1
正值三月中旬，季节交替，乍暖还寒。黎枝身处的一个南方的城市受倒春寒的影响，阴雨连绵。
初二的夏天，离异后的父亲带着黎枝，来到这座南方城市。黎枝在这里读完了高中和大学。毕业后回到还在原先的城市的母亲身边又生活了三年。两个月前，由于工作调度的原因，她又回到了这里。
这样算下来，虽然已经在这座城市断断续续地呆了七年，但这种湿冷感让从小在北方长大的黎枝还是会有点不适应。
阴沉了接近一周的天，在休息日里放了晴。为了这久违的太阳，黎枝特意起了个早，把已经不常穿的冬装清洗晾晒，打包收纳。
到了下午，终于收拾的七七八八了，夕阳在室内洒落了大半。忙到这个点还没歇过的她打开手机，习惯性想叫外卖。但看着这一室难得的整洁，她动了自己下厨的念头。
翻遍了厨房后，也只能找到些鸡蛋，火腿和速食面条。手边打开久的冰箱门发出了“哔—哔”声，突如其来的失落感席卷了她的全身。
黎枝做菜是和佘暨学的。每当有人吃过她的菜后夸她的手艺时，她就会想起佘暨第一次看着她炒菜时的碎碎念。
当时，佘暨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拿着锅铲对付着锅里的油焖大虾、一副怕被油溅到而张牙舞爪的样子，笑着让她把锅铲给他，替她将大火收汁后，盛虾出盘。
这也是黎枝吃到的他做的第一道菜，色泽诱人，香味浓郁，确实好吃。
吃饭时，佘暨笑着，眼睛眯起像个狡猾的狐狸，对着倔强地坚持着只用嘴剥虾壳的黎枝说:枝枝的炒菜风格跟人一样的胆小又野蛮，就是为了把食物弄熟。
黎枝听罢，侧边脸庞上了绯红，气鼓鼓的把筷子一放说道：谁最后吃完谁收拾洗碗。作势起身离去。
佘暨起身上前，压低身子，左手压着椅背，把黎枝困于椅子上，右手抽了桌上的纸盒里的纸，眼神专注，抬手轻轻地替她擦去嘴巴上的酱汁，不免笑道：嗨呀，你总是这样，吃干还没抹净呢，就想着跑。
佘暨怀里的黎枝听了更觉窘困，抬眼望向佘暨，只觉得他离自己很近，他的瞳孔很亮，眸子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一时间看怔了。
佘暨是典型的南方口味，嗜甜。和佘暨在一起的日子里，黎枝吃习惯了他做的食物，自己原先的重咸口，也随之发生了改变。和佘暨分手后，黎枝给自己做的菜也逐渐清淡，偏起了酸甜。
学来的一样的做法，可自己烧出来的菜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她渐渐地就很少给自己做菜了。投入工作后的她也和大多数都市人一样，依赖快餐，速食方便即可。
偶尔在朋友家聚餐时一展厨艺，还能饱受南方胃的好评时，黎枝便会低下头低眉浅笑，不予回应，心中却浮现了一个身影。
也许这么久来，自己改变的不仅仅是口味，还有逐渐变得内敛含蓄的心性吧。
时钟滴答滴答的走着，一切都是那样的平和又美好。黎枝侧躺在沙发上，想着原来发生的事，早起带来的困意和收拾了半天的疲倦让她昏昏沉沉中入了觉。
2
醒来时已经傍晚了，黎枝恍惚中，只觉得压着的半条腿酸痛。一天没有进食了，她脑中突然蹦出了个想法，思考片刻后，起身换了衣服出门。
黎枝走在路上，迎面的晚风带着些凉意。她裹挟着外套，拦了辆的士。
车开到了一个巷子前停了下来，里面路况错综复杂，黎枝不愿让车在往里了。
巷口的地势高，在一个上坡。往里走，有住宅区，有一些商业店铺和小吃店，这里隔两条街就是他们大学的后门。黎枝和佘暨都是在这里毕业的。黎枝小他一届。这条深巷藏了满满的回忆。
当时恰逢毕业，而看似亲密的感情却出现了意外，打破了当时的平静。黎枝选择离开了佘暨，也离开了这里。而今又因为工作调度阴差阳错地回到了这个城市。世界那么大，这座城市显得那么小。但有些人到底也没再见过了。
25岁的她也在往轻熟的方向过渡着，青春的花期总是短暂的。如今，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即熟悉又陌生，脑海中残留着的是对这里曾经的记忆。
往前，应该是往左吧。好像是这家店再过去么？黎枝看着两边的街景，仔细的回想着。她凭着感觉寻找着当年他们最爱去的一家餐厅。
黎枝爱吃虾，这家的虾总是处理的干净又新鲜。而且离学校不远，又地处僻静。晚上的吧台还提供酒精饮料，逢上周末和节日，店主还会表演弹唱。这里便成了他们约会时最常去的地方，后来不仅是他们，连带着他们的朋友也经常在这里聚会。去久了，和店主也就熟识了。
店主姓江。大家都叫他老江，但其实老江不算老，比佘暨他们大个三届毕业。佘暨常开老江玩笑，说以后自己要在这个隔壁也开家店把这几年照顾他们的生意抢回来。结果没等到他大张旗鼓的回来抢生意，这家店就先凉了。原先的地方盖了个二层，开了家网咖。
“咕—咕”黎枝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奔波让本就饥肠辘辘的她更增添了对食物的渴望。便也不想再折腾了，走进了网咖对面的一家门头并不显眼的叫作“川息”的清吧。
店面不大，有几个卡座，大厅墙壁地显眼处挂着铿锵有力的四个大字“川流不息”。
许是没到够晚的点，又或者是位置本就隐蔽，顾客不多。店里放着舒缓的爵士乐，黎枝径直走向吧台下单。
她远远的看了看站在吧台里的人。身高挺拔，斜戴了个贝雷帽，手腕口挽起的衬衫袖下露出两臂的刺青。
呀，这不是老江嘛？意外重遇旧人让黎枝突然欣喜了起来。
她笃定她不会认错老江。老江之前以篮球特长生的身份考入了这所大学，她还在学校的时候就对这个前几届毕业的老学长的风流债略有耳闻。后来发现他就是这家店的店主。
吧台里的老江感受到黎枝的目光，也抬起头看她。迟疑了一阵认出了她，“阿…阿黎？”
3
在简单地寒暄后，黎枝了解到老江之前的合伙人不想继续投资了，撤资后老江只能缩减规模。再加上，原先的地段，房主不愿外租做餐饮。老江就在对面的位置新开了这家川息，只保留了酒吧的部分，另外还有个小后厨可以做些简单的菜，还是以炸物小吃为主。
“太久没见了吧，想喝点什么？”老江还是随性又自然。
“有饭吃嘛，老江？”
“我让后面给你下份意面吧”
“好嘞，那我就喝杯莫吉托吧。”
黎枝坐在吧台前看着他熟练的铲冰，加入等比量调制酒后，双手上下摇壶后，倒出了酒，最后加上了装饰，端给了黎枝。
认真做事的男人有着独特的吸引力，黎枝心想怪不得老江异性缘好，随便秀两手，小女孩就容易沦陷的。
黎枝接过杯子，轻轻地抿了一口，冰凉的薄荷气息顺过口腔喉咙，十分清新。
“阿黎，这么些年，你都在哪呢？”
“我之前在外地，两个月前回来了，难得你还能认出我。”
“那你不也是一下就认出我了嘛。”老江收拾好刚才调酒的工具，笑着转过身望着黎枝。老江比多年前更显成熟了，黎枝觉得现如今的老江倒是有点“老”成了。
老江听后脱口而出：“刚开始没敢认，主要是漂亮太多了。”印象里的小姑娘脱了稚气后，黑色卷发长了不少，在脑后松松的挽起，染了些女人味，出落的越发亮眼了。
黎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调侃了。佯怒道：“合着是说我原来丑呢。”
老江作势求饶，这时后厨的上菜铃响了。便立刻去给黎枝端上了茄汁意面。
意面端上来，配菜还多放了些黎枝最爱吃的虾，个头饱满，成色新鲜。黎枝心中隐隐作动并没想到老江还能记得自己的口味，
这边刚给黎枝上了面条，店里来了几桌客人，老江就突然忙起来了。黎枝也不便再打扰他。
夜深了，做深夜生意的酒吧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可能是饿过了头，也不觉着饿了，黎枝吃了一些面后，把杯中的酒喝完，就拿着包去结账了，没跟老江再打上照面。
前台放着一些名片，黎枝随手顺了一张放在兜里。
这头的老江忙停了，发现原先坐在吧台的黎枝已经不见了。心头难掩一阵失落。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黎枝回到家洗完澡后，她从刚换下，准备清洗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名片。名片反面的手机联系人印着：江川。
江…川。黎枝默默地念了一遍。平日里叫多了老江，自己竟然都忘了他的本名。翻过卡片，端详着店名，心想着怪不得取名叫作川息。
夜已深了，外加酒精这个催化剂，黎枝沉沉睡去。许久不做梦的她，在今夜做了个梦。
梦里的她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倚靠在佘暨的怀里，耳畔是江川优美的歌声。她的背后是佘暨的怀抱，江川的背后是璀璨的星空。
4
这个周末成为了平淡日子里的小插曲。很快，黎枝手头上的项目验收期限的到来充实起了她的生活。长期的单身且规律的生活作息让她总是能保持最大的专注度来对待工作，进行着连续的闭关加班。
几周后的一天，工作告一段落，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些。难得早到家时，黎枝换上了舒适的运动装，对她来说最好的放松就是在附近夜跑，跑步能让她感受到自由与释放。
父亲是体育教练的原因，在她学生时代就让她保持了运动的习惯。即便后来手上事情越来越多也没有放弃了健身。长大后，避免了和同龄人一样太为身材走样而担心。
黎枝随母亲姓了黎，父亲姓戚。这几年和父亲打上的照面不多了，有空该去看看父亲了。
黎枝跑完步后回去，在家里的瑜伽垫上做起了拉伸动作。适当出汗会让人心情愉悦，放松压力。她哼着歌，走向冰箱，给自己倒了杯果汁。
冰凉酸爽的果汁宽慰了她的疲累。她站在冰箱前，看到了那天随手压在冰箱贴下江川的名片。她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搜索了江川的手机号后备注上自己的名字添加。
做完这些后，她把手机放回了口袋。抛开心头隐隐的一些小期待，转身走向了浴室。
沐浴后的黎枝，看了眼手机。发现江川还没有添加她，道不明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黎枝把手机放在茶几上，修剪起了自己的指甲。待它再响的时候。打来的是黄琳琳的电话。“枝子，佘暨和宋茗芝真的要结婚啦。”
黎枝的电话开着免提，手上修剪着的指甲突然劈掉了，掉在地上。黎枝弯腰伸手，用纸去清理地上的残屑。
心里算着除了自己不合时宜出现的那几年，他们也爱情长跑了那么久。
佘暨是黎枝的初恋，可宋茗芝才是佘暨的初恋。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早在高中就经历了懵懂的初恋。直到宋茗芝高考出国后，他们分开了。单身一年后的佘暨吸引了初入大学校园的黎枝。
硬说起来的话，黎枝的出现才是他们的感情生活里的意外。当真称得上是节外生枝了。那个枝就是黎枝。
思绪慢慢收回来，黎枝打着哈哈和黄琳琳故意叉开了话题：“结婚也很正常呀，琳琳，你也要和顾渺结婚了吧。”
“谁要嫁给他阿，他都没有跟我求婚。他昨天还说谁娶到我谁倒霉呢。”女生聊到自己的对象是总是会有发不完的甜蜜的抱怨，黎枝听着琳琳数落着顾渺的不是，觉得认识琳琳真的是很开心的事了。
黄琳琳和男朋友顾渺也在一起挺久的了，顾渺是佘暨的好朋友，黎枝和佘暨还没分手的时候，他们四个常在一起玩。
“枝子，我觉得佘暨还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更快乐。宋茗芝那个女人我不喜欢她，我喜欢你。你和佘暨那个时候那么好，都怪她。”黄琳琳说着说着顾渺，又突然停下来，回到了黎枝身上。
“你喜欢我，那我也不能对你负责呀，你家顾渺还不同意呢。”黎枝和黄琳琳煲着电话粥，说说笑笑，又聊了聊生活的近况。女孩子总是会因为分享生活的点滴而快乐。
挂了黄琳琳的电话后，黎枝打开水龙头清洗着果汁杯的杯渍。清水打湿了双手，双手却握不住流水，只能看着水在池子里打转后顺着凹槽流进下水道。
啧…是啊，他们原本那样好。她当时还是那样的相信爱情。她本以为佘暨已经准备好了等她毕业后就带她回去见父母，他们会有幸福的延续，会有无数的以后。但是宋茗芝就那么出现了。
5
她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嫉妒与惴惴不安的情绪就在黎枝心中滋滋生长了。
本以为那天只是一个普通的聚会，佘暨的朋友却喊来了当时回国不久的宋茗芝。
宋茗芝有着不同于黎枝的温润，就像一壶温了半晌的茗茶，气质沉淀又耐品，她坐在角落，全程也没怎么说话，却让人一眼扫到就不想挪眼。
黎枝听佘暨曾经提起过这个前女友，她能感受到从宋茗芝到场后，身边的佘暨从神情到身体的不自然，而自己也时不时感受到的宋茗芝投射的目光。
回去后，黎枝让佘暨答应自己不准再跟宋茗芝联系。但信任的根基一旦动摇，就如同溃烂的蚁穴，在人心里腐烂，终日活在了猜忌的阴霾下。
黎枝开始检查佘暨的手机，翻阅他的社交软件和聊天记录。黎枝惊讶于自己爆发出的强烈的控制欲致使她每天都想着把佘暨拴在自己的身边。
这样的黎枝，让佘暨感到陌生。也让黎枝自己不寒而栗。她感受到了佘暨的不快乐与抵触。一切看似在牢牢地抓紧了他，却将他又往外推的更远了。
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好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宋茗芝像个定时炸弹，但又真的是宋茗芝的问题嘛？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宋茗芝主动找上了黎枝，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的脸是笑的，语气里却透着一种了然的获胜感：你好，黎枝，我们见过。我听佘暨提过你，现在我回来了，你该把他还给我了。我知道你不让他找我，但人是管不住的，只要他还喜欢我，他就还是会来找我的。
虽然这些发生在另一半身上的陈年旧事在几年后的黎枝看来已经不重要了，甚至如果同样的境遇发生在现在的自己身上，当出现第二个宋茗芝时，黎枝已有强大的自信去捍卫绝对地位。但对当时还是初次恋爱的青涩的她来说，这些落差感是一份沉重的打击，处理这种自卑导致的多疑情绪太难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再面对和佘暨的关系。
尤其是宋茗芝口中轻飘飘的那句：你怎么确定，他喊你的每声枝枝，不是在想念我呢？
那天的黎枝像丧家之犬般回去，她冷冷地看着佘暨，忍不住说出了口：这几年，我就是宋茗芝的替代吧。
佘暨听着她的责问，显的很痛苦。他颤抖着回答道：我不知道她去找你说的那些话。我没有这么想过你，我能分的清你和她。枝枝，我也很难，我的确是去找她了。
佘暨当时的表现用后来的网络流行句来看，就是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成年人只会全都要吧。
6
第二日早上到达公司后。黎枝看到了江川给自己留的讯息。手上忙也就没回复了。直到下午的时候，睡醒的江川又给黎枝弹了消息。
——晚上来店里玩玩么
黎枝踌躇了一下，回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