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只猫，
我活的时候不久，存在这世上的时间却很久。
我见过怨气凝聚的残魂不散，也见过飞在天上又埋在土中的翅膀。
我看着昆虫欢聚，真菌发芽，腐朽之花也能白洁亮透。
我瞧着宇宙深邃，寰宇无垠。
星月也能牵手似的。
而人间又何时温柔。
1
故事要从人类21世纪最著名的基因编程说起。
悠子抱着腿坐在家门口，她把头埋在膝盖里。
小姑娘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悠子的妈妈拽住她，“又干什么去，没事快回家来。”
悠子妈妈往四处谨慎地瞧了瞧。
“喵。”我叫了一声，嗖得一下也溜了进去。
这次我可是吸取教训，附身在了乡野间最普通的橘猫身上。
只是这家伙肥肥硕硕的，走起路来摇摇摆摆，是个跛子。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悠子才格外喜欢这只猫吧。
我叹了口气。
悠子的妈妈曾经是曾经是基因编程科研组的主力军。
悠子是她研制出的第一只受精卵。她甚至为之亲自进行孕育。
但不知为什么，悠子妈妈带着悠子消失了。
藏在距离大城市最远的小乡村。
这里穷乡僻壤，大家只为下一顿午饭操劳着。
没有人关心这对从哪里来的母女。
妈妈悉心地为悠子封着衣服。
“妈妈，我好热呀。”悠子扯着身上的大衣。初夏的温度已经有些湿热，悠子的小脸红红的，却不敢脱下厚重的大衣。
“嗯。”妈妈心疼地摸了摸悠子的脸蛋，“那悠子答应妈妈，只能在没有人的时候才能脱下衣服噢。”
悠子乖巧地点点头。
我看到一双毛茸茸的翅膀抖动着展开。
悠子小小的身体身上背着这双大大的翅膀，却出奇得和谐。
她拿手轻轻地扇着风。
悠子就像鸟儿一样。
或许是有一双翅膀的原因，走路只能像小鸟一样，蹦跳着蹒跚着前进。
乡民们都说她是个怪异的小跛子。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她便格外喜欢和同情这只橘猫。
因为它是一个真正的跛子。
只不过，我为自己选猫的眼光感到担忧。
悠子轻轻地抱着我，把脸颊贴在我软软的毛皮上。
“妈妈，我想去城里上初中。”悠子认真地看着正在缝纫的妈妈。
妈妈的手抖了一下，针尖儿扎在了手指上。
“啊，妈妈你小心。”悠子小心地吹着手指上渗出的小小的血珠。
“为什么呢？”妈妈静静地看着她。
“因为，因为……”悠子低下头，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
妈妈叹了口气，“是不是因为桑梓要考城里的初中啊。”
桑梓被大家称为这个穷乡村里唯一能飞上天的鸡毛。
2
桑梓其实不喜欢悠子的。
论谁也不喜欢一只像鸭子走路一样的女孩天天摇摇摆摆地跟着自己。
不过还好悠子很有自知之明，她总是习惯于在角落远远地看着他，再加上悠子憨态可人的小脸，倒也让人生不出几分厌恶。
小升初的考试很快便有了结果。
桑梓不出意外地考了第一名。
悠子攥紧手中的成绩单，微微颤抖着。
她考上市里最好的初中了。
但是，也不出意外的，她是最后一名压线进的。
悠子才不在乎呢。
她满脑子只想着和桑梓在一个初中的场景。
悠子妈妈叹了口气。
她最终还是尊重了悠子的想法。
妈妈拿出一条绷带，一圈一圈地缠在悠子有些支棱的翅膀上。
她拿出一件厚厚的披风，给悠子系上。
“悠子，妈妈没有别的要求。”妈妈抚摸着悠子的脸蛋，“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有翅膀这件事。”
悠子呆呆地点了点头。
我想，小悠子一定不知道，
人的劣根性。
同村考上重点初中的，还有一个女孩，
叫叶子。
叶子像悠子一样，从小就没有离开过这个穷乡僻壤。
两个小姑娘互相牵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迈上了新修的唯一一条城乡公路。
“悠子。”叶子拿出一条缝了小花的皮圈，系在悠子柔弱的手腕上，“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啦。”她郑重地拉着悠子的手，“我们一定要互相帮助噢。”
悠子的眼眶红了。
悠子长这么大，第一次交朋友。
因为在同龄人眼中，悠子衣着怪异，还是个小瘸子。
没什么眼界的小孩，只会喜欢欺负这样的小姑娘。
除了桑梓。
但桑梓只是单纯不想在悠子这样无聊的事情上浪费时间而已。
悠子的眼泪唰得就掉了下来，现在还有叶子。
以后，她就是有好朋友的人了。
悠子是个不聪明但很努力的小姑娘。
桑梓是既聪明又努力的小男孩。
大家谁也没想到从小山村里出来的孩子，还能这样清秀气质成绩优异。
悠子呆呆地看着校栏里贴着的的红榜。
“桑梓真的好厉害。”叶子悄悄地附在她耳边，“我好像喜欢上他了。”叶子害羞地低下头。
悠子愣了愣。
“听说他每天晚饭的时候会在操场打篮球。”叶子满脸向往的笑意，“我、我想去看看。你想去吗？”
悠子咬了咬嘴唇，有些自卑。“你去吧，我在班里看书就好啦。”
叶子想了想，“那这个橙子给你，晚饭的时候要记得吃哦。”她塞给悠子一颗软软香香的橙子。
叶子是一个漂亮外向，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她在学校逐渐有了人缘和名气。
悠子难过地想，只有她还是那个走路摇摇晃晃，一年四季裹着大衣披风的不起眼的丑小鸭。
她有些讨厌自己的多余的翅膀了。
悠子总是在澡堂即将关门的时候光临。
只有这个时候，这里的人才最少。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光明正大地脱下大衣。
澡堂阿姨没好气地看着她，“又是你，每次都来这么晚。能不能让人下班啦。”
悠子连忙道歉。迅速地走向澡堂为数不多的几个隔间。
她堪堪脱下大衣，正在解缠绕在翅膀上的绷带。
一个女孩突然疯疯癫癫地闯了进来。
悠子愣住了。
3
那个女孩摇摇晃晃地跌了进来，嘴里还胡言乱语着。
悠子连忙扯过大衣披在身上。
那女孩看着悠子害怕的模样，竟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哈哈哈，我真是喝醉了，竟然，竟然看见你有翅膀，”她醉醺醺地眯着眼睛。
满口的酒气直扑面而来，悠子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还是趁她不清晰，远离她比较好。
悠子迅速地拿过衣服。
“呀，你跑什么。”那女孩一把扯住悠子的大衣。
悠子一时没有防备，大衣竟然被扯了下来。
那女孩愣了愣，迷茫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的一对非人类的翅膀。
她拨了拨刘海，竟然伸手去摸悠子的翅膀。“怎么，你还真有翅膀啊。”
悠子害怕地尖叫了一声。
澡堂阿姨闻声，在外面大喊了一句，“洗就洗，叫什么叫哇。”
悠子瑟缩了一下。
“滚，要你管。”那女孩粗暴地朝门口喊了一声。
她嘲讽地看着悠子，“做这么大的翅膀植入，很多钱吧。”她凑近了去瞧悠子的眼睛。
悠子的睫毛颤抖着，“你，你别告诉别人，好不好。”
那女孩猖狂地笑了笑，“你管得着我吗？”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显露出几分醉意，“不过，我现在累得很，你，帮我洗，我就暂时勉强替你保密。”她一只手指指发呆的悠子。
悠子咬了咬嘴唇。
第二天，悠子才知道，昨晚的女孩叫竹子，是个星二代，为人猖狂，不拘小节。
悠子后怕地拉了拉衣服。
我时不时就要去瞧瞧那个竹子，看她到底有没有说漏了嘴。
“悠子，你怎么进步这么快啊。”叶子兴奋地拿着月考的成绩单走过来，指给她看。
悠子已经从下游不知不觉钻进了中上游的范围。
悠子呆呆地看着成绩单，当看到她距离排在第一的桑梓越来越近时，她傻傻地笑了笑。
“唉，老师可是让你作为进步生的代表，和桑梓那家伙一起分享一下经验呢。”叶子朝她挤眉弄眼。
悠子愣了愣，耳根不知不觉红透了。
桑梓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悠子，老师叫你。”他冷冷地看着傻傻的悠子和看着他发花痴的叶子。
悠子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叶子悄悄拉住她，“喂，我可是喜欢那家伙的，你可得好好帮我谈谈情报啊。”
悠子不明所以，“什么，什么情报。”
“你好笨啊，”叶子嫌弃地看了看她，“就是，他有没有喜欢的人啊，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噢。”悠子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可是，悠子也喜欢桑梓啊。
悠子失落地想。
“行了，交代你们的任务，下周一升旗仪式之前做完。”老师摆了摆手，示意悠子先离开。
悠子在听老师说话的全程，都在埋着头，丝毫不敢和桑梓有任何眼神接触。
老师不放心地看了看悠子，“悠子，你一定要好好准备好啊。行了，你先去吧。桑梓留下。”
悠子乖巧地点了点头。
轻轻地把门带上，在这一瞬，老师开口了，悠子本不想偷听，却愣了神，真的移不开脚了。
“桑梓，你怎么能喜欢竹子那个女生呢？”
4
悠子愣了愣，脑海里回响着老师的话。
长廊上隐隐约约传来的脚步声让她慌了神，她怕被别人看到以为自己在听墙角，便慌慌张张、一瘸一拐地走回教室了。
她自然没有听到桑梓的回答。
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不知什么时候，学校便传开了常考年级第一的桑梓，喜欢上了星二代的竹子。
叶子变成了柠檬精，只絮絮叨叨在悠子耳边唉声叹气。
悠子的眉宇间也藏着悲伤，她只敢薄薄得流露出几分怅然，不敢被别人瞧见。
悠子陪叶子去操场看桑梓打球，叶子虽然嘴上抱怨着桑梓的“恶劣”，却仍然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动态。
远远地看到篮球场边围了一圈女生。叶子不屑地哼了一声。
不巧的是，这群女生中间，还有在看热闹的竹子。
“你们瞎说什么，我能喜欢他吗？”竹子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她咬着一只草茎，啐了一口，反驳道。
叶子快步往前走去，悠子还从没见她这么冲动，吓得一瘸一拐地小跑，紧紧地跟上去。
“喂，真当他喜欢你你就猖狂得不得了啊。”叶子大喊了一声，“不喜欢你就滚啊。”
竹子抬了抬头，好看又不羁的面容有几分愠怒，悠子知道她的暴躁性格，连忙拉过叶子。
竹子刚要发怒，突然看到在一旁想做和事佬的悠子，眼睛眯了眯。
悠子不由地打了个冷战，希望竹子不要做出让她崩溃的事。
她不敢想象，自己有翅膀这件事，被大家知道了，是怎样的对待，
还像她小时候像个瘸子一样`欺负嘲弄自己吗？
悠子喉头有些梗塞。
少数人的秘密，只能孤独地在心底守候。
“你，过来。”竹子拿咬了一半的草茎指了指叶子。略带玩味地看着她。
“啊？”悠子愣了愣。绕是披了一件厚厚的大衣，她也只觉得周围人的眼光毫无遮掩地直视她的内心。
她咬咬嘴唇。
“你干什么？”叶子一把挡住悠子。
竹子轻蔑地笑了笑，“你过来。”她再次指了指悠子，“既然我知道了你一个秘密，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她难得友善地笑了笑，“你的这位好朋友，可不是个好人啊。”
叶子涨红了脸。
竹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悠子，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上就寝时，叶子突然拉住悠子。
悠子知道，叶子还在为竹子的事生闷气。
“悠子，那个母夜叉知道你什么秘密？”她略带警惕，“我知道吗？”
悠子咬了咬嘴唇，低下头。
叶子一看悠子这幅模样，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轻轻地握住悠子的手，“我们是好朋友啊，对不对。”
她扯了扯悠子手腕上的皮圈，“你看，你天天带着我送你的皮圈，说明你很在乎我啊。好朋友之间是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悠子的耳根有些滚烫。她想起了妈妈的嘱咐。但是又不想辜负叶子的友情。
我在心底默念，不要说，不要说。
悠子深吸了一口气。
叶子却突然扯住了她的大衣。
“她说的秘密，是不是在这件衣服下？”
5
“啊。”悠子像被碰触到了情绪的开关，将崩溃一股脑地喷撒了出来。
她紧紧地抱着身子，试图不让叶子接近。
她把头埋在膝盖中。肩膀轻轻耸动着。
“悠子，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对吗？你相信了竹子的话。”叶子一只手还扯着悠子的衣角，但面色早已不甚耐烦。
“悠子。我早晚会知道你的秘密的。”
我一瘸一拐地驾驭着橘猫的身体，内心悲伤地叹了口气。
我守在悠子下自习必经之路上。
这算是我和悠子不成文的约定吧。
在这个陌生又充满竞争的世界，暂且是一种聊以慰藉的陪伴。
我有些嫌弃这个橘猫的身体，只是无可奈何，悠子喜欢的很。
快要下课啦。
我开心地想。
丝毫没有注意到背后窸窸窣窣的异动。
不出意外的，我又被拎了起来。
我打了个寒战，竟然是叶子。
“你最好老实点，不然我让你再也见不到悠子。”
我沮丧地垂下耳朵。
为什么我总是这么笨呢？
这下，又要给悠子添麻烦了。
我被倒挂在宿舍楼顶，一根细细悠悠的绳子缠绕在腋下。
夜风认真而温柔。
我只觉得自己随着气流摆动，顺道和地心引力做着挣扎。
我害怕地闭着眼睛，感觉自己要灵魂出窍。
我听到悦耳的下课铃。
人群开始逐渐向宿舍楼挪动，眸子间只敢露出一条缝，去瞧黑压压的人群。
“……怎么有只猫挂在那里。”
“是啊……谁这么坏？”
“有人去救它吗？”
我隐约听到细细柔柔的女生在议论。
我没有看到悠子慌乱的模样。
她认出我来了。
悠子一路狂奔，艰难地爬到楼顶。
她喘着气口中大声唤我。
我听到她唤我的声音。
“咪咪。”我被绳子勒得有些窒息，虚弱地应了一声。
“悠子，你来啦。”叶子从建筑的阴影出慢慢走出来。
悠子紧张着攥紧手心。
“看来这只猫对你来说果然很重要。”叶子拍了拍手，走进我悬挂的地方。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往上去看。
月光很亮。星星不负责任地眨着眼睛。
我看到叶子清晰的剪影。
我一种不好的预感。
“叶子，不要。”悠子也猜到了叶子的动作。
她略带哭腔地恳求着。
叶子解开了绳子，挑衅地看着她。
“怕什么，你不是有翅膀吗？”
她手中的绳子轻轻滑落着。“你去救它呀。”
她笑的很温柔，似乎人畜无害。
我的心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耳边的呼啸加速着。
夜幕不知怎么，风吹来了一只展翅的大鸟。
我迷迷糊糊地想。
好美的翅膀。
6
当小众的色彩弥染人间，像春色匍匐大地，迅速而熨贴。
我晕乎乎地躺在悠子的怀中。
悠子自豪地抖了抖翅膀。
是的，
悠子成了众人羡慕的聚焦点。
想象中的异类评价似乎并没有出现。
她再也不用穿丑陋而笨重的大衣了。
“哇。”柔顺而细密的羽毛微微颤动着，似乎轻柔地飘过每个人的耳尖，惹得心中痒痒的，忍不住发出惊叹。
“悠子。”竹子笑着看她，“你考虑好了吗？”
竹子机敏地发现了商机。她推荐悠子去拍写真，以拓展人脉和财路。
悠子犹豫着，她生性怯懦，但她也知道，错过了竹子这样的资源，再要走这条路，或许并没有如此顺利。
悠子想起了在穷乡僻壤日夜辛劳的妈妈。
还有桑梓。
她渴望让妈妈过上更好的生活，也渴望让桑梓注意到正在慢慢崛起的自己。
或许，是不是还要感谢叶子无意中的报复行为，给悠子带来了如此的机遇？
我心里不安地想，这，真的是机遇吗？
悠子点点头，答应了。
竹子约定了时间。
悠子起身要离开时，突然有人叫到了她，“悠子，我，对不起。”
是叶子。
悠子心中一痛。
“悠子，既然你没有受到伤害，还收获了这么多人的关注和羡慕，我，你就原谅我吧。”叶子的声音颤抖着，与几日前判若两人。
悠子什么也没有说，她从口袋里拿出叶子送的皮圈，轻轻搁在叶子手边。
墨水淌过的日记本，早就记录着小女孩的心思，哪里会因为时光变迁而色淡，页角微腐而消逝呢，
多了些自信与气质。
悠子其实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
她可以挽着树枝亲吻蝴蝶，也可以煽动翅膀轻嗅新叶。
我痴痴地看着她，怕不是天国来的小天使。
但是悠子的妈妈似乎并为表示任何喜悦，她把悠子寄来的储蓄存起，在电话里反复叮咛。
悠子有些无奈。
她不明白妈妈的谨慎来自于哪里。
“悠子好漂亮。”竹子大大方方地赞美，“专辑一定很受欢迎的。”
悠子的耳根红了红。
竹子挽着她的肩膀，“桑梓想要见你。”
悠子的心尖颤了颤。像一段被弹错的音乐，慌乱的指尖不知所措，琴弦微动而余音缭绕。
“笨蛋。”竹子捏了捏悠子的脸蛋，“他以前关注的也是你啊。”
“怎么会？”悠子愣了愣。她想起了听墙角的尴尬。
竹子轻轻地笑了笑。
人的秘密也就那么几种，竹子想，只是要不要告诉悠子呢？她坏坏地翘了翘嘴角。
桑梓静静地站在一藤青叶下。周身的色彩轻快而静谧。
悠子出神地望着他。
我其实也很好奇，在那样的穷乡僻壤，是如何培养出如此气质好看又才华横溢的小孩子。
桑梓似乎也是单亲家庭，我从未见过他父亲。
桑梓转了头，轻轻地笑着。
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7
其实我也曾幻想过自己的模样。
甚至思考过过自己的性别。
我有过愿望，曾想要做让女孩子倾倒的猛男，但又想要做一只温柔可人的小甜猫。
我啃着嘴边嫩嫩的藤叶，歪着头去看这在约会的二人。
我听到桑梓说想邀请悠子去家里做客。
“是我父亲在城里的住处。”桑梓淡淡地说，似乎看不出喜怒哀乐。
他早年一直跟随母亲，对父亲并无好感也实属正常。
悠子的脸唰得一下就红了。
她不知如何回答。
两人亲昵地聊着。
许久，悠子便道了别，便小跑着走了。
桑梓凝视着悠子渐远的背影，脸上的微笑逐渐凝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悠子接到了很多影视拍摄的邀请。
她往被子里倒着牛奶。眼神却有些迷离。
不出所料，牛奶沿着杯口游走，又悄无声息地淌洒。
“喵。”我轻轻地叫了一声，拉回思绪飘散的悠子。
悠子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又继续无助地盯着眼前白色而不规则的污渍发呆。
我有些心疼这只小天使一样的姑娘。
如今悠子异类翅膀的存在，就像这杯牛奶，过满则溢。
八分是可口，十分是心酸。
人言可畏。
悠子沮丧地低着头。
她甚至也开始怀疑翅膀存在的合理性，心中一直曾坚守的不知名的信仰，像风蚀的岩石，一点一点`啪嗒啪嗒地破碎着。
只有桑梓还一直坚持初见的态度，温柔而耐心。
悠子答应了桑梓的邀请。
桑梓和悠子慢慢游走在去桑梓父亲家里的路上。
桑梓微微低着头，心情有些低落着。
悠子轻轻扯着他的衣袖。不知如何安慰。
“悠子，你还是回去吧。”桑梓略带梗涩的声音。
悠子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
进门的布置大方而亮堂，白色色调禁欲而静谧。
悠子看到门后的衣架上有一套精致的工作服。
她愣了愣，工作服胸口的标志让她似曾相识。
桑梓拉住悠子的手腕，“悠子，别看了，快走吧。”
他言语里带着恳求。
悠子懵懵的。
“桑梓，同学来了怎么不请进来呢。”粗哑的男声从走廊传来，跟随着渐进的脚步。
桑梓握着悠子的手紧了紧。
悠子害怕地看着来人。
出乎意料的，是一个带着无框眼镜，瘦瘦高高的中年男子，只借助一副衣冠便让人极易放下防备。
是桑梓的父亲。
悠子轻轻松了口气。显然，她也对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放松了戒备。
桑梓的父亲邀请悠子进书房去坐坐。
悠子答应了。
“桑梓，去买些水果。”他命令道。
桑梓握了握拳。
“快去。”他催促着。
桑梓咬咬牙，还是转身走了
悠子不明所以。
桑梓的父亲反手锁上了书房的门。
我只在门缝里瞧见悠子惊恐的双眼，和眸中模糊的倒影。
8
小女孩初经人事，满是恐惧。
苍穹的星不知翻了几番。
悠子侧躺在床上，细弱的手指紧紧攥着床单细细的边缘。发丝杂乱地铺在圆圆的脸上。
我用嘴吻亲了亲她的额头。
从桑梓家中回来，我便知道，悠子这一生，再也不会一帆风顺了。
可我没想到，风浪来的这样迅速，教人猝不及防。
那是悠子去桑梓家三个月之后。
桑梓和悠子一直保持着默契的沉默，目光所及之处，处处相避。
只是，忽然有一日
桑梓提着一个袋子去警察局，报了案。
警察叔叔打开袋子。吓得手指颤抖。
袋中是一条残缺的尾巴。断口处微微渗着血丝。细细弱弱的，似乎轻触可断。
警察大惊。
桑梓说，“我的父亲有家暴倾向，今天早上，他打了我，还切断了我的尾巴。”
桑梓平静地看着警察叔叔。脸上的青紫让人无法忽视，但他只是面无表情，似乎只是在陈述今天吃了油条鸡蛋做早餐，“他曾强奸了我喜欢的同学。还梦想制造出各种各样的怪物。”
他突然笑了笑，“他就是你们都知道的，基因编辑的科研人员。”
桑梓扔下袋子，转身走了。
悠子看着在网络上疯传的新闻，她愣住了。
不出片刻，悠子被作为重点调查对象，被警察叔叔带走了。
悠子看着坐在面前的桑梓，张了张口，不知说些什么。
警察叔叔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悠子，对不起，这么晚才敢说出真相。”桑梓开口了，他低着头，没有往日的色彩，“那天的事情我都知道，但是，我还是没有阻止它的发生。”
悠子愣了愣，屈辱感从心口蔓延到全身。
她好想破口大骂，哭着闹着发泄自己的情绪，揭开伤口告诉所有人她受过的委屈。
悠子的喉口吞咽着，努力不让自己崩溃。
“没事。”许久，她的嘴唇蠕动着，支吾出两个字。
“我很小就被父亲送去乡下，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和你的秘密。”桑梓淡淡地陈述着，“我父亲也知道。可是那时候，他们的人一直在找你妈妈。我父亲怕被牵连，所以才一直没有对你们下手。”
“我本来是被父亲用做和你的基因结合做出下一代新生物的基因工具，所以他才会把我和你留到现在。”
桑梓自嘲的笑了笑，“如果他没有侵犯你，或许我确实也就这样被支配一辈子。因为我并无所欲所求，生活如何待我，我便如何生活。”
他摇了摇头，“那一刻，我才发现，我不想。我想救你，也是救我。”
悠子麻木地看着他。
“是我挑衅了他，他才对我动手的。你妈妈，是他最致命的一个弱点，他爱她。”
“我也爱你。”桑梓认真地看着她，“我想看到你像以前一样，快快乐乐地活着。”
警察叔叔不知所措。
因为他们不知道桑梓的父亲去了哪里。
悠子妈妈的出现，给了警察叔叔莫大的希冀。
桑梓的爸爸果然去找了悠子的妈妈。
只是，悠子的妈妈早就骗他喝了农药。
悠子妈妈冷漠地看着桑梓爸爸沉寂的尸体，径直去警察局，选择了自首。
悠子妈妈陈述了整个事实，毫不犹豫地供认了罪行。
悠子妈妈坐牢了。
悠子静静地站在监狱门口。
她知道，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
但她选择让它结束。
她来到监狱背靠的小山崖。
那天月夜的浓重和压抑，是我至今不能够忘怀。
好久好久之后，
有人在一座不知名的山崖下发现了一具已经辨认不出的尸体。
是个女孩。背后嵌着两道扎眼的长疤。
人们只是惋惜地摇了摇头，谁也没发现这个女孩是曾经让人羡慕和折磨的带着翅膀的小天使。
我看着零落在地上的两只半腐烂的羽翼，心里不知道什么样的滋味。
或许我已经死的太久了，尝不出悲伤的味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