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河破碎,天地大变,众神诸佛,烟消云散。
天地间只留人与魔,人是天地主宰,魔由人心幻化,人在,魔在。
世间无神佛,人间才有了驱魔人,驱魔人代代传承,驱魔世家便是人间的护道人。
2
阴暗却五光十色,斑斓扭曲的光线华丽而残忍。
他脖子一痛,只来得及见到一个无头的身体,和身后那女孩来不及收回的表情。
他曾是个驱魔人。
3
这时候,他还在徘徊医院的走廊里,像个普通的病人一样挂号。
正值晌午,病人大多在休息,作为驱魔人,恰巧他只在中午有时间,从戒备森严的家里溜出来,看医生,这是他每天唯一的空闲时间。
驱魔人很忙的。
头痛的厉害,驱魔人也是需要看医生的。
他怀疑了一路,是不是有人趁他睡觉的时候,打了他闷棍。
真疼。
烦死。
嗡——
手机铃声响的更让人心烦。
他四下寻找,还是叹口气,找个没人的地方,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手接电话。
电话是十三叔打来的,十三不是排名,是卫道人的代号,家里的卫道人十三最小,十三叔的名字很久没人叫了,从他当上卫道人开始,他们都叫他十三。
十三原来不是世家的人,是他爷爷从外面捡回来的,那时候他还没有出生,他爷爷一见到他就说这孩子天生就是当卫道人的,就这样把人领回来。
卫道人和驱魔人不同,驱魔人是天生的,生来不同于常人,卫道人是战胜了心魔的普通人,非心智有大坚定者不可。
十三那时候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了,被老爷子带回来的时候就很少说话。
现在也沉默寡言,话讲的简练。
他很强,所有的人都怕他,除了他,不仅仅因为唯一的驱魔人这个身份。
不过他走神了,没有听十三叔说话,他发誓他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他看见了一个人。
就一眼。
此花本生黄泉,奈何人间彼岸。
医院安静,没有人声,没有脚步声,阳光落在大理石地面上也很轻,所有的一切都轻的好像不存在。
明明已经入了秋,正午的太阳依旧烈的出奇,耀眼到明明隔着那么远,他都清晰的看见那人的眼泪。
一串,一串,砸在地上。
那姑娘许是天生貌美,明明已经轻地要飞走,却又像地狱里勾人的花妖,花开彼岸妖娆。
医院,那样一个漂亮姑娘,茫然抬眸,泪如瀑。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这姑娘是妖。
也许是魔,他恍惚一下,魔最擅长抓人的心思,人的欲望,人的心头好,魔最了解人了。
可他是驱魔人啊,驱魔人不怕魔,驱魔人怎么能有这些乱七八糟东西呢。
可是驱魔人也是人啊,也有喜欢和不喜欢的。
这姑娘偏偏,就是他喜欢的样子。
就是这样子的。
还有那双含着泪的眼睛,像长了钩子,很熟悉,又不熟悉,像个梦。
像你某天在哪里看到一个场景说到我见过的。
也像今天的头疼,没理由。
“姑娘,我们见过?”
说完他便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好像青春期的少年,在不该出现的场景里说这种老掉牙的开场白。
他的脸开始发烫,好像柿子。
他平时明明不是这样的,也不这样说话。
“没……没有见过。”
姑娘惊慌的莫名,迅速垂下眼睛,看见他的靠近甚至惊吓一样的向后退了半步。
“抱歉,呃,那个,我,没有在跟你搭讪,我——,你别哭。”他慌张在身上摸索,终于找到一张纸巾。
那姑娘接过纸巾,没有看他一眼,转身跑开了。
他只能看到一个浅浅的背影,越来越小,消失在光影里,也像梦。
他挠挠头,“我就那么讨厌吗?”
他突然有些难过,心不在焉。
烦。
“重阳,在听?”
“抱歉抱歉,我刚才走神了,您……说啥?”怅然若失接起手机,他突然神色一滞,刚才……
“重阳……是叫我吗?”好奇怪,他明明叫……
“你在哪?”
“啊,我在中心医院,大厅外边。”我又在想什么,我就是重阳啊。
“受伤了?等着,我去找你。”
听着手机那头的盲音,重阳拿着电话愣了一会,缓缓蹲下来。
四周一个人都没有,也没人见到这发神经的中二少年。
重阳揉脸,“啊,怎么中午的假期都没有了啊,大白天的就知道除魔卫道,哪家的魔顶着大太阳出来玩呀!太丢人了吧,我居然还在十三叔说话的时候发呆,连自己是谁都给忘了。我怕不是要去预约最好的脑科医院……”
重阳甩一甩头发,试图清醒一点。
不出五分钟,十三匆忙赶来,不由分说,拖着重阳的上了跑车。
“城外出事,妖魔临城,那边撑不了多久,我们赶快。”
皮鞋踩在油门上发出一些声响。
火红的跑车,宛如离弦之箭,沿着直线没入黑暗,仿佛已经被这黑色吞并,暗色的魔已经蒙蔽了世人的眼睛,布满荆棘的道路上,人类摸索潜行。
“重阳,无论你有没有准备好,这场战斗,你必须赢,过了这关,你就是卫道人了。”
正色道:“重阳领命!”
4
急促的刹车声划过寂静的长空,十三阴沉着脸摇下车窗,沉默地注视着那女孩通红的眼睛。
那双眼睛,灿若星辰,却又被蒙上了一层暗哑迷雾,那里面有恐惧,也有坚定。
“带我去吧,让我上去,拜托,让我跟着你们。”
十三“嗤”了一声,一言不发,让她上了车。
坐在后排,和倒霉侄子重阳一起。
重阳僵硬,梗住脖子直视前面的真皮座椅,声音发紧。
“那个,我,我叫重阳。”
“戚夕。”
女孩声音很低,悄悄弯了嘴角。
5
重阳没有等到车子开到城外的地宫,他突然陷入不可自拔的幻境里。
一朝入阵,灵台混沌。
魔喜欢偷偷找人麻烦,不知不觉,重阳的意识模糊起来。
周遭是一片白雾,他站在中间,精神力像触手一样四散开来,却永远探不到边际,泛起的金色细线被白雾掩埋,又渐渐同化,他什么都看不见。
白雾里面没有风,也没有光,什么都没有,死一样的寂静伴随着空渺的洁白,空旷迷茫着寂寥
大脑似乎也一起停滞了。
有东西牵扯着重阳的神经。
不,不对,不能这样等着!
还有更重要的什么事情等他去做……
意识里突然见到一双含泪的眸子,那闪烁的星辰他也看见了,戚夕……
重阳倏地站起来,甩甩头发,是幻境。
坚定朝着一个方向跑去,拨云见日。
迷雾尽散。
入眼是一座小镇,青砖白瓦,绿树成荫,空气中弥漫着野草的味道。
冷光映晨露,悠云荡松针。
天上有阳光,有云,地上有溪,有树,山清水秀,是个……好地方?
看样子是的,重阳顿觉有一丝怪异,说不上是哪里,莫名的毛骨悚然。
“啊,对了,要去找十三叔,他说来接我来着!”
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要做什么,小镇也看着没那么奇怪了,还有点顺眼。
他记得约定的地点在……
脑海中画面一闪,出现了一座高高的城楼,看着熟悉,好像是,要去这个地方来着。
顺着这镇的幽幽青石板,沿着记忆中的方向迈开步子,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越发暗淡,重阳停下脚步,顿住。
这座桥,见过了。
蓦然环视四周,全部景致都很熟悉,那桥,拿水,甚至那云,正是他刚看到这小镇的模样,一切都跟原来一样。
难道我,一直在原地吗?
不会吧不会吧。
不如找个人问问一下吧。
找个人问一下??!
重阳脑子里翁地一下,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没有人,镇子上一个人都没有!
空旷的寂静,滴水的石板,呆板的天空,不止没有人,这里甚至没有任何生命,好像,假的一样……
“等等,‘假的’?这又是幻境!”对了,他们刚才明明是在开车的。
思维逐渐清明,眼前的一切景色变得虚幻,色彩越来越淡,最后化作白色的一片碎开,消逝在视野里。
重阳的眼前出现了熟悉的黑色真皮座椅。
是十三叔的跑车。
回来了,真好。
白夜里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十分刺耳,车子划过的轨迹流畅而完美,车窗上倒映着沉睡的都市,精准地停在它该停的位置。
十三走的急,毕竟城里那么多无辜的人,他们可等不及。
那魔不会管对手有没有来,祂大概率不想和驱魔人单挑,对于魔来说,驱魔人跟他们家族里的普通卫道人不一样,以魔的性格,同别的人可以来个有益身心的“小游戏”。
驱魔人不一样,驱魔人是天敌。
十三下车就走了,重阳在后面张嘴想告诉他什么来着。
戚夕跟着他
“我,我跟你们走!”女孩红着眼睛,却发出光亮,那里面有恐惧,还有坚持,天黑,重阳看不清她。
不知道被什么支配着,可能是那一瞬间她的眼睛,还是别的什么,重阳沉默了,戚夕跟了上去。
6
城市已经不复喧闹,满是烟尘,像一个五光十色的大型溶洞。
城市依旧喧闹,只是失去声音,每个人都迷茫着脸,奔波,疲惫,摇晃,兴奋。
沉迷幻镜,为魔所控。
重阳知道,这座城市已经被魔掩埋了,人们走不出心魔,看不破幻境,这里已经变成祂的巢穴。
危机重重。
眼前重重变幻,他们突然出现在一个真正的洞穴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的腐败气味。
啊,又是幻境,真烦。
“重阳,蹲下!”女孩突然出声,重阳下意识微微欠身。。
旋转的火焰擦着他的头发飞过,带出一股烧焦的味道,重阳的大脑空白了一下。
十三的眼神带着探究扫了她一眼,她抿唇,“出去再解释。”
魔向来狡猾,只在人后阴人。
狭长的光自重阳身上横贯,由高至低,金色的拳头砸向魔的身体,魔物瞬间消弭,徒留一汪腥臭黑烟。
小魔怪拦不住他们,戚夕对这里熟悉的惊人,错综复杂又机关重重的地宫如入无人之境。
他们终于见到那大魔的影子,虚晃晃的一团。
重阳金光弥漫开,金色与黑色交织在一起,突然停滞
十三看了一眼戚夕。
他们之间的较量已经开始。
7
走过城墙,走过一切喧嚣,重阳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
他变小了。
眼睁着看着自己的视野渐渐下移,所有的东西在他眼中变大,四周天旋地转,他出现在狭小逼仄的空间里。
又是幻境。
他与魔的最后一次较量。
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阵可怕的心悸,重阳变得紧张起来,常年处在危险边缘的第六感告诉他,即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也许,是颠覆性的。
重阳不动声色地活动活动身体,肌肉绷紧,小小的身体蓄势待发。
真的很窄,透过前方亮着光的缝隙勉强可以看到,这是某个人的家里。
也许是衣柜。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黑暗中两人视线交汇,重阳瞪大眼睛,瞳孔锁紧,那人迅速捂住他的嘴。
十三叔?
那么这里是……哪里?
黑暗中看不清十三的表情,重阳透过浅浅的光望向柜子外面。
心跳的越来越快,总觉得有什么难以预料的事就要发生。
这样的房子,光线,泥土的味道……
好熟悉,太熟悉了,是哪里,到底是……
头疼的好像要裂开。
房间里好像有很多人,还有各种砸东西的声音。
卧室的门倏地被推开,光线刺得重阳眼睛痛,透过柜子,他的眼睛睁大。
黑暗的柜子里,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不会听错,绝对不会听错,在他坚硬的心里面最柔软的部分,完全没有被染指的部分,那模糊的黑色记忆里唯一的光亮。
重阳在柜子里,那不真切的声音,不止隔着一层柜子,隔着幻想与现实,隔着十几年的的遥远山水,在他的眼睛里,放大,再放大。
那是他的父亲和母亲。
记忆里那个温柔的人,会温柔地为他处理伤口……
他听到撞击声,女人的尖叫声,各种奇怪的撞击声,他失去平日的理智,他疯狂挣脱,他要出去,胳膊被十三一只手紧紧缚住,他发不出声音。
直到一片刺目的红色,温热的液体喷溅在他的脸上,脸上那块地方仿佛被火烧过。
好烫。
重阳的时间凝滞了。
画面急剧变幻,柜子,房间,渐渐消失,只剩下十三叔和他,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重阳转过身,看着十三的眼睛。
“那是什么?”重阳的声音变得嘶哑。
“没什么,就你看到的那样。”
“你们说,他们死在战场。”
“不是想起来了吗,还想知道什么。”
他的疯狂好像总是那么短暂,他痛苦地闭上眼,一切虚无闪过,再睁眼他还是那个驱魔人。
“后来呢。”
“后来啊,山里死了两个个外地人,没人报案,没人说,这事也成为所有人的禁区,至于是对是错,也没那么重要,没有人会为了两个陌生人得罪几十几百年都在这里生活的同乡,大家,都是从犯。”十三低头笑笑。“看吧,这就是人。你们所保护的人。”
“他们是死在战场。”重阳迷茫一阵,那金光从他的眼睛里晕开,有一根弦在那里绷着,“魔太强了,他们……打不过。”
多少的魔潜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蚕食这一个个麻木的灵魂,能消灭魔的驱魔人只有一个,但有人在,魔就长存……
“他们打不过魔,我可以,如果连我都放弃那些人了,还有谁会来救他们,如果人都不爱人了,那你指望谁来爱他们呢?魔吗?”
十三的脸一下子扭曲变形,重阳知道,他赢了。
8
他们三个人站在原来的地方,石壁变成悬崖峭壁,那魔没有死,这悬崖是他微弱的反抗。
但真正要面对的,早已不是魔鬼。
“说吧。”
戚夕垂着头,迎接真相的审判。
“这里,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从一开始。”她猛然间抬起挂满眼泪的脸。
“重阳,我们出不去了!”
“啊?”重阳早已被这突然的变故搞的头晕,更何况是戚夕说出来的话,就像带着让他变傻的咒语一样。
“这里,其实是重阳的心魔,我们早就被困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