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垣(八)

2020-04-03 09:47:16

百合

过往,每个人都有的过往。文垣当然也有着她的过往。那些充当过客的甲乙丙丁们,有着带她进入这个圈子的启蒙者,也有着深情款款的痴情者,更有游戏人间、以及时行乐为目的的大批无聊人士们。这些过往她并不避讳讲给我听,而我在听的时候也并不十分在意。

但是,如同她避讳提起大宇一样,我避讳提起尘尘。这一点或者说两点是我们心照不宣的。

从派出所出来以后,我们都再没有提起还被关在里面的尘尘。她并没有问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谁能去派出所把尘尘领出来,她的周到与体贴,尘尘自然不会是受益人。而我,虽然思考着这个问题,也不能开口。

但并没有思考太久,俊哥的电话就打到了我的手机上。那时,我正在急诊室等着打破伤风针。这几年,除了节假日时互发祝福,我和俊哥基本完全断了联系。他已经成为了业内几乎能够只手遮天的人物。他劈头盖脸地问我:丫头,你报警把小梅抓起来了?!

我顿时浊气上涌:她是这么跟你说的?说这话的时候,我看着自己手心里那道深深的伤口,那是夺下尘尘手中的水果刀时留下的。缝了五针,没有打麻药。

俊哥叹了口气:何必呢,你好好哄着她不行吗?

我看了一眼一旁的文垣:你把她……接出来了?

俊哥答:我让助理去接她了,先接到我在XX路的房子吧,你不要再刺激她了啊,我觉得她情绪不太好。

这时,护士来为我做最后的包扎程序,我只好答应着挂断了电话。

片刻后,铃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是许阿姨。文垣犹豫了一下,接起电话放在了我的耳边。许阿姨说:亚南,帮我劝劝小垣,这孩子死脑筋。唉……世上能有什么大得过姊妹情分去?将来我不在了,这世上也只有她们俩能相依为命了。亚南,一定帮帮阿姨!

我敷衍着答应了。虽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劝,又该劝些什么。

电话刚被挂断,突然又响起,这次是我的父亲。一时间我似乎成为了宇宙的中心。久违的乡音,不确定地叫着我的名字:小鱼?喂?是小鱼吗?

我问:什么事?

他依然没有确定:喂?喂?是不是小鱼?

我的父亲居然听不出我的声音,我只好答:是我,有什么事直接说。

他停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然后说:你能不能回家来一趟,爸爸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我答:有什么事你现在就说吧。

他停顿了很久:……在电话里……说不清楚的,你回来一趟,好不好?

不好的预感立刻袭来,我问:是不是小猪……

他忙答:小猪没事,他好转了不少,已经可以数到11了。

我松了口气,问:到底是什么事?我要挂电话了。

他答:小鱼,你回来一趟,爸爸真的很需要你尽快回来一趟。

文垣为我打点着行装,我举着受伤的手站在旁边。她问我:真的不用我陪你去?

我答:别担心了,我没问题的。再说,马上补课了,你的假又不好请。

她犹豫着说:可是你说过,以前他绑架过你……

我挠了挠头:也不算绑架吧,他那时候乍富,做事有些偏激——放心,他不是坏人。

父亲搬了家,新地址连出租车司机都不甚熟悉。到了小区门口,我远远就看到了他,正在楼下跟邻居的一个小男孩玩着拍皮球的游戏。见我来了,连忙迎过来。接下我的箱子,然后问我:手怎么啦?

我晃了晃缠着绷带的手:不小心割伤了。

我们向着楼道里走去,我发现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背也驼了,走路也拖泥带水起来——他老得愈来愈快了。那小男孩抱着皮球也跟了上来,拽着他的衣角,很亲昵的样子。

我问他:怎么,你现在还给人看小孩啊?身体吃得消吗?

他停下来,看着我:小鱼,你别激动啊,你听我说,这是……这是小猪的孩子。

我狐疑地仔细向着那孩子望去,三四岁的样子,眉眼是有几分小猪的意思,还有一分挺讨人喜欢的秀气。见我看着他,那孩子有些害羞地笑了。很是熟悉的笑容。小猪不是早就疯了吗?他哪里来的孩子呢?猛然间我反应过来,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好几步,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这是……这是……他他他……

父亲叹息道:嘟嘟是刚满一岁的时候,被送过来的。她一开始跟我说的时候,我是不太相信的。后来我去做了鉴定,确实是小猪的孩子。

不必再去考证父亲口中的“她”是谁,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有那样的笑容,那笑容这么多年来时时入梦。而如今这笑容出现在了嘟嘟的脸上。我不知道尘尘是在何种境地产下这个孩子的,想来那光景好不到哪里去。我的心一阵钝痛。尘尘一定以为我知道这一切,她怎么也想不到我竟忍住了没有去查询那张副卡的流水吧。我问父亲:你把我叫回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几年前这孩子就送到你手里了,你现在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嘟嘟有些害怕地躲在了父亲身后。父亲嗔怪地说:你小声点,别吓着他。让我慢慢跟你说好不好?我们先回家。

父亲的新家装修得古色古香,正是那几年大热的新中式风格。一个矮胖的保姆大妈迎出来,领走了嘟嘟,又一阵风似的给我端来热茶。

我在沙发上坐定,看着父亲。

他点了根烟,抽了一口,呛咳起来。随即胡乱摁灭了烟头:是尘尘那个丫头不让我告诉你的。你们的事……我也不想干预。虽然说……

我打断了他:你到底叫我回来做什么?

他答:我想……让你帮我照看嘟嘟一段时间。别人……我都不放心。

是的,也没有什么别人了,我就是矮子中的将军了。我问:一段时间?多久?

他说:几个月,或者一年吧。

我问:你觉得这个孩子……跟我有任何关系吗?

他又呛咳了一下:他……他怎么也算是你的侄子,再说,那个丫头……

我再次打断他:你怎么不找尘尘?

他苦笑,然后压低声音说:我不放心。从把嘟嘟丢给我,她从来都没有回来看过他一次。

我问:让我照看这孩子一年?你是要做什么去?

他答:我要做个手术……这两个关节都坏掉了,要换成人工的。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膝部。

猛然间我就想到了很多年前,我在停灵的雪夜被罚跪的往事,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双膝顿时都是一阵钻心的刺痛。

直到发出声音,我才发觉自己在冷笑。

父亲站起来,背对着我:很讽刺的是吧?我也觉得这是……报应。我和你妈妈……我们对不起你……毁掉了你的前途,但我们……不是有意的。我们只是……只是……你也知道,爸爸妈妈读书都不多……说着,他用手飞快地抹了一把脸。

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道歉的话。不知怎地,那口支撑我硬起心肠的、堵在我胸口许多年的气,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对他说:我不能马上答应你,我现在……有朋友,我需要跟她商量。

父亲忙不迭地点头答应,情绪立刻高涨起来,大声指挥着保姆去采买晚餐的食材,一连指定了许多昂贵的品类,都是家乡待客的最高水准。

我阻拦道:爸,吃不了那么多。

他大手一挥:吃不完就倒掉好了。

我跑到他的书房去打电话给文垣。

文垣听我说完,沉默了几秒钟:……你决定吧,我……都可以。你是要把那个孩子带回来,还是陪他在老家待一段时间?

我还没有仔细思考这个问题,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带回去。

文垣似乎松了一口气,她想了想说道:那我们是不是也得雇一个保姆了?

我答:应该……需要一个。

她爽快地说:我周末就去联系。

没想到父亲不同意我带走嘟嘟。他说:这孩子胆小,我怕他换了环境会不适应。你那个……朋友,她不就是个教书的吗?让她把工作辞掉过来吧,我每个月给她开双倍,不、三倍的工资好不好?

他的用词几乎激怒了我,我答:不好。要么我带走嘟嘟,要么你再找别人吧。

父亲沉默了,过了好一阵,他说:那就……让阿姨跟着你们一起过去。

我说:可是你不是要做手术了吗?她走了,做完手术谁照顾你?

他挥挥手:我没关系,本来就要再找两个人来照顾我的。阿姨也搬不动我,还是要找两个有力气的男护士来家里看护的。再说,嘟嘟吃惯了阿姨做的饭,换口味我怕他会生病。

于是,三天后,我带着嘟嘟和保姆阿姨上了路。嘟嘟的确很胆小,一直死死拽着阿姨的衣角。他似乎有些怕我,回答我的问话都是简短的一两个字。我端详着他的脸,已经能分辨出那些来自尘尘的基因。他的脖子上戴着一只很大的长命锁。我问阿姨:这东西不重吗?

没想到嘟嘟突然就把长命锁摘下来,展示给我看。原来里面是中空的,放着照片。我探头看去,一面是父亲抱着嘟嘟的合影,另一面是尘尘的一张小像。他对我说:姑姑你看,这是我妈妈!

我问他:你还记得妈妈?

他点头:我好好吃饭,多吃蔬菜!等长到这——么高,妈妈就会、就会回来看我了!

看着他奋力比划,我顿时一阵心酸,几乎要哭出来。尘尘啊,真应该让你来听听这些话。我连忙岔开话题:嘟嘟你饿了没有?

没想到他答非所问:我妈妈最漂亮!

周围的旅客们都忍不住笑了——基因真是神奇而可怕,没想到尘尘这毛病也被他遗传到了。

文垣已经把她那间朝阳的卧室打理出来,供阿姨带着嘟嘟住,自己则搬进了南面的那间小卧室。她说:小孩子要多晒太阳。

阿姨看她的眼神顿时温柔起来。

经过短暂的人仰马翻后,一切重新步入了正轨。有了阿姨,我又吃到了久违的家乡味道,在学会几道简单快手的北方菜后,文垣也开始对阿姨的手艺赞不绝口。嘟嘟是没有上过幼儿园的,我也遵照父亲的嘱咐,为他聘请了几个具有资质的家庭教师,小时制授课。嘟嘟很爱学习,上课的时候认真而安静。他几乎是我见过的最安静的孩子,有着惊人的专注力,一本不撕布的童书或者一只拼装模型就能让他一动不动地待上好几个小时,有时我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一派其乐融融。可惜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月。

尘尘卷土重来,再次找上门来。回到D城后,我一直犹豫要不要联系尘尘。我有太多问题想问她,或者说,想质问她。我已经预想到了再次见面不会那么愉快,所以一直拖延着时间。我不希望自己心中仅存的那些美好回忆,也被如今的尘尘破坏殆尽。

可这一天还是来了,早上十点多钟,我带着嘟嘟打预防针回来。打针的时候他没有哭,显得很勇敢,但打完针之后情绪很低落。于是我一路把他抱了回来,不停地跟他说着话,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怎么分散他的注意力上面。所以,走到小区门口,几乎要迎面撞上了才发现尘尘站在面前。

四目相对,面面相觑。尘尘狐疑地问我:这是……

嘟嘟突然大叫:妈妈!你是妈妈!并且挣扎着要下来。

尘尘向后躲了几步:这不会是……彧珩吧?

彧珩是父亲花大价钱请先生算过之后,给嘟嘟重新改的名字——我也学会了这两个生僻字。在最初的半年里,父亲还时时向尘尘报告着嘟嘟的近况,但一直没有得到回应。尘尘记忆中的嘟嘟,竟然是这个名字,看来那些大段的短信,尘尘是看到了的。我盯着尘尘,她很慌乱。嘟嘟突然咬了我一口,我吃痛松了点劲,他终于挣脱下来,大哭着向她扑去,抱住了她的腿。她僵硬在那里。

围观的人开始多了起来,有人拿出手机拍照。我只好抱起嘟嘟,不顾他的哭闹,一路小跑冲进了单元门。

这是尘尘第一次踏进我的家门。我和文垣的家门。阿姨迎出来,带走了哭嚎的嘟嘟。

尘尘打量着一切。客厅四壁的空白处,几乎都钉满了照片。自从那个除夕得到仙女棒的照片之后,文垣就喜欢上了用立拍得拍照。开始拍出的照片奇丑无比,慢慢地就技艺精湛起来。她拍的都是我。笑的、闹的、睡着的、发怒的。一律是黑白的相纸,觉得满意的就挂在墙上。我的抗议无效,于是也拿起相机来拍她。如今,墙上的无数个我和文垣盯着尘尘,我看到她不由自主地抱住了胳膊。她问我:彧珩怎么会在你这里啊?

我简短地答:我爸病了,委托我照顾他一段时间。

尘尘点点头。她既没有问我父亲得了什么病,也没有问一段时间是多久。

嘟嘟的哭声减弱了。我问她:你这几年都在哪里,做些什么呢?

她反问我: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明白她在暗指我会去打印那张副卡的详单,估计她怎么都不会相信我并没有这样做吧。所以在她眼中,我到底是因为心肠坚硬而显得无情,还是因为无情而被她认为心肠坚硬呢?我已经无法思考清楚这些问题了,于是我对她说:我不知道。算了,你也别告诉我了。还是说说你回来干什么吧。

她答:我告诉过你了,我现在不生气了。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继续说:以后我们都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我抿住嘴唇,不想让那些会伤害她的字眼蹦出来。

她还在说:我们搬走好不好?我们俩、还有彧珩,搬到别的地方去。

我问她:那你准备让文垣怎么办?

她问:谁?

我走向墙壁,指着文垣的照片:就是她。她叫文垣,你见过她的。

她答:你跟她说清楚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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