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秦国以南有一边境小国,国号为“鸢”,鸢国臣民爱好和平,从不参与诸国之争。鸢王甚至闭关锁国,靠畜牧农业为生,在乱世的夹缝中寻求生存。
鸢国臣民虽生活艰苦,却也无需如他国臣民那般时刻提心吊胆的活着,稍一不慎便承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之苦。
意气风发的少年自有一腔热血,也想像他国那般逐鹿天下,与群龙战于荒野。
“父王,我鸢国虽偏居一隅,却也兵强民壮,粮草充足,为何不举兵北上,扩充国土?”太子鸢沉目光如炬,不解的看向鸢王。
难道真如外面说的,鸢王虽为一国之主,实则怯弱怕死,不但无丝毫霸王之气,反而活得像个“王八”,不足为虑?
鸢王轻轻抬头看了鸢沉一眼,并未答话,依旧沉着稳定的挥毫泼墨,稳如泰山。
鸢王闲情逸致,鸢沉却无太多耐性,恭敬一礼后,道:“儿臣告退。”
“你且过来。”鸢沉刚要离开,却见鸢王放下毛锥,对他招了招手。
鸢沉眼中虽闪过一丝疑惑,却也依言上前。
只见牛皮纸卷上龙飞凤舞着“顺天应人”四个大字。
“为君者,已上应天命。若要成为贤君,当下顺人心。”鸢王以教导的语气道:“身为一个国家的君主,如果连自己子民的安危都可以弃之不顾,那又如何能做一个贤君?”
“你问本王,为何不举兵北上,扩充国土?那本王且问你,北上之后,我鸢国的子民,又将有多少母亲失去儿子,多少妇人失去丈夫,多少孩童失去父亲?”
书房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压抑,鸢沉怔怔看着“顺天应人”这四个字,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竟有些语塞。
鸢王的语气却渐渐温和了下来:“即使抛却这些不谈,在打下那些疆土后,你应以何等方式对待那些土地上的兵民?”
“施之以恩?你曾杀了他们的儿子,丈夫,或者是父亲,多大的恩才能消除这种仇恨?”
“还是斩草除根,为了避免他们复仇,杀光所有俘虏臣民,让鲜血洒遍大地!可那样的话,扩充国土又有什么意义?”鸢王轻轻叹道:“我鸢国子民,住不完那么宽的地方。”
“那父王觉得应当如何?让诸国继续征战,然后任凭胜利者一点,一点的蚕食我鸢国国土?”鸢沉沉默片刻,还是不死心的问道。
“战争,哪会有真正的胜利者。”鸢王笑道:“若真有那天,我会亲自率领我鸢国子民,开启我鸢国的大门,迎接那位得到胜利的君主。”
鸢王说得很坦然,似乎并不觉得投降是一件很丢人的事,他觉得只要能让自己治下子民安居乐业,平安喜乐的活着,国主是谁并不重要。
可当那天真正来临的时候,那位得到胜利的君主并没有给他投降的机会。
当攻城战车攻破鸢国城门之时,秦国的铁骑顺势冲入鸢国,他视之为子的臣民在铁骑下化为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而他,则被秦国士兵碎尸万段,一个个戾气滔天的士兵,视若珍宝地捧着抢到的国主“尸身”前去换取战功。
鸢沉是这场屠杀中唯一的幸存者,他永远忘不了父王临死前对他说的那段话。
“一个人的死亡是必然的,即便到了如今,本王依旧不认为自己错了,那些幸存下来的鸢国子民自会记得本王的丰功伟绩,以及曾有过本王这位贤良仁慈的君主。”
话罢鸢王洒然一笑,对着鸢沉道:“至于你,逃吧。若能逃出生天,且记住,要行王道济苍生,莫学霸道荡群雄,因为终归到底,受苦的不过是平民百姓罢了!”
鸢王至死都惦念着自己的子民,因为他坚信,自己的子民会记住自己,自己的故事会流传千古。
可是没有,莫说千古,连十天都没有。
秦国以雷霆之势攻破鸢国,并以铁血手段镇压乱民,短短数日,鸢国人民皆为“秦”民,任何人不得再提鸢国旧事,违者诛九族。
禁令一下,鸢国至此成为历史,而那位贤良仁慈的鸢国国主,被永远囚禁在历史的尘埃中。
……
清晨的海风中透着浓重的血腥味,徐来却是被浓烟呛醒的,无名小岛上烧了一把大火,他在礁石后面幸运的逃过一劫。
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奇怪的小兽,此兽身形像马,却长着雪白的脑袋。它的尾巴红得像火焰,身上的纹路却和老虎一样。
原来自己昏迷前看到的,就是这只异兽,异兽仿似受了很重的伤,鲜血把礁石下的小水潭染得通红。
那鲜血被海水稀释着,缓缓流向徐来,当鲜血“包裹”徐来,他顿感浑身舒畅,连身上的伤口都仿似在缓缓愈合。
“是你救了我么?”徐来如此想道,然后挣扎着起身。
听到响声的异兽猛的睁开眼睛,惊恐的望着徐来。
徐来一愣,抬头看了看浓烟弥漫的小岛,哪里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许是有猎人登岛打猎,顺手或者是失手放了一把大火。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徐来轻轻抱起异兽,异兽虽不能动,但是身体瞬间在他怀里绷得紧紧的。
他只得温和抚摸着异兽:“我真的不会伤害你,我发誓。”
小兽紧绷的身躯缓缓垂下,却不是因为相信徐来的话,而是完全晕厥过去了。
徐来小心地踢开那块“救”了自己一命的木门,抱着异兽慢步向着岛上走去。
说来也怪,自己的身体在大船崩毁的时候受了很重的伤,可现在却不治而愈。浑身上下,除掩不住的饥饿感之外,其他的地方竟然无比舒坦。
5
沧海深处,无名小岛之上,一人一兽成了彼此唯一的同伴。
小兽起初之时不敢靠近徐来,甚至在恐惧下咬伤过徐来很多次,但徐来从不恼怒生气,仍旧温和的安抚着它,直到它渐渐地接受自己。
许是觉得小兽和自己一样的可怜,一样的孤苦伶仃,所以也不管小兽能否听得懂他的话,他都每天给小兽说着故事。
其中一个关于“王子”的故事,他说的次数最多。
讲的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王子,立志成为一个胸怀天下的仁君的故事。
王子自有济世之才,可还未来得及一展满腔抱负,自己的国家便被敌国攻破。
王国覆灭,山河破碎,自己的子民被敌国当做最卑贱奴隶。
王氏一脉皆被敌国所杀,那位王子成了这场战争中唯一的幸存者。
苟活下来的王子心中被仇恨充斥,万念俱灰的他内心逐渐变得晦暗,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报这亡国之仇。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是小兽觉得并没有结束,因为徐来只说到那个王子开始复仇,却没有说复仇的结果,以及复仇的方式。
但徐来没有说,它也没法开口问,只是每每到此,琉璃般清澈的眸子都会显现出人性化的“意犹未尽”。
它很喜欢故事里的那个王子,温文尔雅,玉树临风。它也挺喜欢故事里那个善良的国王,以及讨厌那群杀死国王的士兵。
好在徐来的故事并不全是悲剧,也有令它心神向往的,美好的故事。
入夜的小岛越渐冰冷,寒风中的小岛悄悄覆上了一层银霜。
山洞内柴火逐渐燃尽,火苗越来越小,徐来越来越冷,它把小兽轻轻的搂在怀中,互相温暖着彼此,缓缓睡去。
小兽雪白的头挤出他的怀中,感受着他在漆黑山洞中冷到发抖的身体,轻轻挣脱他的怀抱。
小兽静静看了他片刻,然后身体逐渐便大,两只后腿轻轻一蹬,扑向了他。
变大了的小兽却依旧轻盈无比,缓缓覆上徐来的身体,就像是一张巨大的“毯子”。
得到“毯子”暖身的徐来身体停止了颤抖,沉沉的睡了过去,似乎是因为“毯子”太过暖和,他竟情不自禁的舒爽梦喃:“好暖和啊……你要……是个女子该多好,那我一定会娶你为妻……的……”
黑暗中徐来的嘴角露出了笑容,而小兽暖和的身躯却忽然变得僵硬!
6
黑暗冰冷的囚牢中,陆灵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菀希沉默了片刻,对着东宸道:“开灯。”
“???”
东宸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然后恍然大悟,不情不愿的挥了挥衣袖。
光明再次驱散黑暗,囚牢中再次迎来温暖的光,菀希眨了眨眼,对着陆灵道:“异兽姐姐,你……就是那只小兽?”
“嗯。”陆灵低头答道。
“可那不是很好吗?时光荏苒,岁月静好,你们应该不顾世俗的眼光,谈一场轰轰烈烈的人“兽”之恋!”菀希豪迈的道。
“???”
东宸忽然有些后悔带上菀希了。
陆灵轻轻抬头,自嘲的道:“岁月静好?可如果那些岁月,一开始便是欺骗呢?”
“啊?”
……
雪夜的下的帝宫,充斥着无尽的冰冷,那一座座朱红的建筑下,藏着一柄柄伺机而动的剑。
“陛下睡下了吗?”冰冷的夜里响起一道阴柔清冷的声音。
路过的内官闻言连忙跪下,颤声答道:“回……回徐总管,睡……睡下了。”
“嗯,好,你去吧。”内官闻言如蒙大赦,急忙起身离去。
司礼监的门缓缓打开,徐来躺在长椅上,任凭冷风吹动他凌乱的长发。
此刻的他,那还有一丝雍容优雅,就像一个可怜的孤寡老人,偌大的司礼监,竟无一人敢与他同住。
他忽然觉得冷极了,特别是下身。
亡国的太子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报亡国之仇,可到了秦国才发现,别说复仇,他连靠近秦帝都难。
百般磨难之下,他才看清自己,原来当自己脱去鸢国太子这件“外衣”之后,竟连存活都难。
天下大乱,人们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人们为了能继续活下去,纷纷绞尽脑汁的想要进帝宫当差。
不求什么精忠报国,只为一口饱饭。
亡国太子看着熙攘的人群,手掌都被掐出了血,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缓缓汇入人群之中。
他如愿以偿的进了宫,填饱了肚子,还……成为了一名宦官。
他丧失了作为一个男人的资格,他也曾在深夜中悲咽流过泪,不过他不后悔,因为这样,能让他离秦帝更近一步。
他以为自己离复仇成功更近了一些,结果却仅仅只是他以为而已。
地位卑下的他根本没有资格接触秦帝,他只是帝宫内最卑贱一名下人。在帝宫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对于地位卑贱的下人来说,如同炼狱,特别是这个宦官聚集的阴暗之地。
当一个人饥寒交迫的时候,他的愿望只是吃一口饱饭,为了这口饱饭,哪怕是付出任何代价。
可当酒足饭饱,想起对于用来换取饱饭的代价,他又会深感后悔。
有的代价能用其他东西替换回来,有的代价却永远无法回来。
而司礼监的太监,换取饱饭代价,便是作为男人唯一的“尊严”。那种代价,一旦割舍,便是永远。
丧失“尊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丧失“尊严”的人们吃饱了饭,他们因为无法换回曾经付出的“代价”,心理变得越来越扭曲。
每当看到一个新人来此,就像是看到了当初愚蠢的自己,终日对他不是恶毒谩骂,便是拳打脚踢。
他们不敢去死,只得往死里弄这个和他同样愚蠢的人。
久而久之,亡国太子似乎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他只想着明日该如何卑微献媚,才能少挨一些毒打。
直到秦帝的一纸诏书颁发,才让他猛然惊醒……
“若天下能有人替孤寻回长生之术,便能换孤一诺。”
短短二十个字,让他暗沉的眼中露出精光,帝宫里痛苦卑贱的生活,他已经过够了,若是能替秦帝寻到长生之术,那自己岂不是平步青云……
这个想法在他脑海中疯狂生长,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想尽一切方法逃出帝宫,只为远赴海外,替秦帝寻找长生之术。
浑然忘了,自己放下“尊严”进入帝宫,是为了来杀秦帝的。
7
混乱中颠肺流离,无数个痴迷的人儿眼中冒着精光,谁都想成为那个幸运的人,于是悍不畏死的奔向大海。
直到死亡降临,才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可一切都无济于事。
大船崩坏的前一刻,徐来脑中闪过一道道曾经熟悉的身影,那些身影明明早已被秦国帝宫中的悲惨生活逐一磨灭。
可这一刻,却如此的清晰。
所以他醒了,原来自己曾是一国太子,原来自己曾改名换姓进入帝宫是为了复仇。可笑自己如今为了取悦秦帝,即将付出了自己的性命。
大船破碎,慌乱中他抓住并按下了一切能让自己浮起来的东西。
他不想死去,因为他还没有复仇。
他不想死去,因为那些欺凌过他的人,还活得好好的。
他不想死……
幸运的是,他果然没有死,船舱狭窄的木门救了他的性命。
他在礁石旁看到一只传说中的异兽。
那异兽受了很重的伤,受到异兽鲜血的蕴养,他身上的伤口竟在逐一痊愈,这一发现让他既激动,又惊喜。
于是他在无名小岛上住下,与异兽成了最亲近的伙伴,还谈了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
宦官徐来是远赴海外唯一生还的人类,他没有替秦帝寻回长生之术,却带回了一碗能治百病的鲜血。
秦帝饮后大喜,多年战伤不治而愈,整个人生龙活虎,满脸红光。
就连徐来私自逃出帝宫这一重罪也不处罚,反而问徐来想要什么。
众人闻言,目光如炬,徐来虽然没寻回长生之术,但却治好了秦帝多年旧疾,看来秦帝仍旧愿意许他诏书之诺。
徐来闻言,猛然俯首而跪,感恩戴德的道:“奴才不敢要任何嘉赏,奴才只想永远侍奉在陛下身边!”
身子,匍得很低,大殿之中忽然落针可闻,众人心中暗骂此奴精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再大的嘉赏,又岂有陛下身边“红人”这个身份珍贵?
“好!”秦帝大笑一声,道:“孤允了。”
……
冰冷的囚牢之中,菀希愤愤骂道:“这个狗男人,竟用你的鲜血去换取荣华富贵?”
“若只是如此,倒还罢了。”陆灵轻声叹道:“人们见徐来因为一碗鲜血换到了无尽的荣华富贵,皆都想成为下一个幸运的人,更是悍不畏死的远赴海外。”
“徐来见状,以“担心我的族人被别人伤害”为由,骗我说出了族人的躲藏之地。”陆灵眼中流出了泪,悔恨的道:“结果那个恶魔先一步找到我的族人,把他们通通……都杀了!”
“他觉得如果所有人都拥有一位我这样的“人”,那我便不“值钱”了,便无法继续帮他从秦帝那里获取富贵了……”
说到最后,陆灵泣不成声,终是无法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紧紧的抱着怀中的氅衣。
她悔啊!
当初要不是自己贪玩跑到荒岛,也不会遇到上岛狩猎的人,与那场大火。
更不会遇到徐来这个该死的恶魔。
自己害死了族人,害死了爷爷,都是自己的人错,都是自己的错!
眼泪同样打湿了菀希的目光,看着蜷缩在角落中满头白发的陆灵,她忽然觉得心里难受极了,她转身,眼泪婆娑的对着东宸说:“东宸哥哥,你救救异兽姐姐和她的弟弟好不好?”
这个称呼让东宸愣了楞。
看着菀希梨花带雨的模样,他轻轻点了点头。
自然是好的。
8
雪夜中闪过一道青色的光芒,美丽至极,那光芒自帝宫深处迸射而出,一闪即逝。
帝宫内外的人们早已在寒夜中沉睡,无法看到这绚烂的一幕。
但也有彻夜难眠的人,吹着雪夜中的冷风。
徐来迎着冷风起身走出司礼监,疑惑的望向夜空,那一闪而过的光芒,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他没有多想,自己浑浑噩噩太多年,每日都做着不同的噩梦,兴许又是一场梦?
只是这梦去得太快,竟让他有一种恍然若失的感觉。
夜空之中,菀希扶着虚弱的陆灵,看着她憔悴的模样,忍不住把她搂入怀中。
东宸轻轻低头望向帝宫,似在寻视着什么。
忽然,他向着司礼监的某一处伸出了手,手掌轻握,一道青色光芒闪过,他的身前多了一道昏迷的身影。
陆灵从菀希怀中挣脱,跌跌撞撞的扑向那道身影,抱着那人泣不成声。
司礼监,徐来再次望向漆黑夜空,他坚信方才的青色光芒是真实出现过的。
回想到两道光芒出现方向,他抬头喃喃细语:“是你走了吗?”
为何不杀了我呢?他心中如此想到,却没有说出口。
抬头望向秦帝寝宫的方向,他面无表情的道:“那你也该走了。”
……
“你们该上路了吧。”东宸虽觉得这样有些破坏气氛,但还是忍不住冷淡开口道。
菀希瞪了他一眼,刚要说话,却听见一道感激的声音响起:“此番多谢东宸上神与菀希神女了。”
陆灵说完轻轻的抱起陆良昏迷的身体,低头看了一眼,不甘的道:“可惜看不到那恶魔的报应了!”
东宸不知陆灵心中所想,看到她认命的闭上了眼之后,缓缓举起了手。
菀希见状罕见的没有说话,只是不忍的闭上了眼。
“送她们回去吧。”寂静中响起了东宸的声音。
菀希与陆灵同时疑惑的睁开了眼,只见夜空中多了一张与东宸完全相同的脸。
那张脸略显虚幻,却依旧能发出声音,将臣看了陆灵一眼,疑惑的道:“怎这么惨,你用得着下手这么重吗?”
东宸懒得理他,牵着菀希的手在夜空中消失。
将臣大感无趣,张开口吸了一口冷风,顺带将陆灵姐弟也吸了进去。
帝宫之外,一男一女在雪夜中漫步,拖出了长长的两道足迹。
菀希小跑着拦住东宸,认真的道:“你是个好人。”
东宸“哦”了一声,冷淡开口道:“不是一个坏“鬼”了吗?”
“不是了。”菀希后怕的道:“我以为你会杀了她们的。”
“我为什么要杀了她们?”东宸问道。
“那你说要送她们上路是什么意思?”菀希问道。
“她们从山海墟中逃出,送她们上路自然是要送她们回去。”东宸理所应当的答道。
“你……”菀希气急,却也无法反驳,只得拿出手中古籍指着东宸:“你这上面写的是错的!”
“上面写着“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谣,其名曰鹿蜀,佩之宜子孙。”(摘自《山海经》),这和“长生”有什么关系?”菀希得意的质问道。
“谁说喝了鹿蜀的鲜血就能长生的?”东宸的疑惑的问道。
“不能……吗?”看着东宸正经的模样,菀希忽然觉得有些心虚。
“或许是因为那些山海异兽的血液,对人类来说有些治愈类的功效吧。”东宸摇了摇头。
要是凡人真能“长生”的话,当初你又岂会哭得那么伤心。
“东宸哥哥——”似乎是为了缓解尴尬,菀希忽然一脸坏笑的道:“要不……你去杀了徐来和秦烨这两个坏蛋,就当拔刀相助,见义勇为,为民除害?”
“没空。”东宸越过菀希继续向前,只留下一道毫无情绪的声音。
9
秦国十一年,大雪天降,持续三月不绝,秦帝终究没能熬过此年的寒冬,于风雪中离世。
秦帝驾崩,这场以“长生”为主的风波逐渐平息,那些因贪恋而死去的人,至死也不会想到,所谓的“长生之术”,不过是秦帝烨旧伤复发后萌生的一个荒谬念头。
可笑的是,无数人因为这个念头丢掉性命。
秦帝离世,本是传位于大皇子,然宦官总管徐来密谋丞相白丰,擅自修改圣旨,令二皇子继承帝位。
二皇子年幼,继承地位实则有名无权,宦官总管徐来暗中操控秦国皇权,一手遮天,并设计杀害曾与自己合谋的丞相白丰。
笙歌帝宫,欢笑声弥漫夜空。
徐来站在帝宫最高的那座宫殿之上,遥望宫外的万家灯火,笑出了泪:“父王啊父王,你果然错了,你当年那样的畏首畏尾,真是仁慈又可悲。”
心中想到鸢王对他说的“胜败论”,与“顺天应人”的典故,他不由得狂笑道:“原来当你登临绝顶之后,一言可定天下法,无人敢说你对与错!”
笑声依旧,却显得孤瑟,因为身旁空无一人。
“可你有一件事倒是说对了。”徐来长叹一声:“为君者,孤也!”
秦国十四年,新帝不甘再做朝堂傀儡,暗中部署欲杀徐来,被徐来识破,派其亲信弑帝。
同年,徐来再立新帝。
秦国十五年,在徐来残暴的秘密操控之下,天下大乱,诸侯四起。
当敌军压境,秦国将士竟不战而降,纷纷大开城门,迎敌入宫。
新上位的秦帝被斩于帝宫王座之上,而那位霍乱江山的宦官则被横吊于皇城城门之上,受天下人唾骂,任其自生自灭。
徐来披头散发,满头乱发早已花白,皇城门外却没有一人对他生出半点怜悯之心,恍惚中他耳旁又响起父王临终前的声音:“若能逃出生天,且记住,要行王道济苍生,莫学霸道荡群雄……”
天空中仿似有一头黑白相间的小鹿走过,他想起了无名小岛上的生活。
那无数个凌冽寒夜里,却是他睡得最踏实的日子。
可惜因为这扭曲恶毒的心,他弄丢了自己那张最暖和的“毯子”。
“杀了他!”
“杀了他!”
耳旁被叫喊声充斥,然后是萧萧的冷风声,原来是城墙上的士兵解开了他的绳索,他正在往下掉去。
那种感觉,如坠深渊,他大感轻松。
一切,终于都要解脱了吗?
帝宫内外的,那些被他迫害过的人们,像疯了一般的冲向他逐渐失去意识的躯体。
虚空中,东宸轻轻遮住了菀希的双眼,不愿她看到那“碎尸万段”的血腥场面。
“结果看到了,可以走了吧?”东宸轻声道。
菀希没有挣脱东宸遮住她双眼的手,轻轻的点了点头。
皑皑雪夜中,皇城下曾泼洒过无数人的鲜血,那帝宫中的王座上也不知换过了多少人。
可黑暗中的那一双双眼睛,对帝宫中无限风光的憧憬,依旧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