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西安城西北角儿,出了尚德门,过了乾陵,沿着泾河,一路徐徐而行,便进入了传统意义上的陇东地区,深厚而宽广的百里秦川逐渐远去,支离破碎的塬地映入眼帘。
翻过永寿墚,就到达了甘肃省的平凉地界。平凉城郊,泾河北岸,错落着一些大小不等的山地,当地人都管这叫做“塬”。今儿个咱说到的佛堂塬就是这其中的一个。
世间万物,是所谓“真似假来假亦真”,有些事,说起来玄乎,根本经不起严密科学规律面面俱到的推敲,但它们总会发生在我们生活中的某个角落。荡起几丝小小的涟漪。
1
小张刚刚考上公务员时间不长,便被上级阴差阳错的调到了佛堂乡,做了个乡政府办公室的副主任,虽说是“升了官”,可是他心里还是一万个不情愿。
这平凉地界儿,佛堂乡,倒也不算是个偏远的去处,但比起繁华的城区来还是多少有些逊色的。
虽然有小道消息说:‘乡镇工作经验是普通科员升迁之路上的必要经历’,但小张并不是一个事业心很强的人,他只想平平凡凡的干下去,尽量避免不必要的“站队”,退休时混个副科级待遇就好,所谓的“步步高升”他并不强求。
小张的工作,并不处于如今压力山大的“精准扶贫”工作一线,所以,他的差事倒也清闲。
当塬上农户家的公鸡开始向着清空长鸣,一道鱼肚白缓缓出现在东方的天际,随后,一缕阳光刺破了冷色调的苍穹,如同触角一般挠动着沉睡中的天地
它将一团团象征着刚健生命力的火红色染遍东方的云彩。山间的沟壑中,杂乱的野草芳花伸了个懒腰,送走了它们身上的剔透的露水,使其氤氲,化为白雾,升腾起来,借助阳光的力量,朦胧了这一方水土,又借着和煦的晨风,掠过无数新掘的菜畦。
这样的时辰,农人们自然是不敢偷懒的,他们扛起镢头,抡起铁锨,开辟出新的田垄,打松干结的土块,开始新一天的劳作,这种日子,对于世居于此的人们来说自然是稀松平常,但对于初来乍到的小张而言,是无比的新奇与陌生。
于是,刚来没两天,他便置办起了一台佳能相机,心想着“就这清水衙门的,业余时间搞点摄影,也挺好!”,与之相配套的还有一对儿核桃,看来,他这是提前开始“养生”了啊。
2
“我们要全面贯彻落实省上的精准扶贫方针,为国家2020年的全民小康,添砖加瓦。”王乡长坐在会议室里,讲的慷慨激昂。
“他也就嘴上这点功夫了。”,科员小赵嘴里嗫嚅着,反唇相讥
“也不看看这都几点了,早干嘛去了,我还要回家呢!”一旁的小李嘴里嘟囔道。
“快得了吧,有本事你上去指出人家的错误呀,给咱来两句高见呗”小张对小赵说。
......
“嗯,今天的会议咱们先强调到这里,大家都总结一下会议精神,有别的事,后面再说,对了,提一下,张主任,今天轮到你加班了是吧!”王乡长说道。
小张坐在下面,感到一股浓烈的睡意笼罩着他,什么的王乡长早已离他远去,衣袂飘飘的周公向他招手,他从没觉得现实世界是这样的令人痛苦而又无可奈何。
“嗯嗯嗯,冰冰姐!”,他猛然惊了一下,好像感到了事情的不妙......
“啊不不不,王...王乡长,我知....知道了!”他一边用袖子抹去了嘴角的口水,一边附和道。
会议室里,沉默了半分钟,接着便是一阵哄堂大笑,却无意中惊醒了不少周公的“追随者”。
“张主任,你的思想作风,还是有待改观的!”王乡长瞥了他一眼,说道
他倒也没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就是脸上有点发热罢了。
3
“来,师傅里边坐!”
“你们这,都有些啥吃食?”
“咱的这,啥都有,这面美的很!”
平凉城里,深夜别是一番风情,船舱路的烧烤店香味弥漫,隔壁的旦娃端来生汆,拉面馆的肉汤火候刚好,新到的羊蹄烧至软烂,不一会儿,老餮们纷至沓来,举杯投箸之间,安享着这闲适的夜晚,而佛堂塬上,则别是一番风情了。
一轮朗月,宛如宝玉一般,悬挂在空中,它所折射出的光彩,如同淘洗过的柔曼轻纱,将整个村庄笼罩了起来,小麦,玉米,野草,野花,它们手拉着手,共同沐浴在这柔和的月光之下,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似乎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沉稳的心跳和轻轻的脚步声。
“唉,该走的都走了,也没个伴,好在今晚值完班明天就能放假啦!”小张坐在值班室里一边盯着手里的报纸发呆,一边说道。“姓王的说值班不让睡觉,说是要应付什么的紧急情况,荒唐!这荒山野岭的,能紧急个屁!”他不禁有些愤慨,道。
表盘上的时针走了一圈又一圈,在这个万籁俱静的时刻,夜色如血,在天地间蜿蜒徘徊,云色叆叇,遮起半轮朗月,于是,月光也不在清亮,好像女子眼角的泪水。
黑暗模糊了乡政府大院建筑的轮廓,只有小张的办公室里,有着那么的一丝微光,远远看去,好像某个冤死之人血肉模糊的脸上浑浊的瞳仁。小张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小睡了片刻,外面刮着微风,玻璃吱吱作响。
哒,哒,哒。
楼道里冷不丁的传来了几声高跟鞋的声音,夹杂着回声,在这夜深人静的走廊里,显得是那样的空灵,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仿佛前前后后多了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看,在那些黑暗而遥远的角落里,细微的哭声如水般蔓延,仿佛被融化在空气里一般。
小张顿时睡意全无,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大股大股的冷汗自手心渗出,一根一根的头发倒立起来,他蹑手蹑脚的走向门边,将门轻轻地推开了一个缝,偷偷瞥了一眼,楼道里,除了寂静,还是寂静,并无一丝生命游走过的痕迹,没有光亮,也没有声响。
身处这种极度的幽暗之中,小张感到,一切想象之中的恐惧感好像都被填鸭式教育一般塞进了自己的大脑......
“没事的,你可是一个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的大学生呢,这些都是迷信,别怕”小张嘴里小声默念道。
“现在没人,这儿也没监控,睡一会吧,一觉到天亮就啥事都没了”他这样想到,于是乎,便闭上了眼睛,想要逼着自己沉沉的睡去。
这夜,注定不会平静。
哐,哐,哐......
乡政府大院的铁门一阵剧烈的响动,好似一双枯瘦而有力的双手,紧握着栏杆,不住的晃动着,在夜色的掩映下,这声音空前嘹亮。
“这谁脑子不合适呀,大半夜的,聚众闹事?还是上访?不会呀!”小张刚有的几丝睡意被打断,他揉了揉眼睛,一边喝了口水,加了件外衣,拿起办公室里的手电,道。
他缓步踱至窗边,把窗子开了个小缝,一边将手电筒的亮度调至最高,照射了过去,漫不经心的瞅了几眼。
“没啥大事,估计墙基有点松了,完了叫人来夯一下就好,吓我一跳!”小张自言自语,言语中夹杂着几缕不屑,还有些许怨念!但他还是隐约觉得有点惶恐,胸口一股气难以下行,反倒不再困倦了,这一夜,他再也没有睡觉,裹着外套,凑凑活活的将就了一晚上。
4
第二天一早,小张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待在办公室里,一夜未眠的他感到浑身干燥,从头到脚的皮肤毛孔大张,缺乏水液的滋润。
他隐隐约约听见了钥匙开门的声音,他走了过去,打开门。
“呦,王乡长,您来得这么早啊!”小张有点意外,道。
“怎么了?不可以吗?我是乡长呀!”王乡长说道。“咋了?我看你这脸势不太好,这儿睡起觉来的确不太舒服!”王乡长对他说道,言语中带着微微的戏谑,嘴唇小角度的上扬。
“那,乡长,我就先回了,今天轮到我休假。”小张说道。
“成,那你先走,你就这些事记了个清楚”王乡长道。
“乡长,还得给你说件事,咱们这个大院,墙基好像有点小毛病!”小张道。
“啥,你啥时候兼职门房老杨的营生了?这是‘周公’告诉你的?”王乡长一副不在意的表情,反讽道。
小张没有再说下去,道别了乡长,出门坐上了回城的大巴车。
5
又是一个周五,王乡长在办公室里同往常一样的,无所事事的坐了一个早上,茶杯里的热水换过了六茬,虽然已经到任四年,但王乡长显然不太满意这一份差事。
在过去的无数个阳光明媚的清晨里,他总是和今天一样,坐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想着另一份他认为“美妙无比”的差事。
“唉,啥时候能把我调去国土资源局就好了,钱多事少,离家近!”他都忘了这是他第多少次这样说了。
整整四年里,他就这样坐看这光阴从指间流走,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习惯于浪费时间的人,最爱读的却是朱自清的《匆匆》。
天上的一轮红日是更加的明媚了,他看了一眼手表。
“中午十二点了,吃个炒面去!”他泯了一口茶杯里索然无味的液体,道。
5
王乡长心不在焉的走到了大院门口,想着:“中午的炒面是中碗加面还是要个大碗好呢?”却看见马路对面兀自蹲着一个不起眼的汉子。这打断了他的思索。
“嘿,蹲下干嘛呢?有事里边坐,我叫人给你把茶倒上!”他喊了一嗓子。
“有事,这得你过来!”对面那人中气十足的说道。
王乡长想着,这人倒也奇怪,便又说道:“你是谁?要干嘛?我为啥要过来?”
“我是个阴阳,给你说点事,不能在亮堂地里说哩!”那人道。
“我不信这些,我是辩证唯物主义者。”出于职业习惯,王乡长随口说
“天机呦,事关你哩!”那人说道。
这话倒是勾起了王乡长的好奇心,他走了过去。
“咱们这个乡政府大院,那里有煞气。”那人对王乡长耳语道。
“胡说啥着呢?你是不是该去城里面的医院了?”王乡长有些反感的对他说道。
“重要的是影响仕途的升迁哩!”那人压低了声音,故作深沉,道。
当是时,王乡长听了这话,惊了一下,仿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游过了几条小鱼,又好像一位浅尝初吻的少女般,脸颊上泛起了几抹“胭脂红”。“你贵姓,是咋知道的?”他问道。
“哈哈,免贵姓贾,叫贾阴阳就好,我家自明洪武十年从山西霍州地界儿迁来至此,世代以这堪舆之术为业,在这塬上也小有名气,我这也是个半迷儿,但是这还是能看来点儿的”那人道明了身份。
“来来来,中午一起去吃个炒面呗?完了慢慢说,这儿不太方便。”王乡长有点好奇,道。
“能成,慢慢说”贾阴阳一口应允。
6
佛堂塬上的春来记炒面馆里。
这家馆子虽小,但前来打牙祭的人却是不少,王乡长要了两大碗炒面,一碟酸白菜,挑了个紧靠墙角的座位。
“哈哈,这位置好,老话,‘金边银角草肚皮嘛’”贾阴阳道。
趁着面还没上桌的功夫,两人一边吃着酸白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两位师傅,面来了,先让一下。”服务员手中的托盘盛放着两大碗炒面,大股大股的冒着白气,面条原本的香味,肉香味,蒜香味,油香味......混杂在一起,扑鼻而来。
贾阴阳深吸了一口气,“王乡长,那我,就先不客气了?”他笑了笑。
王乡长没说话,看着对面“大快朵颐”的那位先生,他只是觉得嘴里的炒面没有以往那么好吃了。
半碗面下肚,贾阴阳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脖颈上的汗珠,喝了一口面汤,对王乡长说:“王乡长啊,咱们乡政府大院那个地方,是风水不好呐,煞气太重,阴,我们这一行叫‘凶地’,你记着上一个刘乡长么?”
嗯嗯嗯,王乡长道:“老刘么,知道,当了八年的乡长,最后弄来弄去终于进城了,到农科所去当了个调研员,结果还是个副的,那个人运气不好!”
“唉,都是造化呐,当时我给他说过,说是那边煞气重,他一直不信”贾阴阳道。
“啊这,我还一直想调呢,这都四年了么,你看我们那里那个啥,‘煞气’咋的能给破一下吗?”王乡长说道。
“你们那边,按照我们来说,是属于青龙煞,易影响仕途,关键是大门底下有东西哩!”贾阴阳一本正经的说。
王乡长一愣,听的云里雾里的。
“看你也有眼缘,给你说,把大门的朝向得换个位置,那样的话刚好就是财位,原来的墙基往近挪上五米,在那里种上些桃树,就好了”贾阴阳说道。
王乡长听了,半信半疑,吃完了炒面,顺手留下了贾阴阳的电话。两人互相道了个别。
“唉,对了,今儿个晚上该我值班了!”王乡长自言自语。
......
王乡长一夜未眠,用纸不住地擦着额头上的冷汗,直到和煦的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亮了办公桌上的一个小小的角落,他才缓步移至厕所,释放了膀胱中贮留的液体。
走出厕所,在大呼过瘾的同时,他暗自下定了一个决心。
7
周一.
“嘿,小程,往区财政上报个东西呗!”王乡长说道。
“嗯,报个啥呢?”小程道。
“咱们乡政府大院院墙得修,时间也长了”王乡长说。
“好的”小程干脆的说道。
半个月以后......
王乡长对于乡政府大院如今的布局感到非常满意,自从工程结束以来,晚上值班,再也没有人向他反映过种种的“怪事”,他自己值班时,睡眠质量也是提高了许多。这一项并不算是“浩大”的工程,自然而然的被当成了他“政绩”的一部分。
崭新的墙边,几株桃树长势喜人,树影婆娑。
“据说,乡政府大院当时施工的时候,墙底下挖出来不少死人骨头,晦气的很!”塬上流传着这样的传言。王乡长对此心照不宣,只是心里感慨着贾阴阳不俗的眼力见。
拉开窗帘,他只是觉得现在的阳光,比半个月前更为明媚,他会心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