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没有食言,拿到录取通知书没几天就约我和蕊出去玩,我觉得他误会了我和蕊的关系,但我没有戳破,有她在,我和阿水之间不会太僵硬。在电玩城,我见到了阿水的女朋友,她很漂亮,对阿水很好。两个女生全程玩得不亦乐乎,她们抓了很多奇形怪状的娃娃。我在动感摩托上坐了一会,觉得闷得慌,便穿过大厅,到电玩城门口透气。我没想到阿水也在那儿,他一脸疲惫,腿耷拉在椅背上。我走过去,他立刻换了一副面孔,笑嘻嘻地说:“好玩吗?”
“好玩。”我说,“但没有咱们去游乐园好玩。”
他没抬头,小心翼翼地说:“你想去的话,过几天我们可以一起去。”说完他好像反应过来,连忙说:“我是说我们四个。”
“我知道。”
我曾经花很多时间来审视自己、阿水,还有我们之间的关系。开始的阿水,是那么不可一世,开始的我,是那么自卑,成为朋友以后,我们都在被对方改变。我遇上他,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情,在物质、精神最贫乏的阶段,他教会了我很多,也给予了我很多。我对他的感情,友谊多一点,还是爱情多一点,在我考虑之前,已经被传统的情爱观念吓跑了。电玩城之后,我变得很难过,父母沉浸在我考上大学的喜悦中,我沉浸在怅然若失的悲伤中。没有各种考试占据我的时间,完全放松的状态下,我越来越多地想念阿水,想念我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姑姑为了庆祝我考上大学,给我买了一部手机,我第一个电话打给了阿水。我说,去不去游乐园,上学前再出去一次。他很开心,说跟他女朋友说一声。我挣扎了一下,突然说:“可以不带女生么,就我们两个。”
电话那头是久久的沉默,他问我,要不叫上宋蕊?我说,你想叫你就叫吧。
他最后谁也没叫,我跟他一大早就去排队,照例是他刷卡,刚开始我们都放不开,玩了卡丁车之后找回来从前的感觉。他教我射箭,把我抱在怀里,脸贴在我的耳边,我没有任何不适。我们一起去鬼屋,我被吓得嗷嗷叫,他拎着我的衣服哈哈大笑。这才是我熟悉的阿水,他在我面前不会伪装,他高兴了、生气了,都会直接表现在脸上。我们玩到游乐园关门,这次我一点也不累,甚至想,如果游乐园不关门就好了。热闹之后,我和阿水又变得沉默。路过小吃街的时候,我提议去胡吃海喝一顿,玩了一天,肚子饿得咕咕叫。阿水带我去了一家烧烤店,我们心有灵犀地喝了很多酒,这时候我又想,如果世界上只有我和他就好了。或者,如果我们之中有一个是女孩就好了。我们一定会恋爱、结婚、生子,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吃到最后,阿水找了一家酒店,我们簇拥在一个被子里,我太怀念了,我们把彼此视为唯一的日子,朋友也好,兄弟也好,恋人也好。
我在武汉上大学,个子长开了,校园里流行一个词,叫‘日系帅哥’,感谢女生们的青睐,我在贴吧里占据榜首多时。我试着和对我表白的女生恋爱,谈了两个,第一个说我无聊,她爱好广泛,我什么也提不起兴趣来。第二个说原来不熟的时候觉得我装忧郁,熟了发现我是真忧郁。她的话说到了我的心坎里,对爱情这件事,我心里挺郁闷的。我强迫自己不去想阿水,看不到果实的努力,都是徒劳。我相信阿水也明白,我的家庭,我所拥有的一切,都不会允许他当我下半生的伴侣。他很少联系我,每次一联系,都要强调他有女朋友,感情稳定。他还在害怕,怕我觉得他有何目的。每次挂了电话,我就觉得很空虚,明显感觉到生命的流逝,我懒于社交,闷声不响地做自己的事。大三我跟第四个女朋友分了手,分手的理由很诡异,我对她的身体无感,不是生理上的,是心理上的。女孩很聪明,她觉得我心里有人,果断离开了。这时蕊约我去西安,我心情不好,全当散心。她到车站接我,见了她,我忽然就哭了。够丢人的,但一下子心里就畅快了,她说失恋崩溃很正常,她不明白,从失去阿水的那天起,我已经是这个状态了。她对我百般照顾,我恨自己,蕊这样的女孩,终究没有办法代替阿水吗?大三结束时学校安排了一次实习,在某个器械厂,我很倒霉,第一天就被磨具砸得头破血流。两个师兄和一个老师傅把我送到医院,我失血过多,以为自己快死了,想的不是死了多可惜,而是阿水会不会难过。我让老师别告诉父母,他们年纪大了,怕他们瞎担心。他们要亲属签字,给我姑姑打了电话,我失去意识的时候,姑姑和姑父坐上了来武汉的车,同行的还有阿水。他要出国,回家办材料,恰好知道我受伤的事,连夜跟着到了武汉。
阿水陪着我,我什么烦恼都没了,伤口恢复得很好,他忙前忙后地照顾我,连澡也是他帮忙洗。我带着他在武汉瞎逛,三年来我第一次那么快乐,第一次意识到阿水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打电话的时候,他总说女朋友的事,真正待在一起,反而没有提一个字,他比我有勇气,但也和我一样害怕。
我们是没有未来的,我痛苦的根源是他,他背后的阴影是我,我不思考,他不回头,才能使彼此完好无损地活下去。
“你是河,我是你河里水。”阿水说。
水最后会流走,越流越远,流到大海的怀抱里去。可是,一条河没有水,算什么河呢?一段时间的沉寂之后,我决定考研,考到北京去。我不管他是否去英国,我都会在北京等他。北京离安山够远,也许我们能摆脱沉重的面具和伪装。有了这个想法,我开始为了考研做一切准备。
大四毕业,我来到北京继续求学,阿水没去成英国,改道去了法国。没有阿水的日子,时间飞逝。每次想起他,都是高中时代。我攒了一年的钱,研二去了一趟法国。在他租住的公寓里,我们确定了关系,我们都哭了,嚎啕大哭。笼罩在我们之间的阴霾被一扫而空,我终于有勇气正视自己,正视阿水。
蕊结婚,嫁了一个西安人,在老家办婚礼。婚宴上,几个同学张罗着帮我和阿水相亲,同学里面,只有我们还没结婚。蕊知道内情,特意在婚宴那天给我们找了一个娘家人的餐桌。不过还是逃不掉被介绍相亲的命,但凡听说我们还没结婚,大家都热心地为我们介绍女孩,久而久之,我们都习惯了。
家里人跟外人不一样,多介绍几次,大概意思也就懂了,我爸妈劝不动我,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我很感谢我的弟弟,他理解我,也喜欢阿水,他帮我减轻了不少心理负担。姑姑是个很开明的人,她见我过得很好,就没再多说什么。我和阿水在北京定居,他父母刚开始接受不了,直接断了联系,他实习的时候还断了他的经济来源。我那时也刚开始工作,手上没多少钱,蕊借了我们两万块钱,好歹应付了三个月。他妈跟他关系一直不好,在这件事上她却显得通情达理,她来北京看我们,被我们蜗居的地方吓傻了,年底瞒着家里人给阿水打了一笔钱,加上我们两个人四年的积蓄,刚好够在北京买套房。
我和阿水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人情来往,我们几乎没什么朋友。尤其是跟同事之间,我很少谈自己的私生活。今年从老东家那儿辞职,到了一个文化公司,离阿水的公司很近,他下班的时候会顺路来接我。同事们看到阿水,都问是不是我男朋友,现在的社会比之前包容得多,我和阿水很珍惜每一个把我们当作正常人的声音。
前几天我爸给我打电话,说今年过年一定要回去,我说我工作忙,到时候再看看。我妈接过电话,先寒暄了几句,随后问起阿水的事情。他们还是先妥协了,比起让我结婚,现在更关心我和阿水的未来。晚上阿水加班回来,我说我爸妈让他过年去家里坐坐,他立马给他妈妈回了一个电话。
那晚我们奢侈了一把,定了一家高级餐厅庆祝,阿水惬意地坐在我身边,楼底下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为了更好的生活努力,每个人都在享受爱和被爱的权利,我们付出的不比他们的少,也不比他们收获得少。吃完饭,阿水牵起我的手,带我散步回家,看着他大步向前的样子,我忽然坚信,不管还有多少风暴,我们都不会退缩,因为我们已经找到了专属彼此完美世界,就不会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