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和三十年，元帝登基，他三岁成为储君，二十岁理政，此时正是向往风流的年纪。坐上王位后第二年，便大肆搜罗天下美女。各地的官员，尤其是宰辅狄起，为了讨好元帝，送上各种各样的妙龄女子。
进宫的女子中，有一位叫玉萝，长相出众，姿容婉媚，入宫便是专宠。
她偏爱礼佛，元帝为了她，大兴修建寺庙，渭河以南，不少佛像依山而立，皇城一带，到处是礼佛的信徒。这并不是坏事，先帝在时妖魔盛行，幸得九霄山上的安河寺，才不致妖道横行人间。如今天子向佛，人心向善，一片大好盛世。
安河寺住持化境有个小徒弟，名唤伏心，十七岁，已经到了云游的年纪，他羡慕师兄们见多识广，早按耐不住心思，想下山看看外面的世界。他从小待在九霄山，一般小妖不敢靠近，他至今没有斩杀过妖魔。
师兄告诉他，山下的妖狡猾诡异，凡人不易察觉。
这更激起他的好奇心。中秋过后，恰逢元帝来拜，化境命徒弟空月入皇城为太后祝寿祈福，伏心请求师父让他一同前往，化境允了，不过叮嘱他一切听师兄吩咐。“太后寿辰后立即回来，随我南游。”
“是。”
第一次下山，伏心激动得彻夜难眠，天亮之后。他和师兄跪在佛前，早课之后，他们便可下山。看着手中的经书，他的心思早飘到云外，师父燃上香烛，用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心念陈杂，对佛祖不敬。
他赶紧收回空游的眼神，一心一意地诵起经来。寺庙的钟声响了，弟子们依数走出去，化境单独留下伏心。他这个弟子，本性单纯，却过于急躁，好奇心重，恐有惊险。他取下自己的禅珠，又开化了一片迦叶。
“这珠子可防妖魔近身，这迦叶可破幻术。”
伏心接过禅珠和迦叶，跪别了师父和同门。
空月是安河寺的大弟子，一路上谨言慎行，对师弟管教甚严。不过他理解伏心，他自己第一次下山的时候，也同样高兴不已，对山下的一切都觉得新鲜。因此除去早晚诵经，每路过一座城，他都准许伏心出寺游玩。
伏心第一次见到妖精，是在南渡。
渭河南边的一座小城，他和师兄借住在名叫‘南通寺’的小寺庙。午膳之后，寺里的和尚下山为一个员外超度亡妻，伏心也跟着他们去。刚入宅院，伏心立刻察觉到了妖气，员外家里人来人往，他无法确定谁是妖。法事结束之后，宾客尽数离开，但妖气未减，看来这妖就藏在员外家里。
“小师父在找什么？”
伏心回头，是员外的小妾，今天的丧礼上他见过，温婉有礼，据说为员外生了两个孩子。
“随便走走。”
房间传来小孩的哭声，小妾转身走进去，她关门那一刻，伏心看见她身后露出了狐狸尾巴。
月圆之夜，妖魔吸食天地灵气，必显原形。他走到窗户边，看见她怀里抱着正在熟睡的小孩，全然是一位母亲的模样。
犹豫之间，门口传来一阵亮光，空月忽然出现在房间里，伏心急忙跑进去，小妾被斩断了尾巴，小孩在床上大哭起来。空月动作迅猛，两三下把孩子刺死在小妾身旁。
“妖孽。”空月说。过了很久，伏心并没有看见孩子变成狐狸。员外万分感激地送他们出门，没人发现小妾的眼睛半开着，忧郁地看向自己的孩子。
伏心问师兄，妖的孩子也是妖吗？师兄告诉他，妖的孩子也是妖，是妖，便是孽，是孽，佛祖便不容。
他想起整日诵的佛经，不记得上面说过这样的话。但他没有反驳师兄，妖魔瘴业，危害人间，如若不除，必定后患无穷。
太后寿辰前几天，他们抵达了皇城，与师兄说的一样，皇城僧侣众多，寺庙供奉着绵延不绝的香火，诺大的城，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气息。
在太后的佛堂，伏心见到了皇上的宠妃玉萝。她含笑一眼，几乎把众人的魂魄都勾了去。
“身姿摇曳，步步生花，恐怕佛祖......”伏心没说完，一旁的空月从后面重重给了他一掌：“胡言造次！”他抬头看见佛祖，佛祖亦在看他。他心里明白，纵使空月骂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女子，恐怕佛祖也会动心。
“罪过。”晚上，他梦见在皇宫中见到的一切，心生欣喜，醒来后忽然摸到到师父的禅珠，诚心地默念了几遍，“佛祖莫怪。”
最重要的日子终于来临，皇城蒙上金黄色的面纱，从南方运来的秋菊摆满了整个皇宫，大大小小的宫女都忙碌起来，寿宴上，玉萝明艳动人，她请求陛下留空月多住几天，陛下没有拒绝。那之后，空月陪太后讲禅，伏心留守佛堂，看护佛灯。
“是安河寺来的师父吗？”佛堂外有人问。
“是。”伏心回答。
玉萝走了进来，和以往不同，她没有被簇拥着，而是独身一人，手里拿着一枝尚未开放的梅花，恍惚间，令人心驰神往，彷佛世间，再没有比她更美的女子。
“不可。”伏心拦住她手中的梅花，换成了一旁的香柱。玉萝没有争辩，她放下梅花，虔诚地跪在蒲垫上。拜完，她笑着问伏心：“皇宫好玩吗？”
伏心点点头，随后问她：“当陛下的妻子，好玩吗？”
玉萝没有回答，她拿起梅花，说道：“这既然不能给佛祖，就送给你吧。”
往后，申时一过，玉萝总会出现在佛堂。
陛下身边的女子不断，再美的面孔，也有被厌倦的时候，但她没有沮丧，比起在陛下身边，她更喜欢和伏心在一起。
尤其当他说到九霄山上时，她露出仰慕的神情。化境的名气很大，玉萝说，她们家乡的信徒都想做他的徒弟。
她小时候，常听她娘说佛祖法力无边，只要心诚，任何劫难都会迎刃而解。伏心觉得，玉萝比自己更适合当佛家弟子，她宽广的胸怀，被困在高耸的城墙之中。他觉得自己错了，佛祖不会为了一个人的容貌动心，只会为一颗赤诚的向佛之心而动。
梅花开的时候，御花园进了一只受伤的黑猫，玉萝将它豢养起来，陛下越来越少召见她，她大部分时间都跟伏心待在一起。
俗世的美好不过如此，空月提醒他，僧人缠绵情爱，如入魔道。但伏心明白，空月也曾为玉萝坠过魔道，他吻过她手抄的经书，就在佛祖面前。也许是为了诚心悔过，空月再没有看过玉萝一眼。
雪越下越大，太子一病不起，御医束手无策，天机院的人说，天象不详，宫中有妖兽出没，太子才会染病。
陛下命人佛堂做法，他们回九霄山的日子往后推了又推，空月代表安河寺为皇家捉妖，伏心负责照看佛堂，为那些来祈福的嫔妃解忧。佛堂外的院子一下热闹起来，玉萝的黑猫认生，惊恐地嫔妃的裙底下钻来钻去，绊倒了皇后娘娘。
“小畜生！”皇后气极了，让玉萝把黑猫带回自己的院子，不许再到佛堂来。话音刚落，那猫如同听懂人话一般，在皇后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直到玉萝唤它才松口，从一旁的屋顶上跑了出去。
那猫是妖，伏心一早就知道，他把迦叶放在玉萝眼前，猫变成一个裸体的男子，他藏在猫的身体里，已经死了上百年。
夜深人静的时候，猫会开口说话，他生前是世家公子，没有害过人，但不知为何入不了轮回道，只能栖息在猫的身体里。
玉萝带着猫去梅园，偶尔遇到伏心。他用香灰掩盖猫身上的妖气，若非如此，空月不会放过它。他和伏心不一样，在他眼里，没有任何一只妖值得同情。
没了黑猫，玉萝更加阴郁，所幸那些嫔妃不再来佛堂，她可以整日在佛堂清净。
伏心重新戴上禅珠，空月忙着在宫里捉妖，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在宫里寻到了妖气。他跟着化境修行多年，有这样的法力并不稀奇，难得的是他的果决，就像杀死员外的小妾一样，伏心觉得他沉浸在杀妖的过程中，就像某种乐趣。
空月很快找到了妖藏身的地方，不出所料，它藏在太子宫中，以太子的精气为食。
空月用法器把它引出来，竟是玉萝的黑猫。他不是未轮回的魂魄，而是一只修行百年的猫妖，是伏心教会了它用香灰掩盖身上的妖气。空月捉走了黑猫，跟伏心预想的一样，他从不手软。
编者注：下文请看《入佛（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