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一年的长安依旧繁华热闹，人烟喧嚣，唯一一点的不同，便是今年的长安下了好大一场雪。荡气回肠的雪覆盖整个长安城，一时宛若仙境。
这一日恰逢冬至，药仙堂内的女神医芍药正手执一本杂书坐在红泥小火炉旁，炉上正烹煮着前些日子她上山采回来的白茶，茶香袅袅的小屋内，清秀女子素手轻轻翻动书页，一片惬意的精致氛围，好不慵懒。
过了一会儿，女子不知看到什么内容，眉心微微蹙起。只见她用毛笔勾勒出这么一段文字：相传古时有一对恩爱夫妻，夫进山采药，倏忽数载，妻思念心切，忧郁悲伤，致茶饭不思，睡梦不安，至夫归来时，已奄奄一息，但口中仍念“夫君应当归来……夫随将所采之药给其服用，不数日妻病愈。以后人们便把善于治疗思念亲人而致病的这种中药称作“当归。”
女子的笔尖最终在当归二字处顿了顿，转而放下毛笔。又把书放下，手拈着一缕垂下的头发，微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炉上的茶咕噜咕噜奏起清新的乐章，唤回了女子的思绪。芍药从迷思中清醒过来，又恢复淡静的模样。她熟练地端下煮茶的小壶，从容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茶香溢满整个小屋。
“还是小姐煮的茶最好，清香醇厚，别人是万分不及的。”轻巧的推门声伴随着亲切的话语。芍药的药童芽儿走进了屋内。看到芍药已端起茶正待品尝，便赶紧拦下，说道：“小姐又不好好呵护自己了，亏得还是长安有名的神医呢，不知道空腹喝茶对身体不好啊。”
芽儿一幅责备而又担心的语气，让芍药一阵好笑，无可奈何地看了看已被小丫头夺走的茶，舔了舔嘴，嘀咕道:“真像个管家婆，好唠叨啊。”
“恩？小姐你说什么？”芽儿问道。
“呀，没、没什么。”芍药回过头来，摸了摸鼻子，悻悻回答道。
芽儿狐疑地看了看芍药，又道：“小姐，今日又是冬至，你还要去那个地方么?”
芍药一听，默了默，又说道：“去，刚好今日无人来看病，我闲着也无聊，就当打发时间了。”
芽儿听出芍药语气里的闷闷不乐，也没多说，径自出门去了，芍药沉寂在回忆中也没察觉，等回过神来，芽儿已经拿了件暖和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心内一暖，笑道：“芽儿，谢谢你。”
芽儿看着笑容干净清澈的芍药，在心内叹了叹气，自从三年前芍药小姐去了云山回来之后，便一直闷闷不乐。也不知道到底在云山里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小姐一直放不下，大概真应了句俗语“心病还需心药医”吧。
2
芍药撑着一把油纸伞，遮住了漫天雪花，在油纸伞下，有她自己的一片天地，当真寂寞如雪啊，她兀自想着。芽儿背着精致的竹篓跟在芍药身后。看着芍药一步步往前走去，背影因夹杂着风雪而倍显寂寥。芍药和芽儿在云山里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便到了一间不大却挺精致的小屋，芍药推门进去，一时有些怔然，房间里小火炉燃着火，炉上面正熬煮着东西，芍药上前掀开看了看，发现竟然是自己最喜欢喝的小米南瓜粥，一时泪如雨下。
药童芽儿在竹屋四周转了转，放下竹篓进来，发现芍药正哭着，忙担心地问道：“小姐，你怎么哭了？”
芍药没说话，只是静静的掉眼泪。芽儿一时也没办法。只是静静的陪着芍药，好一会儿，芍药才停止了哭泣，看了看一脸担心的芽儿，微启朱唇，说了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不长，却相识难相忘，它和一味普通的中药有关，《诗经》中有云：“之子于归”。有一则民间谜语也说:“五月底，六月初，佳人买纸把窗糊，丈夫出门三年整，寄来书信一字无。谜底乃四种中药名，它们分别是:半夏、防风、当归、白芷。而这个故事，和“当归”有关。
3
三年前，长安城爆发瘟疫，昔日繁华热闹的都城，瞬间成为了一座死城，皇宫倒还好，由于太医的严加防范，却也并没有被感染，上位者们躲在安乐窝里，并不太管百姓的死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大概是上位者们的自得其乐。对于他们来说，平民的生命有如蝼蚁，弃之并不可惜。当然许多医馆也死死的关上了大门，严丝合缝，像是要把所有的疫气堵死在门外，丢了那“医者父母心”的道德感。唯有药仙堂，仍然门庭若市，好不热闹，医馆内众人戴着自制的面罩，穿行于染病的众人间为来往的病人看病抓药。
而作为药仙堂神医赛华佗的弟子的芍药也不例外，她已经连续三天没睡过一次好觉了，看着感染瘟疫众人的痛苦模样，芍药忧心不已，她知道，如果不及时找到治疗的药方，许多人将会死去，他们当中有老人、妇女，还有娇小的孩子，他们有的也许将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芍药很难过。她急忙的跑去赛华佗的药室。赛华佗正拿着本医书看，抚着苍白的山羊须，眉头紧皱。
芍药焦急地问道：“师傅，有眉目了么？”
“疫情越来越严重了，今天又死了许多人，怎么办？”
赛华佗放下书，重重叹了口气，说道;“是有些眉目了，不过我们却缺了一味药材，你也知道，药理一道，缺一不可的道理。”
芍药听说有救，忙欣喜地问道：“师傅。缺了一味什么药材？”
赛华佗道：“当归。”芍药一听，忙在脑内搜索有关于当归的记载。
“当归，又名文无，当归曲，干归，白薪，秦归，云归，西归，岷归等，为伞形科多年生本草植物的干燥根。味甘；辛；苦；性温和。补血活血，润肠通便之功用，用于血虚萎黄、眩晕心悸、虚寒腹痛、肠燥便秘、风湿痹痛、跌扑损伤、痈疽疮疡。炮制方法：除去杂质，洗净，润透，切薄片，晒干或低温干燥后使用。”
芍药想完，问道：“师傅，这当归并非不平常之物，你为何还叹气？”
赛华佗看了一眼芍药，说道：“我当然知道当归只是寻常的一味药，但是，现在医馆内已经没有了。唉！”
芍药听完，又问：“朝廷也没有么？”
赛华佗：“朝廷现在已经不管这事了。唉！人命关天啊！”
芍药顿时十分沮丧，愤愤道：“这些个不管别人死活的朝廷官员，也不怕亏心事做多了，天打雷劈遭报应。”芍药说完兀自气了一会儿，又问：“师傅，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赛华佗道：“有是有，不过这和没有也无甚区别。”
芍药疑惑道：“为什么？”
赛华佗道：“据说长安城外的云山深处有一株五百年的当归，只可惜许多人去寻访过，却全都无功而返。想来也许只是谣传，但如果能找到它，只需一半便可以解此时之困。”
芍药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师傅，我一定要去找一下，那么多人的生命，全靠它了。”
赛华佗感叹道：“也罢，医者，行的便是济世之道，你既有此心，那便去吧，不过，你要记住，尽人事，听天命，一切不可强求。”
芍药答道：“是，师傅，弟子知道了。”
4
次日清晨，芍药一大早便背着竹篓出了长安城，往云山方向走去，大约走了两个时辰左右，芍药到了云山脚下，她看了看云深雾绕的云山，蹲下身子揉了揉因长途跋涉而疼痛酸胀的腿脚。然后起身咬咬牙，快步向云山里走去，一袭翠衣的女子在山道上若隐若现，恍若仙灵。
却说芍药走在云山山道里，想着既然那当归寿岁有五百年之久，肯定不会是在寻常处，所以便暗生了心思，不再走常规的山道，而是往旁边的小径走去，一路上荆棘丛生，芍药虽然小心翼翼低一路慢行，却还是被弄横生的荆棘刺了多下。又是女子娇弱之躯，难免有些受不住。索性便不走了，找了处青草茂盛之地，打算休息一会儿，却不料此时乃是正午，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却也是毒蛇出没的时候，芍药坐在草地上正准备小憩一下，还没睡着，只感觉小腿一阵刺痛，芍药还来不及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人便已经晕了过去，晕过去之前，芍药想的是:“完了，没救到城中受疫的百姓不说，反而自己还丢了小命。”
芍药醒过来时天已经快要黑了，芍药睁开眼睛爬起来看见自己所处的恍若仙境的竹屋，自以为做梦到了仙境呢？她抬手捏捏自己的脸，咕哝道:“恩，会痛，看来不是梦！”
芍药有起身出门看了看，周围无人，再看这竹屋做工精致考究，想来不是一般人，又想着自己莫不是遇见了隐世高人了，正一阵胡思乱想，突然听见一个童稚的声音问道:“你是谁，跑到云山深处做什么？”
芍药转过头，只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童，正戒备地看着自己。笑着说道:“我叫芍药，是长安城内的一名医者，因为近日长安城内瘟疫爆发，我才来到这里寻访药材。不知小友可知这云山深处哪里有当归这味药材？”
那小童一听，神色不明，又问道:“你难道是来找那有五百年之久的‘当归’的。”
芍药沉吟了一会儿，道:“是的！不知你可知它在哪里？”
小童哼了一声，答:“不知道！”
芍药一时有些尴尬，又感觉到小腿处的刺痛，想着肯定是这小童救了自己，便又说道:“多谢你救了我，以后有机会，定当不忘救命之恩。”
小童忙拒绝道:“不是我救了你，是我师傅救了你！”
“师傅？”芍药讶异。
“恩，就是我师傅。”小童笃定的语气，一脸崇拜地说道。
芍药斟酌问道:“那你师傅呢？去哪儿了。”
小童委屈地说:“不知道，他去采药了，师傅每次去采药都不带我。”
“哦！”芍药默然。
也没再问。小童看芍药不欲再问，又道:“师傅说你的脚被竹叶青咬了，余毒还未清除干净，还需要修养几天。”
“恩，我知道了。”芍药表面上很淡定，其实心里已经急了，长安城内的百姓已经等不了，她下定决心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就去找药材。芍药拿出早上出门带着的干粮囫囵地吃了几口，便睡过去了，一夜无梦。
5
芍药是被一阵笛声吵醒的，笛声温婉悠扬，让芍药原本有些疲惫的精神瞬间好了不少，像是被清泉涤荡过一般。芍药轻声说道：“看来这小童倒是有些意思，吹笛子如此好听。”
芍药也未作多想，她起身整理了一番微乱的衫，开门走了出去，正要向小童告辞，不料却被一身青衫的清俊男子吸引了目光。芍药情不自禁地往青衫男子所站的桃树下走去。
“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清泉般的声音带着温润笃定地问道。
芍药一愣，顿时回过神来，答道：“恩，”不知又想到什么，芍药又问：“你是？”
青衫男子温和笑道：“我救了你。”
“哦，你是昨日那小童的师傅。”芍药答道。
“恩？”青衫男子微哼。
“也就是我的救命恩人。”芍药又说。
“那么你该如何报答？”男子又说道。
“呃……”芍药一阵无语，伸手在自己身上翻了翻，也没翻到什么银两，又说道：“我身无分文。”
“恩，我知道。”
“所以，我没什么报答你的。”
“恩，不如以身相许吧！”青衫男子眼光在芍药身上看了看。
芍药无语，正要说点什么，只听男子又说道。“骗你的，不如为我做一次饭吧！你知道我去采药，现在才回来，肚子挺饿。”
芍药更无语，出于礼貌，最终还是答应了。芍药进了所谓的厨房一看，嘴角微抽。看了看在门边站着的某个人，心内腹诽道：“让我做饭，结果连菜都没有。”又看了看旁边的放了不知道多久的几个南瓜，以及小米，芍药决定就做自己最爱吃的小米南瓜粥。
山色清明，微风轻拂。若不是某人的吃相过于狼狈，倒也是佳日好风景。男子三下五除二地把粥喝完。对着芍药说道：“曲归”。芍药正欣赏着不远处的风景，突然听见男子说。
“恩？什么。”芍药问道。
“我的名字，曲归。”男子耐心说道。
“哦！知道了！”芍药说完又不说话了。
曲归一阵烦躁。又问道：“你的名字？”
芍药疑惑，看了看男子越来越不好的脸色，说道：“芍药。”
“哦！”
过了一会儿，芍药又问道：“曲归，你徒弟呢？”
“我让他出去买东西了，晚上才回来。”
“哦！那算了，我还打算和他告个别在走呢？”芍药说道。
曲归一听，问道：“你要走了？”
“恩，我还要去找到那棵五百年的当归，然后下山救人。”芍药感慨道。
“你一定要找到那棵当归么？”曲归问道。
“是，它可以救很多很多人。”
“你又不是救世主，干嘛管那么多？”
“我是医者，救人是天职啊！”
芍药默了默，眼里有着失落的悲伤。
曲归看到芍药的样子，没有说话。沉默在两人间蔓延。过了一会儿，曲归说道：“那株当归在我这里！”
“什么？”芍药疑惑地抬头。又道：“怎么会？”
“为什么不？我常年在云山，拿到那株五百年的当归也不是不可能，你说呢？”曲归笑着说道，眼里有莫测的神色。
“在这里陪我待两天，两天后我把它给你。”
芍药沉吟了一会儿，答道：“好。”
6
芍药陪曲归在云山里度过了愉快的两天，这两天里，他们一起去采药，一起吹曲子，一起看日出。两天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第二天晚上，曲归正煮着茶，芍药在一旁看着曲归优雅的动作。
心里闪过一丝不舍。她对曲归说道：“曲归，我们喝酒吧！我看你这里有许多上好的猴儿酒呢！那可是难得的佳酿。”
曲归转过头看了看芍药难得的任性模样，笑道。“既然你想喝，那我就舍命陪君子，走吧。”曲归牵着芍药的手走进酒窖，两人你来我往，不一会儿就喝了好几杯。
芍药酒量本就小，一会儿便已喝得酩酊大醉。
芍药醉笑道：“曲归，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当归去救那些染上瘟疫的人么？我啊，我的父母就是死于瘟疫，我从小就是孤儿，尝过那种孤单无依的苦，所以，我不想他们有人和我一样呢，曲归，你明白么？”
“原来是这样啊！放心，你会如愿的！”曲归点了点芍药的额头说道。
“呵呵，你保证？”芍药问道。
“恩。”
“那我们一言为定哦，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芍药说完，伸出如玉的手指头。曲归也笑着伸出了他的手。
“哎？曲归，你的手好凉啊！来我帮你捂捂。”芍药说完拉起曲归的手放在手心里蹭了蹭。然后便要睡去。
“芍药，你会记得我么？我很少遇到一个这么好玩的人呢？你一定不要忘记我。”曲归伸手摸了摸芍药如墨的长发，呢喃道。
“什么？你说什么？”芍药迷醉地问道。
“没有，好好睡吧！再见。”
“哦！好的，曲归，再见。”芍药沉沉睡去，却不知这一睡便是长长的愧疚与分别。
“小姐，那后来呢？”芽儿忙问道，脸上带着急切的好奇。
“后来啊！我拿到了那株五百年的当归，救了长安城无数的百姓，成为众人眼中的神医，而曲归则走了，再也没有出现过。”芍药苦涩地说道。
“他去哪里了？”芽儿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
“他去了很远的一个地方，远到我不能找到他。”芍药说道。
“不，你能找到我！”清冽的男声带着笑意。
“芍药，我回来了。”男子一身青衫站在门外，带着风雪。
待到相逢日，离人自当归。
芍药站起身时打翻了那一盅温热的小米南瓜粥。痴看着门外的人，泪如雨下。
却仍笑道：“曲归，欢迎回来！”
故事到这里似乎就是结束了。然而有一件事芍药却并没有说。那就是曲归原来就是那株五百年的当归，只不过它早已修炼出人形，居住在云山里，只是不喜外界的喧嚣。
忘了说，其实那个小童就是曲归变化而成。他本该是无忧的的山间精灵啊！却遇到了芍药，一个似乎是命定的人。和芍药在一起，他才感受到真正的快乐。为了芍药的心愿，他决定成全。因为她，是他很喜欢很喜欢的女孩儿啊！他怎么能让她失望。他本以为自己会身死道消的，然而却并没有，也许他的善意感动了佛祖，他的灵得以重生，只不过需要三年的时间才能最终成为人形。还好，他才一成人形看到她了，没什么比这更幸运。他想。
他们会快乐的生活下去，他坚信。
曲归站在门外，笑得如沐春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