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子为荣

2022-08-18 15:00:15

现实

“俺娃今年回来过年哩!到时候都来俺家坐,好茶好烟少不了你个瓜怂的!”。

马老汉坐在村口的石墩子上叼着个烟斗子狠狠地嘬着,劣质烟草常年熏染出的古铜色的牙,被咧开的嘴扯到外面示众,话语中夹杂的笑意毫不掩饰的彰显着马老汉以子为荣的傲娇,烟雾雾里都透着那股子劲。

路过的老熟人道着声恭喜,脚步却丝毫不停,像是赶着去办件大事,将厚雪遮盖的坑洼土路踩得嘎吱作响,步履匆匆,刚才扯着嘴巴笑,挤出纹子的脸,一转头便成了这阴沉的天。

马老汉自打没趣地吸了吸鼻子,“他奶奶的,个瓜怂,这么大大个屯屯里有个啥子大事嘛,也不停下来和老子多唠唠,赶着给他娘的上坟呢!”小声嘀咕着。

马老汉忿忿不平,抓着烟斗子的手用力地捏了捏,狠狠地在屁股下的石墩上磕了磕还没燃尽的烟草,金属材质的烟斗头和石头碰撞出几点子火花,要是这石墩子是那人的脑袋,指不定得给敲出几个大包来。

马老汉下意识的起身拍了拍屁股,走了两步后慢半拍的寻思了一恍惚,笑了笑,“下雪天我拍个啥子土,他奶奶的真是老了。”

边走着边把烟斗子往怀里塞,这烟斗子是马老汉家的“传家宝”,比马老汉的年纪要大得多,就像马老汉常说的,见了这烟斗子,他都得叫声爷爷。

平时当做宝的攥着,刚才那阵举动,他现在想起来都心里抽抽的疼,营养不良的稀疏眉毛和他的脸拧做了一团,脸黑眉毛淡,一时倒分不清这眉毛今天是不是没按部就班。

一阵冷风溜着墙吹过,钻进了马老汉的棉袄里,马老汉哆哆嗦嗦地扯了扯袄子,佝偻着腰往家里挪去,白白的雪路上一个黑色的点子越行越远。

小雪又开始无声地下了,村口马老汉坐过的地方,余温还没有散去,雪落在上面留不住型,湿乎乎的一片,吐出过的烟,这么一会了还在转着圈的往上跑,纠缠着在雪中盘旋。

人都说,思念重的人抽过的烟成型时间久,这个时候倒是多少应了这景,又一阵风吹来,这烟被吹得七零八散,没了踪影,马老汉也不知何时也已经走远。

马老汉是陕西人,祖祖辈辈的庄稼汉,他们总是自嘲道,自己是土地爷饭碗里刨饭的,听天由命,今年收成一斤还是八两,全看上头人的心情,雨水好了,今年的馒头不至于塞塞牙缝,雨水不好了,勒勒裤腰带也就那么过去了。

村子里大多都有老有小的,总不至于都拿绳子在村口的大杨树上把脖子挂上一天吧,自己落了轻快,苦了一家子大大小小,真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死不起真是死不起。

常年的风吹日晒,马老汉脸上的皱纹比大城市的立交桥还要纵横交错,头顶上早已没了几根头发,稀稀拉拉地贴在头顶,日头下经常暴晒的皮肤皱皱巴巴没有一点胶原蛋白,干瘪的挤在脸上,不仔细清理的眼角还有大早上起来干巴的眼屎。

紧抿的嘴唇被风吹的开着几道口子,里面裹着的牙都像马老汉似的没了个伴,七零八落的杵在那站岗,马老汉打趣道,这是识相的给我宝贝烟斗杆子腾位置哩,卡在里面正正好。

这烟斗子跟老头年代不短,除非是天儿冷的实在是攥不住手里,一般能让它透透气就绝对不放在怀里窝着,平日里你且在路上溜达,多数能见到个马老汉边走边哼哼。

用个骨节粗大常年出力的毛糙手掌,握着那盘的久了上面都有老泥的烟杆子,美滋滋的用指甲缝里满是干泥的指肚轻轻的摩擦着,“正月里来是新年呀~,子荣就要回身边呀~”。

倘若见到路过的人,弯着的腰也得使劲往上挺挺,声音也似乎高了几分,儿子快要归来,让老马这村里的“底层游民”,也扬了眉吐了气,肚子里揣上了底气,说话提了声,脸上也有了光,混混浊浊的老眼里也能有了点生气。

马子荣,马老汉的独子,他妈生他的时候待他出了声,她也跟着咽了气,红事头上摞了白事,马老汉哭一阵喜一阵,心里像那打翻了调味盒子,五味杂陈的。

虽说那年代大多都是包办婚姻,但过了好几年的俩口子,不谈爱情也多少酝酿个点亲情,马老汉老婆走了之后,他也就没再娶了。

有人说他对这女人也是挺忠的,但也有那嚼舌根子的烂婆娘说他是穷鬼上身,哪个愿意跟他个穷光棍,还带个吱哇乱叫的臭小子,等到了置办婚事的年纪,都是麻烦,都且离他远些,免得跟着受那活不活死不死的罪。

马子荣这小子长得倒是浓眉大眼,精气神在村子里那是排得上号的,熟点的人都在马老汉面前夸他有个好儿子,将来定是要享这小子的福,马老汉总是嘿嘿一笑,心里早已偷偷乐开了花,也算是在马老汉这干巴巴的心田里,长出了个翠绿的芽子。

马子荣在村子里上的小学,不得不说,这小子还真算争气,且不谈天资聪颖吧,倒也一直在他那个学年的玩伴里是学习成绩数一数二的。

几年小学时光一晃而过,好在九年义务教育的国家政策,给这紧巴巴的家省了一笔不小的钱,不至于让马子荣没得学上,马老汉那时还年轻,有的是一膀子力气,可偏偏这固执的脾气再配上榆木的脑袋,注定把他卡死在了庄稼地里。

冥冥中老天安排的就是个劳苦的命,一转眼,马子荣要上初中了,马老汉犯了愁,这一年年的庄稼地里能落下个啥,他心里是一清二楚,马老汉咬咬牙,暗暗自个儿下了个决定,树挪死人挪活,儿子到哪老子到哪!

马子荣初中去了县城里的中学,从小学习刻苦努力的他,上了中学也便不甘落于人后,有空就问,有空就学,他心里清楚马老汉的流的每一滴汗,吃的每一份苦都是为了自己,这些付出在激励着他,但同时也压迫着他。

在小小的年纪却比旁人懂事的多,马老汉的付出是一份爱,也是一份过重的心里负担。

再看马老汉,从出生见到这片天开始就是一底儿的乡下人,虽说这小小的县城,远不及大城市的车水马龙,但从未进过城的马老汉也已经看的是眼花缭乱,迷乱在了这“繁华”的县城里。

马老汉投奔向了在城里包工程的村里老乡,常年地里耕种捶打出来的体质,在工地里那也得是一把好手,从最基础的打杂工作开始,马老汉默默不出声,只知道低着头干,不善言辞,更别提所谓圆滑,使得马老汉身边没有一个朋友。

在他眼里,工地的一块砖、一根钢筋、一副脚手架,那都是可以把自己的这把子力气变成钱的东西,糠腌菜就馒头,开水往下送的日子,马老汉从不觉着自己苦,也从不会抱怨生活给自己的种种“恩赐”。

在他心里,子荣便是一切,一切都归子荣,他明白,他是为子荣而活,子荣的一呼一吸,一怒一笑,他都跟着扯着个心连着个筋。

烈日灼烤着马老汉的窄窄的背,他像晒蔫了的禾苗,随着这日出日落年复一年的日子,慢慢直不起了腰,马老汉手上劳作留下的伤口常年不愈,留下的口子像极了他嘴角深深的笑,马老汉笑了,固执沉默的马老汉笑了,时间过得像兜里的钱花的那样快。

马老汉六年的工地时光留下了刚来时一般的空裤兜,但换下了马子荣考上大学的红榜,那天的天气热得离谱,但对马老汉来说,那天一切都是刚刚好,不,都是最好!

无论是这顶头上烤了自己好几年的太阳,还是那温温吞吞的丝毫谈不上凉快的风,马老汉都觉着心里舒坦的很,是那种喜事冲上了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在叽叽喳喳的笑。

那一天,马老汉在工地唯一一次挺直了腰,马老汉没得朋友,只能把头埋在了安全帽里,双臂抱着自己的腿,一抽一抽的笑,他钻在工地的角落里,独自享受着这一个人的情绪狂欢。

他在想,谁说老子是穷鬼的命,有个这么个争气的儿子,老子的命不知道要比你们这些碎嘴婆娘好到不知道哪里去!

边笑边想,边想边笑,马老汉的黑黢黢的脸上不知何时水润润的两行,褶皱的脸上突兀的流淌着从马子荣他娘去世后再也没有过的泪水,马老汉积郁了几年的牢骚和不甘。

在这一刻,像是止不住的阀门溢出的水,扑通扑通的往下掉,马老汉心里装着的委屈,全被儿子送给自己的喜悦砸的从眼眶止不住的往外溢。

“他妈的!咋还流尿水子了!老子应该高兴,高兴!今天中午非得打打牙祭,犒劳一下自己!加他娘的个鸡腿,不吃馒头了!”说完,马老汉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往食堂走起。

刚才坐过的地方,被屁股上的汗水洇的潮乎乎的,旁边的地上,几滴孤零零的水痕,无言的诉说着马老汉独自一人的狂欢与宣泄,那是一个希望的完结和另一个希望的开始。

马子荣考上了大学,在村子里是头等大的好事,但由于马老汉为人交际问题,村里的老百姓没有一人跟他道喜,酸溜溜的醋意变得更浓,窃窃私语的嗡嗡声,丝毫钻不进回老家收麦子的马老汉耳朵里,他的眼里和心里都是那满满的收成。

马子荣到大学后选择了当下最热门的建筑专业,他不了解这个专业,只知道这个行业能挣钱,在他眼里挣钱便是第一位,其实不为旁人所知的是,他的心里还一直孕育着一个文学者的梦。

但是现实不太允许一个贫苦家庭挣扎出来的人诞生一个不太实际的梦,那个梦太远、太虚、太不脚踏实地,这么多年马老汉也一直在教导他,做人要踏实,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使得马子荣束手束脚。

不曾也不敢将自己的想法跟他父亲沟通,他想追求一些自由的生活,但是生活逼的他不能有任何自己的自由,马老汉这么多年的养育和付出,他是看在眼里的。

一句对自己好,像一把枷锁让他不敢动弹,只能按部就班被所谓的正道洪流裹挟着往前走,他迷茫又清醒。

大学期间,马子荣省吃省穿,他寻求所有的课余时间去廉价换算成微薄的薪水,常年的捉襟见肘让他无论做事还是出声都是矮人一头。内心自卑的他从不提也不懂如何社交,在学校里的他越来越像他的父亲马老汉。

在外读书的日子,他从未向家里开口要过一次钱,他觉着每次要钱都是对自己良心的一次谴责,那么不堪的家庭条件他不好意思开口,他愧疚,他觉着自己每一次开口都是对自己无能的妥协,他不服输却也维诺的活着。

四年时间很快,马子荣从混沌的四年内心挣扎中被推到了不得不涌入社会的时间点,迷茫袭击着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现实却从不会怜悯任何一位来者,他投遍了简历,面了不少的工作。

丑恶的经营者想方设法的榨干年轻人的价值,时代造就了内卷的现实,最后他找到了一份薪水很低待遇不好的工作,他没得太多选择。

随着面试次数的增加,他对自己越来越不自信,他不想随遇而安,却不得不向没有工作就要露宿街头的现实低头,他回想着这么多年的付出,他的价值观被击碎了一地。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工作了半个年头,又到了年底该归家安放这一年的辛劳时候了,马子荣扣扣口袋,咬了咬牙置办了几件礼品,给自己和马老汉买了身衣裳,就这几件东西,让马子荣把商场上上下下逛了两三遍,问价比价。

想方设法的把这一年的积蓄给最优化的使用,来来往往出手阔绰的城市年轻人,让这个乡下的小伙显得格格不入,同样的年纪甚至超于常人的付出,却让这位马子荣有着远不如同龄人的乐观与洒脱,富丽堂皇的店面让他望而却步,连最基本的询问价格都没有一丝底气。

他拎着准备的年货,略带疲惫的走出商场,他弯着腰,不知是手里的东西太沉,还是心里的思绪太重,压的他像一粒尘埃,随着城市的风摆动,没有根,飘飘忽忽。

马子荣回家了,他老子脸上的笑又难得的爬上了脸,看着儿子手里的东西,马老汉高兴的连说好,在他眼里,儿子这么多年的栽培,终于开花结果,老马家也真正的扬眉吐气了一回,马老汉安顿好儿子,便往村里的肉铺子里走去,那可是他一年都不曾去的地方,他总是不屑的对邻居说着。

“吃肉不长寿,吃素活长久!”

邻居们哄堂大笑,说着马老汉人穷嘴不穷,他忙摆摆手,和邻居争的个脸红脖子粗,颇有一股子老马的倔劲。

此时的老马,拎着新鲜的猪肉往家走,一路上腰杆子挺得老直,鼻孔子也用来看了路,村子里扎堆的信息交换部的成员,在马老汉走过后,开始了激烈的讨论。

“马老汉的儿子回来了!听说在外面挣得钱不少!”

“他儿子大学毕业真光彩,老马家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马老汉装作没有听到这议论声,嘴角勾起了笑意,眼睛也眯成了缝,耳朵恨不得往后扯。

但他却不肯回头,此时他想回头就丢了身份,不能跟他们接话,前所未有的傲娇让老马刻意的走的慢些,这赞美的话,马老汉可是一辈子都没听得到几回,他默默地把背又挺直了几分。

邻居听说马子荣回来了,眼珠一转算盘一打,心里跟着一嘀咕,得!得去看看这位城里回来的大学生,以后求他办个事准能行,前脚马老汉进门,后脚邻居踩着马老汉的脚后跟也跟进了门,伸手不打笑脸人,进门便堆笑。

“呦!子荣回来啦!”

这从未听过的亲切问候,震得马子荣的耳朵嗡嗡响,浑身不自在地站起身来迎接了上去,这基本的礼道他还是懂的。

“姨!您来啦!”

奉承的笑脸赶紧回了过去,中国礼仪之邦的规矩,在这不曾见过外面世界的小村子里兜兜转转的发酵,倘若敢是一个小小举动越了线,村子里的人能把你的脊梁骨子戳穿,最后再落个不规不矩不懂礼道的名声,怕是好几年都洗不了冤,还有可能每逢一点事情便旧事重提。

“子荣哇,大城市好哇!在外面见多识广,以后可别忘了你姨我呀,这么多年可是看着你个小崽子长大的!以后找你有啥事,你可得说啥给我办了!”说着便自顾自地坐在了一旁的老木板凳上。

“那是那是,有啥事我尽全力去给姨办了。”马子荣讪讪地笑了笑,满口答应了下来,心里却是没了个底,自己的境遇只有自个儿清楚,此时的他从内心深处涌出一股厌恶感,厌恶着虚情假意的势利眼,更厌恶着自己的位卑言轻与无能为力,配合着所有对他有期待的人去活着,他不露声色的愤怒着,也自我挣扎着。

寒暄几句后,流程式的互相关心开始上场,在这过程中,马子荣有种从前胸到后背的刺挠,他坐在凳子上忍受着这场来自所谓“乡里乡亲”的“情分”刑罚,入了耳的话,说出嘴的词,无一不是对马子荣的一次次严刑拷打。

钱、权、关系,围着这三个核心词展开的话题,蹂躏着马子荣的内心,挫败感越来越浓。

“哈哈哈,好的好的姨!您慢点哈!”

关上了门,马子荣长吁一口气,转身向房间走去,像是打仗受了伤一般,腰间不知怎地隐隐地疼了起来,他把腰往下弯了弯,右手顺势扶了上去,疼痛有所缓解,他就这样佝偻着腰边走边揉,一步一步的缓步走着,像极了败军之仗的伤兵。

屋子里,昏黄的灯下马老汉翘着个二郎腿,空荡荡的家里别提摆设什么家具,也就那一个能瞧得上眼的椅子,只见他正坐在其上嘬着那烟斗子,燃烧的烟叶随着他的每次猛吸照的马老汉脸上一亮一亮的。

“子荣,你来爹身边来。”看着子荣进了屋,马老汉把烟斗子往嘴角边移了移,开了口。

“哎,爹,怎么了?”

“来,你坐这儿,咱爷俩聊聊。”

“好。”

马子荣应声坐下,腰间的疼让他往下坐的动作变得不自然了些许,这都逃不过马老汉的眼睛,马子荣哪疼哪痒,对于时刻关注他的马老汉来说那都是一清二楚。

马老汉的目光让马子荣感觉到很不舒服,他心里清楚这是爹对自己的疼爱,才这样总是处处关注着自己,他早应该习惯的,可是正是这一直盯着自己的目光,哪怕他在外地也总是觉着如影随形,这一份关心恰恰约束了他的所有,这一点让他越来越不适应,却不好意思指出,只能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咋了?腰疼呢?”

“没事没事,昨晚可能睡觉着了凉,今晚被子盖紧点睡上一晚,便不妨事了。”

“奥,操心着点。”

“嗯,好。”

一阵无言的寂静,爷俩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尴尬沉默里,窗外的风夹杂着雪片,沙沙

地下着,此时的屋内听得一清二楚。

“在外头还习惯吗?”马老汉突如其来的开口打破了这冷冰冰的氛围。

马子荣不由得轻抖了一下,他以为话题到此结束了,对下一句的到来没有一点防备,他紧了紧袄子,顺手拿起一根柴塞进了炉子,答道。

“挺好的,这么多年基本都在外面,也习惯了。”

“奥,隔壁你陈姨的话,你也别太当回事,到时候能帮了就帮,不行也别逞强,没啥不好意思的。”

“哎,好。”马子荣低声应道。

“在公司里,可得听人家领导的话,好好地干,一个公司干到底才会有出息。”

“嗯,知道了。”

言毕,又是良久的沉默,父子间的沟通总是这样的别扭,马老汉把烟斗又送到了嘴里嘬了起来,马子荣盯着炉子里的火恍恍地出神,屋子里的气压仿佛也低了几分,马子荣感觉到有点呼吸不畅,再加上烟草燃烧的焦燎味道,引得嗓子痒了起来,低声的咳嗽了几声。

“爹,我出去走走。”

马子荣起身提了提有些臃肿的老棉裤,拽了拽袄,一到家里他就又换上了这身打扮,不想跟村里人的形象格格不入,马老汉点了点头,祖辈传下来的父辈该有的威严,在马老汉身上彰显的淋漓尽致,寡言、严肃,能用动作就不动嘴。

这是马老汉自认为的一家之长该有的姿态,马子荣也早已习惯,不再吭声,向屋外走去,屋里烤了会火,没想到对这腰疼也见了些缓解的效用。

马子荣出了家门,左右望了望,雪已经止了,灰蒙蒙的天上月亮也从云缝里挤出了点光,照的路上明亮明亮的,马子荣双手一叠缩进了宽大的袖子里,老样式的棉袄子总是这么的方便实用,他定了定神,向村口走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村子里没有大城市的热闹,只有家家户户小声私语的安静,夜路上马子荣一人孤独地走着,路旁边院落里叶子早已掉完光秃秃的树杈影影绰绰,被清冷的冬风吹得摇晃个不停,他把棉袄裹得更紧了几分,借着月光在村间小道上慢慢的走。

村子不大,要不了多久马子荣边便到了村口,抬头看看了村口的那棵大杨树,没了叶子这个伴,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此刻看起来倒像似个守住村口的将军,马子荣吸了吸鼻子,心想真可谓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在这世上我还真不如这棵树有用,还能遮个阴避个雨,我呢,只能打肿脸充个胖子,还是虚胖的那种。

用袖子扫了扫树下石墩上的雪,马子荣一屁股坐在了上面,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皱着眉,看着黑乎乎的远方出了神,他心想,自己的人生又何尝不像这看不透的远方一般,摸不着也看不清,把自己围在中间,孤立无援。

多年的付出却一直在给自己设限,偶尔想要急功近利却又不敢不脚踏实地,赌不起亦输不起,他只看到那像是村里泥泞的路一般,那不正是自己来时的路吗,坎坷心酸却又凭着一股子劲熬了过来,那股子劲是什么?

他问过自己,答道,穷和父亲的期盼以及村里人的冷眼旁观,所有人都在对你的失败拭目以待,自己若是输了,老马家再也别想抬头,马老汉的一切付出都会成为大家茶余饭后调侃的笑柄。

他只能出去不能回来,对于他来说人在外,魂在家,若是回来的话,便落了颠倒,人也没了,魂也要丢了。

思绪止住,马子荣放空了自己呆坐在树下,被这漆黑的夜俘虏,半晌都不出声,唯有那风吹起的从裤子里跑出的衣角在跳动,还有两行明晃晃的东西,不知是何,就那么的在脸上淌着,淌着。

雪又下了,马子荣起身回家,杨树下飘起了一团热气,那热气翻滚、凝结、纠缠,越飘越高,久久的不曾散去,慢慢地淡在了这夜色中,月下的马子荣也消失在了路口,村子里静的没有一点声,却像是没有一点“生”,你还别说,倒有几分像那马子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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