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看把梅可惹急了,笑得更加开心。认识梅可的人都知道,她很容易发火,而且嘴巴很毒,如你妈x这句脏话,她就能骂出你妈个血x、兔x、拐弯螺丝x等十几种不同的花样。实际上,梅可的脏话并无多大作用,更像是凶给自己看的。大家能看出来梅可之所以凶,是因为她没有丈夫,怕被人欺负,脏话和她的雨衣一样,成了掩盖自己瘦弱的道具。在忆往镇,没人怕发凶的人,只怕发狠的人。
老婄是梅可的客户,前天,梅可把几箱酸奶卸到了老婄的烩面馆,结账时梅可说卸了三箱,老婄说卸了两箱,两人就吵了起来,从这件事吵到那件事,又从那件事吵到几年前谁占了谁几块钱的便宜,最后直接对骂了起来,旁人怎么拦都拦不住。
老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壮实女人,像刚出锅的大白馒头,一走路身上的肉就来回弹动,拎着煤气罐像玩玩具,但这骂脏话方面,她的力气就有些使不上,被梅可指着鼻子变着花样骂得张不开嘴,急得怪叫起来。
老婄的男人金大熊终于忍无可忍,从厨房走出来,抓住梅可的手臂就往外拖,他常年颠勺,手劲很大,五根指头掐着梅可的肉往门外一甩,梅可便飞了出去。她穿的雨衣起到了保护作用,没有擦伤,但半个胳膊都麻了。
一直到现在,梅可都觉得右臂有些憋痛。她提着几个塑料袋重新跨上了三轮车,蹬着了火,又熄灭了,去路边小卖铺买了包烟。她不会抽烟,之前也没抽过,可现在她给自己点上了一根,噙在嘴边一吸一吐,朝县委家属院出发。
过了烧鸡街,梅可想小姐应该到家了,过了无水河南桥,她想小姐应该脱光了衣服,正在干事,等过了种子公司,眼看拐弯就要到家了,她停在路边,又点上一根烟。县委家属院是她九年前买的房子。在三十多年前,县委家属院是忆往镇最好最高的居民楼,后来县委的人都搬进了更好更高的小区住宅,这一间老式的两室一厅经过几手才到了梅可手里。买房子的钱,就是她屁股底下这辆机动三轮车挣的,她什么都拉过,夏天拉雪糕,冬天拉白菜,去年有个小孩掉无水河里淹死了,她还给人拉过棺材。
第二根烟点燃时,她试着吸入肺里,瞬间感到胸腔一阵发紧,随即是恶心和眩晕。冰粒混着着雨水沾湿了她的脸,把她脸残留着的那么一点清秀显露了出来。梅可年轻时很漂亮,在结婚后的日子里,那些好看的特征逐一消磨着,在消磨的过程中她找了几个男人,他们无一不是看上了梅可的脸蛋,但最后都分了。
梅可一共抽了六根烟,菜都已经凉透了,她开始把三轮车锁在楼下,到了家门口先敲了敲门,然后拿钥匙把门拧开,走了进去。小姐坐在床边低头玩着手机,她化了妆,眼睛大而有神采,头发束在脑后,短裙下的小腿纤细修长,简直跟初见时判若两人。南乡躺在床里面,面无表情,不发一言,身下的被褥扭成了麻花。
“你儿子跟头小狼似的。”小姐说。
梅可走到厨房烧上水,把肉放入蒸层加热,听见小姐喊:“把剩下的钱给了吧,我要走了。”
“他还要喝酒,你给他倒。”
“陪酒得加钱。”
“给你加一百。”梅可打开橱柜,拿出一瓶老白干,这是前晚买来抹胳膊的,只用了一点。
“小孩,你们家什么情况?”小姐压低声音问,见南乡发愣,又推了他一下,“问你呢”。
南乡的语气亦有几分孩子般的无畏:“我杀了个人,等会儿去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