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城今年的雨实在是有点多，十分钟前彭南川还嚷嚷着说要出去吃宵夜，十分钟后就只能待在房子里抱怨了。
面对他的鬼哭狼嚎我虽然能装作听不见，但时间久了也很让人烦心。
“你能不能闭嘴？”我砸过去一个苹果，可惜被他接住了。
“不是，阿霖，大晚上的你又不睡觉又没有什么活动，干坐在那到底要干嘛？”南川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
我没有接话，我们大眼瞪着小眼，一时间房子里只剩下清脆的“咔嚓咔嚓”的咀嚼声。
“……再等等。”我看了一眼手机，十一点二十九了。
“到底要等……“一阵悦耳的铃声打断他的话，十一点半了。紧接着从楼上传来一阵很急的脚步声，还有一个女性带着哽咽的声音。
我看了一眼南川，他显然是愣住了，那个声音很大很清晰，我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因为这儿还没有结束。
一个男声在三四秒后准时响起：“我来了。”随后四周都安静下来，外面还在下雨，雨打在玻璃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突然南川一脸坏笑地凑上来：“这……不会就是你要等的吧？”即使脑海中我已经照着那张猥琐的脸打了上去，但表面上我只能保持沉默且一动不动。
“不会吧阿霖，你干坐了一晚上就是为了这个？你别告诉我你的闹钟也是为了准时听他们说话，什么嘛，就是很普通的对话……她说什么来着……”
“阿年，该睡觉啦。”我缓缓地吐出这几个字。是的，还是“阿年，该睡觉啦”。
看着南川十分不理解的表情，我知道这家伙不问出来点什么是不会甘心的，外面的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我寻思着这个故事可以讲到雨停了。
“不过，总感觉楼上哪里怪怪的……”
“你真想知道？”我的表情逐渐变得阴沉，哑着嗓子问。
“……”他果然愣住了：“你……你不会……是在监视……人家吧……你想干嘛……”
我没有吱声，一脸凝重地看着他，但是看着这家伙越来越惊恐的眼神，紧张到屏住了呼吸，我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瞧你那怂样，你不会真信了吧？”
南川这才明白过来我在捉弄他，嚷嚷着要和我决一死战，只可惜两分钟后就被我放倒在了地板上。
”停停停，不闹了，说正事。”他爬起来掸掸身上的灰尘。
我睨了他一眼：“这么晚了还不打算回去？”
“这么晚了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回去？”
“……”看着他故作难过的表情我心里一阵恶寒，实在没忍住上去踹了一脚：
“请问下个楼梯您是能摔死还是怎么着？”
“嘿嘿，这不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嘛。”果然彭南川就是彭南川，永远这么不要脸。
“到底听不听了，不听睡觉了。”
“听，当然听。”他立刻恢复正经，我调整了一下坐姿，开始回忆起来……
两个月前的一个早上我照常要去上班，出门刚好看到搬家师傅抬着一个很大的箱子上楼，那时我还寻思着一大早就搬家的人可不多，没想到下午下班回来，我就在楼梯上遇到了新房客。
当时我正拿出钥匙准备开门，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我抬头一看，是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女孩，皮肤很白，长得很可爱，穿着一条深蓝色的百褶裙，下楼时一蹦一跳的。
她看到我时没有一点儿局促，反而很主动地打招呼。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热情开朗的新房客，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人，虽然不是邻居也不必在意这么多，但我还是感到一阵轻松。
“楼上的女生叫傅筱，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是一个不怎么出名的画家，和我们差不多大，男生……”我犹豫了一下。
“男生什么，你别停啊！”南川催促着。
“我在想该怎么说……他……叫叶其年，比我们大几岁，是傅筱的恋人，也是个不怎么出名的画家。”
“这没什么啊，有什么不好说的，”南川一脸鄙夷，“……难道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是，……事实上，我没有见过这个人。”
“没见过？他不出门吗？画家也不能一直待在房子里不出门啊。”南川一脸疑惑。
“叶其年……”
傅筱形容起他时幸福的表情出现在我脑海中：“他真的是个很厉害的画家，画得比我好多了，画什么像什么，就仿佛他的画都有灵魂，灵魂你懂吗，那种感觉，”她一阵手舞足蹈地比画让我忍俊不禁，“可惜就是也不怎么出名。”
当时她还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但那种满心的崇拜和欢喜哪里能藏住？在她的口中，叶其年是一个温柔又有趣，阳光又温暖的人，每次提起他，傅筱都忍不住要开始比画，看她幸福的样子确实让我怪羡慕的。
因为整栋楼就我们年龄相仿，又同样喜欢散步，喜欢亲近自然，偶遇得多了也就慢慢地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楼下花园的长凳就是我们经常聊天的地方，当然，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是我在听傅筱讲叶其年，这让我对他有了七八分的了解。
除此之外，我了解叶其年的渠道还有他们在楼上的互动。
活泼的傅筱声音也是充满元气的，每天早上她都会喊：“阿年，起床啦”，三四秒后一个温柔的男声就会回答：起来了呀”，每天晚上她会喊：“阿年，该睡觉啦”，男生也会回答：“我来了”，很显然，这个温柔的男声属于她的恋人叶其年。
同样的，天凉的时候叶其年会喊：“筱筱，天凉了多穿点衣服啊”，傅筱就会回答：“知道啦“。什么“筱筱，别忘了带钥匙呀”“筱筱，电视要记得关”“筱筱，早点回来啊”……
可能是隔音效果实在不好，也可能是他们彼此的喜欢真的藏不住，所以我总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阿霖，发什么呆呢，快说啊，叶其年怎么了？”南川推了我一下我才猛地回过神来，接着说：
“其实，叶其年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他抛弃傅筱了？还是去哪了？“
”不，不在了就是不在了，死了。“
南川愣了一下，转而一脸戏谑：“别开玩笑了，我都听到声音了，你开玩笑咒别人可不好啊。”
“不是，我没开玩笑，我是说真的，叶其年真的不在了，那个声音不是他的。”
我想起傅筱那天失魂落魄地的回来，一个人坐在长凳上哭，那张总是欢笑的脸上早就布满了泪痕。
我走过去递给她一张纸巾，然后静静地坐在那没有说话。很久之后，她停止了哭泣，轻声问：“你是不是还没见过阿年？”我点了点头。“来吧，我带你去见见我的恋人，你一定也会喜欢他的。”
就这样，我第一次去了傅筱的家，见到了她时常提及的恋人叶其年：
“这……怎么可能……”照片上的男人温柔地笑着，我却突然感觉很难过：“……什么时候的事，今天吗？所以你才会难过。”
傅筱摇摇头：“不，不是今天，是一个月前，就是我搬来这里的前一周。”
我看了看四周，没有找到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这一切都被傅筱看在眼里，她笑了笑：“别找了，我就是在和他说话。”
我呆呆地看着她，她大声说：“阿年，起床啦”，三四秒后一个男声回答道：”起来了呀。”
我顺着声音来源看向她的手里，那是一个白色的手机，正在播放一条录音。她递给我，让我随便点开几个。
我看着成百上千条录音，内心沉重到连手都抬不起来了，我看了看她笑吟吟的脸，还是点开了几条录音，一时间房间里充满了那个温柔的声音：“筱筱，冰箱的食物要及时清理啊”“筱筱，别熬太晚啊，早点睡休息”“筱筱，晚上别忘了锁门呀”……
筱筱，筱筱，每一条都与她有关。我把手划到最低端，犹豫了一下，点开了那条最长的录音。声音响起时我已经听出来了，他很虚弱，但是还是一贯的温柔：
”筱筱，今天过得开心吗？有没有好好画画？有多吃饭吗？你太瘦了，太瘦了可不行啊，你要长胖一点，说不定还能再长高点呢，叶城又到雨季了吧，多穿点衣服，别着凉了。
天气好的时候记得晒晒被子，也晒晒你自己，别一直待在房子里，不然头上该长蘑菇了，对了，邻居什么的都挺友好吧，我可是事先帮你去打探过了，安全问题和设施问题也问好了，都没有问题，这些你都不用担心。
还有你常喜欢去的那些甜品店咖啡店，我已经和老板打过招呼了，会给你最低折扣的，还有……”
放到这里时，我的鼻子也变得酸酸的，傅筱还在强忍着泪水，“……我又啰嗦了，不过，真的放心不下你啊，是我自己不争气，活不到陪你走到最后的那天，真想和你有一个家啊……
和你一起画画的这两年我过得很开心，以前我一个人画画、卖画的时候日子过得虽然平静，但时间长了也会疲倦乏味，那时候我就像个机器一样迷茫又无奈，直到遇见你，那是我第一次见卖画不讲价钱的人。
你说有人喜欢你的画你就会很开心，价钱并不重要，哪怕是一个乞丐喜欢你的画你也会卖的……真是个傻子，卖不上好价钱就只能饿肚子，还经常一脸得意……”
我听得出来他在低笑，“那时候我就觉得，你真是个有趣又可爱的女孩……筱筱，有你在的这两年我真的很满足”手机里的声音也已经哽咽了，这一次停顿了好一会儿，就在我以为已经结束了的时候，温柔的声音又传出来,
“……筱筱，别难过，你还年轻，你还会遇到更好的人，我知道这样说很不负责，但……你听了可别生气啊……我的缺憾他都会替我补上的，我……就不能再陪你了，真的很抱歉……
但是我会一直爱你，不论你在哪，你是谁，你在做什么，我都会爱你的……筱筱，要照顾好自己……”录音突然中断，我仿佛听到了手机那头一个生命正在慢慢流逝。
忽然没了声音的房间静得可怕，叶其年的声音还环绕在我的周围，手机里的录音也提醒我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我觉得说任何话都不对，索性沉默着感受心底涌上来的那股悲伤，最终还是哭泣的傅筱首先打破了沉默，那是还有些哽咽的声音：
“别难过，阿年说……我难过他就会难过，我开心他也会开心……我想让他一直开心。”我抬头看着她，一时分辨不出这句话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我看见了那张连眼泪都没来得及擦干净的的笑脸，很想鼓励鼓励她：
“对啊，你看你之前不是都做得挺好，所以今天也不要难过啊！”
傅筱冲我晃了晃手中的字条，我这才注意到她的左手里一直攥着一张字条。“因为今天我知道了一件事……”她把纸条递给我，我接过来看了一眼，字迹很秀气，应该是出自一个女士之手，上面写着：
“傅筱女士您好，我是一年前找你买画的人，我的委托人已经在三个月前将买画所需的钱全部准备好，但是我由于近期有事耽搁所以托了这么久，真的非常抱歉。
今天我到您的画室找您时您恰巧不在，所以留了字条在桌子上，希望您看到后与我联系。另外您当时问过的委托人的姓名我也是三个月前才知道的，希望现在告诉您也为时不晚，他叫叶其年，他还让我告诉你，他真的很喜欢你的画。”
……
“也就是说，叶其年把所有东西都留给傅筱了？”南川此时也眼圈发红了，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是啊，他的画他的钱连同他的爱，都留给傅筱了。”
“真的是太可惜了，这叫什么事啊……”
“你往好处想想，其实也没有那么糟，傅筱得到了叶其年所有的爱，这已经很有价值了。”
“说得也是……但是，这件事还是让人好难过啊！”彭南川又开始在鬼哭狼嚎了，真是个不会聊天的家伙，这次我直接拿枕头捂住了他的嘴。
有些人注定是要活在别人心里的，有些人也是要为心里活着的人好好生活，我们这些旁观者只能就是在局外观望观望罢了。
别人的情感我们只能感受到很少一部分，傅筱和叶其年的故事即使在我讲给彭南川后心里有了一点释怀，但我毕竟不是傅筱，我不能随便说释怀，她让我我见证了爱情，我就得尊重爱情。
……
“阿年，该起床啦。许久后，楼上又传来脚步声，我和彭南川相视一笑：
“起来了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