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平安夜刚过,医院里开始忙碌起来。可能是冬天突然变暖的缘故,大家没注意防寒,一不小心就感冒了。也可能是暖冬的缘故,温病也要发作。温病是中医的说法,是指急症热病一类的病症。
这天收治一个说是感冒了的小伙,比我小几岁,眼皮耷拉,主诉头晕头痛四肢无力,护士给他量下体温发现有37.8℃。先查了一下血常规没有异常,就当作简单感冒医治了,没有过敏史过敏源,那就上几天青霉素头孢吧。
小伙打了两天的点滴,说得去上班了,下床的时候坐了几十秒才找到鞋子穿上,护士说没问题吧,他说没问题。
可是还没到下午,小伙又来了,已经说不出什么话,神色十分痛苦。我们赶紧给他做各项检查,发现还是一切正常,只是肝功能有两项有点超标。小伙痛苦的脸色露出焦急,旁边的护士看到好安慰道:“没事,这两项超标只是你有点胖而已,平常要多注意饮食。”
下午CT片结果出来了,确诊是肺炎。主任二话不说,赶紧将小伙入院隔离医治,并询问最近去过的地方,接触的人。此时小伙已经不能动弹,只能躺病床上在吸氧了,因为血氧在下降。
因为医闹事件,医院里新增了很多保安,我开玩笑地问同事这些新面孔是怎么回事。同事说为了增强治安。这时小伙的姐姐冲了进来,说要照顾她弟弟,保安拦也拦不住。
“这里隔离了,你不能进来。”我们穿着防护服说道。
“他是我弟弟,我不怕被传染。”
“现在不是访客时间。”我拒绝道。
“不跟你们废话。”她一个转身绕过我们,冲进了病房。
“诶!你去叫主任。”我对同事说道。
她提着一大包东西,走路比任何人都快。到了病房,问了下小伙的情况,再把袋子打开,把饭盒、水杯、水果放出来。
“有护士照顾病人的。”我在门口说道。
“怎么这么严重了?还吸氧了?你身体不一直挺好的嘛,怎么一个感冒就住院了呢?”
弟弟说不出话,这几天吃饭也吃不好,上厕所都是护工帮忙。
“病毒攻破了免疫系统,肺部又受损,只能吸氧供氧。”我解释道。
姐姐没理我,继续跟弟弟说话。
“吃饭没有,要不要上厕所?”
“都是吃流食,有护士和护工帮助的。”
“怎么了?”主任来了。
“病人姐姐来了。”我走进病房,让开路,让主任进来。
“你好,这里是隔离区,不准探病的。”
“医生,这是我弟弟,我来照顾他的。”姐姐温和了不少,可能是看到了这个说不出话,动不了身的弟弟。
“你现在住哪?”主任左右为难,姐姐已经成为了病毒携带者,不可能放她出去。
“我在外面宾馆住着。”
“嗯,你出入一定要消毒。”主任说道。
我感到诧异,这可是行走的病原,将病毒携带出去后,可能经过空气或者水液传播,稍微遇到一个体质差的人就生根发芽了。我传染病学学得不好,上课的时候都在睡觉和逃课打游戏,那段时间玩了一个游戏是控制一个细菌或者病毒,通过改造基因来传播全世界。有的基因可以增强病原在干燥空气的传播,有的基因可以增强在鸟类中的传播,从而传染到人群之中。
我叫家里这段时间多屯点货,别出门了,他们不以为然,还说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染上了,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本市离封城不远了吧,我想。
2
刚进腊月,呼吸道病人越来越多,大都是疑似某肺炎。小伙都已经动弹不得,只知道吃和睡了,他所在的病区还不算是危重病区。危重病区怎么说呢,我们进去都得签“生死状”。
我们穿着重重的防护服,稍微活动一下就气喘吁吁,再加上密不透风,就像一个行走的蒸笼,到休息室脱下防护服的时候,连内衣都汗湿了,只能去医院隔离出来的宿舍换洗。为了省去麻烦,我们把马尾一刀剪掉,还兴奋地排在一起拍照留念。
“诶,护士,这边没药了。”旁边没别人了,可能是叫我。
我懒得搭理,径直过去看了下药牌,等待药液从瓶中流干后,拔出输液针用棉签按住。
“感觉怎么样?”我问她弟弟。
“全身痛。”小伙说话非常吃力,“我是不是没救了。”
“不许这么说!”姐姐说道。
“来看看舌头。”
小伙脸部潮红,这两天住院开始发烧了,一发烧就昏迷,打了抗生素之后才可以稍微清醒。舌白苔白厚腻,就是苔如同雪糕一般,这表示体内寒湿夹杂,可是外部表现又是热症,因为戴着手套,也不好把脉了。
“没事的,好好休息,会治好的。”我安慰道。
接着我对她姐姐说道,“你也要注意休息,小伙子年轻免疫力强恢复快的,有事按那个铃,会有护士过来的,我是管床大夫。”
“嗯。”姐姐心不在焉。
在小伙住院的这两天开始,门诊急诊病人越来越多,很多人都是在家自行隔离无效,实在发热头痛难受才来的医院,可是没想到门口大家都是如此,有的大爷实在坚持不住,在门口就昏倒了。不要说为什么不把昏倒的人先抬进去,前面还有更多昏倒的人呀。
人力和物资都不足,入院病人先缴纳押金,后续的治疗全程免费,押金也可以退,可是后面来退押金的人也不多。
可是院内抗生素、消炎药、消毒用品都紧缺,病人开始在门外排长队了,休息室里有几个同事在哭。
主任一马当先,将我们不好分类的病人逐个筛选,诊断过后分入危重病区或普通隔离病区,打电话叫人去领取物资,说不要等人送过来了,再等就没有了!
我问其他省的同学情况,他们说他们医院确诊的人不多,但是即使有确诊的,也没有好的办法治疗,只能靠自身的免疫力了。
“你看有的小哥,三十八度烧了几天了还跑过来门诊,确实是考验免疫力的时候了。”我说。
“康康,你怎么这么淡定?”一个同事一边擦眼泪一边说。
我递过去一卷手纸,说,“还好吧。”
“如果我被感染了怎么办啊?”她又开始抽泣。
“写份遗嘱啊。”我说。
“啊……”
“你看那些上人工肺的病人,把血抽出来送入机器又运回人体,自己的肺都停运了。”
“我可不想受这个罪啊!”
“你再看那些恶化的病人,一个晚上整个肺都白掉了。”
“别说了。我想回去了。”
“没事的,”我安慰道,“要感染早就感染了,你免疫力好得很,吃点东西吧。”我递过去面包。
“嗯……”她流着泪咬了一口。
这时我收到师兄的信息,他问我染上病毒没有。我说没有,问他这怎么治。他说你按照温病的思路来。
3
情况越来越严重,严重到什么程度,严重到“每天都有人走”。
刚开始危重病区有个大妈照顾她的老父亲,结果大妈也患上了肺炎,父女俩住在一间病房。一天晚上老父亲不行了,我们奋力抢救,还是无力回天,大妈晚上由于发烧在昏迷之中,竟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开始有全国各地的物资运送过来,有成吨的蔬菜,好几大箱的医护用品,很多人都是个人赠送。医院里药品也不足了,抗生素天天用,后面来的人只能稍微减量。不过,这可是病毒,抗生素又能有多大的作用呢。
医院里也驻扎了不少军队医院的医生,我问一个小哥要在这边待多久。他说到疫情结束吧。
“我们医院都装不下了。”
“只能等新医院建好了。”
“要是过年还弄不完呢?”
“那就一直待这里了。”
“我从没有你这样的觉悟呢。”
“你不是一直都在这努力么。”
“不一样,我是上班。你怎么能这么厉害呢?”
“哪里需要我,我就去哪里,哈哈。”
“不怕传染吗?”
“不怕,我体质好。你害怕?”
“怕,回宿舍都把外套脱下来,点燃了艾叶熏。”
“不用太担心了,会好起来的。”
会吗?我不敢想,不是没有做过最坏的打算,而是忙起来没时间去瞎想。刚开始还会神经质地以为自己发热了,原来是在防护服闷地;以为自己开始咳嗽了,原来是喝水呛到了;以为头晕头痛了,只是上夜班熬出来的。后来病人一多,需要管秩序,查房,写病历,做检查,开药。
医院也发现用抗生素不佳,而且预后差,开始大规模使用中成药和煎煮方。根据上面来的文件,结合病人的情况作调整。有的病人只是稍微发热、汗出怕风的,我们就加桂枝、麻黄、生姜;有的病人发热明显,我们就加连翘、银花、小柴胡;有的病人胸闷欲呕有痰,我们就加陈皮、砂仁、藿香、槟榔。
并不能煮一大锅药每个人吃一样的,药分寒热,病也如此。虽然发病病原相同,可是人体体质不同,表现的症状也是不同,比如有的人表现出来寒证,有的人热证,如果同时用凉药,得了热证的人就不走运了。
小伙是有寒湿夹杂在脾胃,所以舌苔厚腻,可能平时饮食太好了,啥肉啥酒都穿肠过,毒素心中留。
不过小伙的状态好多了,他眼睛可以睁开,喝粥也不必姐姐来喂,也不会再问我自己还有没有救。
我问主任是靠什么诊断的,能够分出危重和普通,这是哪门子的望诊。
主任说他按年龄分的,明显年轻的要耐抗,年老的比较麻烦。
危重病区的大妈属于发热明显的,一发热就昏迷,这两天好多了,一直在感谢我们,叫我们多注意身体,她已经流干了眼泪。
家里人叫我保重身体,问我谁谁谁发热了,在家隔离该怎么办,我说煮点浓的乌梅白糖水喝,我不是囤了好多乌梅吗。
初冬的时候特别温暖,我就开始囤乌梅了,在医院没法熬汤,只好用保温杯焖。
他们家可没乌梅,是小孩子啊,家人说。
熬豆子汤也行,黄豆黑豆绿豆,对了,小便多的就喝这个别喝乌梅了。我说。
电影和游戏都表现过这种情节,全城都沦陷了,各港口开始封锁,人群恐慌。
4
最先恐慌的是人心,网上开始散布谣言,说病毒是认为扩散的,是某些组织有意而为之。我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
“是真的,你看,还有过去发表的论文。”小伙的姐姐给我看公众号。
“好多了,可以出院了,他生过一次病后有抗体了,姐姐你得多注意一下。”
“我没事呢,昨天有点发烧,回宾馆吃了两粒感冒药睡一觉就好了。”
“少看公众号吧。”
“这里还提到这边的病毒研究所,不会是做人体实验吧?”
“不会吧。”我说。接下来写完小伙的病历,小伙就可以出院了。
“多谢你们啊,为我打气。”小伙躺着说道。
“回去也要注意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