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木初到白雪覆盖的天山很不适应，为了保暖把所有衣裳一股脑全裹在身上，还好从京城出发时带了件裘皮大氅，中途几次嫌重差点没扔了。这大氅披在身上暖和是暖和，就是这冰天雪地里压得人喘不过气。
皇帝病重，相传天山灵女阁世代守护的神药有起死回生之效，将军徐木带着一队人奉旨前往天山运药回京城，本来以为取药就行了，没想到灵女阁的灵女也要跟着他们一起回京城。
下山途中他们一行人排成一列，将灵女护在中间，徐木跟在她身后。山上积雪深，风又大，徐木自幼习武身强体壮也觉得走得费力，可眼前这位灵女姑娘看起来却很轻快。
她从头到脚被一件白色连帽斗篷捂得严严实实，徐木偶尔眼花，觉得她好像要和这漫天风雪融为一体，使劲眨眨眼睛才看得清灵女在他身前，每一步都稳稳当当。
徐木是按上山的路原路返回的，可是积雪将上山时狭窄的通路堵死，没有人知道别的路，
他们在附近徘徊许久也没找到别的出口。
天色已晚，徐木找个背风的角落搭起帐篷，他们一群人在外面将就一宿，让灵女一个人住在帐篷里，他打算明早再去探探路。
好不容易扛着风生起火，大家一起围坐在火堆旁边，烤白天捉到的一只小狐狸。
说来也是这狐狸倒霉，人家赶路走得好好的，这狐狸突然冲了出来吓得一个侍卫抽出刀一顿乱砍，好好的小白狐成了盘中餐。
徐木想着挑块好肉给灵女补补体力，又不知道她在吃食上有没有忌讳，手举着刀尖插肉的匕首，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灵女看出了他的意图，向他摇摇头“我不吃，你自己吃就好。”
灵女烤火热了就摘了帽子，拿出行囊里的点心，她饭量极小，半个手掌大小的点心就是全部晚饭。徐木盯着灵女咀嚼时鼓起来的腮帮，好像一只小仓鼠。
“不是我吃独食，只是我体质特殊，吃的东西是专门制作的，我怕你们吃了会伤了身子。”
灵女明显感受到了徐木一直看她，徐木尴尬地干咳几声，转过头将肉块塞到嘴里。
从天山拿的药只装了一个小小的盒子，倒是灵女的吃食占了行李的大半，按她的饭量，怕是吃上半年也绰绰有余。
半夜徐木抱着刀靠在石头旁，闭着眼睛休息但不敢真睡，深山里寂静，只有火燃烧木柴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就在徐木的意识有些混沌快要昏睡过去时，一声凄厉的吼叫划破黑夜。
徐木眼睛瞪大，拔刀出鞘挡在了帐篷前，他轻声叫醒其他侍卫。
“别睡了，有狼。”
夜里视野极差，徐木根据叫声只能判断大致的方向。
“别怕，我们会保护你。”他这话是对着帐篷里的人说的，但他却不敢回头，生怕一个不注意狼逮着空子窜出来。
灵女在帐篷里坐了起来，“好，我相信你们。”她的声音很轻，语调很平，让人听了觉得安稳。
大家屏息凝神，环顾四周，徐木眯着眼，一只雪狼的身影逐渐清晰，看样子应该还没有引来狼群，他松了口气，蓄力提刀，等着狼扑上来，立刻抓住机会一刀毙命。
但是这只狼慢悠悠的，发出细软的叫声，在远处前后踱步就是不肯上前来。
“将军，这狼不对呀，就绕着咱们转，是不是等救兵啊。”
灵女听到狼叫从帐篷里出来，那只狼明显兴奋起来，冲着她跑了过来，徐木手起刀落刚要下砍，灵女突然喊道，“别伤它。”
徐木愣了一下，雪狼趁机扑到灵女身边用头蹭她的腿，灵女蹲下轻柔地抚摸它的毛。
“不好意思让大家受惊了，这只狼是我的朋友，可能是为我送行吧。”
大家听了这话纷纷松了口气，即使都是徐木精挑细选的能兵强将，他们也没有一定能战胜狼群的把握。
那只狼在灵女的身旁好像温顺的大狗，灵女抱着它，用徐木听不懂的语言和它聊得热火朝天。
不过是只畜牲，倒像真能听懂人话一样，徐木第一次看见灵女笑得那么开心，眼睛亮晶晶的，她之前总是喜欢一脸淡漠地垂着头，很少能看到她鲜活的神色。。
第二天天亮，徐木吩咐手下照顾好灵女，打算独自去探探路，那只狼拽住徐木的腿不让他走。
“我们跟着它，也许他知道路。”灵女淡淡地说道。
大家跟着雪狼兜兜转转真的绕到了山脚下，灵女蹲下摸摸雪狼的头。
“就送到这儿，回去吧。”
雪狼蹭蹭她的手然后掉头跑了，灵女看着狼远去的身影，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为什么，徐木看着总是觉得心里有点难受，仿佛灵女与雪狼此生都不会再见。
山下暖和，路也好走，他们可以歇在驿站，徐木晚上还是得成宿守在灵女的门口，皇上病得不轻，灵女贴身保管的药是唯一的希望。
灵女在天山里长大，从来没有下过山，看什么都觉得稀奇，路过街边集市看见什么稀罕东西，走过了还要频频回头再看几眼。徐木索性走慢一点，让她看个够。
从天山到京城沿途地区风景习俗各异，他们在街边偶遇娶亲，男子骑在马上，身穿红色喜服，胸前佩戴大红礼花，后面的轿子也是大红色的，轿上小窗的帘子随着抬轿人的步伐飘来飘去，灵女透过缝隙隐约看见轿子里的新娘的红盖头。
她头回见到这样的场景，不由得跟着迎亲队伍边走边看，很快就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徐木也没说什么，就跟在她身后，让其他侍卫先去驿站歇着。
“我们那里的人成亲，只要到两个人到山顶向最高峰拜拜就算礼成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阵仗。”
“山上有种红色的小果子，成熟的时候星星点点的铺在雪山上，有爱美的姑娘把果子碾碎了，将汁水涂在嘴上，好看极了，我还不知道那颜色大片地穿在身上更美。”
灵女明显兴奋了起来，话变多了，脸颊微微泛红，她脸色苍白，一丝红晕十分明显，徐木听着她絮絮叨叨也不烦，在他说话间隙回应她几句，他们就这样一路跟到娶亲队伍进了宅院。
娶亲的是大户人家，开门宴请八方宾客，路人也能进院讨口喜酒喝，灵女拉着徐木想进去看看，徐木把她拽了回来。
“你这衣服不合适，我带你去换一身。”
徐木带灵女到附近的店铺，让店里伙计挑身鲜艳点的衣裳，灵女从换衣间出来，徐木差点没认出来，她穿着淡红衣裙，红色化开更接近粉色，整个人都鲜活了不少。
在徐木眼里，她习惯全身上下都是白色衣裳，肤色白，眸色淡，在人群中一袭纯白十分扎眼，说得好听点像仙女下凡一尘不染，实际上更像没有生气的幽灵，年纪轻轻的姑娘，本不该如此的。
灵女穿着新衣裳蹦蹦跳跳进府喝喜酒，看新郎新娘在大堂拜来拜去，她虽然吃得是特制的食物，但饮水不受限制，趁徐木不注意偷偷舔了一口酒杯里的喜酒。
这一小口，就醉得不成样子，拉着正在敬酒的新郎，非要把她平常带在身上的玉佩塞给新郎，说是权当新婚贺礼。
“这玉佩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反正我也用不到了，虽然不贵重，你也别嫌弃，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灵女酒醉说话声音都大起来，将玉佩塞进新郎手里之后，就趴桌上睡了起来。
徐木背着灵女走在回驿站的路上，她的头靠在徐木肩膀上，他的脖子能清楚的感受到温热的鼻息。本该送出去的玉佩此时悄悄躺在徐木口袋里，随着他的步伐轻微晃动。
他怕灵女酒醒后悔，就用别的东西当贺礼换回玉佩，想着等她清醒了再还给她。
徐木将睡着的灵女放在床上，关上房门守在门口，半夜感觉屋里有动静，他踢开门看见刺客拿着剑直指灵女的心脏。徐木抽刀出鞘，挑开刺客的剑，两人过了几招，刺客见打不过就跳窗逃跑，徐木也没再追。
灵女还在睡着，打斗声也没能吵醒她，徐木扶起打斗时倒下的桌椅，心中生疑，放药的盒子就在她床头放着，那刺客明显冲她而来，丝毫没有关心药盒。
自从遇到刺客，徐木护她护得更紧，时刻跟随左右，不知是刺客无机可乘没有现身，还是行刺一次就放弃了，总之一路走到京郊都十分顺利。他们在京郊的驿站停留一宿，第二天直接进宫。
正好赶上驿站后院圈养的母猪产崽，灵女闲来无事就去凑热闹，一群粉嫩的猪宝宝围在猪妈妈跟前喝奶，接生的伙计将一只小猪放到灵女怀里，灵女抱着又白又软的小猪瞪大了眼睛。
“它好可爱呀。”
“再可爱长大也要杀了吃掉。”
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煞风景的话，灵女听到这话眼神明显暗淡了，伸手轻轻抚摸怀里的小猪。
“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被吃掉，小家伙，你也好可怜啊。”
她声音极小，只有站在她身后的徐木听见了，清清楚楚，一字不差，他的心猛然下坠，仿佛有什么模糊的东西渐渐清晰，却终究还是隔着一层迷雾。
第二天徐木送灵女入宫，皇上病重不便现身，太子亲自接应他们，灵女被安排在内宫居住，会有专人看管。这趟任务算是结束了，徐木和灵女也要分道扬镳。
临行之前徐木将灵女送给新婚夫妇的玉佩递给她，之前一直想着还，总是忘。
灵女笑了笑没有收下。
“我也用不到，你收着吧，玉佩上刻的纹样是我们那里的灵字，不是灵女的灵，是灵儿的灵，是我的名字。”
灵女说完就随宫人走了，徐木看着一袭白衣在眼前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他握紧手中玉佩，用拇指抚摸上面的纹路，原来同行这么久，还没叫过她的名字。
灵女住在宫中换了一批守卫，徐木自送她进宫那天起便再也没有见过她，偶尔听手下人闲聊才能得到关于她的零星消息。
太子在西山祭坛举行献药仪式，派徐木护送灵女到西山，灵女身着白衣上轿启程，徐木瞧着她虚弱了不少，原本就没什么精气神。
轿子晃晃悠悠摇得灵女脑子疼，她不知什么时候昏睡过去，再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四下张望看见抱着刀站在床边的徐木。
“这是京郊的一处私宅，明日一早我送你回天山。”
灵女明白徐木是在去祭坛的途中偷偷将她劫出来，想要送她回家。她扬起一丝苦笑，伸手拍拍床边，示意他坐下。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在灵女阁长大，那里有许多像我一样大的女孩子，我们不知道父母是谁，每天打坐修行，吃特制的食物，灵女阁的嬷嬷告诉我们，我们当中会有一个人要去完成神圣的使命。”
“后来我就不和别的姑娘们生活在一起，灵女阁的嬷嬷说我被选中了，要救千里之外的皇帝。”
“你奉命护送的神药，不是盒子里的药草，而是我的心脏。”
灵女闭上眼，眼泪顺着眼角悄悄滑落到枕头上。
灵女从天山带的食物还剩几个月的量，根本撑不到她从京城再回天山，再加上之前遇到的刺客明显只想杀人不想抢药，徐木推测灵女此番进京凶多吉少，八成是要被祭天。
可当灵女平静地说出她活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献出生命去救一个陌不相识的人，即便那人是皇帝，徐木也还是觉得荒谬。
他轻轻地握住灵女的手，对她说：“我带你走。“
灵女摇摇头，抽出她的手，趁着徐木不注意，将带着迷药的手绢在他面前挥动，徐木紧皱眉头，眼里全是疑惑，不一会儿就晕了过去。
“我走不了，但你可以。”
徐木睁开眼发现自己被绑在牢房里，太子在旁站着。
“我答应灵女，事成之后会放你走，你就安生在牢里呆一段日子吧。“
徐木闭上眼，那种迷雾环绕的感觉又回来了，他以为他知道了真相，却发现又回到了原点。他不懂灵女为什么不和他走。
灵女坐在宫中花园的亭子里，轻轻抚摸徐木送她的那套淡红衣裳，庭院里的花姹紫嫣红，她常年生活在雪山，大片大片鲜活的颜色映入眼帘，是她很少有过的新奇感觉。
随后有侍女端来一碗黑色汤药，还冒着热气，灵女放下手中的衣裳，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姑娘，外面风大，回屋吧。”侍女端走了空药碗。
“再等等，这样好的颜色，也没机会看几眼了。”
太子怕多生事端，没有大肆操办仪式，算好日子将剖心的地方定在了宫内祠堂。法师在殿前做法，灵女在后堂等着。
屋里除了灵女没有其他人，她跪坐在莆田上，一袭白衣，眼帘低垂，仿佛没有生机的布偶。一个太监弓着腰低着头进入堂内，请灵女随他出去，说是太医有事要问。
灵女没有多想，垂着眼跟太监出去，走了一小段后，灵女突然停下脚步，紧紧拽住引路太监的衣角。
“赶紧走。”
太监转过身抬起头，正是乔装过的徐木。徐木牵起灵女的手要带她走，灵女用力挣开。
“你快走，不然我们都走不了，求你了。”
灵女急得快要哭了，她使劲推徐木，徐木就是不动。
“你真信他们的胡话，谁的心脏也不能治病救人，你死了也是白死，你明白吗。”
忽然宫中守卫四面包抄将两个人围起来，太子从守卫中间穿过，站到两人面前。
“徐木啊，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徐木咬紧牙关，将灵女护在身后。
“殿下，难道您也相信灵女心脏能医治百病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