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厌第一次见到鹿言是在杻阳山的断崖。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就要掉下山崖摔死了。忽地,一只筋骨分明的手抓住了她,轻轻一提便将她拉了上来。
也是那时候,阿厌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比南昱更好看的人。
1
都说杻阳山有妖,吸人血,食人肉,模样骇人。阿厌却不那么认为,因为此时此刻她就待在那只“妖”的身边。
那妖一袭白衣,墨发高束,五官精致绝美,就像秘境里的神仙一般。
而在阿厌看来,鹿言就是神仙,是救了弟弟的神仙。所以,就算鹿言嫌弃她笨,嫌弃她长得丑,阿厌还是一如既往的粘着他。
这不,第二百三十六次被扔出杻阳山的阿厌又站在了鹿言身边,小心翼翼的问道:“鹿言,你说过的,如果这次我能找回来,你就再也不会扔我出去了!”
鹿言看着眼前被荆棘划得满身伤痕的小丫头,漆眸里一成不变的深沉逐渐泛起了轻波。
他本不插手凡人的生死,那日怎就忍不住出手救了这小丫头,还给了她生骨草救人?
想到这里,鹿言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小丫头是铁定要赖在这了,他这算不算自己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桌案前坐着的人久久不语,也没有像以往挥袖将自己吹走。阿厌忍着内心的雀跃,大眼睛眨呀眨的凑到了鹿言面前,极为认真的开口。
“鹿言,阿厌以后一定会特别听话的!”
鹿言抬头对上那双极具魅惑的蓝色眸子,眉头微乎其微的皱了一下。
是了!
阿厌拥有一双蓝眸,会时不时的影响…甚至左右他人的想法。
正因如此,世间人都认为阿厌是妖怪,所以才将她赶到上了断崖,弟弟也是为了保护她才被村里人生生打断了双腿。
阿厌知道,只要有她在,村里人是不会善待弟弟的,所以她用鹿言给的神草治好弟弟的腿,就来到了杻阳山。
她想,反正别人都说她是妖,倒不如就待在山里,至少她还能陪一陪鹿言。
2
阿厌凭着厚脸皮和鹿言一起在杻阳山生活下来。
起初,鹿言看到忽然多出来的小丫头端着热乎乎又香飘飘的东西,还会吓一跳。渐渐地,他却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如果有一天,小丫头没有做饭,鹿言第一个反应不是会饿,而是犹豫着走到她面前询问为什么不开心了。
等到阿厌苦大仇深而又有些委屈的说:“阿言,我没有叉到湖里的鱼,做不了红烧鱼。”
鹿言便会牵起阿厌的手,掐诀出现在湖边,轻轻一拍,大鱼小鱼尽数飘在空中任由阿厌选择。
阿厌也不是每天都开心的。
有日,山中误入了个采药老翁。她盯着那老翁许久,直到鹿言走过来给老翁开了条下山路,她才回神。
鹿言询问她怎么了,阿厌没有像往常那样笑嘻嘻的糊弄过去,反而眼眶越来越红,一下扑进鹿言的怀中大哭了起来。
鹿言慌了神,温声询问了半晌儿,阿厌才抬起头同他说:“以前也有个老头,他对我很好,后来…我才知道,他对我好是想挖我的眼睛!”
那以后,鹿言就使了个障眼法把阿厌的眼睛变成黑色的了。还偷偷勒令山里所有的精怪都不许再拿阿厌的眼睛,开她的玩笑。
五年时间对于鹿言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却足矣让阿厌从小丫头长成可以和鹿言比肩而立的婷婷少女。
阿厌本以为自己会和鹿言在杻阳山生活直至终老,然而,她又见到了南昱。
南昱一身刺目的血衣倒在了湖边。
阿厌慌忙拿起挂在胸口的哨子吹了起来,只一瞬间,鹿言出现了。
从南昱口中得知,阿厌离开后,弟弟不愿留在村里,索性跟着南昱加入了御卫。至此,阿厌才知道原来曾在村民手中救过她和弟弟一命的的南昱竟是帝都御卫之人。
南昱告诉她,弟弟执行任务身受重伤,想见她最后一面。
阿厌跟着南昱离开了。
临行前,她趴在鹿言的耳朵旁边却什么也没说,但鹿言知道,阿厌是在告诉他,她一定会回来。
3
阿厌走了很久,久到让鹿言忍不住破开杻阳山的封印去帝都找她。
高耸的大殿上,阿厌一袭红色凤尾裙,凝脂玉臂裸露在外,黛眉微挑,魅惑的蓝眸不断打量着殿下的鹿言。
良久,阿厌噗嗤笑了,朱唇轻启:“鹿言,你说…我美吗?”
这样的阿厌,让鹿言陌生的感到心慌。
“阿厌,你不是看完弟弟,就…回家吗?”鹿言小声问她。
回家?
阿厌勾了勾唇,美得摄人心魂,蓝眸里闪烁着诸多复杂。
“可是鹿言,这里就是我的家啊?”
“阿厌!”
鹿言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他已经预感到自己将要失去的是什么。
看着鹿言迷茫的目光,阿厌眼里闪过一抹异样。她缓缓走向了鹿言,轻抚着那熟悉的脸庞,在那惊喜的目光转变成错愕后,阿厌面无表情的将已经插入鹿言胸口的水晶锥推得更深。
“噗…”鹿言猛地吐出一口血。
他用灵气凝聚的手刀僵在半空,终是收为手指,轻轻点在了阿厌的额头。一缕记忆被毫无保留的抽出,鹿言接住倒下的阿厌,苦涩一笑。
“我怎么舍得让你记得杀了我?”停顿一下,他语气一变,冷声道:“出来吧!”
一袭白衣的南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含笑拍手道:“不愧是刚受了三道天雷的鹿蜀仙,这一身修为再加上一双灵眼,正好修复我帝都龙脉。”
鹿言面色黑沉:“你到底是谁?”
闻言,南昱一笑,仿佛认真的思考起来自己到底是谁。
“我…就是我,不过是阿厌公主又或者说阿厌国师的一个宠物罢了!”
公主?
国师?
鹿言看着怀中的少女,目光复杂的喃呢:“接近我,从头到尾都假的吗?”
“当然。”
一道倩影从南昱刚躲的屏风后出现,那模样,神态才是真正的阿厌。
阿厌忽略了男子眼中的错愕与痛色,一步一句的说道:“帝都的龙脉坏了,需要纯质灵力修补。传说杻阳山有大妖,只要得其灵珠化入水晶锥,得其双眼嵌入镇龙柱,便可保住龙脉。”
怀中的少女渐渐变成一个傀儡,鹿言扔下傀儡,不可置信问:“你竟从不信我?”
闻言,阿厌看向鹿言,故作轻浮的神色中流露出少有的认真:“也曾信过几分,只不过因我天生异瞳,鲜少有人能真心待我。所以我惜命的很,不敢拿身家性命跟你赌。”
“原是这样!”
鹿言语气里没有怨恨,反而透露着心疼,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之后,灵力尽失,跌入虚无。
鹿言也终于明白了,他们两个从始至终…不过是一场豪赌。
没有可怜的异瞳小丫头,更没有性命垂危的弟弟。这一切只不过是帝都国师阿厌的一个计谋。抽取一缕灵魂,做了个以假乱真的傀儡,取得杻阳山大妖的信任。诱其入世,取灵珠,刨双目。
阿厌倒是算的清楚。
杻阳山的结界,自外难入,自内却易破。人人都说这结界是在封印山中妖兽精灵,防止伤人。可只有设下结界的仙人知道,他更是在保护妖兽精灵,不为世人的贪嗔痴念伤害。
鹿言已然飞升为仙,他大可引来天雷同归于尽。可他没有,他不懂世却入了世,什么都没有学会,唯独学会了成全。
他用他的性命成全了阿厌。
“嘭”的一声,修长的身影倒地。
看着毫无生气的鹿言,阿厌失神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已是满脸泪痕。
“南昱,将水晶锥和…他的眼睛取出来献给父皇,提醒他追封我母亲为后,处死刘辰妃和张皇后!”停顿了一下,阿厌眼中闪过一抹憎恶,又说:“记得告诉我那位父皇,如果他不按照约定让那两个女人怖罪天下,我能搏命杀妖,也一定能毁了补好的龙脉。”
“是!”南昱从不怀疑这位公主的话。
看着地上的尸体,南昱犹豫了一下,又问:“那公主,他的尸体呢?”
“扔到我的花阁做花肥吧!”阿厌说完这句话,恢复常色,转身离开。
看着决绝的背影,南昱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果然是想多了。
他们这位阿厌公主七岁便能虎口脱生,十岁玄术便达到大元阶,十二岁杀了有养育教诲之恩的老国师,将其取而代之。
她只在意复仇。
她明明可以直接杀了仇人,却偏偏周折让仇人感受被挚爱之人亲手下旨处死的绝望。
试问这样的狠心人,又怎么会爱上一个妖呢?
看着地上的鹿言,南昱有些惋惜,明明都已经渡劫成仙了,却还是为了一个凡人弄成这幅样子!
4
我坐在茶楼,听着这民间的话本子有些难过,眼眶渐渐红了。
旁边原本听戏妇人本想过来安慰我,可当她与我目光交汇却尖叫了起来,还泼了我一脸茶水。
“妖怪,啊!有怪物啊!”
一只手搭在了我肩上,再睁眼,我已经在十里之外的雪峰山了。
看着眼前明明一脸稚气却老气横秋的少年,我叹了口气,说:“鹿重,我又错了!”
鹿重目光沉沉,“你错哪了?”
“我错…错在不该听话本子太激动,不小心流眼泪,让眼睛变色!”
和那个公主一样,我和鹿重也是天生异瞳,只不过是黄金异瞳,而且我是左眼,鹿重是右眼。
听了我的话,鹿重面色有了几分松动,闷沉沉的说道:“厌生,我不过是去买个苏果的功夫,你就出了乱子!”
我挠了挠头,抱住鹿重的手臂,使出撒娇绝技。
“哎呀,我知道错了。我也是听那个故事太惨了,而且,那个公主也太可恨了!居然真的把那么爱她的人杀了,活该她孤独终老,最好是不得好死!”
听我的话,鹿重眼中闪过了一抹痛色,久久没有散去。
又见我奇怪的盯着他,他才无奈道:“不过是个民间的画本子,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又或许你只听了一半呢?”
不知为什么,听完这个故事,我心口就堵得厉害,总感觉自己忘了点什么。
肚子又开始打鼓了,我拉住鹿重,狗腿道:“算了算了,听了一半就够难受了。我饿了,想吃你做的红烧鱼,我们回家吧!”
闻言,鹿重戳了一下我的额头,笑道:“你整天就知道吃!那好吧,我们回家!”
我拉着鹿重,给他展示我这几日潜心苦练,才可以转移十步的移行幻影。
漫天雪花,无休止境。这是雪峰山的常色,我和鹿重像往常那般走着回家。
只是,在雪峰山上的所有妖和精灵的眼里鹿重和厌生的异瞳都是蓝色的,鹿重也知道,可能只有厌生自己不知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