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醉开门进来的时候，小茹正在帮他缝西服袖口掉落的扣子。
小小的六边形袖扣由白金铸成，在灯光的映衬下，银光流转，奢侈而不张扬，为浅灰色的西装增添了几分别致。
陈醉并不爱太过华丽的衣着，无奈商海沉浮，总得有些撑场面的衣服，彰显自己的身份。
私下的打扮，却大多以舒适为主。有些衣服也许看上去不显眼，logo也小众得叫不上名号，但是价钱却着实不便宜。
一件看上去普通的藏青刺绣T恤，价格却超出普通人一年的工资。
小茹细细地缝着纽扣，一针一线都谨慎下针，力求精致。
又过了一刻钟，门口终于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小茹轻呼一声迎上去，从背后抱住陈醉。
要是往常，他一定会笑着说别闹，可今天他只是沉默着，轻轻推开小茹。
“怎么了？是不是今天太累了？快坐下，我炖了你爱喝的鸡汤。”
陈醉不回答，瞥见小茹手上的衣服，略不悦。“怎么又在缝扣子了？不是告诉你，不用做这些，寄给英国的手工店缝补也不麻烦。”
她微笑着，脸上尽是幸福的荣光：“可我偏偏想为你做这些。”
仿似真的能把爱倾注到这一针一线里，透过衣服的纹理，始终陪伴他。
小茹拖他到餐厅坐下，给他盛了一碗汤。
把汤递给陈醉的时候，她正撞上他的眼睛。这个眼神太复杂，有哀伤，有歉疚，还有难过与不忍。
小茹的心猛地揪住，然后剧烈地下沉。强颜欢笑：“干嘛这样看着我？是不是做什么坏事啦？”
陈醉没有说话，只低下头喝汤。小茹便也不动声色，一起喝汤。
明明是文火熬了几个小时的鸡汤，香味浓郁，小茹却没有胃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碗里的汤，听着汤勺与碗轻轻发出碰撞声。
汤喝完的时候，小茹听到陈醉的声音响起。
“她回来了。”
……
好似一出美梦做到酣处，被闹钟惊醒。
她是陈醉的前女友。
他们在一起的三年里，“她”的影子无处不在，摆脱不掉，也戒除不了。
她终究是回来了。那我呢，主角回来了，配角是不是该退场躲起来？
可是在最爱的人面前，她没办法懦弱。她还是在笑着，虽然这笑比哭难看。
不知过了多久，她艰难地开口：“是好事啊，我明天就搬走。”
陈醉脸色很难看。
“对不起。”
小茹转过脸去，两行眼泪终究滑落脸颊。是谁说过的，从眼睛中间流出的眼泪，是因为真的心痛了。
“小茹，你别这样……”
小茹用手遮住眼睛，不想让他见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愿意的。是我，明知道你心里只有她，我还是硬要挤到你身边来。到底是我高估了自己，原来爱情真的泾渭分明。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谁都勉强不来。”
陈醉眉头紧蹙，十分担忧地望着她。
她强撑：“你不必如此，我输得起的。”
心乱如麻，脑袋也越发沉重，她缓步走向卧室，步伐有些漂浮。
陈醉伸手想扶她，被她轻轻拨开。
她轻轻地开口：“你知道吗？其实我从来不爱喝鸡汤。”
2
G城，茉莉家地价贵得吓人的小院里，藤本月季爬了满墙，美不胜收。
两个女人在游泳池边的躺椅上闲聊。
往手指上涂着丹蔻的茉莉气不打一处来：“你就这样逃来我这边做鸵鸟？照我说，你就该啐他一脸。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好事都让他一人给占尽了。”
小茹嗫嚅着：“是我自己要去爱他的……”
茉莉抬手戳戳闺蜜的头：“你呀，就是没脑子。多跟他前女友学学，人家多精啊，一去三年不闻不问，男人一功成名就，她就回来了。”
“……那也是陈醉还有那份心思。”
茉莉：“……你终于看清了这个现实！我早说他是比煤渣还渣的渣男！”
小茹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挽起：“不说感情了，我想开一家汤店，专卖老火靓汤，我会的，也只有这个了。”
茉莉一拍大腿：“太好了！你的汤那么好喝，早就该开店了。钱够吗？不够我借你！店面找好了吗？没有我去我爸那边打劫一个给你，他那店面多得是。”
小茹眼眶湿润了，她一把抱住茉莉。有如此闺蜜，夫复何求。
小茹：“谢谢你，茉莉……等我赚了钱，一定还给你。”
茉莉：“不用不用，怎么说我也是G城叫得上名号的白富美一枚，你那点儿小钱我还看不上。你就好好经营吧，忘记男人，好好赚钱。要是收益不错，年底给我封个红包就行。”
就这样，在茉莉出人出钱出力的帮助下，小茹的汤店顺利开张了，店名就叫“汤婆婆”。
茉莉不止一次吐槽。
茉莉不解：“干嘛叫那么老气的名字？叫汤美人、汤西施多好。”
小茹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汤婆婆多温暖啊。”
一个月后。
G城花街小巷，一到傍晚，就有各种鲜香美味飘出来，令人垂涎。
由于“汤婆婆”家用的都是真材实料，口味地道，来尝鲜的人络绎不绝。家里有病人的，更是提前好几天就得预定。
为此，店里新添了几个伙计，小茹也荣升老板娘。
忙碌的生活让她暂时忘记了失恋的痛苦，但有时候，还是不免望着咕嘟咕嘟冒泡的汤出神。
晚上九点，店里和往常一样，来了位常客。三十出头的年纪，气质沉稳，又透出一些温和。
虽然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平易近人，但看那行事作风，明眼人都看得出，此人身居高位，绝非池中物。
每晚九点，他都要来这儿喝上一盅冬瓜排骨汤。
排骨嫩滑，冬瓜也不过分软烂，姜丝提鲜，哗，好一出人间美味。只是……
前台小妹：“哎，老关，今天这么快就喝完啦？”
男人皱皱眉：“是啊，你们老板娘今天有心事啊？今天的汤，没有平时用心。”
前台小妹：“大哥，我简直要膜拜你了。虽然我不知道老板娘有什么心事，但她今天的确不太开心的样子。”
老关：“哦，大娘要是遇到什么难题，可以找我，我看下能不能帮她解决。”
前台小妹一头雾水：“……大……大娘？？！！我们老板娘明明年轻美貌风华正茂的好不好……”
抬眼一看，人已走出大门，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3
一年后的深秋，北方萧瑟，G城依旧绿意盎然。
华灯初上，在微凉的秋夜喝上一盅汤，整个人都舒畅起来。
女友林笛成天嚷着不适应冷天，又恰逢陈醉过生日，两人便来G城度假。
好巧，闻到熟悉的味道，陈醉愕然止住了脚步，转身踏入“汤婆婆”。
等鸡汤呈上来，陈醉尝了一口，呆住了。
他赶紧去舀汤底的姜丝，细细的姜丝被挽成心形，还打了个结。
是她！是小茹！她总爱把姜丝做成这样，美其名曰：“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林笛眉毛一挑：“怎么了？不好喝？这姜丝倒是挺精致……”
话未说完，只见陈醉已往后厨冲去。
雾气氤氲的后厨，十来个汤锅热气腾腾，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小茹身穿厨师白袍，正专心致志准备汤的配料，白皙的脸庞微微发红，额头上蒸出细密的汗珠。
陈醉艰难开口：“……小茹，真的是你！”
小茹被突然闯进来的男人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竟然是陈醉。
她瞠目结舌，反射性往后退，不慎踩到地板上散落的辣椒，往后倒去……
陈醉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揽入怀中。
林笛不偏不倚赶到后厨，瞧见这一幕。
她厉声质问：“你们在干什么！我道是怎么了，原来是遇见了旧情人！”
林笛上前一把揪住小茹，推搡着把她赶到大堂。
林笛：“在座的各位，你们好好帮我评评理，这家店老板娘趁我出国勾引我老公，没脸没皮地跑去跟他同居，这也就算了！今天我们来喝个汤而已，他们竟然抱在一起！我老公一向老实，一定是这不要脸的女人缠着他。”
一众食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纷纷小声议论。
老关抬头，只见厨师模样的年轻女子面容清秀，脸羞得通红，手脚无措地站着，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没想到老板娘竟然如此年轻，之前自己还称呼人家为大娘，老关不禁赧然。
陈醉：“林笛，别说了，三年前你出国的时候我们都分手了。你回来后，我从没和她联系过。”
林笛：“那你为什么知道她在后厨？你说没联系就没联系？！我道你真是来陪我度假的，谁知是来见她！”
陈醉怒道：“……胡搅蛮缠！”拉住林笛，想远离这是非之地。
不料，角落里的黑衣男子突然开口。
老关：“我说，你们两位要吵回家去吵，别打扰我女朋友做生意。”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林笛见此人气度不凡，一时不敢造次。
林笛：“这位帅哥，你可别被她骗了，这女人水性得很！”
老关：“她再怎样水性，我都爱她。”
小茹瞪大眼睛，她知道这个男人是店里的常客，但他们连话都没说过，什么时候变成她男友了。何况还有这样直接的表白。
这时，几位常来店里喝汤的食客也出口帮扶。
路人甲：“老板娘看着也不像那种朝三暮四的人，别是你自己管不住老公吧。”
路人乙：“就是，人家汤里的食材都是精心配制的，煲汤又耗时间，哪有那个功夫去抢你老公。”
林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一时无话可说。
几个伙计这时也反应过来，连拉带劝地把他俩轰出去了。
小茹走过来，和老关道谢。
“谢谢你为我解围。”
见她泪盈于睫，我见尤怜的模样。老关竟真的生出了保护她一生的心思。
“今天是我唐突了……但，希望有一天，我真的可以成为你的男朋友。”
小茹：“……”
老关大笑。
老关：“好啦，快去收拾一下，还有很多人等着喝汤呐。”
语气熟稔得仿佛是她交往多年的男友。
4
自从上次闹过一场，老关来店里的次数更多了，时不时还帮小茹做些力气活，追求她的心思昭然若揭。
有几次X局的人过来例行检查，见有他坐镇，再不敢来打秋风。
小茹是感激的。老关风度翩翩，人又诚恳，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但小茹也知道，这样的人，自己高攀不起。
“小茹，你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你这么好，要找什么样的小姑娘找不到。”她不信。
“可我就喜欢你啊。”
“喜欢我，还是我的汤？听前台小妹说，你喜欢喝我的汤，是因为这汤和你去世的奶奶煲的汤很像。”
“是啊，我很想念她老人家……喂，我承认我是先爱上了你的汤，再爱上你的人，可是，这有什么不对吗？”
“说不上哪儿不对，但就是有点别扭。”她犹疑。
“嘿，听着，小茹，我已年过三十，不是毛头小子般冲动，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唯一不确定的就是，我们差了好几岁，我真的不太明白现在的小姑娘喜欢什么了，但不会的，我都去学，你想要做的事，我都陪你去做，好不好？”
就在小茹沉浸在感动中时，茉莉恰好过来约小茹去逛街，大力推门进来。
茉莉一脸疑惑：“咦，老关叔，你也在啊。小茹……”
待看清局面，茉莉终于感应到什么，眼神不住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
茉莉：“你们……难道，老关叔，你在追小茹？”
老关扶额叹息：“麻烦去掉‘叔’，谢谢！我还没有那么老。”
小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老关一喜：“那你是答应了？”
小茹点头。
老关高兴得一把抱住她。
茉莉……大跌眼镜！
5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老关带小茹去见家长。
老关的妈妈保养得宜，六十出头的人了，皮肤光滑，身材挺拔，说三十都有人信。
老关妈妈：“很久之前，我去你店里喝过一次汤。龙骨肉质柔嫩，里面的骨髓都吊了出来，真材实料不说，这汤明显是费了心思的。连姜丝都是精心雕刻成的，可见是个水晶玲珑人。”
小茹微笑。
老关妈妈拿出一块精美无暇的碧玺，放到小茹手里。
语重心长：“我家老关，少年老成，年纪轻轻就坐到那个位置，中间经历了多少辛苦，从来都是自己硬抗。也就是遇见了你，他才有一丝人气儿了，知道要成家娶媳妇儿了。把他交给你，我很放心。”
老关脸微微发红，握着小茹的手更坚定了。
小茹望着他，有崇拜，也有一丝心疼。
走过弯路，兜兜转转，终于遇到对的人。
从此山长水阔，与君同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