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这一辈子都在为家族而活。还记得幼时我时常去宫中找姑姑玩，姑姑常同我讲
“我们莞心日后长大了定要嫁个自己钟意的男子，不要同姑姑似的一辈子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围墙中。”
幼时的我不解其意，只大概懂得姑姑不喜这宫墙内的生活。十岁那年母亲告诉我姑姑怀孕了，皇上看的紧，日后我们便不能再常常去看望姑姑了。虽不能进宫，但母亲日日带着我给姑姑念经祈福。
母亲祈求这一胎能是个小皇子，如此便能保佑安家富贵常青。可我却希望姑姑能给我生个妹妹，因为姑姑时常告诉我她希望自己能有个女儿。但我是不敢说出来的，我怕被母亲责骂。
我就在母亲日日夜夜的念经声中期盼这秋天赶快到来，因为母亲说：“莞心，等到了秋天，就能进宫去见姑姑了。”
可母亲在夏天就带我入宫见了姑姑。我听到姑姑宫里的太监对母亲说：“还请夫人多多劝慰娘娘。娘娘这一胎掉的着实可惜。”
我再见到姑姑时，姑姑身形消瘦，眉目见满是忧愁。我问姑姑为何不开心。
姑姑说：“莞心，女儿家可以没有才华容貌，但一定要有一颗向往自由的心。莞心，日后一定不要同姑姑一样，被困于深宅后院，日后帮姑姑去看看这山川河流。”
那年夏天，难事一件接着一件，姑姑落胎后不久，祖母身子不适，便吵闹着要回旬阳老家去。母亲不放心祖母一人，便嘱托我陪着母亲一同去。
去时，姑姑还是娴妃娘娘，可回来时，姑姑已经成了皇陵的一具美人。母亲说，姑姑是因为落胎郁郁不安，加之身子没养好最终去了的。
姑姑的去世带给父亲的打击除了情感上的，更多的还是地位上的。祖父去后，忠毅侯府早就只剩下个侯府的壳子，因为姑姑受宠世人才高看候府一眼。姑姑去后，父亲又是如此样子，侯府的地位便愈发不行了。因而父亲便想着将我送进宫去，同姑姑当年在后宫中帮助忠毅侯府。
可我实在难以忘记姑姑最后同我说的话，姑姑她希望我能代她看着山川河流，若我进宫，便没人能帮助姑姑实现她的愿望了。大抵世间女子都逃不脱父兄安排的命运吧，我最终还是入了宫。
那日父亲对我说：“莞心，自宫里的娘娘去世后，咱们忠毅侯府的地位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如今为父安排你进宫也是为了侯府着想，你若不进宫，等日后你哥哥袭爵便只能当个忠毅伯了。”
你看，多可笑，当日祖父拿功勋换来的侯府竟只能靠我和姑姑两个女子。
十七岁，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我却只能嫁给我曾经的姑父。或许是因为姑姑吧，陛下封我为嫔，是同届秀女中位分最高的。
初次侍寝的时候，我紧张难安。陛下可能是为了宽慰我，便主动同我讲起姑姑的事。
“你姑姑初次侍寝可胆大多了，她主动挽着朕的手臂唤朕夫君，朕问她害不害怕，她娇俏的说和自己夫君一起什么也不怕。”说到这陛下笑了笑。
母亲曾对我讲，祖父还在时，最疼爱的孩子便是姑姑，那时忠毅侯府的地位前途还不用寄托于女子。可大概好花不常开吧，祖父在战场上死于敌军之手，祖母又溺爱父亲，不愿让父亲走祖父的老路，因此便将维系忠毅侯府荣光的事交付给姑姑。
母亲还说她们那一辈人中，姑姑的一生最是肆意。闺阁时祖父教她骑马射箭，教她恣意潇洒；入宫后，又得陛下宠爱。我不知道母亲可曾记得姑姑最后的模样，可我却记得：身形消瘦，满目哀愁。也是，将一只本该翱翔于蓝天的鹰困于这四方天地，看似风光，实则内心的困顿愁楚又有谁知呢？
那晚陛下很温柔，那晚我也彻底同姑姑一样，彻底成了被围困于宫墙的人。
侍寝后的第二天，姑姑旧日的好友良妃娘娘便邀我去花园赏花。
人生的际遇还真是奇怪。以前我同良妃娘娘见面是长辈与晚辈，可现在却是同辈。
我去时，良妃娘娘早已在亭子里等着我了，一见面她便愣了片刻接着说到
“不愧是姑侄，你长的同你姑姑真是像极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倏忽想起陛下也曾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你知道吗？你姑姑初入宫时，当真儿是惊艳了众人。那时你姑姑身上带有女子身上少有的英气，为人潇洒爽朗。第一面时我便喜欢上了她。”
潇洒爽朗的姑姑我确乎未曾见过，自有记忆，姑姑在我心中的形象便是忧郁难解。她总是搂着我说：“我们莞心定要做那溪流中自由自在的一尾鱼，千万不要被人圈养在华而不实的鱼缸里。”
我饮了口茶，说到：“母亲对我讲过，姑姑幼时深得祖父喜爱，因此学了好些男孩儿的本事。”
“是啊，你姑姑若不是女儿身，必定同安大将军一般。可惜啊，若是安大将军还活着，你姑姑...”良妃娘娘说到这突然住了嘴。
不过我知道良妃娘娘的未尽之意是什么。若是祖父还活着，姑姑定是嫁给自己喜欢的男儿。春，同自己的丈夫骑马郊游；夏，带着自己的丫鬟去到郊外的宅子里避暑解闷；秋，同丈夫在郊外打猎；冬，在院子里堆一个大大的雪人。可这些都是这重重宫墙所不允许的。
后面，我同良妃娘娘便都不说话了，两人静静的饮茶赏花。
初一、十五是宫妃给皇后请安的日子。请安后，我本准备同众人一起回宫的，但谁知皇后将我留了下来。
姑姑在时，我从未见过皇后，那时的我不过一个侯府的姑娘，出于姑姑宠妃的身份才得以常出入后宫，但面见皇后是万万不配的。
皇后许是看出了我的紧张，便嘱托银心给我上了一杯静心茶。我端起茶小饮了一口，说实话，我实在是心慌的很，不知道皇后究竟要与我聊什么。
皇后不似想象中的严肃，反倒对我笑了笑，问道：“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眼睛同你姑姑像的很。”
“那日良妃姐姐也是这么说的。”
提起姑姑，我倒是不紧张了。
“小时候父亲就说我长得同姑姑有七分像，只不过姑姑比起我来多了几分英气。”
皇后听到此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笑出了声。
我疑惑的看向皇后。
皇后说到：“你姑姑是女中豪杰，我原以为像他那样的人，该是洒脱不羁的，没想到最终将自己困进去了。”
皇宫里的每个人都说我像姑姑，都可惜姑姑红颜薄命。
我实在是不知道那最后一年姑姑是如何过的。那时我听从母亲的话去旬阳老家照顾祖母，我以为回来后姑姑能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但没想到那日竟是我最后一次见姑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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