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牛肉饼里的独家记忆

2022-02-23 03:29:15

爱情

多子巷巷尾有一间隔出来的小店,只有两人并排站那么宽,进深也就四五米。虽说这店子又窄又小,它可是美食巷里新晋的“小天王”。

每天10点钟开始,店门前就会排上长长的队伍,等待着购买刚出炉的食物——牛肉饼。

二店主田小芳一边熟练地记录着食客需要的品种,一边不时从里间拿出秘制的牛肉饼交到食客手里。

虽然已经是初冬,寒气不时袭来,可是田小芳的额头上却早已沁出了细细的一层汗。她不断地眺望着路口,希望能够看到那个身影。

1.田小芳

三个月前,田小芳和父亲来成都开了这间小店。

田小芳的家乡乐山一直有制作牛肉料理的传统,跷脚牛肉闻名全国。可因为跷脚牛肉太出名,让其他的牛肉料理鲜为人知。田家的秘制牛肉饼就是其中之一。

田家的牛肉饼和一般的牛肉饼老远看去没有什么差别,可是口感和味道却有天壤之别。

离田家小店还有五六米,就可以闻到随风飘散的焦香味。那是五花牛肉馅被文火长时间烘烤后,逼出的牛油混合着微糊的面粉发出的味道。

把牛肉饼拿到手里,立即会发现它的特别之处:饼皮像由层层茧丝压制而成,根根见形却又不见缝隙。

这是田家祖传的绝技千丝酥皮,由于传男不传女,而且每代只有一个传人,所以它的秘方一度鲜为人知。

不仅是酥皮,就是牛肉饼的工艺也比一般制饼工艺还多。经过六个小时、二十一味香料腌制的五花牛肉,被包裹进秘制千丝酥皮里,放进当季菜油里煎炸。

待到酥皮完全固定成形,呈现出微褐色时,再放进炭炉内用文火烘烤半个小时以上,直到把里面的牛肉脂肪完全烤出,浸透整张饼皮才算制作完成。

这样的牛肉饼一口咬下,首先听到是嚓嚓声,那是千丝酥皮不断开裂的声音。断裂的酥皮丝微微弹动舌面,带来一种爽脆的体验。

几乎就在同时,酥皮里醇味十足的牛油喷射到口腔各个角落,带来难以言表的充盈。继续咬下去,牙齿突破酥皮,立即感受到里层的绵软,那是二次文火烘烤的结果。

最后,牙齿迫不及待撕开里层,牛肉馅料顿时混着异香浸染之前咬下的饼坯,和酥脆、绵软混在一起——味道绝佳却油而不腻。

吃的过程是享受,吃完后带来的饱腹感还能维持整整一个下午。这样的牛肉饼不火没有道理啊。

可是,饼店开了快三个月,却仍是门可罗雀,好容易过来一两个人都是问路的。

虽然父亲从未埋怨田小芳,可是田小芳心里有愧疚啊。要不是她的再三“要挟”,父亲根本不会来成都开店。

相比田小芳的急躁,父亲老田倒像没事似的。每天烤上十来个饼,见没人来买就笑盈盈地钻进巷子里找人下棋去了,留下田小芳一个人守店。

在店门口坐了好久也没有人来,太阳光透过招牌斜照到身上,带着秋老虎即将离去的余热,让田小芳心里愈加燥热起来,心烦意乱的她准备提早关门休息。可就在这时候客人来了。

这人看起来至少二十五六岁,却穿得像个中学生。头上戴着长舌棒球帽,遮住了半边脸。

上身黑色短T恤,下身穿着一条过膝牛仔短裤,膝盖的地方居然破了两个洞,几根白线飞在外面,和里面黑长的汗毛间插着,看得田小芳直恶心。

“小妹儿,来个牛肉饼!”

田小芳心想,小妹儿?谁是小妹儿?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心里越是这样想,愈加看这家伙不顺眼。不过,服务行业嘛,顾客是上帝,总不能因为讨厌人家就不做生意吧?

田小芳应了声就进里间去取牛肉饼,临进里间时又瞟了这男的一眼,他正拿着脖子上那个破破烂烂的相机,贼眉鼠眼地打量着店子,田小芳禁不住“哼”了一声。

她把饼从炭烤炉里拿出来,正准备拿出去,心里突然打起了坏主意。

她笑了笑,悄悄吐了口口水在饼上,胡乱给抹了几下。看了看饼没有破绽,这才拿出去给那男的。那男的接过饼说了声“谢谢”走了。

田小芳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痛快,脸上满是坏笑。

2.陈陈

陈陈从田氏牛肉饼店出来,立即被饼的香味所吸引,拉开牛皮纸一大口就咬了下去,然后根本就停不下来。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整张大饼。

他把记忆里吃过的饼回顾了一遍,成都没有哪家的饼比得过这家。当然,除了那块饼,心里一有念头,那块饼立即拼命冲破记忆的防线就要显露出来。

陈陈惊慌不已,下意识地又为那段记忆封上了二十几层坚固的明长城城墙。那块饼终于没能现出颜色,他放下心来,思绪又拉回到刚才吃的那块饼上。

“真是难得的好饼。必须得报道一下。”陈陈边想边往回走。

牛肉饼店里仍然只有那个小妹儿。那个小妹儿不是别人,正是田小芳。

田小芳见他回来,以为他发现了饼上口水的事情,心里自然有些慌乱。

“你们老板在吗?”

“在,在……”

“你叫他出来。”

“我,我就是。”

“你就是?”

陈陈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居然是老板。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姑娘,中等身材,白晰的皮肤,红扑扑的脸蛋,一双杏眼正盯着自己。陈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叫陈陈,是成都美食报的记者。”

“记者……记者?”

田小芳心想这次完了,吐口水吐谁不好,怎么吐到记者的饼上了?还是美食报的记者!被曝光了怎么办?

如果被曝光了,别说把生意拉垮,估计相关部门就会来找麻烦了。

不过,田小芳可不是那种怕三怕四的姑娘,她转念一想做都做了还怕不成?

“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只想拍拍照,给你们宣传宣传。”

田小芳听陈陈这样一说,心想,给我们宣传?难道他不知道那件事情?她一脸狐疑地问道:“你是说,给我们宣传报道?”

“是啊。这饼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牛肉饼。所以想介绍给读者。”

田小芳一听,立即明白他并不知道口水的事情,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笑容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她立即招呼陈陈坐下来。听陈陈说要拍摄制作过程,她当即把父亲叫了回来。

陈陈仔细拍摄了整个制作过程,还让父女俩站在店门口合了一张影。

父女俩见陈陈忙活了一阵,一定要送几个饼给陈陈,陈陈拿了一个丢下钱跑了出去。没走多远,他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牛皮纸袋子,咬了一大口。

“咦,这个饼怎么没上一个好吃呢?”

陈陈又咬了一口,虽然仍旧比其他饼好吃,但似乎少了种什么味道,可是他又说不出少了什么。

“工艺都一样,也是一锅烤的,应该不会有差别啊。”

陈陈自言自语道:“应该是吃饱了的原因吧。”

3.11点20分

自从陈陈写的《田氏牛肉饼的“特殊”工艺》在报纸和网络上刊载后,田氏牛肉饼店的生意迎来了井喷。每天十点开始,饼店前就大排长龙。这长龙里,自然有陈陈的身影。

田小芳也像着了魔似的,每天十一点一过,就不时翘首望着巷子口,等待陈陈的到来。

不久,田小芳和陈陈便加了微信聊起天来。俩人年龄相当,从听的歌到看的娱乐节目都差不多。本来话题就多,最重要的是俩人都酷爱吃饼,自然是越聊越投机。

就这样一来二去,陈陈一身的装束由让人厌恶变成了有个性。田小芳这个“女汉子”也在陈陈的眼里变得柔情起来。

陈陈对田小芳有了感觉,田小芳也逐渐喜欢上了陈陈。虽然俩人都是单身,但他们似乎都心有余悸,谁也不愿意先说破,让关系更进一步。

特别是田小芳,她总觉得陈陈有点躲躲闪闪的,也不知道他在怕什么。

因为害怕一旦表白不仅扼杀了这段感情还连朋友都没法做,所以田小芳不愿意把事情说破,只是任由淡淡的暧昧不断生长,期望等到爱情自然而然地到来。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爱情却迟迟没有到来,田小芳不愿意继续遭受这样不明不白的煎熬。于是,她决定率先迈出这一步。

这天的十一点二十分,陈陈又站到了队伍后面,翻看着朋友圈等着买饼。这时,店门口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陈陈,你过来哈儿!”

陈陈抬头一看,是田小芳在招呼他,示意他到店里去。他看看队伍前面的人,都是一副等得不耐烦的表情,连忙向田小芳摆摆手。

田小芳见他没有动静,三两步走到陈陈面前,让他进店里去拿饼。

周围的人立即投来了忌妒的眼神,陈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又是摆手不去。可田小芳不达目的不罢休,硬拉着陈陈的胳膊就往店里走。陈陈没有办法,只得跟着她走出了队伍。

队伍立即哄闹起来。

“田小妹儿,陈记者帅点就拉走,我们这些老头就排队啊?”

田小芳抬头望过去,一看是巷子里“只有馒头”店的店主何小江,立即笑着说道:“何叔叔,你也知道人家陈记者忙,插次队你没意见吧?”

“哪里敢有意见?但我觉得不仅是这个原因吧。”

何小江打趣道:“是不是哪个小姑娘看上了人家,想拉去做上门女婿哟?”

“哼!”

田小芳一双杏目回瞪了何小江一眼,何小江马上低下头假装认错,大伙立即哄笑起来。队伍里之前的烦闷顿时一扫而空。大伙开始一句两句地开起玩笑来。

田小芳也笑了,她把陈陈拉进店里,从老田手里接过两只像是特制的牛肉饼,包了塞到他手里。陈陈要给钱,却被田小芳挡了回去。

田小芳略带羞涩地说道:“现在店子生意起来了,以后你来免费吃。”

陈陈有些过意不去,硬要给钱。但这时队伍里又有人在催着拿饼了,他知道再僵持下去会影响生意了,便不再说什么。

“陈陈。”

陈陈刚要走出门,却突然被田小芳叫住了。

“你……”田小芳满脸通红,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怎么了?”

“你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田小芳炒豆子般问道。

“我……”陈陈有些犹豫,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

门外的人开始大声催促着拿饼,陈陈见田小芳也不管,只是一又杏眼盯着他。

他有些为难地说道:“我今晚有事。”

“那明天晚上呢?”

“真对不起,明天晚上也有事。要不下次再说吧?”

田小芳还想说什么,门外的两个顾客已经走进了店里,田小芳只得先招呼客人。陈陈趁这个机会溜出了店子。

快要走出巷子口时,陈陈回头望了一眼饼店。田小芳正拿饼给食客,笑容挂在了她红扑扑的脸上,特别像一个人。还有她刚才在人群中强行拉着自己的手,那种略带点霸道的感觉和她如此的相像……

他的心突然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但随即被另一个冷冷的声音给压了下去:“你已经没有资格喜欢任何人了。”

是的,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喜欢其他人了,陈陈心里说道。他失落地向报社走去,边走边警告自己,不能再来买饼了。

4.6点50分

史玲玲揉揉被冻得通红的脸庞,再次摸了摸捂在怀里的荞麦饼,幸好还是热的。但她知道体温不能让饼维持太久的温度,心有些着急起来,他今天怎么还没出现呢?

路口被浓雾包裹着,根本看不清里面有没有来人。史玲玲再一次低头看了看手表,都已经六点四十七了,今天陈陈怎么还没有到?

陈陈是史玲玲的“地下”男友,为什么是地下?当然是因为学校不准谈恋爱。

其实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她会和陈陈成为恋人。史玲玲和陈陈在初中便是同班同学,俩人都是班上的尖子生,但都偏科。

陈陈语文好,史玲玲的理科好。在那种“男有男帮,女有女帮”的年龄,彼此都看不惯对方,不时在课堂里辩论“对战”,最后发展到了不屑彼此的地步。

然而,到高三时,新任班主任创新推行“强弱结合,互助互进”的互补学习模式。

因为陈陈数学差,班主任安排史玲玲给他补习。而史玲玲语文不好,陈陈正好给她帮助(这种互补学习模式,曾一度被盐源县教育局作为模范推广)。

本来就是针尖对麦芒,被老师这样安排俩人自然特别不爽。但是高考在即,多几分就意味着未来多一些机会,俩人只有服从安排在一起互相补习。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在一起的时间多了,俩人竟然对上了眼。

在慢慢接触的过程中,史玲玲并非是陈陈想象中尽是坏脾气的富家小姐,而陈陈也并非史玲玲心中那样目中无人的傲矫贫农子弟。

更重要的是,两人都特别喜欢吃饼,一见到饼就两眼放光,尤其对家乡的荞麦饼更是喜爱之极。

一来二去,俩人竟然日久生情。虽说如此,但俩人都始终没有真正走到一起。这全赖陈陈脸皮薄不主动开口。

最后史玲玲憋不住了,在一次补习完后,直接逼宫问陈陈要不要做她的男朋友。

陈陈憋红了脸终于答应了,从此,俩人成为盐源高中众多“地下”工作者之一。

实际上,史玲玲的父母本来有机会发现并制止这段恋情的。

因为从某天开始,女儿的食量突然大增,每天都要多带一块荞麦饼去上学。父母为女儿不再喊减肥而高兴,却没曾想过平时只吃半块饼的女儿,饭量怎么可能突然暴增一倍多?

史玲玲当然不会吃那块饼,那是带给陈陈的。

偶然吃过一次后,陈陈对史玲玲家的荞麦饼赞不绝口:荞麦和面粉的比例拿捏到位,既保留了荞麦的清香味,又去除了荞麦的粗糙。

最重要的是,他家的饼经过煎炸充分发泡后,并没有立即起锅,而是转由大火逼出饼里多余的油脂,这才起锅。这样制作出来的荞麦饼,一口咬下去外酥里软,不仅非常有嚼头,还油而不腻。

从那以后,史玲玲每天早上总会给陈陈带一块荞麦饼。可荞麦饼这东西比较娇贵,只能热乎乎的时候吃,一旦冷了就会变得坚硬起来。嚼起来非常费劲不说,味道还大打折扣。

随着隆冬的到来,史玲玲只有把饼放进怀里,用体温来保持饼的温度,等陈陈来了吃热饼。

今天已到了六点五十分,陈陈还没有出现,再不来就要迟到了。史玲玲有些着急,垫着脚张望了好几次,视线依然被挡在了浓雾外面。

这时,雾中传来了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史玲玲下意识地站到了路边上。

摩托车冲出了浓雾,可它却没有沿着村道的方向前行,而是朝史玲玲冲了过来。史玲玲躲闪不及被撞倒在地上,怀里那块焦黄的荞麦饼被重重摔了出去,掉在被夜雨淋湿的路面上。

荞麦饼在寒冷中冒着浅浅的热气,史玲玲逐渐模糊的意识告诉自己,必须得把饼揣回怀里,要不然陈陈来了,就凉了……

5.最后一块荞麦饼

那天早晨,奶奶一块荞麦饼还没有吃完,就突然晕倒了,陈陈和家人都在屋里照顾奶奶。二伯急匆匆地骑了摩托车去请医生,却没有想到在村口撞倒了史玲玲。

奶奶醒了过来,可史玲玲却昏迷进了医院。

听到史玲玲被撞消息,陈陈疯了似的往医院里跑,可他最终没能见到史玲玲的最后一面。

回家的时候,陈陈站在俩人每天碰头的地方默默地流着眼泪,这时一块荞麦饼映入了他的眼帘。那只熟悉的口袋,那块熟悉的饼,正是从史玲玲怀里掉出来的。

因为撞击的原因,半截焦黄色的饼已经跑出薄膜口袋,蹭进了泥土里。

陈陈缓缓地把饼捡了起来。他仿佛又看见史玲玲站在自己的面前,一只手从怀里掏饼,另一只手比划着:“当当当……超级荞麦饼一只!”

仿佛看见她强迫自己喝掉她的牛奶,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休息,她强行拉着自己扔开测试题去跑步……

陈陈咬一口荞麦饼,饼已经变得冷硬,根本咬不动。他的鼻翼一阵发酸。他又使劲咬了一口,终于咬下一块。

那块饼刚入口,他仿佛感觉到了她的体温,眼泪立即充满了眼眶。

他又咬下一大口,他似乎感觉到她揪着自己胳膊的生疼,眼泪涌出了眼眶。

他接着再咬下去,他仿佛看见她撅着嘴,用手指勾着自己的下巴,骄傲地命令他:“给爷笑一个!”

陈陈呆住了,泪水却不停地滴落。他用力地咬着荞麦饼,饼和着泥沙钻满了整张嘴,一段段记忆不断涌出。他没能哭出来,可泪水却像疯了似的在脸上肆意流淌。

从那天后,陈陈不再吃荞麦饼,甚至都不敢再见到荞麦饼,因为只要看上一眼就会泪流不止。

6.17点10分

老田看着女儿盯着巷子口,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有些心痛,问道:“幺女,你又在看陈记者了啊?”

“是啊。”话刚说出口,田小芳后悔了,赶紧说道,“哪有啊?老爸别乱说,我是看有没有客人来呐。”

老田笑了笑,擦擦手上的油说道:“别看了,这都五点过了,要来早就来了。”

“哦。”田小芳有点失望,是啊,要来早就来了。

自从上次说要请陈陈吃饭后,他已经三天没再来买饼了。田小芳按捺不住,在微信上约了他几次,他都只留下一句正忙就不再回话。

他怎么了?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吗?田小芳越是这样想,心里越是焦躁不安。

“幺女,你啷个了?”

田小芳抬头一看,父亲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连忙掩饰道:“没什么啊。”

“那怎么一天到晚巴望着陈记者来啊?”

“哪有哦?人家帮了我们这大忙,我盼着他来,送点饼给他吃嘛。”

老田当然知道女儿心里的小九九,也不想点穿。可看着女儿单相思的模样,又有些心疼,于是他想出了个帮女儿的办法。

“要不,你把剩下的饼给他送去?”

“嗯?”田小芳望着父亲,父亲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好勒!”

田小芳把剩下的十来个牛肉饼打了包,就朝成都美食报报社走去。老田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报社办公室里全是低矮的格子间,里面坐了五六个人,看得见头顶,却看不见脸。里面没有陈陈常戴的那顶棒球帽。

田小芳心想陈陈可能不在办公室,她转身就要走。正在这时,一个身材瘦高的记者从门外走了进来。瘦高个帮她喊了陈陈,原来陈陈今天并没有戴棒球帽。

陈陈漆黑的头发稍显得有些乱。和陈陈头发一样乱的是田小芳的心。她突然没了之前的冲劲,有些害羞起来。她这一害羞不要紧,让陈陈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事情。”

田小芳回答道,她看陈陈一脸疑惑的表情,接着说道:“就是看你好久没来店里了,专程给你送几个饼吃。”

“哦,你不用这样客气。”

陈陈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俩人就杵在门口。

瘦高个老远就闻到了牛肉饼的味道,看了看田小芳手里的袋子,咽了几口口水,忍不住问道:“姑娘,这饼是送给陈陈吃的吗?”

“是啊。”

田小芳边回答边把袋子递给陈陈,陈陈不知道该不该接,瘦高个一把将袋子接了过去。

他拉开袋子立即叫了起来:“田氏牛肉饼——这就是特殊工艺的田氏牛肉饼?”

格子间里的记者听到田氏牛肉饼,纷纷走了出来,也不客气,拿了饼就开吃。

田小芳见大伙边吃边称赞饼好吃,自然高兴起来,也没有刚才的拘谨了。但看着饼越来越少,陈陈还没有吃到心里又着急起来。

她对陈陈说道:“你吃啊。”

“呃……”

陈陈一副囧态,田小芳连忙拿了一个递到陈陈手里。陈陈看着手里的饼,看着眼前这个姑娘,心里五味杂陈。田小芳从陈陈脸上的表情看出了他心里有事。

“陈陈,饼吃不吃?不吃给我!”瘦高个也不等陈陈回答,径直从他手里把饼拿走了。

瘦高个拿了饼就进办公室里去了,门口只留下了田小芳和陈陈。两人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

时间突然变得慢了起来,空气凝固得让田小芳越来越烦躁。

最后,她一句话脱口而出:“我先走了。”

陈陈也不傻,他自然知道田小芳的心思,他望了眼田小芳,心想不能老是拖着别人,干脆直接回绝了人家吧。

于是追了上去:“我送送你。”

俩人就这样走出了报社。

7.我已经没有资格了

初冬的成都看起来格外萧瑟,巷子两旁的银杏树叶子已经快掉完了,几片银杏叶被偶尔路过的汽车带了起来,飞舞到空中又缓缓落到地上。

陈陈和田小芳踩着黄色的银杏叶铺成的路面慢慢朝前走。

其实田小芳来报社的那一刻,陈陈就明白她的心思。实际上他对田小芳也有感觉,她的勤劳、坚韧,甚至还有她的霸道着实让自己喜欢。

可是自从史玲玲走了以后,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爱任何人了。

他望着脚下的银杏叶,轻声说道:“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喜欢任何人了。”

田小芳听到了陈陈的话,但是并没有听懂里面的意思:“什么?”

陈陈抬起头看着田小芳,说道:“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喜欢任何人了。”

田小芳停住了脚步,问陈陈:“为什么?”

陈陈找了张长石凳子,给田小芳讲史玲玲和他的故事,田小芳听着听着泪就落了下来。

这是陈陈第一次向别人讲述这段往事,他原本以为这样做会让自己特别难受,可是没想到讲出来后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舒畅,这五年来的重压终于得到了释放。

“哥,今天来之前,我想告诉你我很喜欢你。”田小芳边说边擦着泪水,笑容又回到了她的脸上。

陈陈听田小芳这样说,明白她已经放弃了,立即长舒了口气,但心里却莫名失落起来,毕竟她是这五年来第一个让自己心动的姑娘。

田小芳擦干了眼泪,认真地对陈陈说道:“听你说了这件事情后,我想告诉你,我更喜欢你了。”

陈陈刚才失落的心突然激动起来,可是这激动立即又被那冷冷的声音所压制。

这时候,田小芳不经意伸出手来,轻轻捡起落在他肩上的银杏叶。田小芳的这个举动让陈陈如触电般颤抖起来。

恍惚间,眼前的田小芳突然变成了史玲玲。这不是在成都,而是盐源高中后花园的那棵银杏树下,史玲玲正专注地捡起他肩上的一张叶子。

“你长成树了!”

她笑着捡起他肩头的树叶,他一把捏住她的手笑着说道:“长成树也是你的树。”

“……哥,哥,哥,哥!”

他模糊的视线突然清晰起来,田小芳正摇着自己的肩膀,他的手正握着田小芳的手。

他连忙放开田小芳的手,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哥,你,你没事吧?”

“没,没事。”陈陈说罢发起呆来,脑海里那个片段逐渐清晰起来。

看着天空中飘舞的银杏叶,史玲玲突然一脸认真的表情对他说道:“陈陈,要是我先走了,你必须找一个女生好好地生活!”

陈陈一听这话愣了,史玲玲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阿威和叮当。”

这是他们俩偷偷去电影院看的《全城热恋》里面的男女主角阿威和叮当。

不过,那是一个挺悲惨的故事,两人彼此相爱,但叮当却患上绝症离开了人世,最后留下阿威一个人。

怎么能这种说话呢?陈陈立刻生气地制止道:“赶紧闭嘴!你怎么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呢?”

史玲玲撅了下嘴,笑着帮陈陈理了下衣服。

没想到一语成谶,不久后,她真的像叮当一样走了。而自己竟成了现实中的阿威。

“你必须找一个女生好好地生活!”

史玲玲的话一遍一遍地在心头重复着……

“玲玲,玲玲!”

他拉住史玲玲的双手不让她松开,过了好久才听到田小芳在叫他。

“……哥,哥,你没事吧?”

“哦,没事,没事。”

田小芳拉着陈陈的双手,注视着他的眼睛说道:“哥,我知道玲玲姐虽然走了,但那个位子永远是她的。我也知道没人有资格代替她坐上那个位子。”

陈陈睁大了眼睛,他没有想到田小芳心思会如此细腻。

“但是我知道玲玲姐一定不愿意看到你现在的模样,她一定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说罢,她一脸真诚地望着陈陈,郑重地说道:“我想我可以坐在玲玲姐旁边的位置上,完成她未了的心愿。”

一股热流从田小芳手里源源不断地传到陈陈早已经冰冷的心,让他有种前所未有的感动。

他的视线开始清晰起来,眼前的不再是史玲玲,而是田小芳。她正睁大双眼注视着陈陈,等待他的回答。

世界突然缓慢下来。一阵微风吹过,轻轻拨动着枝头为数不多的银杏叶,几片黄色的银杏叶摇曳着飘落下来,静静地没入铺满黄色叶片的街道中……

无论是树、叶还是街道仿佛都在等着陈陈肯定的回答。然而就在这时,陈陈心底那个声音又再度响起:“你已经没有资格再喜欢任何人了!”

陈陈被这声音一骇,立即放开了田小芳的手,他缓缓站了起来:“小芳,对不起。”

陈陈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走出了巷子。他没有回头,他怕一回头就会让田小芳看见自己满脸的泪水。

8.回家

遇到过不去的坎,陈陈的第一反应是回家。这一次也不例外。

两年未曾回家,给家人解释说工作忙没时间。但陈陈心里清楚,工作忙只是一个借口,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不愿意回去面对和史玲玲的那段回忆。

而这一次,他知道必须得去面对了。

到家时,家里只有奶奶在,80多岁的老人身子依然硬朗,只是眼睛有些浑浊。

看陈陈回来了,老人家特别高兴,切了亮珍珍的腊肉,柴火灶里烤着土豆,都是陈陈喜欢吃的。

当然,疼爱孙儿的奶奶并没有做荞麦饼。

“奶奶,做块荞麦饼给我吃吧。”

奶奶耳朵有点背,笑着转过身来听陈陈说话。

“狗儿,你说什么?奶奶没有听清楚。”

“奶奶,做块荞麦饼吧。”

“荞麦饼?你不是不喜欢吃吗?”

“是啊。但今天特别想吃。”

奶奶看了看陈陈,笑着答道:“好,狗儿想吃什么奶奶都给你做。”

农家的大灶大锅烧的是柴禾。陈陈到屋后抱来了柴禾,把整个炉膛烧得通红,而奶奶在灶边和着荞麦面。

热油、下饼,面团由白色变成了黄色,荞麦香味在灶间弥漫开来。这香味穿过陈陈的鼻翼,直达脑海的深处,那粘着泥土的饼抖落了记忆的尘埃浮现出来。

荞麦的清香突然变成了混着泥土腥味的冰冷冲出脑海,冲破泪腺,陈陈的泪水立刻流了出来。

这一切自然都被奶奶看在眼里。她摇了摇头,加快翻煎着荞麦面,希望它能够早点熟透。

饼很快做好了,六七块摞在一起,冒着黄澄澄的油气,奶奶把饼挪到了陈陈的边上。

陈陈看了眼奶奶,他犹豫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抓起了一块咬进嘴里。滚烫立即混合着荞麦和菜油的香味在他的口腔里跳起了舞蹈。

奶奶笑了起来,黝黑的皱纹更加深了。

“都是你的,慢点吃,别烫着了。”

陈陈破涕而笑,一口接一口地吃着荞麦饼,那浓郁而熟悉的香味立即将之前的冰冷冲得一干二净,一段段快乐的记忆破冰而出。

他强行给她暖手,他逼着她喝老姜红糖水,他夺过她背上的书包,他背着她上山……

那些伴随着两人吵吵嚷嚷的快乐记忆,像荞麦饼的香味一样从陈陈的每个毛孔里散发出来,慢慢消融着那些冰冷的记忆。

晚上,奶奶把陈陈拉到了身边,和他聊天。

“狗儿,人这辈子就像三节草,不知道哪节好。”

陈陈自然知道奶奶坎坷的一生,她老人家的每一步都充满着艰辛。

“老天爷安排你怎样生活,你就怎样生活。如果你不知道老天爷想让你过怎样的生活,你就去做自己想做的,自然会找到老天爷要你过的生活。其他的事情就别管了。”

老屋的火塘边,陈陈望着奶奶,老人发黄的眼睛突然没了浑浊,闪着通透的光芒,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慈祥。

9.面对

在回成都之前,陈陈专程去看了史玲玲。

那年他栽在墓碑两旁的月季又长多了不少,竟然还冒出了几个花骨朵。陈陈把一块亲手做的荞麦饼放在坟前,心里有许多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静静地坐在墓碑旁边,眺望着山下的村落,就像六年前和史玲玲一次又一次坐在这山上一样。

也许是小阳春的缘故,山间的一些杏树、梨树竟然开出了些花朵。看着这些花朵,陈陈心想,那粉白和水红撞击而成的粉红,真像极了史玲玲的脸庞,当然,还有田小芳的。

史玲玲的笑脸和田小芳的笑脸不断地交替,不断地融合,竟让陈陈分辨不出谁是谁了。

坐了很久,陈陈才起身和史玲玲告别下山。出村前,他决定再去那个路口看看。

四年前,自从村里改道修水泥路,陈陈就再也没有走过那个路口了。

刚到路口,陈陈的眼睛不自然地就朝那块饼的位置望去。那块饼立即夹着泥土钻进他的嘴里,根本不用想,那股和着腥味的冰冷马上扑了上来。

但这一次,它还没有透出那句狠狠的话来,就被史玲玲从怀里递出饼来的模样所掩盖。

“当当当……超级荞麦饼一只!”

史玲玲银铃般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陈陈,要是我先走了,你必须找一个女生好好地生活!”

史玲玲仿佛就在他眼前,对他说道:“陈陈,就是这个女孩了,我把你托付给她。”

一个女孩从她身后走了出来,白晰的皮肤,红扑扑的脸蛋,一双杏眼正盯着自己,正是田小芳。

10.妹儿

陈陈到成都已经是下午5点过了,他没有回出租屋,而是直奔田氏牛肉饼店。

还好没有关门,陈陈心里一阵窃喜。他三步并作两步往店里走。这时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饼卖完了。”

陈陈抬头望去,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男生,瘦瘦的身板上晃荡着一块大围裙,俊秀的脸庞带着股傲气望着他。

“我找田小芳。”

“找我妹儿啊?”男生笑着问道,话语里似乎和田小芳关系非同一般。

陈陈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他再打量了下这男生,年龄和自己相当,长相斯文比自己颜值高了几个段位。

难道这男的是田小芳的爱慕者?不对,爱慕者不可能围着围裙帮厨吧。只有一种可能,准男友。

陈陈越想心里越是失望,一股痛楚从心里传来,他转身就往店外走。

这时,里间传来了田小芳的声音:“是谁啊?”

“不知道。”

田小芳走了出来,那个熟悉的背影立即映入眼帘,是陈陈!他正往巷子外走,田小芳立即把围裙一扔,追了出去,边追边喊陈陈。

转出巷子口,田小芳终于喘着气追了上来,她一把拉住陈陈问道:“你跑什么跑?”

“我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招呼不打就走了?”

“你店里不是有人吗?我就走了。”

田小芳望着陈陈脸上的表情,顿时猜到了几分,她笑着说道:“你见的那个男生是我的表哥,名叫余戈,他准备在这边开家甜皮鸭店。”

陈陈一听心里顿时由悲转喜,问道:“那你们只是——”

“表兄妹,直系三代以内血亲。”

陈陈有些尴尬,连忙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田小芳迈进一步,逼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陈陈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道:“我的意思是……”

田小芳一双火辣辣的眼睛望着他,他迟疑了好一会儿,这才仰头对她说道:“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田小芳深吸了一口气,答道:“好!”

作者有话说:不管多忙,老田每天早上都会制作一锅回饼。虽然女儿田小芳说了好多次,老田依旧如故。这锅回饼是什么味道,背后又有一个怎样的故事?敬请关注“脑洞大叔”故事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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