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一声噗嗤,我回过头看小琳,小琳抹去眼泪竟也笑了:“我爸摔了个大趴趴!”
我努力控制自己不笑,我要严肃些,不能让我的学生看到我幸灾乐祸的表情。我赶紧扭过身,骑得更快。
那是我二十一岁的记忆里最美好的一个夏夜,是我多少年后午夜梦回时的童话和诗。头顶上漫天的星斗眨着眼看人间,垄上的麦香夹着乡道上的尘香滚滚入肺,耳朵里涌荡着夏虫的吟诵,我骑着单车载着我的学生一路飞奔不停歇,我们迎着风,趁着夜,飞快逃离。
我的确有打算。那晚我带着小琳去了镇上医院,检查了她身上的伤,找医生做了鉴定,把事情来龙去脉和鉴定结果报告了孙校长。孙校长责怪了我的莽撞,可当他看到一旁的小琳时,没犹豫,当即给镇政府打了电话,镇政府的人联系了镇派出所,说是第二天派民警过来。
4
我把小琳带回我家的小饭店。我只对父亲道小琳是我的一个学生。父亲也没多问,让人下了面,又端上一盘油哄哄的红烧肉:“尝尝,我跟你三叔昨个儿刚从山里打来的。”
那时候,国家还没立法禁猎野猪,一碗野猪肉已是店里稀罕货,父亲平日里舍不得吃,却要给我吃,他向来如此,吃穿都紧着我。
过了饭点,客人走尽,父亲闲下来,坐在一旁的饭桌上,吧嗒吧嗒抽着烟袋锅,看着我和小琳在那里狼吞虎咽,不说话。我吃完刚想收拾碗筷,父亲却摆摆手,叫我到了后院。
“吆,大外甥回来啦!怎么着,把我家闺女拐卖到哪儿去了?”张大昌坐在后院的太师椅上,阴阳怪气得说着。他脸红,酒气四溢。太师椅一盘的石桌上放着一把断掉的锁,还有一瓶店里的白酒,也是父亲平素舍不得喝的。瓶盖丢在一旁,白酒已经喝掉了大半。
“说,咋回事?”父亲看着我,脸色铁青,目光咄咄逼人。
“还能咋回事?砸了俺家的门,破了俺家地锁,抢了俺家的娃呗。”张大昌把石桌子拍的啪啪响,蹭地站起来。
“大兄弟,你先别急,俺的娃俺了解。”父亲挥了挥大手让他坐下,又转身看着我,“让他把事交代清楚”。
我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了父亲,包括之前张大昌不准小琳念书的事。随后,我把父亲叫到前厅,耳语告诉他,派出所和村委会将要找张大昌谈话的事。父亲听了,本来铁青的脸渐渐缓和下来,看我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只是转身再看张大昌时,脸又紧绷起来。
“大兄弟,俺家阿土砸了你的锁,俺给你道歉,你的门你的锁,俺照着锁匠和木匠的价,给你翻双倍,你看成吗?”
“老哥,就你办事地道啊!”张大昌并不知道第二天将要发生的事情,似乎对父亲提出的赔偿建议很满意,乐得漏出一口烟熏牙。他将石桌上喝剩的白酒揣进怀里,迈进前厅,拉起一旁的小琳要走。小琳把他拽着差点栽倒,回过头,眼里攒了泪花,朝着我拨浪鼓一样摇头。
想想刚刚张大昌醉酒丑态,我就可以预料到,小琳若是今晚跟他回家,定然免不了又要挨一顿毒打。
“大兄弟,留步。”我刚想上去阻拦,父亲却抢先一步迈过去,“把小侄女留下过夜吧。”
“你啥意思?”张大昌转身问。
“我说,让你把闺女留下过一宿。明儿再回。”父亲抓住了张大昌的胳膊,稳稳地重复了一句。
“这是俺家闺女,凭啥留你这儿!”张大昌想挣脱父亲的手而不得,他放开小琳,挥拳要打,却被父亲牢牢握住。父亲稍微一用力,张大昌便疼的求饶。父亲的手是农家汉的手,常年劳作,黝黑,强壮有力,铁钳一般抓住张大昌的腕子,将他推了出去:“俺最恨你这种孬货,就知道拿娃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