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特斯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身为一名主播，你无故旷工，我只不过是向孙总如实汇报当时的情况，这算哪门子挑拨离间！”
一推开直播间的门，我就听见黑莓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带着一肚子的憋屈与不满。
于此同时，现场的其他几名直播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神色凝重地低下了头不说话。
特斯拉却一幅泰然自若的样子，和我打了个招呼，转向电话有条不紊地说：
“黑莓，现在在直播，但如果你硬要上纲上线，那就别怪我撕破脸皮陪你玩到底！”
“有本事大家都把聊天记录晒出来，让大家一起评评理！”
“今天不当着观众的面把这件事说清楚，谁也别想跑。”
弹幕一时间炸开了锅，眼见满屏的节奏就要控制不住。我在屏幕前坐了下来，笑着问特斯拉：“听说你们今天要搞什么活动？”
“是，”特斯拉目光顿了顿，终于将注意力从刚才的骂战里移了出来，“明天我们要举办一场大型户外真人秀，因为拍摄设备还有人员问题，可能要延迟一小时开播。”
“好，那跟观众讲一下具体的活动流程吧。”
等开完直播，大家也都散了工，我这才倒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卡总，特斯拉这牛脾气，您真得劝他改改了，”秘书小王悄悄走到我身边，递来一瓶水，“这次幸亏有你，不然节奏真的控制不住。”
“谢谢，”我接过递来的水，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就他那个刺猬脾气，谁碰都得惹一身刺，咱们还是敬而远之得好。”
话虽如此，可这人毕竟是我一手招来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若不管，那谁还管得了？
2
特斯拉当初是我一手招聘来的，直播这行，虽然看起来容易，但做的有节目效果，捧得各位观众姥爷欢心的人却很少。
能hold住六百万粉丝的直播间，抗住各方面节奏压力的人才更加少之又少。黑莓，特斯拉也算是其中之一了。
黑莓比特斯拉来得早，他在创业之初就以助理的身份跟在大老板手下一起打拼，在公司也算是元老级人物。
而特斯拉去年年底才进公司，仗着是985的学历，再加上在国内某个热门游戏有一技之长，很快就成了午夜档的一名主播。
其实这个人的业务能力并没有什么问题，可他似乎根本不适合生活在人群中，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不是一般差。
特斯拉入职以后第一次与同事发生摩擦，是在一个周末晚上的晚会。
晚会主要目的是让大家针对一周的工作做总结汇报，然后对下一周的直播内容进行安排。
在汇报工作时，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句由于这周有事临时和特斯拉换班，而特斯拉当天却迟到了一个小时。
这本来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大老板也没有刻意去责怪批评特斯拉的意思。
可特斯拉却站了起来，十分不客气地指责那位同事因为自己的私事影响了工作，最后还反而将锅丢给新来的员工。
偏偏那个同事是公司的元老级人物，又是个拉不下脸面的人，就当场就把他怼了回去，于是两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导致最后的周会闹得不欢而散。
还有一次，一个直播员私下开会时抱怨了一下直播设备的问题，而那个设备恰恰就是特斯拉负责采购的，于是二人又是不可避免的一顿大闹。
当时部门经理一看形势不对，先替特斯拉解释其中缘由，提出解决方案，然后再双方各打五十大板。
换做其他人，事情到这就结了，可特斯拉却直接摔门而去，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还有一脸尴尬的部门经理。
总而言之，特斯拉就像一颗浑身带刺的榴莲，任谁不小心轻轻一碰，就会被他扎伤。
3
我也不是没去找过特斯拉，我们谈了很多次，有次我对他语重心长地讲了一个下午，可他却不买单。
“卡总，我知道你本意是好的，不过我也不是软柿子，不是什么人想捏就捏的，如果有人给我小鞋穿，那对不起，我一定会如数奉还。”
听完这句话我忍不住气笑了。给他穿小鞋？就他这暴脾气，别人躲他都躲不及，怎会给他穿小鞋。他未免也把人心想得太灰暗了些。
“特斯拉，”我说，“我知道你是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不过你有没有觉得你太敏感了些，有些事或许别人只是随口一提，根本是无心之举？”
“或许吧，”特斯拉冷哼一声，“卡总您要是觉得我碍事，想把我开了大可直说，不然今天跟我讲这么多，难不成是想当我的人生导师？”
“那也未尝不可啊，”我向他微笑，“如果你愿意，我很愿意试一试啊。”
特斯拉微微一愣，说：“对不起，但我没空。”
说完他就朝办公室外走，那天他走到门口，突然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对我说了句，“卡总，也需您说得对，真的是我性格问题。以后我也会注意克制下的。”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不过我知道我没能真正地说服他，或许考虑到毕竟是我将他招聘，并且一手带上来的，所以他给了我几分薄面，勉为其难地说了句场面话罢了。
不过话已至此，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可我清楚地知道，如果他这个脾气不改，在不久的将来，他还会吃亏。
4
那是一个下雨的夜晚，窗外的风鬼哭狼嚎地呼呼刮个不停，好像在暗示着今晚注定不平凡。
那天我刚从外面做完一个节目风尘仆仆地回来，回到办公室没多久，秘书小王就慌里慌张地从外面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对我说：“卡总，不好了，直播间出事了。”
我心下一沉，当时第二天就是我们策划已久的户外直播项目，这个活动是我们进军户外的第一步，无论是对新领域的开拓还是引流都非常地重要，我立马当机立断，第一时间赶去了直播间。
一路上，我让小王给我交代了当天的具体情况。其实归根结底也不是什么大事，前段时间特斯拉实习期转正，工资的事自然我要和大老板商议一番，恰好在这个时候特斯拉急用钱，于是大老板就先转了3000块去让他应急。
特斯拉以为自己的工资也就是一月3000，于是消极怠工，有一天没有来上班，而身为助理的黑莓自然要向老板传达这一消息，结果中间沟通出了问题，引起了大老板和特斯拉之间的一系列误会。
后来事情弄清楚了，事情也就过去了，结果黑莓今天将旧事重提，无疑是在一个已经被扑灭的木炭上又浇了了一层火油。
幸亏那天我即使赶到了直播间，止住了节奏，才没有让他们二人当众撕破脸皮。
然而线上的节奏止住了，线下的火却烧的越来越旺。
那晚处理掉直播间的节奏，我焦头烂额地回到家中，随便冲了个热水澡，胡乱吃了点东西就倒在床上，然而闭眼还没到一分钟，手机微信就又滴滴地响了起来。
我刚拿起手机，小王那个头像又像火烧眉毛了一样蹦了出来：“卡总，又出事了。”
我苦笑着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心里叫苦不迭：“说吧，啥事。”我给他发了个语音过去。
屏幕上面飞快地弹出了几个字：“看微博。”接着下面是一条微博的链接。
我点了进去，微博标题上“自证清白”四个大字赫赫在目，接下来是一张我们微信工作群的聊天记录的图片。
再接下来就是一些吃瓜群众的评论，我眉头紧锁地一页一页往下翻，此时已是半夜一点，下面的评论迅速竟然来到了7000条之多。
以我多年的直播经验，我清楚地明白，其实观众根本不会去听谁解释是非对错，他们在乎的只有简单的两个字“节奏”。
所以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无论是对他们2个人还是对整个直播间的运作，都将会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
我没有任何犹豫，立马给特斯拉打了一个电话。
“卡总。”
电话很快接通，特斯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很明显他也因此没能睡一个好觉。
“都看到了？”我问他。
“嗯，”他回我，“大家都是一个公司的同事，我真想不到黑莓会做到这种地步，不过我行得端坐得正，他要发微博怼我，我也没什么可怕的，现在正好有什么事，大家正大光明地摆到台面上，让大家评评理……”
他越说越激动，我隔着话筒也能想象到他咬牙切齿，愤愤的样子。
“我这就把我和孙总的聊天记录发出来，让大家评评理。”
“停，打住。”我打断特斯拉，用严肃的口吻对特斯拉说：“这件事到此为止。”
特斯拉似乎仍心有不甘：“可这件事明明不是我的错！”
我无奈地苦笑着对他说：“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你能不能对你的同事温柔以待一次。”
特斯拉毕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最后还是答应了我保持沉默。
5
第二天公司开了一个紧急会议，会议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会后我把特斯拉叫到办公室。
特斯拉是个1米9的大个子，正午的阳光打在他身上，在办公桌前投下的细长的阴影。我抬起手示意他坐下，然后双手抱拳，通知他：“公司关于你和黑莓的处理意见下来了。”
特斯拉立马变得坐立不安，神色也紧张起来：“怎么样了？”
我假装翻着当月的财务报表，漫不经心道：“公司决定扣除你们当月绩效奖金以及部分礼物分成，并且停播一个月。”
“但是，”我停顿了一下说，“黑莓主动选择离职，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在返乡的路上了。”
特斯拉瞬间愣了一下：“你是说，他自愿的？”
我点头，说：“你怎么是这个反应。”
“我该是怎么反应。”他干干地问。
“你应该满意了，”我将财务报表放下，审视着他说，“这难道不是你最想要的结果吗？”
“但我真没想到会搞到这个局面。”
特斯拉眉目里似乎有一块坚冰，慢慢化开来露出里面的淡淡悲哀，“卡总，我们不像您出道及巅峰，都出自底层，也算是一步步打拼爬上来的，您可能不知道其中的艰辛。”
特斯拉告诉我，在来我们公司之前，他还和自己的一个要好的大学同学去另外一家自媒体公司面试过，过程很顺利，他们最终双双通过了初试。
可就在复试的那一天，他却发现自己花了很大心血准备的资料不翼而飞，仓促之下他只好临时准备一份替代。
在最终面试的时候，他竟然发现他同学拿出的资料竟然是他准备的那份。
“所以卡总，您老是怪我觉得人心险恶，可当初要不是我单纯无知，我也不会那样被人算计。从那以后我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要随时保持警惕，如果你轻易对人放下心防，那最终受伤的那个人一定会是你自己。”
不知不觉，特斯拉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些许水光。
我听得有些唏嘘，站起身走到他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
“其实你说的没错，防人之心不可无，可凡事都要讲个度，你要是像现在这样言辞激烈，锱铢必较，你这样确实保护了你自己，可由于你岌岌可危的同事关系，公司就不得不考虑开了你，到那个时候，受伤的还会是你自己。”
“其实，你只要做到自己的内在足够强大，就不会怕被人伤害，因为你会有足够的实力去保护自己去抵挡任何风雨。
而恰恰是这种自信，会使你看起来柔弱却不软弱，这就是所谓的‘柔弱胜刚强’。”
“所以，我觉得我们都应该去做这种人，你觉得呢？”
特斯拉静静听完我的话，沉默了好久，之后抬起头一脸认真地看着我：“卡总，您能不能劝劝黑莓让他回来，我保证和他和好，真的。”
我拍了拍特斯拉的肩膀，只是笑着说：“好好努力吧，”
其实无论如何黑莓是不可能回来了，在他微博发公司内部聊天时，就已经触碰到了一个不可逾越的红线。
公司之所以没有直接开除他，不过是不想向大家展示凉薄的那一面，至于以后的前途就算谈不上黯然无光，也不能是一帆风顺了。
其实对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可特斯拉却不知道。不过我没有刻意去点穿这一点，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如果可以的话，保存着心底那最初的一丝善念与单纯，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呢？
6
从那以后，特斯拉确实在慢慢改变。固然一个人的性格不可能一下改变许多，但我看得出来他确实在慢慢调整，虽然偶尔听说他还会与同事发生一些摩擦，不过强度与频率都有明显的下降。
甚至在每次与同事发生争执后，他都会主动去与对方和解，秘书小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可置信地跟我说：“卡总您到底给他吃了什么药，怎么就一夜之间转了性了呢？”
我笑了，“改吧，挺好的，怎么，难不成我现在让他过来再跟你干上一架？”
小王听见后连连摆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别别别，他可是战斗机中的战斗机，我战力跟他可不是一个级别的。”
日子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过着。
有一次同事聚会，特斯拉趁大家玩得正嗨的时候凑到了我身边，他喝了点酒，不多，只是微醺：“卡总，那件事，我还是要谢谢你。”
我揣着明白装糊涂道：“我帮你的事那么多，你到底要谢我哪件啊？”
原来，黑莓辞职以后，在特斯拉的拜托下，我又给他找了一份新的工作，给一个自媒体公司做宣传策划，专业刚好对口，月薪不错，又有升职空间。
特斯拉笑得憨憨的，就像当初我面试他时那个初入社会，不谙世事的傻小子：
“我真的庆幸您在我最低谷的时候拉了我一把，没有您，我也不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
“不用谢我，”我说，“你只是迷失了方向。”
这是真心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