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透过窗窥见灰蒙蒙的天空，不时扯开自己的领子透气，真可怕，人身处这狭小的告解室里，不一会儿就满身是汗了。
有人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他看见对方纤细白皙的手，它们紧张地握在了一起，又很快放开了，那双手的主人就这么纠结了一会儿。
他清了清嗓子，请她开始诉说自己的罪。
2
神父，我不信教，可是我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到了这里，我期待您的告解能让我看到自己的人生，无论未来怎么样，我都需要一个结果。
我的秘密是，我有一支能模仿别人字迹的笔。
请不要吃惊，这支笔和别的笔没什么两样，这是我十岁生日的礼物，最开始我用它来写作业，挺奇怪的是它的墨水怎么用都用不完，我还没有任何怀疑地用了好几年，挺粗心大意的，对吧？
后来到我十四岁的时候，我被班里的女生排挤冷暴力……说起来依然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您问我缘由？她们给我的解释是，看我不顺眼，对，仅仅是看我不顺眼而已。
请别说这只是小孩间的打打闹闹，您眼中的打打闹闹只会让我们的创伤更加严重。
我第一次产生了无法抑制的怨恨，当我怀着这样的怨恨下笔之后，我惊奇地发现自己写出了那个“带头人”的字迹。
这个带头人是我们班的英语科代表，人缘好，成绩也很好，老师和同学都很相信她，因此我被她诬陷偷了她的钱包时，没有一个人相信我。
神父，你也觉得很奇怪吧？为什么人总是这样喜欢从众呢？仅仅只是因为传闻就要毁了我……后来，我继续用她的字迹写了一封情书给我们教导主任。
这只是一个恶作剧而已，可我没想到，这会引发一个蝴蝶效应，正是因为这个恶作剧，所以教导主任在周一的早会时，公开了她的情书并严肃训斥她的“歪心思”，所有人都在憋笑，原本就没有人相信是她写的情书。
我一开始也以为这仅仅只能让她丢脸而已，没想到教导主任后来顺藤摸瓜，竟然摸出我们的班主任和女学生之间不太纯洁的关系。
我们的班主任是教语文的，很奇怪的是，我们那一届学生只有他一个班主任是教语文的，他实在是一个谦谦君子，长得好看，文采斐然；张口就是各种诗句，把我们这些小女生迷得神魂颠倒，又加上是刚毕业的，和我们的年龄相差不大，不少女生都暗恋他。
虽然教导主任是一个油腻的中年人，秃头、啤酒肚，但是为人正直且固执，只要他下了决心的事就会一直揪着不放。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总之她的家人被叫到了校长办公室，双方谈了很久，也许发生过争执，他们回到教室时，女生的眼睛又红又肿，只不过，这回他们毫不避讳，手牵着手，像是要和全世界下战书。
神父，如果你问我嫉妒吗？羡慕吗？不，出乎你意料的是，我什么感受都没有，我异常的冷静，就像海边那一块冥顽不灵的礁石。
我知道他们注定是走不远的。
后来我们毕业，她依偎在他的肩膀上，笑得甜蜜幸福，他们的结合对班里的其他女生来说是一个童话，你懂的，那时候很多女生都喜欢男女主角年龄差大的小说。
我顺利考上自己心仪的大学，天天都忙着上课考试，那是大二的第一个学期，三月初，忽然有一个陌生号码打过来，我好奇地接了起来，意外发现电话那头是一个高中的老同学，他们说想聚一聚。
我忽然好奇自己的预测是否成功了？于是答应下来，在这期间一直尝试用那支笔模仿别人的字迹，说来也怪，我只有在恼怒的时候才能写出别人的字迹。
我想这大概是嫉妒化身的物件吧，我不希望自己变成那样，可是我还是把它放进了包包里，出席了同学聚会。
3
神父先生，其实，同学聚会对我来说是最没有意义的活动了，我根本没有什么朋友，只是想去那儿看笑话罢了。
是的，我期待着一个坏结果，我希望他们能够分道扬镳，我甚至期待他们见面了之后吵起来，人性的卑劣在我身上慢慢放大再放大，我一度为自己灵魂的黑暗感到痛苦。
我下了车，走进一个大包厢里，女孩微醺的脸颊露出满足的微笑，好多人都在恭喜他们，甚至有人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
老师沉默不语，女孩一直在说很快，很快就结婚了。
我想，这么多年我总算有所成长了，因为我能捕捉到那些若有若无的眼神，当年幼稚的男生们，大多成长为各式各样的样子，几乎只能窥见以前的影子，而不能把他们的以前和现在联系在一起。
我注意到和我一样的眼神，没花费太多时间，我立刻认出他是那个暗恋“带头人”的男生。
哦，我好像忘记说主人公的名字了，用代号来替代吧，班主任是w，女生是z，男生则是y。
我坐在y的旁边，饶有兴致地问他：“你还喜欢她吗？都已经过了五六年之久了。”
y看着我，反问：“你呢？职业病又开始了吗？”
我愣了一下，对啊，原来我也算是一个比较有名的人物，只要他们愿意，一开电视就可以看到我的广告。
z走到我面前，w跟在她身后，她笑得那么灿烂，她握住我的手，轻声细语地说：“q，好久以前的事情，还是想跟你道个歉，对不起啊，那时候我太任性了。”
这是一种炫耀吗？我不知道，但绝对是一种傲慢，神父，是时候说出我的病症了吧？是的，该说了。
我患上了一种不能被治愈的疾病，这个病的名字叫做：高功能反社会人格。
哈！被吓到了吗！
我以为你早该发现我的伏笔了？哦，后来，你可能也猜到了，我把这支笔给了y，还好心地提醒了使用方法。
亲爱的神父，后来的发展就不用我多说了吧？报纸上说的那桩惨案已经说明了一切。
人的情感可真是脆弱，您说是吗？
4
神父不得已打断了她的叙述，他沉着嗓子问道：“可是，女士，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旧事了。”
他的双手沁出了汗水，为她的叙述而心惊，为她的冷漠而惧怕。
对面的人笑了，她的声音冰冷却又甜美，她说：“老师，在这里当神父的感觉如何？你被净化了吗？”
神父愣住了，他忽然想起自己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女孩跳下高楼的场景，他的爱不过是台风过境，路过之后就是满目疮痍。
他很早就和z说明白了，那不是爱，只是他自己一时的迷恋，迷恋只是短暂的停留而已。
可是z太傻了，她一直在努力挽回他的心，从傻傻的挽回到故意和别人暧昧试图激怒他，他也只是笑一笑，说这样就很好，这才是年轻人的世界。
他很快就认识了年龄相仿的女孩，恋爱并结婚，这期间，他的妻子收到一封又一封匿名信，信里的内容全是辱骂、讥讽和嘲笑。
虽说字迹和他的一样，却不是他写出来的，他犹豫了很久，才和妻子说出实情。
妻子没有怪他，他只好战战兢兢地继续过日子，直到那一天——
5
z站在天台，苍白的脸颊，没有血色的双唇微微颤动，她流着泪，不顾别人的劝阻，从高楼跳了下去。
尽管她幸运地保住了一条命，却从此昏迷不醒，成了一个植物人。
他深感自己有罪，于是抛却所有，成为了神父。
“所以，你需要什么指引呢？”他挤出一句话，其实面前的魔鬼不需要天堂的指引，她来自地狱，在撒旦翼下生长。
“报纸上是怎么说的来着？”她答非所问：“对了，说y拔了她的管子，然后自杀了，真可怜。”
“你还想得到指引吗？”他浑身颤抖：“不要再说了。”
女人忽然在那头笑了，她一边笑一边说：“老师，我不需要任何指引，因为我比谁都清楚，我会下地狱。”
他瘫坐在那里，不敢大喘气，女人哈哈一笑，将那支笔递了过来，然后便迈着轻盈的步伐慢慢离开了。
他拿起那支笔端详，正如她所说，这支笔和其他笔没什么两样，可是谁知道，它竟然是一切的起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