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顾小近感觉自己患上了晚睡强迫症。
心理学上说，晚睡强迫症是对白天生活的无声抗议，顾小近认真想了想，觉得对生活没什么意见呀？
也许是太无聊了。
大二的暑假，闲散慵懒，白天无所事事，到了晚上又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博客没有更新，新追的剧还差两集完结，刚买的电子书才看了几页——夜晚的时间应该无限制延长才好。
早晨又睡不醒。
爸妈对顾小近黑白颠倒的生活操心透了，10点钟，顾小近妈妈走进来，一把掀开被子：“太阳都照屁股了还睡！起来送钥匙去！”
爸在房外怒喝：“天天赖床像什么样子！不行就把网断掉，明天开始天天晨跑！”
顾小近立刻从床上挺起来：“起了起了，可别断网啊爸！”
七月流火，顾小近打着哈欠走在烈日下，虽然撑把太阳伞，仍然觉得自己几乎是曝露在阳光下，皮肤都要被晒出好多摺子来了。
她将怨念全部发泄在将要见面的新房客身上，什么人啊，连房间钥匙都看不住？
去年秋天，顾小近一家终于搬进了高档小区的三室两厅，老房子被空出来，租出去收租金。
第一任房客住了半年因为工作调动搬走，第二任才住进去没几天，打电话过来说钥匙丢了，问有没有备用钥匙。
顾小近酝酿好情绪，预备见到新房客时甩他一副臭脸，但是，站在楼洞前，穿白T恤、卡其色西裤英气逼人的小伙，真的是她家新房客？
她竟结巴起来：“你，你是江楠吧？我是来，嗯，给你，嗯，送钥匙的。”
新房客好奇地打量她，眼睛亮亮地闪着光：“你是，顾小近？”
2
顾小近有个姑姑，是那种成绩拔尖的优等生，没谈过恋爱，经历过无数次失败的相亲经历后，35岁远渡重洋，至今仍孑然一身。
这件事情的后果是，从顾小近踏进大学第一天起，爸爸妈妈就开始旁敲侧击：班里有没有比较好的男生啊？谈恋爱还是要在校园里谈，工作以后再处对象，就没那么单纯啦！
所以，顾小近有理由怀疑自己被差去老房子，是老俩口的阴谋。
她爸爸居然和江楠开始了友情往来，时不时去趟老房子，回来就不住口地夸，说江楠如何好干净，勤快，还是个尖端科技方面的研究生，前途怎样光明。一天傍晚吃过饭，顾小近和妈妈出去散步，回来听见爸爸和江楠通电话，聊得兴致勃勃，仔细一听，竟然在聊她，顾小近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她知道，她上幼儿园、小学时打架、逃学、被男同学捉弄等等的糗事，一个不落地都掉进江楠耳朵里了。
她用凶狠的眼光制止了父亲再往下聊她的初中、高中。但这已经快让她郁闷得掉眼泪了：上次见面，她满头满脸的汗，一条衬衫裙松松垮垮，看见江楠，她原本要露出凶相的脸一时收不回来，又像喜又像恼，又莫名其妙的紧张，她都听见江楠在笑她。现在爸妈又是这样，难道他们还嫌她不够丢脸啊？
临近子夜，顾小近的晚睡强迫症又发作了，她发了条微博，多多很快给她留言：还没睡啊？明天小组有活动，来不来？
3
多多把住在本市的同学们召集起来，成立了一个义工小组，假期第一项活动是在校园内征收旧衣服，打包好发往贫困山区。没想到活动大受欢迎，很多留校学生跑来问第二项活动是什么。
大学城中心的绿地社区，是有名的洋人区，里面两条步行街，开满专供老外就餐、购物的店铺。多多组织的第二项活动，就是到这些店铺里做服务生，即增长社会经验，又能和老外近距离沟通。
顾小近选了一家日本料理店。因为如果现在给她一次出国旅游的机会，她觉得她最想去的地方，是北海道，她很想看看，《夏目友人帐》里那些美到极致的冰天雪地，究竟是不是真的。
那天下午客人不是很多，顾小近跟老板打声招呼，去法国餐厅找多多。进门，迎面几个服务生笑脸相迎，定睛一看，顾小近惊叫：“你怎么在这里？”
江楠笑容可掬：“顾小近，咱们又见面了。”
多多忙着招呼客人，嘴里叽哩咕噜滚着法语，顾小近一个字听不懂。好不容易等她闲下来，顾小近急忙将她拉到一边，指着江楠问，他是谁？
多多满脸膜拜，你不知道吗？他就是咱们学校有名的江楠呀！当年的理科状元，量子物理尖子生，现在正保送读研，很多科技院排着队等着他毕业呢。
顾小近撇撇嘴，那么了不起，干嘛跑来这里做服务生？
多多替江楠辩解，学法语呀，没准人家准备留学法国呢。你怎么啦，你认识他？
顾小近懒洋洋地说我怎么可能认识他，眼睛却不住往江楠那边偷瞄。
晚上打烊前，小组成员照例要聚在一起吃夜宵。这晚他们吃韩式烧烤，多多挨着江楠坐着，两人叽哩咕噜交流法语，顾小近坐在多多另一边，百无聊赖，只管往口里大塞东西。多多起身上洗手间，江楠忽然凑到顾小近面前：“顾小近，你喜欢看电影吗？”
顾小近腮帮子鼓鼓地，塞满生菜、烤肉，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急得眼睛瞪大，脸刷地通红。多多回来了，顾小近将嘴里的东西咽下肚，坐在那里越想越气，气自己，也气江楠。他是故意的，故意让自己出糗吧？
4
第二天的夜宵定在多多他们店。顾小近早早到了，占了个最好的位置。江楠在接电话，法国老板一直盯着顾小近看。江楠电话接完了，法国老板走到他身边，两人边说话边朝她比划。顾小近眉头皱起，他们在说什么啊？
江楠走开的时候，顾小近叫住他：喂，你们在说我吗？说我什么？
她眼睛瞪得溜圆。江楠嘴巴上翘，露出好看的笑容：法国老板说你很漂亮。我嘛，我说你很可爱。
他的黑眼睛试探样地，观察着顾小近的反应。听到始料未及的赞美，顾小近脸又红了。她低下头把弄果汁杯，再抬头，多多已经来到了江楠身边，用法语和江楠又说又笑。
隔着多多，江楠几次探出身子，去看顾小近。顾小近察觉到他的视线，莫名地心慌意乱。
晚上顾小近更不可能早早睡觉了。闭上眼睛，脑袋瓜就浮现出江楠冲她微笑，眼睛里闪着光，好像很喜欢她的样子。顾小近下狠劲拍拍脑壳，自己一定是发疯了，否则怎会这样胡思乱想？
她不再去吃宵夜，偏偏多多现在最喜欢做的，就是八卦江楠的各种。无论是见面、QQ还是微信，她总有本事将各种话题最后都绕到江楠身上去。顾小近漫不经心哦嗯啊地附合她，好像不想听，可是又好像很想听。真是烦心死了啊。
顾小近连义工都不做了，可恨得是多多阴魂不散。就在顾小近痛苦得快要抓狂，纠结要不要彻底消失几天的时候，一个傍晚，顾小近爸爸乐呵呵地敲开了她的房门：小近，我给你找了个高数辅导老师，以后，爸爸就不用操心你的高数啦。
爸爸的身后，站着照例笑得那么好看的江楠。顾小近咧了咧嘴，完蛋了，怎么哪儿哪儿都是他哇。
5
在爸爸的要求下，每天下午，江楠会来给顾小近讲一个半钟点的高数。
顾小近从小数学就学不好，稍微复杂一点的算术就能把她难倒。江楠几乎从零给她讲起，急了就拍她的脑袋，你这个小脑袋瓜，到底是怎么构造的呀？
大部分时段，顾小近的学习态度还是很端正的，认真听讲，认真做笔记。中间妈妈会送进来咖啡和茶点，或者微博上收到一条留言，她的注意力便分散开，话匣子也关不住了。
开始江楠总是要提醒她把她拉回来的，但往往是他被顾小近牵着走：他跟顾小近说起故乡，说起他枯燥乏味的大学时光，还说起未来。真奇怪他从来是低调不肯多话的，怎么到了顾小近这里，这么健谈？
是八月未央的日子，白色的窗帘轻柔地拢着，拢出一室阴凉，或者被风轻飘飘地吹起，露出两个年轻人的剪影，室内有淡淡花香，那是妈妈从早市上买来的新鲜花草，插在玻璃瓶里，美丽如这对壁人，美好如这时光。
多么神奇，顾小近的晚睡强迫症竟然不治而愈。要保持第二天头脑清醒、皮肤水嫩，晚上不早点睡可不行。
多多的八卦消息少了，可能是江楠亦不再去做义工，她没了消息来源。那天是雨天，江楠打电话说有亲戚来，上课时间推后。
第二天他没有来，第三天，第四天，顾小近满心期待天天落空。
顾小近难受极了。多多在Q上冒出来：知道吗？原来江楠是有女朋友的！
顾小近心重重地一沉。多多继续八卦，他女朋友是导师给介绍的，也很厉害，留学两年了，是在法国留的学！怪不得江楠要学法语！最近她从法国回来了，好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呢。
顾小近听不下去了，她跑出去，妈，今天早上柞的橙汁还有吗？我给江楠送去！
6
顾小近拎着两瓶鲜柞橙汁，刚进入小区，远远地，看见江楠跟一个女生从楼洞里出来。
完全是下意识地，顾小近躲到了花圃阴影里。
江楠跟女生手拉着手，走到小区门口，伸手挡了辆车，然后拥抱，KISS，挥手告别。
顾小近没能忍住眼泪。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她把自己扔到床上，一躺就是三天。
三天后，顾小近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电脑，同城论坛上有人组织穷游，顾小近盘算了下自己的钱袋，果断报了名。
一行人去了云南。先是洱海，而后是丽江，泸沽湖，顾小近乐不思蜀沉迷山水，玩了两个星期还不想归家。妈妈在电话里哭，爸爸在电话里吼，快点滚回来，难道你想休学吗？
一个月后，顾小近终于回家了。
她被晒黑，人也瘦了一圈，脸更小了。
打开手机、电脑，QQ和微信一堆留言。一个月来她关闭了所有网上通讯，新换了手机，用了新号码，连多多都没有告诉。
多多说，你去哪儿了？手机怎么打不通？
隔天又说，你是不是生我气？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离间你和江楠。
多多哭了，对不起嘛，快和我说话。江楠来找你，我告诉他我也不知道你去哪儿了。他要急疯了。你知道吗，做义工那段时间，他跟我聊得热火朝天，其实聊的都是你。留学法国的女朋友是我杜撰的。你快回来好吗？
江楠的微信：听伯父说你去云南了。那天我隐约好像看见了你。那个女生是我妹妹，一直在国外生活。你看不出她跟我长得很像吗？
顾小近爬上床。她太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出去这段时间天天暴走，缺觉缺得要死。她想晚睡强迫症再也不会找上她了。
睁开眼睛，已是第二天天明。清早明媚的阳光照进来，客厅里一片欢声笑语。
她打开门，江楠坐在那儿，看见她，脸上浮现出克制的微笑。
他走过来，走到她身边，她听见他说，HI，好久不见。
他的黑眼眸那么亮，笑容那么暖，一时间全世界都在他身后退去，淡化，只剩下她和他。
某个声音柔柔地，缓缓地，也许只是他们心底的共鸣：HI，我知道你喜欢我。就像我也喜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