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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子从公司出来，看看时间，已经过了零点。
300路应该还有最后一班车，利子走到站牌下，等着。已经看不见什么行人了，店铺也都关闭了卷闸门，只有一家24小时营业超市，依然向外透着明亮的灯光。
二十分钟过去，300路晃着笨重的身子过来了。
300路是双层公交，路线从城北至城南，连接着新兴置业区和主城区，白天无论哪一趟乘客都是暴满。利子也把房子买在了新兴置业区，每天挤300上班，成为最令她头疼的事之一。
这会儿，300整个车身空空荡荡，一层零星坐几个人，二层只坐了一个。利子刷卡上车，心想如果300天天这么空就好了。
她收好卡，噔噔噔上了二层。二层唯一的一个乘客，坐在靠前几排的位置，是个女孩，脑袋低着，长头发垂下来，像是睡着了的样子。利子在近楼梯口的位子上坐下。
夜深车稀，司机像是个慢性子，仍然保持白昼那样的车速。利子看向车窗外，闹市渐渐远离，窗外越来越黑。她收回视线，发现前面的女孩，身子已经歪成了45度。利子正想她会不会睡过站啊，怦地一声，女孩摔下了椅子。
利子觉得好笑，差点笑出声。她掩住嘴，以为女孩会很快爬起来，可几分钟过去，女孩没有任何动作，利子忍不住弯下腰去看。
女孩躺在过道，双眼大睁，面色惨白，胸口，插着一把只剩刀柄的刀。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瞪着利子，利子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大脑呈现空白，几十秒后，她恢复了意识，跌跌撞撞滚下楼梯，魂不附体地喊，死人了，上面，上面死人啦！
这时她才发现，一层的乘客全下光了。司机听见喊声，停了车，拉着利子上二层去看，利子死都不肯。司机只好一个人上去，很快就又下来，脸色一阵白，一阵灰，颤声说，报警，快，快报警。
2
利子一宵没睡觉。昨晚报警之后，警察出现场，例行讯问，折腾到凌晨4点多，才放利子回家。虽然男友彭华就在刑警队工作，也没给利子行什么方便。
她很累，洗了澡躺在床上，却睡不着，身体疲倦，大脑却像充了电，死在300二层上女孩的脸，不停在她眼前晃动。女孩是个天生美人胚子，什么人，能对她如此狠心？
天亮了，利子满脸倦容去上班。抽空给彭华发了条短讯，叫他打电话给她。下午快下班时，彭华来了电话，之前有几起大案都是在利子协助下告破的，所以利子很快获悉了案情进展。
已经证实，死者叫林可心，20岁，音乐学院大学三年级生，于昨晚11：45分左右在300上遇害。夺去她生命的是一把约有二十公分的直背刀，刀柄刻有华美花纹，且镶有几颗碎绿宝石，在普通商店是买不到的，应属收藏品。
从刀柄没入的深度，以及刀柄上无任何指纹推断，林可心死于他杀。凶手手法狠而且准，一刀穿心，可以想见他做了长时间准备，对死者怀有非同一般的仇恨。
凶手一定是当晚搭坐300末班车的乘客之一。
虽然末班车的乘客少而又少，司机仍然对林可心没什么记忆。开车途中他接过几次电话，对途中下车，上车的人基本无任何印象。
在一个人口几百万的城市寻找坐过同一趟公交的人，等同于沙里淘金。利子给彭华出了个主意，可以利用网络，前提是编个足够炫的故事。
故事是彭华编的，据说他编了一下午，搜索枯肠，又在队员们挨个润色下，终于整出了个还算像样的鬼故事。地点，时间，公车线路都是真实的，不过事件是编出来的而已。
无非是见鬼之类。彭华把帖子发在了腾讯本城网，一小时不到，评论无数，有人跳出来指证，瞎编的，我就坐这趟车了，怎么没见这事儿啊。
随后不断有人发言，有加以渲染的，有义正辞严反驳的，很是热闹了一阵子。
两天后，帖子沉了，统计一下，评论中称自己坐了这趟公车的，有30余人。通过网警，查找到这30余个IP对应的用户，有些IP其实是同一人，实际人数22。
继续排查下去，22人里，真正坐了6月29日，也就是出事夜晚300末班车的，只有7人。
3
7人中，有3人对林可心有印象。3人都称，他们是在林可心之前上的车，看见林可心和一个男人一起上了二层。在他们各自下车前，均未见到林可心或者男人从二层下来。
另外4人中的1个，有注意到从二层下来的男人。据他讲，他上车后，车到大花园，有人从二层下来，等车靠站。此人戴顶帽子，帽沿拉得很低，看不清面目，穿着普通，胳膊下好像夹着个女式手提包。
可以断定，和林可心一起上车，在大花园下车的男人，就是杀害林可心的凶手。他拿走了林可心的手提包，目的是妄图使本案成为没有线索的悬案。
晚上彭华约利子吃饭，佰人王串串香，不见不散。
照例说着说着，话题又绕到了案情上。林可心的社会关系已经摸清了，她家在外省，家境一般，父母都已退休。林可心上大学不久，就参与了一些商演，她的学费和生活费差不多都是自己挣的。
她很漂亮，和很多艺术院校的学生一样，心高气傲，学校里那些青涩贫穷的帅哥是入不了她的眼的，先后与几位商演活动中认识的大老板，纠缠不清。最近和一位叫郑明宇的家俱城业主，火热交往中。
不过，这些都是传闻，彭华边给利子的油碗里夹菜，边说，林可心从不在外过夜，每晚都在宿舍睡，睡她上铺的女孩不确定地讲，她觉得林可心本性并不像表面那样放纵，她跟那些有钱人周旋，好像有什么目的。有次听见她打电话，说些真的厌倦了，可没办法，一定要这么做之类的话。
彭华停下筷子分析：所谓目的，无非就是钱。肯定是有人为林可心花了大心血，忽然发现她只是利用自己，于是一气之下，动了杀机。
利子撇嘴，你有证据这么说吗？
彭华挠头嘿嘿笑，猜测，猜测。
利子一挑眉毛，其实，这也是种可能。彭华乐了，刚想说话，利子把可乐瓶递到他口边，堵住了他的嘴。
4
郑明宇对自己追求林可心直言不讳：没错，我很喜欢可心，第一次看她演出，她的美丽吸引了我，发誓要把她追到手。可她对我好像不怎么上心，有次当着众人的面，把我送的鲜花摔到了地上，我也就死了心，断了非份之想。
戏剧性的是，第二天，郑明宇妻子揭穿了他的谎言。她在警察面前，痛诉她丈夫在外面养了小三，而这个小三，就是林可心。她有照片为证。
郑明宇只得老实交待，在他放弃林可心三个月后，林可心忽然主动找到他，表示愿意接受他的追求。郑明宇求之不得，给她在郊区租了套房子，吃的用的都给她最好的。
但他后来慢慢觉察出，林可心的心不在他这里。她坚持每晚回学校，坚持不和他公开露面，不让他去学校找她，跟他呆在房子里时，神魂飘离，明显人在心不在。
偶然的机会，他发现她把自己刚刚送给她的名牌包包，又拿回到店里换成了现金。他猜想，之所以她又来找他，肯定是为了钱，而且这钱不是她自己用，因为他给她的存折，先后被她汇钱给同一个帐户，他见过那几张汇款回折。
我不可能杀害她。郑明宇交待完，补充说，她出事那晚我陪客户在俱乐部玩牌，那些客户可以给我做证。虽然我知道林可心不爱我，但这并不妨碍我喜欢她，原本，我就没打算在她身上得到情感回报，她乐意陪我就行。
跟这种女孩只能玩玩，她们的心大着呢，我还真没胆量跟她们动真格的，因为这个谋杀她，简直是笑话。
调查后证实，郑明宇没有撒谎，案发时间，他的确在俱乐部玩牌。
林可心的商演活动都是由一个叫秦征的娱乐城老板介绍的，他和林可心是同乡。秦征说，6月29日夜林可心在滚石演艺广场有演出，11：15左右表演结束，滚石保安反映，林可心是一个人离开的，300站牌在斜对面另一条街上，走入街口就看不见了。凶手肯定就是在这之后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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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郑明宇提供的存折，银行查出林可心的汇款是到了一个本地帐户上，开户行就在滚石演艺广场附近，已经查明，户主使用了假身份证。
要搞清户主身份，就只能依靠银行监控。这时从林可心父母那里，得到了一条重要讯息。
虽然可心父母双双退休，但年轻时他们为可心买了助学保险，保险金足够支付可心学费和生活费，加上他们退休工资可观，林可心完全没必要走出校门勉为其难去挣钱。如果她这么做了，只会为了一个理由。
可心16岁那年，因为感冒，去药店买药。转身出门时，不小心撞上一位正往里走的青年。可心急忙道歉，没想到青年不依不饶，揪着可心到外面，破口大骂，还扇可心耳光。
可心吓懵了，哭着求饶，有位阿姨看不下去，上来阻止了青年。想不到的事在后面，青年是这一带出名的混混，又喝了酒，当即和手下围住阿姨，狂揍。其间有人失了手，竟将她捅死。
当时很多人围观，但没人敢出头，也没人敢报警，生怕日后遭到报复。可心也在人群里，因为恐惧，她连声都不敢出。
之后，虽然杀人者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可心一直为此耿耿于怀。阿姨是为了救她，才命丧黄泉，可心打听到她的住址，上门去表示补偿，可惜，阿姨除了一个在外打工的儿子，没有其他亲人，儿子叫丁明，他回来带走了母亲的骨灰，就再也没有出现。
直到上大学，可心都没有放弃寻找丁明。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人可以让她不顾一切地挣钱，那就是他，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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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明的资料很快被查到。他户籍上的照片，似曾相识。竟是秦征。
同时银行的监控录像也证实，使用林可心汇款过去的帐户的户主，就是秦征。
秦征的住址，就在滚石演艺广场对面300站牌旁一栋小区里。彭华几乎可以断定，秦征就是凶手。但证据呢。没有证据。
星期天，彭华坐在电脑前，眉毛皱成一个结，翻来覆去看秦征的档案资料。
利子凑过来，这么敬业啊。
彭华呲牙咧嘴，记得我最开始给你分析的案情吧？凶手一刀穿心，说明他非常恨林可心。可查来查去，林可心生活中，除了那些有过暧昧关系的男人，就再没什么可疑人物了。而那些男人又都是抱着玩的心态，欢爱交易，很公平，犯不着恨林可心，更别说谋杀了。
只有这个秦征，他母亲间接因为林可心而死，他是有理由仇恨林可心的。但就是没证据抓人。
利子拿过鼠标，翻看秦征的资料。她的目光停住，指着秦征的一张照片让彭华放大。彭华将利子指着的地方放大，再处理，看清了，是块绿色的，闪闪发光的晶体。
第二天，彭华从秦征处拿走了照片上的衣服。
利子是制药公司的化学分析员。她将衣服上的绿色晶体进行了化学成份分析，结果表明，晶体与杀死林可心的凶器，直背刀上的绿宝石成份相同，应该就是从这块绿宝石噌上的。
事实摆在秦征面前，他承认了他就是丁明，林可心是他杀害的。警察从他指证的地点，挖出了林可心的手提包。
当他得知母亲无辜地死于非命时，整个人就变了。在这个世界上，母亲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不能接受母亲这样死法，她是因为救人，才献出了生命，可就连被她救了的人，在她命悬一线时，也没有伸出援手。
他所有的悲愤，都转换成了一个目标，被母亲救了，却对母亲袖手旁观的人。林可心。
林可心上了大学，他跟着到了这座城市。然后写信给她，以丁明的名义，不断向她要钱。
再用秦征的身份，给林可心介绍商演。就像猫玩弄老鼠，他不动声色地使她名声扫地，热心地帮她，照顾她，给她温情，最后却以残酷的面目出现。
6月29日夜，林可心演出完毕在站牌下等车，他从家走出，假装无意碰见，说送她回去。
车上人很少，是他观察了很久知道的。他带她上了没有第三个人的二层，坐在她旁边，待车开在阴暗处，伸手掩住她的嘴巴，一刀利落地插入她的胸膛。
然后他拿走她的包，坦然地下了车。
整个过程他显得很平静。这一天他等得太久，以至于实现时，都没有情绪上的波澜。
他恨林可心，林可心却爱上了他。
起初，她并不知道他就是丁明。当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对他的爱已泥足深陷。她明白他接近她的居心，却假装不知，一次次地按照他的要求，寄给他钱。
这点你没想到吧？彭华盯着丁明，心情复杂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会让凶器留在现场？你精心选择了谋杀场地，谨慎地拿走了死者的包，怎么会想不到合理地处理掉凶器？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是因为你不愿抽刀时，让死者再痛苦一次。你远没有你认为的那般冷酷，如果你曾试着放下偏执的仇恨，谁能说，你和可心，不会有幸福的结局？
丁明呆呆地听着。忽地笑起来，笑完了，掩面大哭。
晚上回到家，彭华看到利子在blog上，写下一句话：爱和恨到了极致，本质都是一样的。那就是疯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