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司机:城市深渊

2020-07-26 17:50:47

悬疑

1

“真的是他吗?”何世雯手里攥着手机,放在耳边,此刻她坐在沙发上,手里夹着一支香烟,眼神很紧张。

在得到肯定回答后,她咬住了嘴唇。她发现她的嘴唇很干,喉咙里空洞洞的,感觉发苦。

她走到镜子前,镜子里映出一个高个子女人,骨骼宽大,壮硕,像个男人,这遗传自她的白人母亲,但相貌和皮肤却遗传自她的父亲,双眼细小,宽脸,黄色皮肤。

总之她并不漂亮。

她捂住脸,哭了起来。哭了一阵之后,她迅速擦干眼泪,去洗了一把脸,补了下妆,又在镜子前站了一会儿,像是在跟过去告别。

她钻进车里,朝电话里提到的宾馆驶去。

宾馆的名字她没听过。事实上,她根本就没住过宾馆,她出门在外,一直是住酒店,星级酒店,带游泳池和酒会的那种。

宾馆?会是什么样子呢?她扁扁嘴,捻灭烟头,扔进烟灰缸里。

宾馆很隐蔽,四周都是小区,夜晚灯光也很暗,确实不容易察觉。何世雯看到程帆那辆破出租车停在宾馆门口。

她打完电话,就走进去,径直上了二楼。

伍迪站在门旁,指了指这扇门。何世雯敲了三下。

脚步声在靠近,然后停顿了数秒。

“谁呀?”

是程帆的声音。

“前台,您身份证落在前台了。”

门开了,何世雯和伍迪立刻推门进去,随行的还有个胖子,他们一进去,就拿起手机拍照、录视频。

程帆被推倒在床上,他吓懵了。

床上的女孩尖叫了一声,就不敢在出声,用被子捂住了脸部,她看到了何世雯,她们互相认识。

“世雯,你把手机放下。”程帆伸手去夺何世雯的手机,被她打开了手,扇了一个耳光。

床上的女孩,是综艺选秀里女团的队长,这个女团很热,程帆曾和她们一起上节目。

“等着明天上头条吧!”何世雯收起手机,走出了门外,伍迪和高个子紧随其后。

“砰!”程帆把门关上了,大骂了几句,然后坐在床沿上抽烟。

床上的女孩一直在哭,眼睛盯着程帆,想要寻求安慰,但程帆不理睬她。

他开着出租车,回自己住处。

他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很隐蔽,出门中途换出租车,联系用另一个电话,用假身份证登记,结果还是被人跟住了。

可这次不是狗仔,而是何世雯。这是他始料未及的,有个问题一直在他脑中盘桓: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出租房已经很久没回来过,打开门,一股霉味儿直冲鼻腔。

灯光昏暗,屋内凌乱不堪,保持着一个月前的样子。

墙上很脏旧,楔着钉子,钉子上挂着塑料袋,小床窄小,靠着窗户,他能听到窗户外有蚯蚓的叫声。

出租房的光景,让他恍如隔世。住在何世雯的复式大HOUSE里才短短一个月,他已经对过去的生活不太适应了。

桌子上放着姐姐的照片,他拿起来,心中有些愧疚。这些天,他一次都没想起过姐姐,他完全把她抛在了脑后。

半睡半醒间,他看到姐姐走近他,坐在床边,眼神幽怨,问他是不是把她给忘了。

怎么会忘呢?他伸手抚摸姐姐的脸,可那脸转瞬间变了,变成了一个男人,那男人眼睛低垂,猥琐凶狠,令他立刻清醒了。

他坐起来,黑暗中什么有没有。

2

十几年了,李贵田始终没忘记那个女会计。他忘了她的名字,但是样子依然记得。因为她经常出现在梦里。

梦里,女会计不是拿着刀砍他,就是吊在房梁上转圈,转过来时,李贵田只看到一团头发挡着脸,然后那脸慢慢抬起,还没等抬起来,李贵田就醒了。

在监狱里,每当做这种梦,他都会坐起来祈祷,祈祷女会计原谅他,不要再折磨他。

他根本没有忏悔,从来没后悔过。他只是害怕,希望女会计的灵魂离他远一些。

现在出狱了,他仍旧害怕。

害怕什么?他也不知道。谁也不认识他,他现在不过是个快递公司的捡件工,白天在仓库里,晚上钻进出租房,走在街上不敢抬头,像只卑琐的老鼠。

他时常安慰自己,但安慰没用。有时身边走过的人,都会让他悚然一惊。

十几年前,李贵田在工地上班,那时他年轻,血气方刚,白天黑夜想女人。

工友们都有老婆或女友,下班后,他们会打电话,周末他们就出去约会。

李贵田见过那些女人,都不是很漂亮,但胸和屁股都很大,这是他的渴望。他渴望一个女人倒在他怀里,就像渴望倒在母亲怀里一样。

他去嫖过,但收获的仅仅是空虚和冰冷。女人从身边站起,穿衣、束发,对着镜子补妆,接着像陌生人一样走出去。他一下子就寂寞了。

他本来可以上高中,但他父亲不同意。母亲早亡,家庭困难,赶紧出去打工,挣钱最重要。他顺从了。初中毕业就南下打工。

不过他喜欢读书,这是爷爷留给他的习惯。他爱看国内外的小说,什么都读,并不挑食。有时候一晚上不睡,捧着书到天亮。

可读书有什么用呢?既没有“颜如玉”,也没有“黄金屋”。

他个子很矮,又穷又丑,他觉得女人看到他,只会怜悯他。

他时常感到愤怒,认为很多事不公平,但他从不肯说,现实中他一言不发。

工地上的女会计是个很好的人,长得不错,又热心。

她叫李贵田大哥,因为两人是同乡。他们偶尔会聊几句。暑天时,她还曾给他买过冷饮,她递过冷饮时,同时把她白皙的手臂也递了过去。

出事那天,是月圆之夜,女会计加班到晚上近十点。她从铁皮房走出来,沿着小路回宾馆。

宾馆比较远,她需要骑电动车,电动车放在前面的树林里。

真正的郊外,四周除了工地,几乎没有灯火。小路的两边全都种着杨树苗,密密层层,裹着一团黑暗,似乎把声音都裹了进去。

女会计并不怕,这条路她走了一年半了,已经习惯了,更何况月光明亮,没什么可怕的。

可今天,她感觉有些不对劲,哪里不对呢?

风不对劲,它从底下吹过来,打着旋,从脚一直缠绕到她的脖子。它如同一双手,不断地撩起她的连衣裙,让她不自觉往下捋了好几次。

她似乎在风里,闻到一种味道,很熟悉,像野兽的气息,在慢慢靠近。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身后窥伺。

走到树林,她才遽然醒悟,风里的味道到底是什么。

是烟味儿。

她转头,看到一团黑影站在离她十几米外的地方。

她和黑影几乎同时跑起来,但很快黑影就追上了她,把她拖进了树林里。

和黑影僵持了很长时间,她渐渐失去了力气,她从包里掏出了手电筒,打开,照亮了强奸犯的脸。

看到李贵田的脸,她立刻就呕吐了,期间还呕吐了好几次,然后就晕了过去。

法庭上,李贵田坦然接受了审判结果,他被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

3

何世雯的电话一直不通,程帆打算去她家。

路上,程帆接到了节目组的电话,那是上个星期约的,参加综艺节目。

导演说,节目组嘉宾临时变更,把他砍掉了。

他追问为什么,导演只是笑,他那意思好像是说:你自己不知道吗?

杂志封面也取消了拍摄,广告也被临时下架了,经纪公司开始闪烁其词,不再给他提供新的通稿。他刚起步的事业,完全被扼杀掉了。

他的视频上了头条,上了热搜,他成了全网第一大渣男。

他没想到,何世雯发的视频,会掀起这么大的风波。

何世雯是澳洲人,中澳混血,父亲是个华人,上市公司老板,母亲是澳洲白人。何世雯从小在澳洲长大,高中毕业后,来到中国留学。

由于肤色和相貌都更像中国人。何世雯更喜欢中国,认为在中国有归属感,觉得国人真诚、热情,很容易相处。

实际上,如果你有钱有势,身边的朋友一定很热情、善良,容易相处。

何世雯想不到这些,她才二十岁,又是富二代,正是挥霍的大好年纪。

她热情开朗,喜欢交际,跟人没有阶级优越感,什么朋友都交。有段时间,她几乎每晚都会组织派对,在酒吧或者海滨酒店。

她不止一次酒后驾驶,但都很小心,而且大多都是深夜,没有被抓到过。

但马有失蹄,有天晚上,她开车回来,在拐弯处,她和一辆车撞到了一起。

她立刻从昏沉中惊醒,下车后忙不迭地道歉。

起初,那辆车上的司机没下车,看到她道歉后,才气冲冲地跳下车,大声责骂。

何世雯不敢吭声,只是不停道歉,和那人保持距离,她害怕被闻到身上的酒味儿。

可还是被察觉到了。

“你是不是喝酒了?”那人嗅了嗅空气,说道。

何世雯咬住了嘴唇,她一紧张就要咬嘴唇。她辩解说没有,但男人不信,他拿出手机,作势要打电话报警。

“你报呀!”程帆出现在后面,他叼着烟,倚在了何世雯的车上。

两人都吓了一跳,没人注意到程帆什么时候过来的。

司机支吾半天,没报警,只是让何世雯赔钱,至少两万。

“哈哈!”程帆不禁笑了,他扔掉烟头,走了过来,打量了一下司机。

“你俩车相撞,我全都看到了,这女孩的车在直行,是你强行变道,想要拐弯,才撞过来的,而且,”他嗅了嗅那司机,“看样,你也喝了不少酒吧!”

说着,程帆就要报警,那男人立刻拦住了他,嬉皮笑脸,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并要赔偿,何世雯摆摆手,表示不用了。那男人当即钻进车里,开车走了。

这是何世雯第一次遇见程帆。后来互相加了联系方式,又见了几次面。何世雯生日时,程帆来到她的公寓,晚上没有回去。

何世雯喜欢帅哥,她曾经想过,以后找男朋友,一定要找个帅一点的。

程帆就是帅哥。他虽然开出租车,但如果你在街上遇到他,看见他的样子,会以为是演员在拍戏。

他身材高瘦,从脸一直瘦到脚,面容忧郁,有一种跟周围格格不入的气质。

程帆成了何世雯的初恋。她被他的外表迷住了,完全不在意他是个出租车司机。给他买衣服、手表,甚至送了他一辆车子,还让他搬进了自己的房子,市中心的复式公寓,一个月租金好几万。

她还联系了某影视公司,跟程帆签了约,借助自媒体把程帆包装成了人气明星。

程帆上过大学,毕业后,因为专业冷门,工作不对口,他常常一份工作干几个月就辞职,就这样蹉跎了几年,他一无所获。后来有了点积蓄后,他买了一辆车,开起了黑出租。

但无论干什么,他都没想过离开A市,即使现在攀上了何世雯。

A市是埋葬他童年的地方,仇恨随着他的成长非但没有消减,反而与日俱增,在没有复仇之前,他不会离开A市。

4

这是谁?

一个微信号主动加了他。李贵田立刻点了拒绝。

李贵田对陌生的微信号,一直很惧怕,因为微信聊天,他曾经差点被杀掉。

确切的说,是差点被“鬼”杀掉。

当年,李贵田入狱后不到一个月,就被律师告知,被他强奸的女会计,上吊死了。

律师的眼神带有责难的意味,仿佛在等待他忏悔。其实李贵田很坦然,他反而觉得,人已经死了,解脱了,我也不必良心受到煎熬。

李贵田的刑期一天都没减,在狱中小心谨慎,仍受欺负。

狱友们叫他龟田太君,让他睡门边,倒马桶。每当手痒了,都拿强奸犯开刀,他因此挨了不少揍。

但每到月末,李贵田会高兴一阵子,他的姑姑会给他送些钱和吃的。他从小没有妈,姑姑把他养大,很疼爱他。

姑姑不愿见他,每次都是托一个人送来,父亲更不愿见他,他托人带话,即使出狱后,也不要去见他,他死了,不要去坟上拜祭。

出狱那天,表弟叫来一辆出租,专门接李贵田回去,但姑姑和他都没来,只是告诉李贵田,帮他在市内租好了房子。李贵田听说了,表弟现在混得不错。

“喏,给你的手机。”司机递给他,“你家里人捎给你的,卡都办好了。”

李贵田拆开包装,看着手机发懵,这砖头一样的东西,真是手机吗,怎么没有盖子?

司机耐心地教给他如何使用,还帮他下载了微信,互相加了好友。

晚上,他躺在床上摆弄手机,突然微信响了,有人给他发好友申请,他点开一看,是个女的。

“有缘搜到你,加个好友吧!”

李贵田从此多了个异性网友。

李贵田不太会打字,女网友就教他用语音和表情。她声音很好听,也很爱聊,聊她的日常生活,喜怒哀乐。

其实李贵田不想跟她聊,对她的消息,大多时候只回一个“嗯”,可女人仍旧乐此不彼。

他告诉女人,他今年四十多岁,干体力活,长得也很丑,还是不要聊了。

可女人不在乎。女人告诉他,她年纪也大了,离异,很寂寞,非常想找个人倾诉。

李贵田心动了,渐渐地,他的话也多起来。两人聊得越来越投机,语气也越来越暧昧和露骨。

女人曾给李贵田发过一张照片,看上去似曾相识,很有眼缘,李贵田很喜欢。

李贵田想要约她出来。

起初她不肯,说身边有孩子和邻居,怕说闲话。

李贵田软磨硬泡,她终于答应了,说晚上在某公园见面,那地方比较偏,不会被人看到。

这女人可真够保守的,李贵田想。这是李贵田第一次和女人约会,他很激动,特意去街上买了一套干净衣服。

他提前到了,捧着花,四处张望。这公园在近郊,很大,离居民区较远,山上全是树。

突然,肩膀被人拍了拍,李贵田一转身,就闻到一股洗发水的味道。

女人披散着头发,看不清面容。她很害羞,接过花,就往前走。

“去山上吧!”她说。

李贵田跟在后面,他看到女人旗袍下紧绷的屁股,嘴里一阵发干。

终于到了山顶,女人刚转过身,李贵田就扑了上去,抱着她一顿狂亲。

“别……别这样……”她被推倒在凉亭上,衣服也被李贵田剥开。

李贵田哆哆嗦嗦,趴到了女人身上,他的手在女人身上混乱游走,嘴巴埋进了女人的脖颈。

真香啊,他多少年没有闻到女人的味道了。那味道唤起了他的回忆,那个月夜,他在风中追逐那个女会计,风里就是这种淡淡的香水味,他想起掀起她裙摆时,她战栗的尖叫,以及他打开手电筒时,她惊惶的眼神和纷乱的头发。

回忆让他的身体越来越兴奋和凶狠,他迫不及待地撕扯着女人的衣服,紧紧箍住了女人的肉体。

突然,一阵强光照了过来,他用手挡在了眼睛上,等他睁开眼睛,看向女人时,不觉大吃一惊。

躺在他身下的,是那个“死去”的女会计。

女人揪住了他的衣领,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尖刀。

“啊呀!”李贵田惨叫一声,想要挣脱,却被死死拽住,尖刀划向他的锁骨,李贵田一侧身,剌在了肩膀,肩膀顿时温热,血流进了腋窝。

求生本能下,李贵田极力挣扎,终于挣脱了,他捂着肩膀,朝山下狂奔,女人也追上来,但追了两步,她似乎崴了脚,摔在地上。

李贵田趁机逃脱。

之后的两三天,他连门都不敢出。生怕出门后,遇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或者看到警察拿着手铐。

他在家里禁闭了几个月。直到有一天,那个司机联系他,问他为什么没去上班。李贵田藏不住话,跟他和盘托出。

出狱后,李贵田经常跟那个出租车司机联络,打听姑姑和父亲的近况,并让他把自己挣的钱捎回去给父亲。

司机给李贵田找了工作,生活上对他也颇多照顾,李贵田觉得这个年轻人很不错,也非常信任他。

“遇到变态了吧?”司机说。

李贵田只是笑笑。

“哈哈,您老不就是想要泄泄火嘛!”小伙子笑了,“网上聊什么,你跟我去个地方,什么样的没有?”

李贵田没敢去,女人带给他的阴影一时间无法消散。

可时间长了,阴影渐渐也淡了。架不住司机的软磨硬泡,李贵田放下戒备,和司机去了很多次那种地方。

司机还经常介绍给他一些资源,都是附近小区里,做那种“兼职”的。

李贵田乐在其中,他一个月挣钱不多,除了给父亲一些,自己留作生活费,其余全花在了那上面。

他喜欢小区里的,上门的那种,服务很人性化,给人一种家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失去的十五年得到了某些补偿。

日渐放松的警惕,是无法挡住好奇心的。

他心痒难耐,又点开那个陌生号,点开头像,发现是个陌生人。

“怎么样?加了没有?”一条消息跳出来,原来是那个出租车司机。“附近小区的,是个年轻女孩。”

原来是这样。李贵田犹豫了片刻,加了陌生号。

5

有人说,有钱人和普通人之间,有着天然的隔阂。这隔阂包括资源,思维方式、学识、价值观等等。

但在何世雯身上,程帆没有感受到他和她的不同。

有什么呢?不就是吃喝玩乐吗?

只不过,有钱人的吃喝玩乐更精彩。

夏天,何世雯会去欧洲、夏威夷,住在海滨酒店,或者别墅,每天穿着性感的泳衣,去海里玩舢板。

起初程帆害怕,何世雯就一遍遍教他,他很快就学会了。他还学会了穿衣打扮,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站在镜子前,他摆弄领带,竭力让自己忘掉它的价格。

冬天,何世雯去瑞士或者北海道,他们有个滑雪俱乐部,里面全是有钱人、女模特。

他们会包一座山间别墅,整天整夜开轰趴。女孩们穿着比基尼,在酒池里盘桓,喝酒甚至胜于男人,晚上所有人都酩酊大醉,谁都不知道跟谁睡在了一起。

程帆和几个女孩偷偷搞过,她们都很顺从,主动朝他献媚。他风度翩翩,衣着考究,谁能想到他仅是个出租车司机呢?

程帆觉得,有钱人的一切都是用钱买来的。

花钱像吸毒一样,是会上瘾的,巨大的满足感会让人眩晕,跌落进深渊里,那深渊像死海一样,你会漂浮在上面,而水下是卑琐的尘世,这时你会害怕,害怕自己会再次跌落进这些蝇营狗苟里。

“真的要分手吗?”程帆问。

何世雯点点头。

程帆看着何世雯的手,她的手正在晃动红酒杯,眼睛盯着酒的晃动,啜了一口。

“当然,既然分手了,那我的钱、关系和资源,都要和你划清界限。程帆,你完了。离开我,你什么都不是。”

她的眼睛平静、冷漠,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爱意。

程帆厌倦了那些蝇营狗苟,一想到过去的生活,他就如坠深渊。

以前他没想清楚,现在他想清楚了,他非常爱何世雯,非常非常爱,他握住她的手,努力地挽回她。

程帆抓住她的手:“世雯,不要这样,我错了,大错特错,你能不能原谅我?”

何世雯眼泛泪光,抿起嘴唇看向别处,又转回来,程帆趁机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摩挲了许久。

“世雯,我爱你,真的很爱你,你一提分手我才明白,我无法离开你。”

她突然轻轻抽出手,决然挺直身子,拉开两人的距离。

“我现在很乱,我从来没做过这种艰难的决定,”她说,“从小我就对自己很自信,直到遇到你。”

“我没想到,我会这么依恋你,我第一次这么爱一个人,感觉连自尊都丢掉了。你知道吗,你跟那些女孩鬼混,都被别人拍到了。他们把视频发给我,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绝望吗?”

“可我还是原谅了你,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总之毫不犹豫地删掉了视频,强迫自己忘记……一次,两次,以至于我时常扪心自问,为何我会这么贱……”

“我不能再这样自我舍弃了,喜欢你让我很不快乐,有时做梦,会梦见自己被人抓着脚往下坠落,下面是深渊。”

“我总觉得,我们之间隔着一层有色玻璃,你能轻易看透我,而我却对你一无所知。自从明白你不爱我,我就恨你,可是那只会让我更痛苦。而你呢,你躲在玻璃的另一面,冷眼旁观,嘲笑我,玩弄我!”

何世雯大哭。自从认识以来,程帆从未见过何世雯这样哭过。他走过去,抱住了她。

“世雯,你相信吗,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我的钱?”

程帆愣了一下,他突然一下子放松下来,仰面朝天,嘴里不断地咀嚼着“钱”这个字,随后他也摇晃起眼前的酒杯来,他看到红酒轻轻荡漾着,发出诱人的红光。

“对,我就是为了你的钱。”程帆摊开双手,一脸坦然。

“之前你是不是说过,我们之前隔着什么吗?横阻在我们中间的,就是钱。在没认识你之前,你住的一直是大HOUSE,而我漂泊不定,住在十几平米的出租房里。你一边吃法国大餐,一边听音乐时,我正在出租车里啃煎饼果子,你在带游泳池的楼顶上,和朋友开party时,我正开着车,出没在城市的各种肮脏的角落。”

“我失去了所有亲人,在这个社会上,拼尽力气,也只能勉强苟活。而你呢,你是富二代,即使天天花天酒地,前途也一片光明。”

“我嫉妒你,羡慕你,也想拥有这样的生活,确实,我爱你的钱,但也正是因为钱,我才那么爱你。我爱你,世雯,我想和你在大房子里,生很多漂亮孩子,你不是说想要四个吗?我这一辈子,再也不离开你了,我喜欢钱又怎么样呢?钱就是你,从今往后,你可以像使唤狗一样使唤我。”

他走过去,抱住了何世雯,吻在她的嘴上,吻了很久,何世雯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

何世雯泪眼婆娑,她彻底迷茫了,她明明知道程帆这番话是多么荒唐,但却无法做出任何决定。

吃完饭,程帆想邀何世雯一起回家,但何世雯拒绝了。

“那我送你回去吧,你喝了酒,不能开车。”

何世雯无奈,只好答应了。

“我把车停在那边了,你在这等着,我去开过来。”说着,他朝着车库走去。

何世雯站的地方是个死角,很黑,没有灯,她转身看后边,左边是一辆奔驰,右边居然是一辆面包车,很破旧。

高级餐厅前面,怎么会有这种车呢?

可她并没在意,又转过身去,继续等程帆。

她没注意到,两辆车之间有个黑影,在慢慢靠近她。

黑影伸手捂住了何世雯的口鼻,她挣扎了一会儿,就瘫软了,被塞进了右边的面包车。

6

“多少钱?”

这是李贵田发给卖春女的第一句话。

“呵,你还真够直接的。”女人回道。“你想怎么玩呢?”

说什么呢?李贵田不太明白。

“这都不懂?和女人睡觉,花样虽然多,但始终千篇一律,我不喜欢那些。我们要玩得开心,就要来点特别的。”

李贵田感到很可笑:我付钱,自然由我做主,你凭什么自作主张?

“不行?那算了,对我来说,赚钱是其次,得到快乐才是最重要的。我不要冷冰冰的游戏,不管跟是跟谁,做这件事,我要感到浪漫才行。”

这番话,引起了李贵田的兴趣,之前他嫖过,那些女人只想快点结束,拿钱走人。他还从未见过要享受过程的妓女。

“你看过川端康成的《睡美人》吗?”

李贵田还真读过,上中学时读过,在监狱里又读过一遍。

“我喜欢那里面的场景。海边的旅店,大门挂着昏黄的灯,垂暮的老人拉开帐子,海潮声便随着冷风卷进耳蜗,我躺在那里,一丝不挂,沉沉入睡,浑然不觉。那老人脱掉衣服,睡在我身旁,他用苍老的手抚慰我,我用年轻的身体温暖他。”

“说实话,当我读到老人看着女孩垂泪时,不知为何,我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年华逝去,是何等残酷的事情,它让人的欲望变成了真正的痛苦,这是孤独感的来源。”

“你曾感受过孤独吗?就像在雪原上行走一样,茫然四顾,什么也看不到,而你不得不走下去。这时,你会很想有个藏身之所,就像那老人,钻进女孩的被窝,把海潮和风雪挡在了外面。”

“我很想尝试一下,你觉得呢?”

李贵田想象着,在冷风中钻进旅店,借着烛光,褪去衣服,钻进女孩的被窝,女孩全身赤裸,火热,他躲进她怀里,把往事全都说给她听。

“你家住在哪儿?”女孩问。

李贵田告诉了她地址。

“我事先吃了药,一会儿就到你家。”

过了大约十分钟,李贵田听到敲门声,打开一看,楼道里蹲着一个姑娘,已经睡着了。他走过去,把她抱进了屋子。

女孩并不漂亮,但很高大,穿着性感。李贵田没有急于脱掉女孩的衣服,他依照女孩的意思,躺在她身边,慢慢抚摸她,感受她的体温,他把窗户打开,风一下子灌进来,他用一张毯子,把自己和女孩裹在了一起。

7

程帆把车开出来,没有找到何世雯。

他又跑回餐厅去找,没有人。去问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告诉他,女孩并没有回来。

“会不会是提前打车走了?”女服务员问。

程帆摇摇头,他打了何世雯的电话,电话是通的,但没有人接。她没理由不接他的电话。

他打开了手机的定位功能,可以看到她目前在什么地方。

地图显示,她并不在家里,那个地方她从未去过。

程帆报了警,随后他快速离开了餐厅,开车朝定位的地点开去。

他开得很快,并没有走大道,而是在小路上穿行,这是一条捷径,他开出租车,对这条路很熟悉。

很快,他就到达了目的地,这是一栋破旧的公寓楼,周围灯光暗淡,什么也看不清。

程帆打开手电,爬上了二楼,疯狂拍打着左侧201的房门。

过了许久,才传来人声:“谁呀?”

“开门!”程帆吼道。

房门打开了,李贵田探出头。

“哎?你怎么……”

话音未落,他早就一脚被程帆踹翻在地,接着程帆关掉了灯,走过来,摁住了李贵田的脑袋。李贵田感到,一阵冰凉刺入了脖子,而后又变成熟悉的温热从脖子里弹出去了,接着胸腔开始不自觉抽搐起来,他无法喊叫,也无法动弹,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在快速流逝。

黑暗中,他奋力举起手机,照亮了眼前那人的脸。

恍惚中,他看清了,是她,是那个女会计,她笑得很温柔,很漂亮,下巴上粘着殷红的血。

他释然了,闭上了眼睛,坠入了黑暗的深渊里,他在坠落中慢慢死去。

警察来时,看到程帆瘫坐在地上,手里拿着刀,一动不动。而李贵田斜靠着床,头枕在床上,手扶着脖子,他的身下是一片亮汪汪的血。床上,何世雯安静地睡着。

何世雯请了国内顶级的律师,来帮程帆辩护。另外,她还动用了家里的关系。最终,程帆被判正当防卫,审理过后便当庭释放了。

何世雯父母对程帆万分感激,他们和程帆见了面,对他很满意。第二年,两人回到了澳洲,在亲友的祝福下订了婚,并且在墨尔本买了一套庄园式的别墅当婚房。

别墅靠近大海,中间有个花园,里面种满了花草,周围是一圈棕榈树。他们刚刚搬进新房,很疲惫,晚饭过后,便迫不及待地躺在草坪椅上,在花园里享受海风。

“我们要结婚了!”程帆如释重负般,叹了一口气,拉住了何世雯的手。

何世雯笑笑:“是啊,我们一辈子,就要生活在这里了。”

“我们要生几个孩子来着?”程帆问。

“四个。”何世雯伸出四个手指,“而且你还说过,要一辈子不离开我。”

程帆笑起来,但他又感觉何世雯的话听起来很别扭。

“你还说过,我可以像狗一样使唤你。”

程帆扭过头,正好和何世雯四目相对,何世雯面带轻蔑,笑容阴毒而快意。

“程帆,你姐姐叫李艳艳,二十年前,被一个叫李贵田的人强奸,而后上吊自杀了,对不对?”

程帆斜觑了她一眼,手心开始发烫。

“你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会知道?我的那个保镖伍迪,之前是澳大利亚安全部门的职员,警探出身,他调查你时,顺带把你的履历摸了个底朝天。”

“姐姐死后,你没有了亲人,跟着阿姨生活,并改名换姓了,难怪警方一时没想到去查你和李贵田的关系。”

“真正让伍迪起疑的,是现场,灯是关着的,两个人打架,怎么会想到去关灯呢?再者,那个老头的伤口是脖子,伍迪说除非主动攻击,不然很难伤到对方脖子,自己毫发无伤的。伍迪说,你关灯的原因,大概是怕没有杀死老头,被老头认出来。”

“我从你的包里,翻到过一部手机,这也是让我怀疑的起点,这是一部很破旧的手机,你绝不会用,但却出现在了你的口袋里,而且我看到了这个手机,一直跟你有聊天记录。”

何世雯从口袋里掏出了那部手机,翻出了一张照片,而后又在自己手机里翻出了一张照片,摆到程帆眼前。

“你和你的姐姐,长得真是很像呢!”

程帆感到腹部轰然下坠。

“你一直在等李贵田出狱吧?等他出来后,谎称是受李贵田亲人的嘱托,帮他安排一切,并用自己的身份证,帮他办理了手机卡,买了手机,对吧?你一个大学生,去当出租车司机,其实就是为了接近他,对吧?”

“这些都是伍迪,通过聊天记录推断出来的。你做这些的一切,就是寻找机会杀了他,为此你曾经乔装成女人,试图杀人,但弄巧成拙,让他跑了。”

“这个时候,你认识了我,我们两个感情出现了危机。于是你便利用我,把我掳走,送到了李贵田的家里,把面包车扔在那儿,而后迅速赶回来,装成一副你找不到我的样子,佯装通过定位找到了我,这个速度,只有你能做到,因为你是出租车司机,小道捷径很熟悉,你用了不到二十分钟,而警察半个多小时才到。再者,定位哪有那么准,你怎么就知道我在二楼?但小区没有监控,你说什么都行。”

“这些,你以为警察不会调查吗?警察不会怀疑吗?关键是我动用了爷爷的关系,我相信警察调查不终止的话,你的拙劣伎俩肯定会被戳穿。”

程帆躺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他记起自己站在二姨家门口,看着姐姐离开,她哭着抱住他,告诉他要听二姨的话,然后就走了。她穿着一件碎花连衣裙,穿过逼仄的胡同,消失在路口。

“我知道,你父母早亡,你只有姐姐一个亲人,姐姐的死去让你心怀仇恨,想要报仇。可你却利用我,利用我的性命和清白去做这件事。我一直不敢接受,可事实摆在面前,我无法欺骗自己。你伤害了我,你这个无耻的混蛋!”

“但我可以原谅,因为我爱你,我相信你确实爱我,哪怕因为钱。原谅你的前提,就是你一辈子不能离开我,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要像条狗一样,在我身边摇尾乞怜。”

何世雯伸手摸了摸程帆的脸,那种玩味儿,就像在抚摸一只宠物。

“帅呀!”

说着,她站起身,留下一张空空的草坪椅,和远处即将沉入海底的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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