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折
「北殷历永宁十三年七月廿六，为庆祝明太子与月公主七周岁生辰，皇帝与沈贵妃设宴于催景宫，遍请朝中官眷，开放夜市，普天同乐。」
〔楔子〕
重明这些年总爱往外跑，之前是长久不着家，后面每次回来时都会带着一大堆奇珍异宝。
顾桉这个掌事除了要忙楼里的事情以外，每日都得抽空跟伙计们把这些东西尽数装箱造册，全码进后院那个小仓库去。
有次重明出去得久了些，回来时带的东西足足是以往的两倍。
顾桉他们又有的忙了。
他们整理时，重明就在旁边的凉亭里假寐，有伙计调侃顾桉说：“顾掌事，你得上心些啊，这些可都是你的聘礼，坏了就没有啦。”
闻言，重明懒懒地翻了个身，否定他说：“错，这里边儿还有小叶子的嫁妆。”
那伙计惊叹道：“楼主，你给他们俩都准备了啊！”
“嗯哼。”重明傲娇地挑挑眉，目光却无意中瞥见石桌上多了个烫金红底的折子。
“这是何物？”问话间，她已经将那折子拿过来打开了。
顾桉分心抬了个头，解释道：“是宫里派人送过来的，说是要请楼主您进宫赴宴。”
“赴宴啊……”重明望着天边，语气轻浅。
她确实许久没见过故人了。
该去见见。
1
戚明归并不想参加这场生辰宴。
——虽然他也是主角之一。
但没办法，他得给父皇面子，也得陪阿姐。
趁着父皇和贵妃娘娘都在宴客，阿姐又在跟一群世家小姐们玩投壶，他就悄悄从偏门溜了出来。
他是出来寻人的。
听说舅舅入宫时身边跟了一位少年，比他们大些，但学问和武艺都很不错，连父皇也是多加称赞。这次据说，是要将那少年留在宫里，给他们做伴读的。
戚明归自幼在宫里长大，还没见过什么同龄的小伙伴，这次忽然听说要来一个，早就心猿意马了，在宴席上根本呆不住。
只是这七年来，他多在东宫和阿姐的疏星殿里活动，其他别的地方——
小太子出来半个时辰以后，成功迷了路。
但小太子爱面子，不肯去找人，也不肯高呼问人，就这么硬着头皮在宫廊里来回穿梭。
眼见天色将晚，虽然廊下有灯笼，院里也有石灯，但依旧昏暗，四周还安静得没有半点声音，小太子有些害怕了。
又不知转到了哪条路上，他忽闻一阵低低的小儿啼哭声，像是从远处的一盏灯笼底下传来的。
戚明归顿时头皮一麻。
但他想了想，自己可是父皇的儿子，天子血脉，那些话本里的妖魔鬼怪，应该……应该都近不了他的身吧？
小太子握紧了拳，故意踩大了些脚步声，缓缓朝那处靠近。
等走近了些，地上的物什也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哭声稍停了停，接着回过头来看向了他。
小太子吓得呼吸都轻了，愣愣地站在原地，腿有些软。
那物什完全转了过来，昏黄的灯笼照亮了一张白生生的小脸，鼻头和眼睛都是红的，像小花猫。
哦，原来不是话本里的妖魔鬼怪，是个小孩。
他暗暗松了口气，学着父皇的模样把两只手负在身后，皱着眉喊话：“你是何人？”
地上的小团子止了哭声，怯生生地抬头看他，却是没敢出声。
戚明归看了看她头顶的灯笼，又看了看自己站的位置，忽然反应过来地上这团子应该是看不见他。于是，他往前走了走，靠近了石灯。
那石灯同他差不多高，恰巧能照亮他的脸。
小团子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他看了好半晌。
就在戚明归以为这小团子是不是被自己给吓到了的时候，那团子忽然动了。
她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接着直接往他这边扑，一边扑还一边哭喊着：“月姐姐~呜呜呜~阿沅好害怕~”
没等戚明归反应过来，小团子就已经扑进了他怀里，带着股淡淡的花香，莫名好闻。
他下意识伸手兜住了怀里的人，又忽然觉察到不对劲。
月姐姐？
那是他阿姐啊。
敢情这小团子，是将他给认错了？
他平复了一下乱七八糟的内心，将小团子扶正站好，低头看着她，问道：“孤不是月公主，孤是太子。你是谁家的？”
小团子还顶着满脸的泪花，抬头呆呆地看着戚明归，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认错了人。
她像只受了惊的小猫咪，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学着大人那般朝戚明归行礼，说话的声音糯糯的：“闻、闻人家的，臣女沅兮，见过明太子。”
原先是戚明归一个人在找回去的路，现在他多了个伴。
或者说，是他多了条小尾巴。
因为闻人沅兮不肯被他牵着，也不肯跟他并排走，只说他是太子，而她只是臣女，不能一起。
戚明归煞有介事地问她：“那你可知道太子是什么，臣女又是什么？”
小团子歪着脑袋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头上的铃铛缠花也跟着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他就猜到了是这样。
可那小团子又道：“但是爹爹跟我说过，遇见太子和公主就得这样，不能乱走哒！”
戚明归盯着她看了两眼，故作冷漠地点点头，“哦”了一声。
宫里不是没有这个年纪的小宫女，有时来找他阿姐玩的，也有许多这个年纪的姑娘，但他从不愿接近她们，呆在一处也不行。
一是因为嫌她们烦，像春天时屋檐下的鸟，叽叽喳喳个没完。
二是因为——
戚明归又看了一眼闻人沅兮。
大概是因为，她们一个个的不是怕他，就是要上赶着巴结他。
像闻人沅兮这般……可爱的，他还头一次见。
2
小太子最终还是没找到路回催景宫，而是被出来找他的人给带回去的。
才刚一进后殿，沈贵妃就匆匆走了过来，蹲下身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确定人没事以后，她才低喃了两句“回来就好”，接着又道：“阿明，你方才去哪玩儿了？你父皇都生气了。”
戚明归往后面偏了偏目光，果然见他父皇坐在殿内主位上，阴沉着脸。
他登时心中一凛，心说完蛋了。
“父皇。”他低着头走上前行礼，“儿臣见过父皇，儿臣知错了……”
座上的皇帝正欲数落，结果话还没出口，就瞧见自家儿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从戚明归身后探出个脑袋来，在对上皇帝审视的目光以后，登时吓得有点想哭。
但她给忍住了，还站出来跪下行礼：“臣女闻人沅兮，见过皇上，见过贵妃娘娘。”
偌大的后殿里回荡着小丫头脆生生的声音，尾音有些发抖，人也趴在地上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看一眼就叫人心生怜悯。
皇帝坐在主位上没说话，倒是沈贵妃先走了过来。
她没理自家儿子，而是先扶起了那小丫头，低笑着问：“你姓闻人，是丞相家的？”
小丫头抬起眼，就看见了一张美貌无双的面容，原本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也给收了回去。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是，我爹爹就是丞相。”
沈贵妃笑着将她拉到旁边坐下，还给她倒了乳酪喝：“原来你就是阿沅啊，我听你爹爹提起过许多次了，今年几岁了？”
阿沅拘谨地坐着，也不敢乱动，她伸出一只小爪子来，低声回答说：“五岁啦。”
这边，沈贵妃和闻人沅兮聊得开心，而那边，皇帝收了收严肃的脸色，把戚明归招上了前。
皇帝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闻人沅兮，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戚明归规规矩矩地回答：“儿臣方才想出去透透气，结果就撞见了迷路的闻人小姐。”
皇帝点点头表示知晓，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提点了他几句，便放他先去前殿了。
等他们父子俩聊完，沈贵妃也牵起了闻人沅兮的手，朝皇帝福身道：“皇上，您也去前殿吧，诸位大臣们还等着，闻人家这小丫头臣妾送她出去。”
“嗯。”皇帝面色淡淡的，带着人离开。
等后殿里没了人，沈贵妃才笑着对腿边的小团子说：“走，我带你去找爹爹。”
“好！”闻人沅兮摇头晃脑地应着，说完又补了一句：“阿沅多谢贵妃娘娘。”
沈贵妃脸上的笑意更甚了，越发觉得她可爱至极。
二人走去前殿时会从偏殿门口经过，重明正好闲得无聊打算去宫里转转，结果一开门就看见了远处的小团子。
她好奇地走上前来问：“这小团子哪来的？”
沈贵妃笑道：“很可爱是吧？丞相家的女儿，刚五岁。”
闻人沅兮没见过眼前的重明，也不知道该称呼什么，只得悄悄地往沈贵妃身后躲。
重明被她这副样子给逗笑了，像变戏法似的从后背拿出一根金尾赤羽来，递到了闻人沅兮的面前。
她解释道：“小丫头，我同你有缘，这小玩意儿就送给你吧，护身符。”
闻人沅兮伸出两只小馒头爪子来，轻轻地把金尾赤羽捧在手里，颇为认真地行礼道：“多谢——多谢——”
她后面的话没说完，沈贵妃猜到她大概是不知道叫什么，就低声在旁边提醒说：“叫楼主大人。”
闻人沅兮立马跟着学：“多谢楼主大人！”
重明笑弯了眼眸，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两把。
“行了，你快带小丫头去忙吧，我再去别处转转。”
“好。”
沈贵妃看着重明离去的背影，隐隐有些出神。
但很快她就恢复了之前的笑颜，牵着闻人沅兮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