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叔】
喊我黎叔吧，我喜欢别人这样喊我。
我有两个身份，第一个是卖酒的，开了一家白酒旗舰店；第二个身份是“白鸽”组织的中间人。
我这辈子，坏事没少做，但是我觉得我这个人还是不错的。
以前的事就不谈了，说说贾二和白鸽吧。
贾二如果要杀我，估计三十秒时间足够了。而我要杀一般人，应该也三十秒足够了。
当我第一次见到贾二，我就知道我最好的归宿是中间人。就是给贾二分货的人，我们这行把目标叫做货物，杀手接下任务，叫接货。杀手行动叫处理货物。白鸽里目前处理完成率为百分之百。
看到我办公室的壁炉了没有？我管它叫做焚尸炉，贾二接了货，看过资料之后，我就会把资料扔进焚尸炉，基本上资料上的这个人就已经死了。
我承认当初跟贾二商量送他去那所学校的时候有引导他的成分，但是我真的觉得他是做这行的料，我想精钢得打成刀。
那个学校的地址我也不知道，有专门的人来接贾二，去那所学校需要四种交通工具，汽车，船，摩托车，最后一种是直升机。贾二在里边待了六年，再次见到他，感觉比以前更锋利。
他给我看了他手里的那柄钢刀，我知道是学校里传奇教官X教官的佩刀，不用说，贾二结业时以击败了X教练。也只有两个人做到过这一点。
我送了贾二一辆漆黑的电动摩托，而且进行了深度的改装。摩托一共两种动力，一种是电，一种是血液。当它以血液驱动的时候，会发出古老的燃油机一样的声音，爆发最强动力，并且把它腔中的血液变为不可追踪的碎渣和气体。
贾二是一个追求完美的杀手，每次行动后都会和我复盘。我经常对他说，你不要跟目标过多对话。
贾二在杀死目标之前总要说：你真的要死了，你可以试着让心平静一些，我的习惯是让目标少些痛苦，这样你我都省力。
我都怀疑他对死人说过的话比活人还多。因为近三年来，贾二至少处理过四百多个货物。
这个事情我也很奇怪，一般来说，这个行业不会有爆发增长，每年需要处理的货物寥寥无几，但是从三年前开始，我接单就比较频繁了。
贾二也觉得这个事情很奇怪，他告诉我，他以前杀死的人，总能感觉到他要死的理由。杀手是不问杀人原因的，但是不代表杀手猜不到。
必须死的人，一定有一个特点，就是他/她活着会让有的人很难受。有的人掌握着让人害怕的秘密，所以他/她要死；有的人活着，会让别人的感情没有办法专一，所以他/她要死；有的人活着，挡了别人的财路，所以他/她要死……
但是最近三年以来处理掉的货物，很多贾二都感觉他们不是必须要死的人。
有一百多个货物处理现场被警方关注了，让他们去调查吧，反正也查不到，就算是领了工资有活儿干吧。
贾二在网上开了一个店铺，卖符咒。他每天都要打坐，但我知道他不是为了修炼，而是为了维持他的心境。贾二在行内的绰号是人魔，大自在是他必须守住的境界。他在我旁边的时候，我眼睛不看他，就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就像感觉中空气穿过了他，他好像从来没有在那里，又好像生来就在那里。
卖符咒当然是假的，开网店只是为了收到酬金。一切都可以作假，都由白鸽去操作。卖的最好的是和合符，店铺上面写的很清楚，店主收到款之后将符咒烧掉，符咒就生效了。也就是说，中间连快递都不用。
这一行的报酬很丰厚，贾二的账户上会经常收到款，所有的款都有店铺经营数据支撑，甚至还有和买主的聊天交易记录自动生成，而且很多买家的ID竟然是真实的。每一笔款项都会变成无数笔真实交易流入贾二账户，而且数额从来不会错。
不知道白鸽是怎么做到的。
对白鸽了解越深，就会越觉得恐惧。而目前为止，了解白鸽的人，只有白鸽组织内部的人。而每个人基本上都只了解冰山一角。而每个白鸽的成员，几乎很少能认识到第三个白鸽成员。
比如我，只认识贾二。那些白鸽内部比较有名的杀手，大家都是只知道绰号而已。
比如其他人，只知道人魔。
白鸽有一些必须遵守的规矩，也有一些可以参考的规则。比如说白鸽会建议处理货物的时间总时长不要超过四十五分钟，因为现在是一个即时通讯的社会，人与人联系紧密。具体举例子，比如一个老板四十五分钟得不到下属的回应，就会暴跳如雷。
诸如此类的参考规则有很多。
杀手的排名，是白鸽根据每个杀手每次行动的评分而综合评定的。人魔常年居于杀手榜第二，位于第一的，绰号叫丸子，也不知道他起绰号的时候有多随意。
中间人和客户是要见面的，这是白鸽的一项规定。因为这不是一般的买卖，跟客户见了面就意味着，白鸽知道了客户是谁，如果客户向外透漏白鸽的事情，客户就会变成货物。你要杀人，我们只是刀，如果你想把刀卖了，甚至栽赃刀，那刀就会砍向你。
也不需要担心有人托人来交易，毕竟这种事情，客户也怕更多的人知道，被托付的人一般也不愿意顶雷。
但是最近一年多就奇怪了，这段时间的所有单子，都是一个中年美妇来交易的。中间人不能跟客户有业务之外的交谈，但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中年美妇有这么多人要杀，我怀疑白鸽组织内出现了第二层中间人。于是我偷偷跟踪了她。
我还是来捋一捋贾二的事吧，就从最近时间说起，恩……对了，从王大海说起吧。
王大海是很容易处理的货物，贾二干得非常漂亮，KTV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没过几天，中年美妇又来交易，这次的目标叫刘大年。
而当天，白鸽通过专门途径电子传送了任务，这种任务平时几乎不会有，它区别于一般的交易，关于交易，杀手是可以选择不收货的，而这种白鸽钦定的任务是不能推卸的，否则杀手就会变成另一个任务。任务目标是白鹰，张汉鹰。白鹰的名字在白鸽组织里本来就是不吉祥的，有了白鸽，你为什么还敢叫白鹰。
白鹰是组织里排名第六的杀手，目前在本市，贾二必须除掉他，并且拿回戒指。
后来我才知道，这两个人其实都和凯旋门KTV货物处理有关。
刘大年曾经是黄小兵的小弟，黄小兵是凯旋门KTV的老板，黄小兵被警察董巳要挟提供线索。黄小兵喝找刘大年喝闷酒的时候，竟然听闻刘大年在案发当天游荡在凯旋门KTV附近。
刘大年在KTV后门的小街接电话时候，看见了贾二。当时他没有发现身旁有人，等他看到贾二的时候，被贾二要去杀人时的冷冽眼神瞟了一眼，刘大年当时一惊，手机落地。拾起手机再抬头，贾二已经不见，刘大年只看到停在小街边的一辆漆黑的摩托车。
于是刘大年把黑色摩托车的线索提供给了黄小兵，黄小兵当时已经喝得半熏，随手给董巳发了一条微信：“黑色摩托车。”
第二天黄小兵被杀了，死于白鹰之手。警方在两天后才得知黄小兵的死讯，是被江边的偷渔人的网在第二天晚上捞上来的，偷鱼人看到死尸之后，受到惊吓丢下渔网逃走。报警人是晨练大妈，现场情况是江边渔网中浮肿的黄小兵。
白鹰应该是杀掉黄小兵之后，从桥上将黄小兵推入江中，而且给黄小兵身上负了重。但是他没有料想到渔禁如此严格的今天，还有人偷偷在江中放置渔网。
白鹰杀黄小兵的任务应该也是白鸽通过特殊途径传达的，白鹰平时活动范围不在本市，这次一定是临近，所以白鸽通知他去处理贾二留下的线索痕迹。
而董巳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定位到了白鹰，这也是白鸽要除掉白鹰的原因，白鸽组织一定要保证自身的绝对安全，不能有任何关于组织的消息被泄露出去。尽管白鹰杀掉黄小兵的原因是白鸽安排他清理贾二留下的痕迹，但是白鹰干的不漂亮，被警察盯上了，所以白鹰得死。
白鹰还不知情，在贾二找到白鹰的时候，他正在小酒馆悠闲地喝酒。
刘大年死于自己的办公室，死前和自己的秘书刚刚云雨了一番。他的秘书云雨过后在办公室里的洗手间洗澡时，刘大年光着身子透过办公室窗户看到对面街边停了一辆熟悉的黑色摩托车，那是他死前看到的最后景色。
贾二告诉我，他还是忍不住对刘大年说了：你要死了，尽量放松心情，我的习惯是让目标少些痛苦，这样你我都省力。
贾二先于警方找到白鹰，通过的是白鸽提供的定位跟踪，杀手的手机是跟踪不到的，他们的手机的定位模块都会拆除，而白鹰因为之前任务受伤，做过手术，肩甲处打过“钢钉”，钢钉的说法不准确，是一种可以被人体组织消化的新型材料，伴随“钢钉”被植入白鹰体内的是一枚纳米传感器，用于监控白鹰骨骼和组织的恢复情况。等到全部康复，只需要小小的微创手术就可以取出传感器。白鸽是通过传感器跟踪的白鹰。
而喜欢醺酒的白鹰，在康复之后，把这茬给忘了个干净。
贾二在窗外盯着白鹰，杀手的敏感让白鹰感觉浑身不自在，他玩了个金蝉脱壳。等贾二走进去，发现醉倒在桌上的是白鹰的外套，用两根小棍子支撑着。
贾二继续骑着摩托追踪白鹰，人多的地方不便动手，白鹰已经知道有杀手盯上自己，一直往闹市区钻。贾二和白鹰并排的时候，两人有了一段对话。
白鹰：兄弟一直跟着我干吗呢？
人魔：杀你。
白鹰：兄弟这么直接吗？能不能不打？
人魔：好啊，你给多少钱？
人魔知道白鹰在消磨时间，白鹰也知道人魔在调侃自己。
白鹰：兄弟名号？
人魔：人魔。
白鹰：听过你，很厉害的角色。我不逃，也逃不掉，迟早要打，但是能不能让我酒醒一些再打？
人魔：醉和醒，都改变不了你要死。西边有片树林，我跟着你走到那边，大概二十分钟，足够你醒酒。
白鹰：谢谢兄弟。
刚入树林，白鹰抄起匕首朝身后的贾二刺来。但是，贾二哪里还在，只剩一辆摩托静静地停在树林外。白鹰便朝树林里跑去。
白鹰发现自己无法感知人魔的位置，白鹰再次掏出一把匕首，双方僵持在那里。杀手过招不像武侠电影，基本上杀手间，一招就可以决定生死。
贾二在暗处用石子弹向一只老鼠，老鼠的叫声引得白鹰下意识拿起匕首向那个方向刺去。身体总是快过脑子，白鹰在伸出胳膊的时候心中已经后悔了，自己捕捉不到对方的身影，而且对方还能在如此紧张的情形下感知到老鼠这种活物，看来今天是栽了，自己不是对手。
一柄钢刀刺入白鹰的后颈。
贾二割下白鹰的食指，连带着戒指一通装进口袋，并取了白鹰的血灌入摩托车。跟踪白鹰的警察才赶到现场。
警察听见燃油机的声音，在现场看到已经死去的白鹰和一道摩托车痕。贾二的摩托车的轮胎花纹是经过特殊设计的，行驶中，花纹会变化，而且会最终消失痕迹。而燃油机的声音让警方狐疑，今天燃油发动机已经不常见，警方追踪不到贾二，于是把线索目标错误地锁定在排查机车改装厂和全市仅有的两个加油站。
贾二的工作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拿到贾二带回白鹰的手指，我发现戒指确实如同所说的那样，是取不掉的。
几天后，中年美妇再次送来订单，我联系了贾二。
贾二来店里的途中买了一部新手机，并办了一个新的电话卡，告诉我以后用新的微信联系。我问他为什么，他给我展示了一段聊天记录。
贾二的微信里一直只有我一个好友，那天贾二给我看的时候，我发现有一个叫“元元”的女孩儿在和贾二聊天。聊天内容大概是元元好像对贾二很感兴趣，经常和贾二聊天，贾二每次回复不超过两个字。
元元问贾二最喜欢看什么电影，贾二说新龙门客栈，元元问为什么，贾二说打斗动作精彩。而元元说自己最心疼周淮安保护的两个孩子，贾二没有接话，元元说这两个孩子什么都没有做过，但是因为出身的原因，就要被追杀，要承受世界满满的恶意，让人心疼。
而贾二办新微信的主要原因是，元元说她买了贾二的符咒，效果非常好。我和贾二都知道，贾二的店铺从来没有做过一笔真实的业务。
我把新的订单交给贾二看，货物目标：张焕余。
我未从贾二的表情中读到任何情绪，我问他，这单接吗？
贾二说，接。
我多余的问了一句，可是他是你曾经的兄弟啊？
贾二说，那就更不能让别人来杀。
贾二走的时候我问他是怎么来的，他说是坐公交车。我说为什么不骑摩托，他说公交车上人多，我听到他这么时说的时候很开心，这个冰冷的家伙终于想要往人堆里扎一扎了。
结果他又说了句话，死人不也是人么？
今天我感觉我和贾二都有些怪，平日我们不会多说工作之外的话的，我决定再留贾二一会儿，我问他最近心情是不是有些起伏。
贾二告诉我，他的邻居王琳的事，王琳曾经救过他的命，而且当他像弟弟一样，但是贾二杀了她的老公王大海。
第一次在王琳家吃过饭，听到王琳诉说一生的苦闷，贾二说不知道怎么，他回家之后竟然撞倒了自己家的餐椅。这种事情对于贾二来说是不可能发生的，环境中的一切物理构成，都应该在贾二的感知中才对。
贾二还说，他回到卧室后，趴在枕头上第一次哭了出来，他记起了很多已经丧失在记忆里的东西，比如父母模糊的身影，还有那个捡垃圾喂养自己的老爷子，还有那条对着欺负自己的大黑狗，俯下身子准备进攻的老黄狗。
贾二说他第一次在晚上，打开了自己家的灯。
我沉默了很久，如果当时贾二在福利院伤了大区经理儿子那次能哭出来，我说什么也不会带贾二走上杀手的路的。
贾二说，叔，我以后不想杀人了。
这是贾二第一次这样喊我。
第二天，白鸽的线上系统已经确定张焕余已经被贾二杀掉了，白鸽组织里的所有杀手处理掉货物之后，需要用戒指对着货物拍照。
戒指，是白鸽组织里杀手的专用道具，只有两个功能，拍照和单方向传输。是一种简单至极的电子工具，且非常有效。不可读取，就意味着拍照内容不可修改，拍照就会立刻传输，没有确认键。不可接收任何信息。
不过我隐隐觉得张焕余没有死，贾二不愿意告诉我，也是在保护我，对于张焕余的事情，我不会多问。
几天后，我得到两个消息，一个是中年美妇再次送来订单，订单目标是王琳，贾二的姐姐；一个是我收到了医院的诊断书，我大概还能活四个月。
再次见到贾二之后，我给他看了订单。我对贾二说，认识这么久，你第一次说出了你的诉求，我来想办法，以后，你就不要杀人了。这个订单，就不要接了。
贾二点了点头。
然而几日后，我发现白鸽系统里，我和贾二的账户上的到账数目不对，是增多了。我查了后台，发现是接受杀掉王琳的定金。这不可能，我和贾二都在系统上取消了订单。
精密如此的白鸽，应该不会出现这种错误，我猜想是白鸽对这次拒单很不满意。白鸽的规矩中，如果收了定金，又没有在规定时间完成任务，会被组织清理，就像白鹰一样被清理。
所有的杀手都有能力清理掉我，而有能力清理掉贾二的，只有丸子。
我必须得做点什么，哪怕毁掉白鸽，毕竟我也没几天好活了。
最终我的生命结束于丸子之手，而不是病痛。在他面前，我没有反抗的余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