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劫】朝堂有妖气

2020-07-22 17:05:50

古风

朝堂有妖气

文/萧四娘

简介:人和妖两界打通的那一年,妖精们到朝中供职,一路上位,我的官位反之一路往下掉,为了不下岗我抱上了在户部做事,颇受妖精们爱戴的庄子衿的大腿。他坑我害我,不许我相亲就算了,居然还不和我相爱,这我就很生气了。

第一章

三年前我参加科考,成为大楚第一位女状元。当今皇上赞我巾帼不让须眉,说未来大楚朝堂就看我的作为了。

昔日溢美之词在耳畔回荡不过才三年,我就从三品的监察御史一路降到七品的刑部掌案主簿,听我顶头上司的意思,过了这个年我的官位还会往下降。

我的头发随着我的官位下降也不断在掉,尚在妙龄的我差点儿要秃顶。这一切悲剧的开端,是两年前妖界和凡界的大门打开,两界合成一界。

那个“提妖色变”的年代早就过去了,现在六界需要和平、需要爱。皇上作为凡界的老大,积极响应六界和平委员会的政策,当年的科举考试就允许来凡界谋生活的妖精们参加。

妖精在凡界必须收敛法力,不得伤人,但饶是如此,一只只活了几百几千年的妖精和人一比,还是处处占上风。

短短一年时间,朝堂上下有油水的官位被妖精占去绝大半,剩下的都是像我这样官位越做越小、官路越走越窄最后穷得要跳崖的人。

我觉得机会是要自己争取的,当然,前提是自己不会被饿死。是以,这日皇上刚说“下朝”,我立马拔腿就跑。

皇上在皇宫西北、挨着御膳房的地方建了个朝堂食堂,因为他的妖精爱卿们容易饿。这食堂的饭菜味道怎么样是其次,重点是不要钱。

我想着我快点儿跑怎么着也能捞点吃的,但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年轻。我刚跑出长青殿的宫门,头顶便有一片黑影,几只大黑鸟飞过,边飞,边喊:“今儿食堂有牛肉吃,哈哈……”

我脚步一顿,身体两侧蹿出去两只身形矫健的老虎,身上还骑着几只猴:“桃罐头,桃罐头,哟哟哟!”

猴尾巴上盘着条小青蛇,嘴巴长得老大,对着西北风边甩头,边狂叫:“给我饭,给我饭,我可以吃两大盆!”

我彻底停下,捂着心口扶着墙,喘着粗气恶狠狠地道:“在朝上人模人样,下了朝就化成原形去抢饭,无耻!”

“容大人身为女子,出口成脏很是不可爱。”身后懒洋洋的男声响起,我一回头,见来人穿了身绛紫色的官袍,墨发高束,一双桃花眼中有细碎的光,生得很是好看。

这是今年才入仕的庄子衿,在户部专门管辖进入凡界妖精的名册和身份记录,七品官。可能是这个原因,妖精们对他都很恭敬。

我对他有些不待见,原因其实很简单,同样是七品官员,不能因为我长得丑就歧视我啊!

但如今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我拉着庄子衿到了暗处,严肃认真地看着他:“庄大人,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生而为人,为了什么?”

庄子衿斜斜地睨了我一眼,嘴角一勾:“吃饭、睡觉、泡好看的小哥哥。”

我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前些日子朝臣欢聚一堂,我喝得有些多,就把这个藏在心底的梦想用了十几种方言讲给大家,丞相还颁发了我一个“最佳单口相声奖”。

翌日醒来,我想起当时的场面,差一点就羞愤地撞墙了。

庄子衿用胳膊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我觉得这半环绕式的姿势实在是太过亲昵,于是就直接身子一软栽进他的怀里,道:“生而为人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如今妖精当道,我们应该联合起来,吃刚出锅的菜,喝刚烫好的酒。馒头就咸菜的苦日子,我们不要!”

庄子衿恍然大悟:“所以,还是吃饭。”

我尴尬得老脸一红,庄子衿推开我:“若是我能满足你的愿望,你怎么谢我?”

朝堂的人类都是一贫如洗,我觉得庄子衿在故意逗我笑,于是,我冷笑了一声:“就凭你?”

一刻钟后,我坐在食堂地理位置最好的地方,看着满桌子的珍馐佳酿吞着口水。坐在对面的庄子衿伸出手,立马有狐狸精递上一双筷子。

我们刚才一进门,所有狼吞虎咽的妖精全都停下了动静,按大小个排排站,随后一鞠躬,口号喊得震天响:“庄大人好!庄大人辛苦了!庄大人请用饭!”

食堂里的饭菜早就被抢光了,眼前这桌上的饭菜明显是早就预留下来的。

庄子衿优雅地喝着温得刚好的梨花白:“怎么样,信了吗?”

我抿了抿唇,扑通一声跪下抱住他的大腿:“老大,求罩!”

第二章

这一日快近黄昏,我看着案头上堆着的案卷,烦得不行。

晨起长东街发生了一起打架斗殴事件,本来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最核心的一个当事人是当朝吏部侍郎远房表姑的二大爷,吏部侍郎是一只长相俊俏的白狐狸,而另一个当事人只是一介卖包子的小贩,于是,事情就麻烦了。

二大爷说小贩仗着是本地人欺负妖,小贩说欺我族者,虽美必揍。

口号喊起来后,几乎那一条街的人都参加了战斗。伤亡倒谈不上,就是因为涉及的人太多,案卷里光是嫌犯介绍就得写上上百卷。

又强撑着写了一会儿,眼看时辰差不多,我把笔一扔,拎着一旁的食盒便溜了出去。

刑部和户部只隔了一堵墙,我在墙根下面挖了个不起眼的狗洞。自我当庄子衿的小弟之后的这几日里,除了完成刑部日常案卷誊写之外,我就趴在这狗洞贼兮兮地看向户部的大院。摸透庄子衿的日常作息时辰,对于套近乎十分之要紧。

再过一刻钟,庄子衿就会在户部的小西苑见新到凡界的妖精们,并予以记录。

我敏捷地从狗洞中爬出去,猫着腰藏到小西苑的月门后等着。听着脚步声缓缓靠近,我面上扯出狗腿又不失可爱的笑蹿了出来。

庄子衿见到我明显吓了一跳,好看的眉头好看地蹙着:“你在这做什么?劫财还是劫色?”

我嘿嘿一声,将食盒往上提了提:“我做了点儿桂花糕,是今年新下的第一批新鲜桂花,老大尝尝。”

“你不是穷得要去食堂蹭饭了,还有钱买面做这个?”庄子衿捏了一小块塞进嘴里,嚼得一阵闷响。

我的心颤了颤,支吾着:“那个,我有事要求你……”

呼的一声一阵诡异的妖风席卷而来,糊了我一脸土。庄子衿低低地笑出了声,伸手扳正我的脸,自宽袖掏出一块锦帕一点点地擦着。

他的动作实在太温柔,眉眼间也蕴着浅浅的笑意,我怔怔地看着他,屏住呼吸,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哎呀呀,停!前方非礼勿视!”一声俏生生的叫声打破了这份宁静,我红着脸退了两步,就见月门外本来排队狂奔着而来的妖精们一听这话来了个急刹车,最前面的小猫妖一时没刹住扑到我的脚尖,爪子一勾,我的靴子便被刮开一道长口子。

哎呀,好气呀!

这些就是今日从两界交接大门进长安城,先来户部找庄子衿报到的妖精们,共二十一位,庄子衿会在记下他们的姓名、年龄、品种属性、过往履历之后发暂住证给他们。他写字的时候,手快得和癫痫病人抽筋一样,我就在一旁替他磨墨,整个过程进行得十分顺利。

小西苑只剩下我和庄子衿二人时,恰是天边夕阳正红时。

庄子衿晃了晃脖子,问:“你有事求我啊?”

我轻咳一声:“还有几个月就年底了,据不可靠谣言称,过了年之后我这官位还要降一级。我这官位越降越低,日后说出去,老大的脸上也无光不是?”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和户部尚书打个招呼?”

我点头若啄米:“朝堂上下那群妖精对你都很不一样,老大要是去说,一定可以的。”

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随后笑了:“你帮我办件事,我就帮你不降一级官位。”顿了顿,他又道,“再赔你一双新靴子,富安居的。”

最后这句让我眼睛一亮我说:“好,我干!”

但事到临头,我真的忍不住畏首畏尾。

夜色如墨,我捏着一个时辰前灌醉典狱,用从他那里顺来的钥匙踏入了刑部的五号大牢。刑部的大牢按照犯人的罪行大小排列,一号关押烧杀掳掠、罪大恶极之徒,轮到进五号大牢的都是些小打小闹、关几天就释放的人。

五号大牢只有一个典狱看守,他现在正在和周公会面呢。我一路往里走,两边的牢房里不是在打马吊、玩骰子,就是在练拳脚,有一间牢房里的人更有创意,在排演话本子。我瞄了几眼,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最里面的那间牢房关着我今夜要放的人,他们便是我写了一天案卷的长东街斗殴的小贩们。我开门的时候,他们正在商量如何提高街道餐饮业的竞争力。

“趁着现在没人看守,你们快些出去吧!”

庄子衿说,如今这世道妾不如偷、人不如妖,这案子耽搁下去吃亏的只能是穷苦百姓。为官者不能坐视不理,便让我想办法放了他们。若是日后追究起来,他会一力承当。

于是,夜黑黑,正义使者容敛,也就是我,带着小贩数十人历经七七四十九难冲出刑部大牢,但见月光下立着一人,锦袍一袭,天逢九月却摇折扇。啪的一声,扇子合上打着手心,他勾起追魂摄魄一微笑,回头,扬声大喊:“来人啊!有人劫狱了!”

我:“……”

第三章

其实平心而论,庄子衿确实是一个说到做到的耿直人儿,他说帮我不降一级官位,他做到了。

因为我直接降了两级,从七品降到九品,去做了刑部大牢的典狱官。而这,还是皇上开了恩的结果。

那晚,庄子衿本来的计划是,他想办法引开天牢外的护卫军,我拿着钥匙去带着人跑路。但是,这个天杀的摆了我一道,藏在暗处的护卫一拥而上,将本正义使者一把按在地上:“哪里来的妖孽!”

我:“……”护卫大哥,您戏会不会太多了。

小贩们被押回原处,而我则以“劫狱之罪”被押到了一号牢房,由刑部尚书亲自审问。

当被问到背后可有人指使时,“庄子衿”三个字就要被我说出去,对面的刑部尚书大人一龇牙,露出两颗巨大的锋利的犬齿。这位是只老虎精,而本朝妖精都偏向庄子衿。

我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说了无人指使。尚书大人微微笑,夸我“很上道”。

我坐在一号牢房的那几天,总会想起庄子衿那张看着人畜无害、实则丧心病狂的脸,想起他低笑着,拿着帕子轻轻地擦去我脸上的尘土的温柔。

我这个人颜控得可怕,即使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是不能违心地说一句他丑,毕竟长得帅又不是他的错。

回味蛇蝎美男的俊容到了第五日,我被放出来了。

天高云淡,秋阳暖和,我一脸发蒙地往家走,在途经“听风酒肆”时遇到了害我蹲大狱的庄子衿。

他拉着我进了酒肆,温上一壶上好的酒,就着这时节最肥的河蟹,一边吃,一边兴致勃勃地解我心中的困惑。

本来劫狱之罪最轻也是流放,但我入狱第三日,长东街的一群小贩到了出狱时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一大帮人到宫门口拉横幅游行。

说什么容大人是我们凡人中的铮铮脊梁,无耻妖精们若想要打断我们的脊梁,我们必毁你们整个天堂。

本来小贩和二大爷的斗殴事件就很敏感,如今“路见不平,救人心切”的容敛大人被抓,更是进一步把这两年人和妖精何以相处的问题推到台面上来。

最后,皇上下令,降我两级官位,算是小惩大诫,这件事情才安然过去。

“唉,可惜容大人没见到当时游行的场面,那实在是热闹。”庄子衿又拿了只螃蟹,卸下腿儿给我,“来,容大人,吃一点儿补一补脑子。”

我喘着粗气,接过后掰开蟹钳子夹上他的手指……随后,我愣了。

“你这手是什么做的,怎么夹不破?”

庄子衿眼睫微垂,落下一片淡紫色的剪影,笑了:“皮厚赛城墙,说的就是本大人了。”

我:“……”

在去刑部大牢任职前,我将户部和刑部那堵墙的狗洞堵上了。

庄子衿不仁,我也不义,打从他差点儿坑死我的那日起,我们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就算他长得超帅,也不能化解的那种。

我做典狱官所任职的牢房,是刑部五号牢房,和那位被我灌醉的夏离夏大哥做了同事。

我心里超愧疚,不料,这夏离倒是个心胸宽阔的人,第一夜就拉我一起喝茶:“酒量不好,这是我的错,我不会怪你的。”

照例巡视了一圈大牢,那间在排演话本子的牢房里的人改成唱黄梅戏了,咿咿呀呀的,声音绝妙,我忍不住把身上仅剩的铜板丢了进去。

“我们追求的是艺术,不是钱!”里头的人大喝一声,然后迅速将铜板揣进了口袋。

我嘴角一抽,快走几步追上前面的夏离:“夏大哥从前在哪儿供职,怎么我之前没见过你?”

“其实,从前我是个捉妖师,刚学成下山就赶上人妖两界合并,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没什么捉不捉的,我只能改行去做镖师,攒了点儿钱买了个小官做,也算是个铁饭碗。”

我迅速抓住重点:“捉妖师?那你一定有办法甄别人和妖了?”

夏离点头:“这是自然。”

我唯一的一个优点,就是记性比较好,我记得这夜户部轮到庄子衿当值守夜。

把堵上的狗洞再掏开,我轻车熟路地钻了过去。

户部大堂东侧耳房里有一盏烛光,窗纸上投下一道剪影,正在提笔若癫痫,极是认真地记着什么。

我快速地贴地匍匐而行,挪到窗棂之下。背靠着墙,我轻轻地摸出夏离给我的符纸,抬高着手往窗户上贴。

夏离说了,一般的妖精在三丈之内碰上这道符就会受不了而被逼回原形。庄子衿到底是不是妖,就看这一下了……

嘎吱一声,窗户应声而开,有手探出来抽出符纸,顺便摸了一把我的手。那触感有些凉,却惊得我浑身战栗。我颤巍巍地仰着脖子,就见庄子衿用手指翻着符纸,然后随意地扔在一边,没有任何异样。

“哟,容大人在这练天鹅颈呢?”他双臂撑在窗框上,将半边身子从窗户探了出来,灼灼的呼吸喷洒在我的面颊上。我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他的手指勾着我的脸颊游移,哑声低语:“还是守株待兔,等着我亲你?”

我双眼倏地睁大,他却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唇直接压了过来,衔着我的下唇噙住,我心跳如擂鼓,手无力地抠着墙面。

这夜,月很圆,月下有错乱间纠缠的身影,来也悄悄,去也悄悄。

第四章

对于我前去试探庄子衿不成,反被他占了便宜这件事,我在和夏离说结果之时顺便也说了。

“这事儿就你一个人知晓,可千万不能说出去。”

夏离严肃认真地应下。

翌日午时,我带着侍卫去送饭时,走到哪间牢房哪间牢房的犯人都摆着一张八卦脸地看着我。黄梅戏小哥看在铜板的分上,还安慰了我两句:“被长得帅的占便宜不叫占便宜,梦想成真罢了。”

我面无表情地点头,然后回去吃饭时微笑地给夏离盛了碗汤,里面放了点儿我珍藏多年的泻药。

在夏离每过一会儿跑一次茅厕的节奏中,我深刻地思考了下人生。

如果庄子衿是妖精,那为何符纸无用,而且他来长安时没有被查出身份?若他不是妖精,那为什么被蟹钳子夹也没感觉,还要陷害我,进而挑起长安城内人和妖精的争端?

我心里的两个小人互相打了半日,结果是,没有结果。

我早上过来前已经和上头请了半天假,等夏离肚子稍微好点儿,不再往茅房跑时,我便走了。

昨天晚上我“梦想成真”后回家,被我娘抓了个正着。谁能想到这个“老可爱”居然从老家沧州赶过来,大半夜不睡觉在门口堵着我。

我娘说,按照目前的趋势,过完年我估计就要下岗了,趁着如今还在官位上,赶紧定门亲事,她才不会赔本。她已经有一个靠谱的人选,我若是不去见面,她就去衙门告我弃养她。

我娘戏多起来我真的超怕的,只好腾出时间赴约。

地点在长安城最贵的吉祥楼二楼,视野绝佳的位置,往东看能见到一片红枫,往西北看恰是穿城而过的流水河。

吉祥楼的醉鸭配上桂花酒,味道堪称长安一绝。

我四下望了望旁边在吃饭的人,半数以上腰间都挂着一个小木牌,这就是妖精的暂住证。我一看这个有点儿眼熟的阵仗,心里突然就咯噔一声响。

下一刻,吃饭的妖精们突然站起来,夹道站成两排:“欢迎庄大人!”雷鸣般的掌声中,庄子衿施施然地登场,一路走来坐在了我的对面。

我艰难地开了口:“我的相亲对象不会就是你吧?”

庄子衿一挥手,众妖精才各回各处。他抬手倒了杯酒,轻轻地抿了一口,才道:“不是。”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就听他又道:“你的相亲对象是富安居的少东家,你们尚书大人和他有点儿交情,就把这事告诉我了。”

“那他人呢?”

庄子衿淡淡地道:“被我下了点儿蒙汗药,正睡着呢!”

嘿嘿,今天我俩真的是下药组合。呸,这不是重点……我愤怒地拍桌而起,周遭妖精们霍地站起,用各种颜色的眼死瞪着我,我小腿一软忙坐下来。

庄子衿被逗笑了,笑着笑着脸色又阴郁起来,像是学过变脸术,他说:“昨晚刚亲了我,今日就跑来相亲,容敛,你拿我当备胎,还是当傻子?”

轰的一声,庄子衿的质问像是在我心上开了一个大洞,往里灌的有冷风,亦有花香。

相亲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我听说过这句至理名言,也做了心理准备,可当下的场景让我浑身热血狂奔,脸涨得通红,通俗点说,我是害羞了。

我刚想说点儿什么挽救下局面,眼前的庄子衿眼睛突然一眯,一个闪身环住我的腰身,脚尖一点破窗而出,飞身落在流水河的桥边。

随即,吉祥楼的屋顶整个碎裂开,黑鸟的身形扩大无数倍掠过吉祥楼,依稀见到坐在他爪子上的白绒绒的东西。

黑鸟冲到长东街的街角,一时间惊叫声和呼喊声此起彼伏。

“你把这个拿着,有了它,没有妖精会伤你。”庄子衿松开我,往我手里塞了个圆形的、似玉非玉的东西,顺手掐着我的脸,逼我看他,“我告诉你,容敛,你跑出来相亲这件事儿还没完呢!你等我回来再找你算账。”

我疼得乖乖点头,折身就跑,一路真的再没遇到过什么危险。我在家门口的大槐树下停下,摩挲着手里的东西,心中的波澜逐渐平息。

黑鸟是吏部尚书,腿上坐的白狐狸是吏部侍郎,二妖在大庭广众之下前往长东街,为的还是之前那打架斗殴一事。

吏部侍郎的二大爷晨起死在了家中,被逼回了原形,浑身都是伤痕,看样子是被棍棒所致,竟是被活活打死的。

妖精之间打架,谁会用棍棒?吏部侍郎立刻就想到了和二大爷有过过节的长东街小贩们,顿时暴怒而起就伙同自家上司前去抓人。

长东街半条街都被翻烂,最后庄子衿喝退二人时,才陡然发现长东街数十个小贩中丢了一半人,余下的人声讨着还人来。

妖精们喊着还二大爷的命来。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在皇宫的御书房里。年轻的帝王眉宇舒展,似笑非笑:“容爱卿,接下来可就看你的本事了。”

第五章

这个深秋,长安城民间的矛盾迅速延伸到了朝堂。

朝上剩余的凡人不多,却是拧成一股绳,倔强地反对妖精的所有奏本。自此,上朝时西边是密密麻麻的妖精,东边是零散的几个凡人,整日吵得不可开交。

丞相作为朝上唯一一个拿得出手的凡人,一看这形势不大好,在吵了半个月后又搞了个同僚聚餐。为了壮大声势,他把我和夏离这等平日不用上朝的小官也带上了。

吉祥楼房顶重新修好,粉饰一新,整个二楼都被丞相包下来,座无虚席。

“有缘能做同事,大家要珍惜。来,干了这杯酒,为了我大楚的美好明天而奋斗。”丞相朗声提议,回应他的是鸦雀无声。

场面一时很尴尬。

我和夏离就在这种尴尬的场景中一直凑在一起吃、吃、吃,我又夹了一筷子椒盐鸡丝,夏离胳膊肘捅了捅我:“我怎么觉得那位大人想吃人啊!”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庄子衿脸色阴沉地喝着酒,看着这边的视线锐利得能砍死人。我叹了口气,说:“准确地说,是吃我。”

“哟——”夏离拖长声音,一脸八卦,我没那个心思再解释。

自打在长东街出事后,庄子衿再也没有来找过我,就像那日相亲宴上他说的那席话都散在风里了一般。

我松了一口气之余,心底泛着浓浓的失望情绪。

心情越不好,酒喝得越凶。酒壮怂人胆,这话实在不差,因为我竟拎着一壶酒直接杀到了庄子衿那桌,直接坐在了他的旁边。

“容大人别来无恙啊!”庄子衿开口,这么客套的一句话被他说得满是讥讽,也是很厉害。

我仰着头,水汪汪的眼看着他发青的面庞,软着声音低低地开了口:“你说要找我算账,我一直在等你,可是,你都不来……”

我的眼睛只容得下眼前的人,我忧郁地靠在他的肩头,晃着手里的酒壶,说着风靡大江南北的情话:“我有孤独,也有酒,你跟我走吗?”

我感受到耳畔庄子衿的呼吸变得有些浓重,再然后他就一把把我扛在肩头,迷迷糊糊的我听他道:“下官先去解决下个人问题,再来陪众位大人。”

吉祥楼不远处便有家悦来客栈,我斜斜地靠在床榻上,手指头勾着他的腰带,将酒壶递过去:“子衿,你尝一尝。”

庄子衿定定地看了我半晌,忽而笑开,细细密密地亲着我的额头:“容敛,你是想搞事情啊……”他微微移开脸,接过酒壶一饮而尽,将其随意地抛在一旁。

唇瓣相接时,那股清冽的酒香夹杂着丝丝苦意纠缠在一处,我眼前一片清明开来,手却不顾一切地环住他的脖颈。

外面虎啸鹰嚎,凄厉地在周遭徘徊,我察觉到庄子衿身形一僵,一把将我推开。

上午还秋高气爽,此刻天际却沉沉似墨染,暴雨倾盆,洗涤着长安城的喧嚣。

庄子衿身形已见摇晃,手刚好撑住窗前的小桌上,骨节泛着白,指尖有尖利细长的指甲探出,又被逼回。

他回头,脸色已近苍白,恨恨而言:“你给我喝了什么?”

我别开脸,咬着牙不言不语。疾风卷起,下一刻他已经到了我的面前,擒住我的脖颈,用力地掐下去。我的胸口闷闷的,几欲窒息,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可最后关头他还是松开了。

穿着金丝铠甲的禁卫军将吉祥楼包围,一直被假意关在五号牢房的、从大楚各地集结而来的捉妖师们亦是到了位。

庄子衿背生双翅,从小小的窗口一冲而下,没入天地间。

第六章

按理来说,我的戏份结束了,我应该退场,可我鬼使神差地又拐去了吉祥楼。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夏离见到我,蹙着眉问。

“里面情况如何?”

夏离叹了一口气:“本来算是占上风,可庄子衿一来就难办了。猜到他厉害,没想到会厉害炸了。”

之前用符纸试探庄子衿无效后,夏离说无外乎两种解释,一是,庄子衿是货真价实的凡人,二是,庄子衿是一般符纸都不会对其造成伤害的妖族的高层。

按照妖精们对他的态度以及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可以确定庄子衿是第二种。

吉祥楼里的妖精们喝的酒中下了用“化形符”烧成的粉末,但凡妖族饮下后都会被逼回原形。而我手中拿着的那壶酒里更是放了十倍的量,引庄子衿喝下,可没想到他仍能艰难地维持人形。

捉妖师门祭出各式法器将吉祥楼锁住,在各种妖精的嘶吼中一道尖细悠长的狂啸声冲上云霄。

“不好!是妖王!”夏离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妖王狂啸,人界和妖界的大门会被撞开,完了,完了……”

像是为了印证夏离所言,地面剧烈地颤动着,有什么东西从远处奔袭着涌来。

在长安城的妖精与人同受约束,而直接从妖界赶来的……昔年妖精祸乱人间,残杀无辜百姓的种种在脑中翻滚,我推开夏离直接冲进了吉祥楼。

一瞬之间,吉祥楼里已经乱成一片。妖精们挤在一处,被庄子衿护在身后。他的眼底泛着狰狞的红光,面色忽明忽暗,声音有些喑哑诡谲:“你胆子倒是大得很,还敢往这儿来,怎么,想来看看你呕心沥血的结果吗?”

我忍着这股“他为刀俎,我心为鱼肉”的痛感,咬着牙开口:“妖王引群妖入长安,到时候长安遍地横尸,如此罪孽,妖王何以向六界交代?”

庄子衿轻声笑了笑:“容敛,你不要倒打一耙,是你们先下手的,如今咎由自取又能怪得了谁?”

皇上虽然表面上积极响应和妖界合并,但心里是老大不愿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还是与人殊途的妖。

从一开始,皇上就谋划着搞个大新闻,将进入长安城的群妖们打包送回老家。这一切的开端,便是长东街的那一件斗殴的事。

小小的一件事,像是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牵涉的人和妖精越来越多,最后终是变成不可调和的矛盾。

庄子衿身份有异,可谁都没料到他居然就是妖王。

他说得没错,是我们没想到这种种,这一切也真的是我们咎由自取。

这话成功地戳到我的痛点,痛得我智商都提高了,我说:“那堂堂妖王,一界之主,隐藏身份到朝中,你的目的是什么?不会是视察子民在外生存状况这么伟大吧?妖王可敢说,如今这种场面不是你将计就计的结果?”

庄子衿没有说话,也大可不必说什么了。

百妖群至,杀声沸腾。

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身子一软,顺着滑到了地上。

头顶压着一片黑影,有人蹲在了我的跟前,冷硬地道:“我只问你一句,若我只是庄子衿,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我怔怔地抬着头,半晌才琢磨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喜上眉梢:“我说‘是的’话,你会为了我,让百妖回去吗?”

话本子里都这么写,不管是霸道的皇帝、仙君,还是妖魔,为了美人笑,江山节操皆可抛。

庄子衿淡淡地道:“不会。”

我垮下脸,捂着嘴哭出声来。什么爱情不爱情的,去你二大爷的爱情啊!

第七章

人妖两界的这场冲突涉及的范围之广,参与的人和妖的数目之多,场面之波澜壮阔足以被载入六界史册。

因为事情闹得动静实在是太大,惊动了六界和平委员会,其他几界插手干预,费尽了唇舌终于让战乱平息停止。

两界合并的可行性骤降为零,本来委员会想再过两年让魔界也并入两界共存,如今倒是彻底放弃了这个念头,最后以所有妖精回到妖界,两界大门封闭,结束了这场浩劫。

兜兜转转的,皇上的设想到底实现了,却是以大半个长安城都毁掉为代价。

对此,皇上倒是不在意地摆摆手:“人嘛,有收获就得有付出,哪有那么多不劳而获、天上掉金块的好事情。”

今年第一场雪落下时,我被晋升为刑部尚书,掌一部大权。我进宫谢恩时,皇上把我叫去陪他下五子棋。

“容爱卿脸上的疑问可以写一篇论文出来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摩挲着白子,开了口:“群妖回到妖界的那一天,臣在人群里看到了原来刑部尚书那远方的二大爷……他不是死了吗?”

皇上哦了一声:“那具白狐狸的尸体是在荒郊的山上找来的,上面添了点儿伤痕。”

“那长东街那些失踪的小贩呢?”

“被朕派人带出长安去江南公费旅游了。”

我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果然有猫腻。

我是在庄子衿离开后才发现不对劲儿的,因为朝上大半的官员一下子都走了,我们几乎人人都身兼数职,先把这段时间扛过去再说。

我兼掌户部,在看此次浩劫呈上的明细里发现一件极为奇葩的事情。搞了一整日的大场面,最后两边居然是零伤亡。

这简直是在特意逗我笑。

“其实,妖王是朕邀请来到长安城的。”皇上一语惊破天际,我整个人石化当场。

他陷入自我欣赏中,神秘地微笑着喃喃道:“本来嘛,两界合并这种脑残主意注定行不通,但若是不答应,一定会被扣上‘视六界和平于无物’的帽子。朕就和妖王想了这么个主意,让和平委员会知道,再这么下去,会有什么下场。不过就是演嘛,见血就不大好了……咦,容爱卿,你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我揉了揉发僵的脸:“臣想静静。”

其实除了想静静,我还在想庄子衿。

皇上说妖王的真身是只背生双翅的麒麟兽,浑身白毛,威风凛凛,若不是怕妖王咬人,他都想骑一圈了。

想起皇上那遗憾的表情,我就很想笑,笑着笑着却忍不住眼眶泛了湿。

我想起秋雨过后的那一日的长安城,新得像是我从未见过。人妖两界的大门前,庄子衿被百妖簇拥着踏入前,回头看了看我。

我耳畔顿时萦绕起他曾问我的那句话:“若我只是庄子衿,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当他的背影逐渐消失,我才开了口:“我会。”

但你不只是庄子衿。

我自小苦读诗书,学尽了三纲五常、忠君爱国,可我没学过当遇到心动的人,该如何去抓住他,更不知道,当这个“人”都不足以称之为人时,我该怎样去面对自己的情感。

我不耻下问地去找我娘,她拍拍我的肩:“去相亲吧!”

我:“……”

冬日的吉祥楼,东边没了红枫,西北边的流水河结了冰,虽然没什么景致,但也是种苍凉的美。

对面的男子矜持一笑:“在下与容大人同朝为官,若是姻缘可成,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夏离,你给我说人话!”

“哦。”夏离耳尖微红,低声嘟囔着什么。

我蹙眉:“你说啥?”

“他说他想和你凑合着搭伙过小日子。”雅间的门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庄子衿双手环胸,下巴朝夏离扬了扬,“你,在本王还能好好说话的时候赶紧滚。”

夏离表示不服,庄子衿身后冲出几个大汉架着他就走了。

“你……你怎么在这?”

庄子衿坐在方才夏离的位置上,哼了一声:“来和你算上次偷偷去相亲的账,哦,顺便把这次的也算上。这大冬天的,容大人还真是桃花朵朵开啊!”

我强压住想抱住他的冲动,冷硬着回道:“和妖王无关。”

他倒不生气,倒了两杯酒:“为了弥补人和妖两界因之前的冲突带来的不愉快,贵界皇帝提议联姻,我拒绝了,因为我早就找了个凡人妻子。”

我心下一凛,无意识地用指甲抠着手掌,面上挤出一个笑:“那,恭喜妖王了。”

庄子衿将酒杯推到我的面前:“不客气,同喜。”

我一口酒差点儿喷出去:“哈?”

“我之前就把妖后的令牌给了你,就那块圆圆的玉牌,怎么着,你想始乱终弃?”

他那目光太冷冽,大有我点头就会弄死我的意思。我心头甜滋滋的,脸颊绯红地摇头:“不,不会。”

庄子衿似是松了一口气,脸色终于从腊月寒冬回到花开春日,又为我添了杯酒:“这下咱们来算算你背着为夫偷偷相亲的账,我告诉你,你不亲我一口,咱们就没完。”

……

外面寒风凛冽,雪花飘飘扬扬,可心的角落处却有株桃树悄然开了花。

桃花哪用朵朵放,只一朵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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