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我手中拿着一叠旧资料,在烈日下寻找树荫……和垃圾桶。
这叠资料其实就是一些旧的习题册,都是以前的学生留下的,学校装修过一次,在翻新体育馆时发现这些册子,以为是学生上体育课时落下的,便堆在体育组办公室的角落里,等学生来认领。
久了也不见人来,体育老师打扫办公室时粗粗翻了一下,发现是已经毕业的学生的东西,于是让路过的我帮忙扔一下。
我应承下来,低头寻思这体育馆附近也没有大垃圾桶啊,总不能扔到厕所里,只能边往外走边思索。
突然感觉到一股凉气,抬头看见了一幢红墙的楼,透过一楼的窗户还可以看见里面教室里摆放的实验器材。
我心下一喜,记得实验楼前有两个一蓝一绿的大垃圾桶,于是向四周看了看,看到了那一抹绿色后,颠颠地跑过去,干净地一扔,拍了拍手,算是结束。
准备回去上体育课,余光瞥到刚刚扔掉的习题册上面,在一片咖啡色中露出的一角白色尤为扎眼。强迫症上来了,又走过去想要把白色遮住,抽出来一看上面用暗红色的笔写了一个名字:周朝旭。
不得不说,这名字有些耳熟。作为一名合格的高中生,我没有按捺住心中的好奇,粗略地翻了一下,入目的一片花花绿绿地狂草,向所有看见它们的人昭示着,本子的主人精神状态有多么糟糕。
这下我是想起来了:上一届有个跳楼的哥们儿,可不就叫这名嘛。听说是个学霸,那习题册落在体育馆也不足为奇了。
就是这本白色的有点奇怪,应该是他的日记本。我又去翻了一下,找到了写着“周朝旭”名字的咖啡色习题册,册子封面上写着不同的日期,很有规律,看着是交作业的时间。
最后一次是在4月22日。学霸就是学霸,字苍劲有力,册子里都是大勾,啧啧,可惜了。
可惜之余,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精神错乱一跃解千愁,这样发展好好学习,准是一名优秀的科学家。这时,有个声音问我:“你想劝服他不要跳楼吗?”
“当然……”我下意识说道,然后一阵狗血地天旋地转,我面前的实验楼变成了大礼堂,正是上课的时候这里很是安静。
我呆呆地看着手中的一棕一白的两本册子,还是不太确定地跑向体育馆,只看到了一个空架子和地上一堆建筑材料,周围拦了条线。
“靠,这种事还真被我遇上了?”我暗自骂了一声,花了几分钟接受了这个现实,于是认命地去寻找周朝旭。没准完成任务就可以回去了。
册子上写的是高一(4)班,我轻车熟路地走到了高一的楼层,猫着腰跑到了4班门口。偷偷望了一眼,人不多,4班向来都是转学或托关系进来的学生。
教室里有些吵闹,讲台上坐了个老师,学生像是在讨论问题。我想了想干脆直接把人叫出来,可对于最后一个“旭”字读音不太确定,一时又胆怯了。
许是发现我在门口鬼鬼祟祟的,里面的老师走下讲台问我在干什么,我说找人,又指着周朝旭的名字说我找这个人。
老师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说:“我在上演讲课,你下课了再找好吗?而且现在是上课时间你怎么在这乱逛呢?”
我连忙道歉,但还是坚持把人叫出来,老师也不太关心,进教室喊了一声,只见一个趴在桌上的人抬起头来,看了看门口的我,就走了出来,顺便把教室门带上,隔离出了一个安静的世界。
我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生,脸方方的,长得很普通,身高也很平均,果然人不可貌相。我清了清嗓子,问:“你就是周朝xu……”
他接过话音,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周朝旭,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你成绩是不是很好啊?”
周:“一般。”
……此时一群乌鸦飞过。
我停顿了一下,见他实在是太普通了,看着也不像是有精神病的样子,急忙赶过来也没打个腹稿,套话又失败,索性放开了说。
我:“你现在有什么想法?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轻生的念头?”
周:“没有。”说着他笑着看了我一眼,我反应过来我问出那些话显得我更像是个神经病。
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套到什么近乎,反倒是他也没烦躁,突然正色对我说:“你好像有什么事要说。你放心,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的。”
我:“真的?”周:“对,而且我会帮你的。”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实验。
我:“其实你帮我就是在帮你自己,因为我来找你的目的是拯救你。”
周有些讶异,但没有说话,示意我继续。
我深吸一口气:“最后确认一遍,你……想死吗?”周:“我真的不想。”语气中很是无奈。
我把一直藏在身后的手拿出来,将第一本练习册给他看,迎着他充满兴趣的目光,让他自己分析一下从什么时候字迹开始潦草。据说字越潦草精神状态越不稳定。
他也没问什么多余的,翻到最后,指指最后写的几个字,我一看虽然还算工整,但骨子里已经有了不一样的变化。这可更糟糕了。
本以为他想自杀是从白色的日记本开始,结果这样一来时间确定也提前了不少。突然我想到了什么,这一路上也没碰到人还不知道来到了哪个时间点,于是我问他今天几号。
“4月22号。”
“轰”的一声,我不再那么气定神闲,直觉告诉我如果我不在源头掐灭自杀的小火苗,救下眼前这个人,那么一切就错乱了。
强压下恐慌,颤抖地问他:“你待会是不是有物理课?”“对呀,就下节。”他平静的声音此时对我来说就是洪水猛兽。
我心中想着解决办法,眼前这人看似正常可马上就要踏入深渊了,我不阻止就拉不回来了,那我自己就回不去了。
而他一脸迷茫地干看着,而且隐隐有回去的征兆。哗啦啦地翻着手中的白色笔记本,却看到了一幅宁静的画面。一半灿黄,像沙子的颜色;一半碧蓝,像风平浪静的大海。
感觉自己在被吸引,那个让我来到这里的声音似乎在远方低低吟唱,一声大喝将我来了出来:“你怎么有这幅画的!”
我顿时清醒,刚刚还一脸无所谓的男生表情很是狰狞,似乎我发现了他什么大不了的秘密。
找到问题了!
于是我顺着装作随意道:“不就是一幅画吗,有什么奇怪的?”其实在这样一本日记里出现这么柔和的画面是很矛盾的。
周朝旭咬牙切齿,平淡的五官硬生生显现出一丝诡异,他道:“画?你说它是画?你看,这是大海,纯净的大海,是它们的家园。
它们的世界很原始,也很漂亮,就像我们混沌时期的世界。可它们太孤独了,它们需要帮助,需要陪伴……”提起“它们”周朝旭渐渐平静下来,陶醉在了自己所描绘的景象中。
“所以,你为了去它们的世界而跳楼自杀?”我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的神情变化。
他很是不以为然:“这不过是一种途径,根本不是自杀。你坐公交车上学会管这叫自杀吗?它们已经对我发出了邀请,等我做足了准备,马上就要去了。”
我在我短暂的十几年生命里,真的是头一次听到这么离奇的事情,问他怎么知道“它们”的存在的,他很自豪:
“是我爸爸发现的,他在北极联络站工作,有一天外出考察时发现了‘它们’的文明,并成功取得了联系。
我跟他去过一次,看到了显示屏里的一片汪洋,从那以后就一直有个声音在我脑海中邀请我去它们的家园帮忙建设。”
我:“你当它们是傻的吗?这个世上那么多顶尖的科学家,研究者不邀请,哪怕找个普通的专业人士,也比你只是个高中生强啊!”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它们只是原始的生物,虽然希望建设,但也不希望将家园毁坏。再说了,那些科学家大人们,是更喜欢研究‘它们’,还是更喜欢帮助它们呢?
我的想法与它们的理念完美契合,而且我也掌握了不少知识,我还可以学更多,我自然可以帮助它们。”
道理是说不通了。我盘算着要不要趁他跳楼时把他打晕,随即不太灵光的脑瓜想到了很匪夷所思的事情:
“你说它们是你爸爸发现的,你只在显示屏上见过它们的世界?”
“嗯。我爸爸是出色的地质学家,而且他也是最能理解我的一个人。你无法否认‘它们’的存在。”
“你知道苏格兰的黑山羊吗?你看到的是一片汪洋,那么汪洋之外呢?是废墟,是沙漠,还是一群机械?
你以为它们是原始生物,是基于它们的世界,可你看到的世界就是它们的世界吗?这么早下定论,真的对么?”
他沉默了,应是在思考我的话。不久,下课铃响了,我紧张地看着他,他若有所察地看向我,叹道:“我不会再跳楼了。”
我松了一口气,任务算是完成了。又是熟悉的天旋地转。定了定神,眼前是有些阴森的实验楼,口哨声和脚步声从不远处的体育馆中传出,我又回来了。
其实当时我还有没问出口的,你爸爸发现了它们,它们不和你爸爸先联络吗?如果它们邀请了你爸爸,那你现在的“爸爸”又是什么呢?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我跑回去上体育课,没有在意已经消失不见了的日记本。
后续
多年后,我高中毕业,大学毕业,找好了工作,一切都尘埃落定。这天在公园里散步,迎面走过来一个脸方方的人,穿的很儒雅,看上去像个教授。
“周朝旭?”我不确定地喊道。
“是你?”他也认出了我,我以为再次碰面多少会有些尴尬,他也是个话不多的人。
没想到他热情地拍了拍我的肩,说道:“当年多亏了你啊,阻止了我用那么愚蠢的办法。不过你也不赖,试了那么多个就你小子成功了。说起来也蛮对不起你的……”
我听着听出了不对劲:“你还是去了?”
他耸耸肩:“本来我是通过跳楼去的,后来发现了更好的办法,就想让过去的我换种方式,显得我更聪明一点,不至于别人老拿这事开玩笑。”
“别人?还有谁?还有你既然能让我回到过去,你怎么不让你自己回去改变呢?”
“你在说什么傻话。在同一个平行宇宙里两个相同的自己怎么可能碰面?
至于别人,多了去了。哦,对了,还是蛮不好意思的,你原来的那个宇宙出来了就回不去了,你自己注意点不要在这碰上这里的你吧。”
我:“王八蛋,是你把我拉下水的?你怎么又没事?”
他仿佛在看白痴:“你真以为自己回到过去拯救了我啊?这是不可能的。我只不过用日记本打开了一个缺口,把你送到了另外一个平行宇宙,让你修改一下我这段黑历史而已。
在你那个宇宙,我还是跳楼了;在这,我自己摸索和它们做交易找到了进入它们世界的大门。至于你――”他打量了我一下,
“你是不够格的,不过这里的你很优秀,还是我的同事呢。你就好好过这平凡的生活,整天祈祷不要和这里的你碰面就行了。”
说罢,他扬长而去。
我坐在地上,望向虚无缥缈的天空,自己就好像舞台上的小丑,看到了“它们”无情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