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和你们不一样
我叫叶夏眠。老妈说，自打我出生，从没流过一滴眼泪。我也有喜怒哀乐，唯独哭泣时不会掉眼泪。所以，我也相信，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上幼儿园，我晃在秋千上看他们和稀泥，觉得很幼稚。读小学，我叼着笔头看他们画三八线，觉得很幼稚。读初中，我抱着漫画看他们情窦初开，觉得很幼稚。
而我个人最大的爱好，就是坐在书桌前，对着大大的窗户发呆。并且始终坚信，我其实来自银河系某高智慧星球，不知何故流落地球。在某个特殊的日子，会有一架超炫的UFO悄悄从窗外把我接回家……
鉴于我的异于常人，当苏笙同学说，他喜欢胖胖的女孩时，我第一反应不是羞愤离去，而是决定——增肥！
2.隔壁家的孩子
苏笙同学是我发小，同住一个单位大院。两家妈妈是同事，前后脚结婚，前后脚怀孕，前后脚进产房。两位妈妈的人生轨迹如此相似，以至于我和苏笙同学的求学之路，重叠率也出奇高。
从小，苏笙就是传说中的“隔壁家的孩子”。但凡《学生行为规范》里提到的词，用在他身上准合适。老师爱，家长疼，旁人夸，我时常感叹，他怎么还不上天！
我说过，我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所以那时候的苏笙在我眼里，只是一个很一般的地球人。
记得上小学，语文老师都会布置一篇《我的志愿》的命题作文。
我问他：“苏笙，你要写什么？”
“我要做个科学家。你呢？”
我不屑一顾：“我要开个零食小卖部，每天只做两件事，收钱和吃。”
“真的可以这样写吗？”他惊讶地睁大溜黑眼珠，“我其实想当咱院子里看门的，我让车进，车才能进，多威风。”
“那你就写啊！老师说，撒谎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之后的一个星期，苏笙同学没再跟我说过话。不是因为他的作文被老师点名批评，而是因为我的作文被老师在班内朗读。我写的是，我想当个科学家。
3.情书草稿本
初三的时候，男同学们都迎来了可怕的发育初期——公鸭嗓，青春痘和长不起来的个头。唯独苏笙同学奇迹般地保持着清纯俊俏的模样。因为太过出众，他每周收到的情书，够我当一个月的草稿纸。
问我怎么会有他的情书？因为我看似怪异的性格，引起班主任高度重视，她知道我和苏笙是邻居后，便毅然安排他来挽救我。
跟这种高危人物坐一起，我竟然没遭到女同学们嫉妒的白眼。一方面得益于我外星人的人格魅力，使她们坚信，除非苏笙同学脑袋被门夹了，否则不可能跟我传绯闻。另一方面我也十分乐意当女同学们的信使，再在苏笙同学的默许下，把各式情书装订成册，整编为草稿本。
我超前的环保意识，又一次证明，我来自发达的外星智慧星球。
不过，这烫手的草稿本，我也只敢在家里用用。可如果当时，我能预知它在不久的将来，会给我带来巨大的麻烦，就好了。
4.罪状太多，数不过来
某日，我精明的老妈难得一次，替我收拾乱糟糟的书桌，意外发现压在众多课本下的情书草稿本。当然，她不会认为这些情书都是给我的。一翻开头，就能看到对苏笙同学或亲昵，或郑重，或奇怪的各种花式称呼。
作为一个正常小孩的母亲，通常要么眼一闭，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要么直接拿着证据，找当事人他妈。可作为一个非正常小孩的母亲，她接下来的举动，让我也不得不感叹，她应该是和我来自同一个星球。
老妈叫来苏笙同学，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小笙，阿姨知道你是个专心学习的好孩子，这事儿，阿姨不会告诉你妈妈。你看这都初三了，夏眠的成绩还是半桶水上不去。要不你周末来给她辅导辅导。
苏笙同学不愿意。我知道他周末不是去打篮球蹿身高，就是去图书馆长智商。充实得很，没工夫扶贫。但迫于老妈的淫威，不得不点头。
我也不愿意，好好的周末，非得要继续和他做同桌，谁受得了！坚决抗议！
老妈当下就火了，当着苏笙同学的面，开始数落我：
你知不知道，昨天我又去你班导办公室了！其他老师一见我就说，夏眠妈妈，又来啦！
你让我这脸往哪儿搁？！
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来气。你竟然敢在课堂上和历史老师吵架，非说金字塔是外星人建的！把人一师范刚毕业的小姑娘，气得坐办公室里哭得天昏地暗！你这脑子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还有，英语老师让你朗读单词，你说你自己没默读完。老师让你先读前面的，你就说你从后面开始默读的。你是不是一天不和老师抬扛，你心里就不好受啊？
……
如果我不答应补习，估计老妈能把我的战绩大数三天三夜。再加上旁边的苏笙同学，一直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目光看着我，让我很是惭愧。算了，看在我回母星之前，还要在这儿住一阵子的分上，委曲求全吧。
5.增肥大计
不知是苏笙同学本事大，还是我走狗屎运，中考出奇顺利。老妈高兴得乐翻天，当即答应我不住校的要求。家里的窗户是我回母星的唯一通道，住校了我还怎么回去！苏笙也没住校，我没问为什么，估计是希望围观我们星球的UFO。
同上一所重点高中，每天清早，他都会推着单车，等我一起上学。
晨曦中，身穿淡蓝色校服的苏笙，英俊挺拔，留着干练的小平头，又有着长期运动赐予的小麦色皮肤。我每天看着看着，居然越看越顺眼，好像就那么喜欢上了他。唉，地球人做久了，难免肤浅。
时间有限，不定哪天我就回母星了，立刻找他表白，立刻被宣告失败。
减肥不容易，增肥还不简单。三餐翻倍，零食加量。定半夜三点闹钟，起来啃巧克力。动静有点大，搞得老妈一度以为，家里闹耗子。逢周末，便缠着老妈带我去吃自助，饿得扶着墙进，撑得扶着墙出。天天强占苏笙的早餐，哪怕是苏妈妈精心准备的爱心早餐，也绝不口下留情，让他亲眼见识我必肥的决心。
苏笙帮我交完作业，回到后座：“你吃慢点。”
“拜你所赐！苏笙同学我郑重警告你，不要喜欢别人，给我留条活路！”我啃着三明治，转身很不郑重地说。已经吃过三个肉包子，实在难以下咽，我又不满地抱怨：“你怎么喜欢胖的女生呢？到底我要胖多少斤，你才满意？”
“因为你太瘦。”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二十斤吧。”
二十斤按猪肉价算，得多少钱啊！哼，算你狠！
6.失窃事件
为了贯彻“生命在于静止不动”的增肥理念，我逃掉每天的课间操，窝在教室里打瞌睡，专心养膘。有戴红袖标的值勤生来检查，我统一回复，生理痛走不动路。日子久了，他们纳闷，你怎么天天生理痛。我大言不惭地道，我身体构造特殊啊，除了生理期那几天不痛，其余时间天天痛。别问我为什么，痛死我啦……
可我没想到，膘还没养起来，先给自己惹来个一身腥的大麻烦。
这天午休，我被几个女生围在教室，非说我偷了其中一个的钱包，要动手搜我书包。我当场火冒三丈，抱着书包不撒手，让她们拿出证据。
“课间操前还在，做完操回来就没有了。教室里只有你一个人，不是你拿的，还能是谁？”有人说。
我冷笑：“你们都去做操了，凭什么说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教室。”
“卓曦西今天的值勤，她可以确定。”
卓曦西被众人推到我面前，垂眸避开我一张臭脸，点了点头。比起特立独行的我叶夏眠，大家当然更愿意相信，身居学委要职的卓曦西。
尊严不容侵犯。我也懒得多解释，把书包往座位上一放，一屁股坐上去，跷着二郎腿和她们对看。
“叶夏眠不会拿你钱包的。”不知何时回到座位的苏笙，轻飘飘来这么一句后，便翻开课本看起来。
“为什么？”包括我，所有人都表示好奇，求下文。
他慢条斯理地从课本里抬起视线，看我们像看群笨蛋：“如果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还偷你钱包，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哇，苏笙同学，我要开始对你刮目相看了！我嗖地跳起来：“听见没有。我傻啊，专挑我一个人在的时候拿你钱包。”
“那，那我钱包怎么不见了？！”
愚昧的地球人啊，我说：“我哪儿知道，问拿钱包的人去。”
有人手快，抓起我的书包噼里啪啦倒个底朝天。我这暴脾气，二话不说，单方面发动了一场小型战役。不论战况如何，总之，我很壮烈，被苏笙生拉硬拽拖出教室，仍不忘挥拳大喊，放学你们都别走……
7.我病故我在
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课间操时间又发生两起失窃案，次次我都在教室，不幸沦为重点嫌疑对象。事情一闹大，班主任在班会上发出最后通牒，三天内主动找他自首，既往不咎，否则严惩不贷。说这话时，他有意无意地扫了我一眼，着实令人心寒。
有冤无处申，我差点趁夜蒙面，去扎班主任私家车的轮胎。而让我悬崖勒马的人是苏笙。因为他爸妈出国旅游，暂时将他寄养在我家。他似乎早看穿我的小阴谋，一吃完晚饭，就盯着我写作业。我哪有那心情，全面罢工，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装死。他也没闲着，蹲在旁边，一脸寡淡地看着我。
“你觉得，这三次失窃案有什么共同之处？”他忽然问。
我大翻白眼：“这还用问，次次我都倒霉在场呗。”
“还有呢？”见我“死不瞑目”的样子，他若有所思地道，“每次都发生在星期三，为什么，你想过没有。”
又不是有奖竞猜，有什么可想的，我随口道：“因为‘3’是那个贼的幸运数字。”
苏笙可能觉得这天聊不下去了，起身走人。我想拉他，又收回手。现在不是留恋美色的时候，早晚有一天他会拜倒在我的一身肥肉下。
当夜三点，闹钟准时响起，我却没能爬起来啃巧克力，而是捂着肚子满床打滚，嗷嗷叫。听见声音，老妈和苏笙冲进来吓坏了，当即决定送我去医院。老妈比我还瘦，背不动我，只能由苏笙担此重任。
夜深人静，苏笙背着我一路狂奔。我伏在他精瘦的肩头，看他累得满头大汗，好像又更喜欢他了。忍痛虚弱地道，等我好了，就把我珍藏的《UFO全史》送给你。苏笙没有说话，大概这份礼太重，不知如何致谢。
折腾一晚没有合眼的苏笙一大早又去上课了，我则因急性肠胃炎，光荣住院。不用面对班主任同学，我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请老妈买酱猪蹄以示庆祝。老妈不顾我的病体，一巴掌拍在我的后脑勺上，骂我有毛病。
舒舒服服睡了一天，醒来时，苏笙也在。顶着俩黑眼圈，正看书。我才想起来，快期末了。有天赋的人都如此努力，我还有什么可努力的。
“苏笙，你肯定学理吧。我学文，以后再也不能做同班同学了，你有没有一点舍不得？”带你混这么多年，虽然你依然是个很一般的地球人，但感情的事，我无法控制。
他拿个苹果削起来，头也不抬：“以后大学毕业了，你有什么规划？”
看来小学那篇作文对他影响太深，到现在还念念不忘。我说：“这个问题是建立在我读大学的基础上。等我考上，你再问我吧。”说不定到那时，我早回家了，你拿高倍天文望远镜都找不到我。
他有些无语，故意噎我似的说：“阿姨让我暑假给你补习功课。”
不要从精神上摧毁一个病人，这样不人道。我叫苦连天：“下学期分班，你学理，我学文，有什么好补习的。你该不会是又有把柄落老妈手里了吧？我可不替你背这个黑锅！”
没等苏笙说话，卓曦西和几个女同学拎着慰问品，走进病房。不搭理她们显得太没风度，于是我说，好吃的留下，人可以走了。
后来，我在慰问品里发现一张卓曦西留的纸条，三个字——对不起。再后来，我病愈回校上课，再无人提失窃案，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事件平息很久后的某一天，我忽然醒悟，卓曦西是每周三的值勤生。
8.“绿林”网红
暑假如期而至，我终于实现儿时愿望，在7-11找到份兼职，但仍没逃脱补习的命运。更令人发指的是，苏笙同学主动提出上门服务，到店里来给我补习。只要不耽误工作，店长表示热烈欢迎。因为经她粗略计算，苏笙来的时候，营业额翻倍。太过分了！尽管我进行严正交涉，店长还是断然拒绝，我申请提成5%的要求。
傍晚时分，天降暴雨，门店清净，很适合学习。
今天我又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在苏笙同学讲到第五道几何题时，才睡过去。
“叶夏眠，醒醒。”他拿笔头戳我的脑门，“你怎么站着也能睡着。”
“不睡对不起我的名字，夏眠，夏天好眠。”我整个人瘫在柜台上，艰难地撑起眼皮，“再说，不睡觉能长肉吗？不长肉，你能喜欢我吗？不喜欢我，我哪有继续在地球生活的理由。”
苏笙一愣：“你还觉得会有UFO来接你？”
“那当然。”
点开店里CD功放，复古迪斯科的节奏驱散一片死气沉沉。我拿起瓶矿泉水当麦克风，游窜于货架间，摇头摆尾，边唱边跳。
“听过这首我的最爱吗，林宥嘉《思凡》，简直是我的心情写照。我想我慢慢地终于明白，这落后星球有多可爱……”
苏笙永远不会和我一起疯癫，可他会静静看着我，面带微笑。还会陪我去广场派发面包，那是每天我最开心的时刻，觉得自己像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
店长不给我提成，但允许我下班后，带走当日即将到期的面包。我和苏笙在广场向流浪汉派发面包的场景，被人无意中拍成视频，发上微博。点击过百万，转发过十万，这个暑假，我们共同体验了一把“网红”的滋味。之后又同时开微博，隔天，苏笙的粉丝数已是我的数倍。我嫉妒，想对他取关，发现他只关注了我一个人之后，当即作罢。
地球人也越来越可爱了……
9.王者在归来
我敢肯定，我老妈和我来自同一星球！
她没征得我同意，至少没征得我屁股的同意，一脚就把我踹进了理三班的教室。美其名曰，近朱者赤。好像我这些年顺利升学，都是因为和苏笙同班似的。离远点，就没法感受到他充满魔性的学霸气场。
盲目崇拜啊，不可取。
认命地坐在座位上，我对苏笙招手笑。他也意外，以为自己走错教室，抬头看了铭牌，才走进来。
我高举双臂，摇摇摆摆，做风拂垂柳状：“有没有觉得，我阴魂不散哪？”
他不理，径自坐到第一排第一座。
“喂，坐那么远干吗？”我提高音量，把前后左右的座位指了个遍，“你难道不应该紧密团结在我的周围吗？”
苏笙回过头，面无表情：“按成绩排座次。”
“哦哦。”
我很自觉地扛着书包，坐到了最后一排最后一座。在有限的空间内，和苏笙形成最远的直线距离。而卓曦西有着和苏笙最近的直线距离，他俩同桌。
没关系，苏笙，我会漂洋过海地去看你。
增肥容易，为座次博名次太难。月考成绩公布，我和同桌完成了仪式性的交换座位。更难的是，因为当过网红，班导任命我为宣传委员。新官上任的头件事——周末去烈士林园扫墓，我负责扛花圈。
这都哪跟哪啊！一教数学的，逻辑性如此之差，我好焦虑。当听说，班长苏笙代表发言，学委卓曦西负责献花，有如一对金童玉女，我又更焦虑。
晚上家里吃饺子，老妈力邀再次落单的苏笙同学加盟。扫墓安排已成定局，无力回天，只能聊风花雪月，来疗愈我受伤的小心灵。
“每逢佳节胖三斤……春江水暖胖三斤……一枝红杏胖三斤……衣带渐宽胖三斤……葡萄美酒……哎哟！妈，你干吗打我？！”
“吃吃吃，还想大半夜闹病，大家陪你折腾啊！”老妈直接把饺子盘，推到苏笙同学面前，换上一副慈爱笑容，“小笙，你太瘦了，多吃点。等我去给你端饺子汤，原汤化原食。”
老妈一进厨房，我朝苏笙举起胳膊，大炫增肥成果：“看看，我已经成功增肥三斤。你一定要抵御住诱惑，等我王者归来。”
“你能不能想点正事儿？”他皱着眉戳开我的胳膊，“期中考试前进十名，减你十斤。”
我猛摇头：“我不要，成绩进步比增肥难多了。”
“嫌难？”苏笙同学想了想，面若冰霜，“期中考试每科至少八十五，少一分，加一斤。”
“苏笙！我要代表我的星球消灭你！”
我行凶的手刚抬起来，当场被老妈抓个现行。她边飞起一脚踢我回房间学习，边热情招呼苏笙继续吃，别和我一般见识。
我也不会和你们一般见识。忍辱负重，总有一日，天将降大UFO于斯人也。
10.大吵一架
自从扫墓扛了花圈，我像被小衰神附身似的，变得诸事不顺。
期中考试没达到苏笙的要求；增肥进入瓶颈期，照吃照喝，一两肉也没长；宣传委员职位易主，因为班里新来的转学生参加过《星光大道》……
还有，那个当年抛弃妻女的男人回来了，摇身一变腰缠万贯，说要补偿我，非和老妈争监护权。老妈一气之下，砸烂他的宝马车，被单位安保科请去喝茶。喝完茶，工作也丢了。然后，她竟改变主意，主动放弃监护权。老爸立刻向我抛来橄榄枝，来吧来吧，送你去美国留学。
我找根绳子，把自己和家门前的梧桐树绑在一起，对他说，树在人在，树亡人亡。
苏笙同学来的时候，我正靠着梧桐树琢磨，自己是怎么把自己绑上的，又该怎么给自己松绑。他默默解开绳子，领我回到他家。我坐在他的床上，他替我勒红的手腕擦药油。
“你想哭就哭吧。”苏笙同学低着头，不看我。
“我才不哭呢。”撇撇嘴，我将心中怨气一股脑往外倒，“我是气我老妈临时变节。我不稀罕更好的生活条件，更好的教育环境。我不是嫌贫爱富的那种人，很满意现状。也不知道老妈是怎么想的，好吃好住，读好学校，我就能变成更好的人了？哈哈，笑死我了。”
他放下药油，目光严肃地望向我：“你没看新闻吗？希拉里承诺，如果她当选美国总统，将公布政府已知的UFO和外星人信息。你不是想回你的星球吗？到美国，也许有机会。”
我听得脑仁发蒙：“你什么意思？劝我离开我老妈吗？”
“不是。”他摇了下头，声音都冷淡几分，“只是很好奇，想看看你们星球的UFO。”
“你骗我，苏笙。”我愤愤地抽回手，站起来，“你们一个个都怎么了？都劝我去跟抛弃我十几年的老爸过。我才不会听你们的呢！绝不！”我转身走人，又突然想起什么，质问他道：“你怎么知道他要送我去美国？我记得我没说过。”
苏笙拧着药油盖子，说：“阿姨告诉我的。”
“更不可能！我老妈根本不知道。”我怒了，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药油，摔在地上，“苏笙，想不到你也被他收买了！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我看不起你！我后悔喜欢上你了！再见！”
我不哭，我才不要用有缺陷的大脑悲伤，我才不要流落后地球人的眼泪。
11.一个人也很好
发誓再不踏进苏笙家半步，可两天前，叔叔阿姨打破了我的誓言。像以前，苏笙每每落单就会去我家一样，这一次轮到我了。只不过，我不是落单，是被老妈抛弃。她留下张纸条说回老家，辛辛苦苦，劳心劳力养我这么多年，也该轮到老爸来尽义务。
原来，我啊，只是个负担，一个不胜其烦的累赘。
负担照样也要吃饭睡觉，照样也要背起书包上学。
一夕之间，天翻地覆。所有人都来嘘寒问暖，将我淹没在泛滥的同情心之中。我越若无其事，他们越觉得我在故作坚强，理所当然地送来更多的关切和怜悯。好像我必须郁郁寡欢，必须泪水涟涟，才对得起我的悲情遭遇。
我被压得透不过气，跑出教室躺在操场上大口呼吸。
阳光，蓝天，流云，一切如常，一切又美得那么过分。
身旁有人坐下，卓曦西眼里没有廉价的关心：“月考成绩出来了，苏笙全部交了白卷。为什么，你心里明白。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有一个从小到大一直忠于你的朋友。有时候，我又觉得，你根本不配拥有苏笙的友情。因为你从来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随心所欲，我行我素。我敢肯定，你没注意到，我和你跟苏笙也一直是同班同学，小学、初中、高中。可他从来看不见我，呵呵，他只要看得见你，就够了。”
卓曦西的话像一粒种子，落于我心田，生根发芽。长出的枝枝蔓蔓又像利爪，拉着我从苏笙家搬进学生宿舍；拉着我从理三班转到文三班；拉着我固执的倔强，不与老妈联系；又拉着我来到老爸面前，要学费要生活费。人人都说他欠我的，该还。
我封闭视听，疯狂投入学习，考试名次不断前进。拼了命地努力，只为证明，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甚至变得优秀。
高考前一天，我照例独自留在教室复习。苏笙进来的时候，我正对着窗外夜空发呆。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忘记，我的星球，我的UFO。
“叶夏眠，加油。”
形同陌路很久之后，苏笙开口对我说了第一句话。我的目光依然不离夜空，慢慢地问：“有一天，我走了，你会想我吗？”
他沉默，一个字也没有回答。
12.能倒转的时间，却回不了的过去
和高考录取通知书同一天送来的，是老妈的骨灰。装在一个小小的红木盒子里，由苏叔叔交给我。他身后站着泣不成声的阿姨，和沉郁的苏笙同学。
聒噪生猛，踹起我屁股来毫不留情的老妈，很早就病了——倒数计时的绝症。生命的最后几个月，她联合老爸、叔叔阿姨和苏笙，骗了我，演了一场将我逼入绝境的弃女大戏。用最残忍的方法，逼我成熟，一夜长大。然后她离开，独自面对死亡。
我说声谢谢，捧着骨灰盒，一个人回到自己的房间，回到大大的窗户前。一动不动地坐着，白天黑夜。直到累了，脸颊贴着冷冰冰的骨灰盒，不自觉地，流下一滴滚烫的泪。眼泪闪着异常晶莹的光飞上夜空，像一颗骤然亮起的信号，我终于等来了我的UFO。
雏鸟钻进蛋壳，雨水返回天际，黄叶泛出青绿，冬秋夏春。
我坐在UFO温暖的舱位里，看见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
依偎熟睡的两个小婴儿，苏妈妈说，你是哥哥，要照顾妹妹哦；
风吹开了作文本的纸页，戴着红领巾的苏笙一侧目——《我的志愿》，我想当个科学家；
吱吱蝉鸣，十五岁的苏笙奋笔疾书，补充笔记，完善计算步骤；
清晨微光里，苏笙一边准备着早餐，一边嘟囔，叶夏眠，我一定要养胖你。你要给我健健康康的；
楼梯间的角落，苏笙对卓曦西说，请你去找班主任自首；
病房里，见病床上的人快醒了，苏笙慌忙收回视线，拿起手边的课本；
每天单车骑得飞快奔向7-11，讲题时又故意将语速放慢放轻；
盯着满地的药油出了神，一记拳头懊恼地打在桌面；
偷偷回望最后一排，果断交上干干净净，一字未动的试卷；
常常有意无意地经过文三班，迎面相遇，又装作视而不见；
轻轻启唇，无声地说，叶夏眠，你不要走；
……
我开始了漫长的返航旅程，蔚蓝色星球渐渐变成一粒尘埃，一个来自母星的遥远声音于耳畔响起——只有在那个落后而平凡的星球上，你才能学会什么是真正的爱。
尾声
提笔在《地球实习报告书》里写下最后一个字，我抬头看向舷窗外，又有一批孩子被送往那个可爱星球。他们穿越气层坠落时将绽放出绚烂花火，地球人说那叫“流星”，会双手合十，许下最美好的心愿。
文/爱喝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