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休假两个月，我被老于一通电话call回到了工作岗位上。看着面色苍白明显气血虚弱的我，老于这个出了名的“笑面虎”脸上明显也有几分歉意，不停地在那里推眼镜以掩饰自己的慌张。
“白鹿啊，我也不想打扰你休假，但这不是情况紧急嘛……你看我这不是也没办法……”
“要不是你一个小时里连打几十通电话疯狂call我，我或许就信了你这套胡说八道。”我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说吧，到底是什么情况，让你跟尾巴着了火一样上蹿下跳的？”老于坚决地表示自己是货真价实的人类，绝没有尾巴这种东西，然后才在我越来越冷的目光里讪讪地拿出了任务档案。
我在看到姓名那一栏时瞬间瞪大了眼睛：“洛冉？”
“所以才说是没办法嘛……”老于耸了耸肩：“洛冉可是咱们基地的二级梦境师，她一中招这难度明显高于普通人啊，在这之前已经失败了七个了。”
我一边看档案，一边说道：“基地里的一级梦境师又不止我一个。”
“连你在内，一共五个。”老于掰着手指：“两个出任务中，一个正在休产假，另外一个在任务中受伤，现在还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所以这次难度为S的任务你准备让我单枪匹马地上？”
“怎么可能？”老于道：“基地这次给你安排了一个得力助手，保证给力。”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这还好……对方是谁？”
老于笑道：“你的老熟人，方白。”我一口气没能成功吐完，岔嗓子眼里差点呛死我自己。
老于吓了一大跳，赶忙过来给我顺气：“没事吧没事吧？你可是咱们基地目前唯一的希望了，你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啊。”我抓着老于的领子怒道：“你要真不想我短命的话就立马给我换个搭档！”
老于任我抓着他的领子，艰难地说道：“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吗？这次任务难度这么大，其它一级梦境师来不了，那不得从二级梦境师里抽啊？方白可是二级梦境师里最优秀的了，要不是比你晚进来两年资历浅，早就是咱们基地的第六位一级梦境师了。”
老于这话说得没错，哪怕我再讨厌方白，也不得不承认这货的确是个好苗子。想到这里我松了手：“……算了，方白就方白吧，但这次任务我要求绝对指挥权，方白必须听命于我。”
“那是自然。”老于赶忙给自己正衣领：“本来就是谁能力高听谁的，要没有基地签发的特殊指挥令，它一般也不会颠倒顺序啊。”老于这话等于给我上了个保险，我安心了下来，再次看了好几遍档案，前往了出发室。
方白早就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看见我微笑地伸出手，那张看着人畜无害的帅气脸庞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又跟你合作了，白教官。”
这货刚进基地时我作为前辈带过他，因此方白每次见我都戏谑地叫我白教官。我礼貌性地回握。“这次任务你应该有所了解了。实话说任务难度风险非常高，希望你能听从我的指挥，我们一起将洛冉从梦境中救出，并保证我们自己平安返回现实世界。”
方白敛了笑，认真地说道：“那是自然。”我看了他一眼，叮嘱了一些必要事项，然后同他分别坐在长椅上，戴上专用头盔，连接到洛冉，沉入梦境中。
现在是公元20XX年，为了帮助人们摆脱负面情绪直面现实世界，梦境师应运而生。
想要成为一名梦境师非常不容易，不仅得通过先天素质核查，接受长达四年的必要知识学习，还要拥有在灾难前镇定自如和临机应变的心理素质和能力，最关键是还要能勇敢面对各种未知的风险，甚至做好为此付出生命的觉悟。
正因成为梦境师门槛如此之高，因而这个行业从业人数非常稀少，能成为绝对精英的一级梦境师更是少之又少，所以这也是老于不得不奴役未完全恢复健康的我的主要原因。
2
在梦境头盔的作用下，我们很快便顺利进入到了洛冉的梦境中。这个感觉其实非常像是在做梦，不过是那种清醒梦，就是你睡梦中也保持清醒状态。但不同于普通人的无能为力顺其自然，接受过专业训练的梦境师将能在梦境中凭借个人意志展开自由行动。
我和方白做得第一件事便是看了一眼各自的梦锚。梦锚作为梦境师的工具之一，启到提示的作用。因为有了梦境头盔，梦境师不必再担心区别梦境和现实的区别，但是梦世界千变万化，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其中，这个时候便需要梦锚来为我们指引方向，通俗点来讲它就是梦境师的指南针。
基地成立几十年的历史上，关于梦境师丢了或损坏了梦锚，而迷失在梦境中的事例比比皆是，因此每个梦境师在进入梦境中都要第一时间检查梦锚是否正常运作。
方白在检查过自己的梦锚——金色怀表正常运用后，看着我手里的作为梦锚的蓝宝石戒指，笑道：“白教官还真是喜欢这枚戒指，都老旧了还不舍得换。难不成真如基地的人们所猜测的那样，这枚戒指是白教官的心上人所送得礼物？”
我瞥了一眼方白：“把你那大到天际的脑洞收收，还是先看看这个梦世界给我们安排了什么身份吧。”
一般来说，每个梦世界都是由梦主构建搭造的，这是梦主的绝对主场。在这个主场里我们就是一群不速之客，会被梦主自动安排身份以融入梦世界。
我看了一眼周围，这个梦世界仿佛就像一个糖果色彩的游乐园，处处装饰着绚烂的各色彩灯，我们站在游乐园的大门外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欢快的音乐声。我看了一眼我和方白，幸好我们还是普通装扮，同现实世界的自己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谢天谢地这次居然这么正常，我还没忘记有次我和方白潜入到了某个梦世界，梦主给自己搭建了一个海盗世界，我们在里面直接摇身变成一米八的膀大腰圆的索马里海盗。……简直是不堪回首。
我清了清嗓，迅速把飞远了的思绪拽了回来，说：“资料显示，洛冉幼时丧父，是和母亲一起长大的。洛冉母亲工资水平一般，一直以来勉强供洛冉上学直到工作。”
方白摸了摸下巴：“独自抚养女儿始终是件辛苦的事情，就算能勉强为她提供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也恐怕没有太多时间能陪她吧……这是个补偿性的梦世界啊。”
梦世界一般来说可以分为三种类型，从易到难依次是幻想型、发泄型和补偿型。
幻想型就是现实里想什么梦世界便营造出什么，比如你非常想吃烤鸭，梦世界就有可能被烤鸭填满，成为一个大型的烤鸭店。发泄型则是将你在现实世界里的不满在梦世界里发泄出来，好比你看你领导不顺眼，梦世界里你的领导就会化身沙包，被你无情蹂躏，顺带提供真实度百分百的惨叫声。最后一种补偿性，则是最麻烦的。
你在现实世界里极度缺失却一直被压抑的，将在梦世界一股脑地呈现出来，令你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方白为此非常不解：“洛冉作为一名二级梦境师，应该有很良好的心理素质，怎么会深陷梦世界无法自拔，甚至还是最麻烦的补偿性的？”
我冷声道：“少见多怪。别嘀咕了，开始任务吧。”方白耸耸肩：“你是教官你最大，听你的。”
3
洛冉的梦世界既然变成了个游乐园，那我们也只能按着顺序来。我们在门口的售票屋买票。
卖票的是个面带微笑的中年女人，初看你会觉得她面容慈祥，但看久了你会发现她眼神无光，脸上的微笑像是一张面具。这也是梦世界的通性，就算梦世界神通广大，能够千变万化，但在涉及人类时，总会出现某些微妙的不自然的地方。
她微笑着冲我们说道：“两位要来一套情侣票吗？可享八五折优惠，自动玩遍园内设施。”
我嘴角抽搐：“两张成人票，多谢。”
她仿佛没听见我说话，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看来这就是梦主的设定了，一男一女就得买情侣票。”方白道：“只能委屈白教官了。”
梦世界梦主最大，我们只能被迫接受情侣票。女人麻利的将票打印了出来，递给了我们，却没问我们要钱。毕竟梦世界主旨是“美梦成真”，想来在现实世界里不知有多少人被游乐园高昂的门票价格劝退，所以梦世界颇为贴心地直接省了这个步骤。
方白对此叹息道：“虽然梦世界是假的，但这点真的是很打动人呐。”
“等你被困其中天天重复这一流程时，你就不会觉得它打动你了。”我说道：“现在拿出搜索仪，看看洛冉躲在哪里吧。”
游乐园的大门是一重保护结界，在外面是无法探测到里面情况的。现在我们既然进来了，当务之急便是搜索洛冉的下落。
方白拿出搜索仪，它外表看上去很像个指南针，里面的指标将主动射出一道光线，给梦境师们提供梦主的方向所在。搜索仪运作顺利，一道碧绿的光线很快便指向了游乐园深处。
我们顺着光线前进，停在了旋转木马前。我们在售票屋遇到了一个和刚才门口那个售票员一模一样的人，给她看过手里的情侣票后她才肯放我们进去。旋转木马装饰着漂亮的彩灯，在欢快的音乐声中慢慢旋转着。
马匹们颜色艳丽，甚至还有一对小翅膀。其它木马都是空的，只有其中一匹上正坐着一个穿着白裙子的长发小女孩。女孩长得很漂亮可爱，虽然眼睛像蒙着层薄雾般不那么明亮，但却给人一股亲切感。
她看着像是很享受其中，脸上甚至露出了满足的神情，像一只晒着阳光的猫咪。看到这幅情景，我和方白心里都是一沉。
现实中的洛冉今年26岁，是个梳着短发的、做事利落干净的女性。但是梦世界里的这个洛冉却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完全沉迷于其中。会发生这种变化，只能说明梦主对梦世界的依赖度已经很高了。想要叫醒这样的普通人都绝非易事，更何况洛冉还是二级梦境师，难怪老于这么发愁。
就在我们沉思时，旋转木马忽然停了下来，洛冉带着恋恋不舍的表情走下了旋转木马，甚至还和载她的那匹小马鞠了个躬，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开心地说道：“谢谢你木马先生，辛苦了。希望下次我还能再见到你，和你一起玩。”
看到我们后洛冉还冲我们笑了笑：“那边的哥哥姐姐，你们可以玩了哦。”眼见洛冉要溜，方白赶忙拦住了她，同她面对面地蹲下说道：“好可爱的小姑娘啊，你怎么一个人在这玩呢？你的家长呢？他们去哪了呢？”
洛冉摇了摇头，表情认真地说道：“妈妈说不能和陌生人说话。大哥哥，你虽然长得很帅，但是我不能和你说话。”
方白笑道：“可是你一个人在这里哥哥不放心啊，你的家长呢？我带你去找他们好不好。”
洛冉固执地说道：“大哥哥你是骗子，小爱不会和你走得，小爱要在这里等妈妈。”
“小爱？”方白问道：“原来你叫小爱啊，好可爱的名字。”
洛冉有点生气：“小爱是爸爸妈妈才能叫得名字，大哥哥你不能叫。”眼见要崩，我赶紧凑了过来，柔声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向你道歉。可是我们得知道你的名字才能称呼你啊。不然这样吧，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好不好？”
梦主能向梦境师吐露真实信息，这代表梦主对梦境师的接纳和许可。
没想到洛冉更生气了，大声说道：“你和这个大哥哥是一伙的！你也是坏人！妈妈说不能和坏人说自己的名字！你们都是坏人！我是不会和你们走的！”
说完她扭头就跑，我们下意识想要去追，但四肢却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束缚住了，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这里是梦世界，是梦主的主场。
洛冉一心想要逃离我们，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跑走。等到洛冉人影都瞧不见了，我们才能重新自由活动。我和方白对视一眼，不禁苦笑出声。同洛冉的第一次接触，就这么以失败告终。
4
方白对此非常不解：“她看上去才五六岁，警戒心怎么会这么重？”
我叹息道：“一方面得得益于她小时候家长的教导，另一方面……估计就是身为梦境师，对这一套太过熟悉。哪怕忘记了身份，戒心也没彻底消除吧。”
“这可不行。”方白道：“她不相信我们，再这么下去很可能会转变成敌意。梦世界是她的主场，到时候就算不把我们驱逐出去，我们在这里也不会好过。”
我看着周围隐隐有些扭曲的景色，道：“这次接触她的反弹有些太过剧烈了，按这个程度估算，我们最多能再和她接触两次。要是到时候还不成功，我们就得必须离开这里，不然到时候就算有梦锚，我们也能被困死在这个世界中。”
方白叹息道：“要是我们也输了，那还有谁能把她带出去？”我不禁沉默。
躲在梦世界里不肯清醒，在现实世界的身体就只能陷入永无止境的睡眠中。就算可以借助医疗设备勉强维持生命，但是总有一天会被彻底耗空，迎来死亡。我皱了皱眉；“得商量出个方案了。我对这位洛冉不太熟悉，你和她打过交道吗？”
方白道：“倒是一起做过几个任务，见面也会打个招呼，但是没熟到对她的过往也了如指掌的地步。”
我想了想，道：“刚才她说要在这里等妈妈，但是却没看到她妈妈。这里是梦世界，如果她需要母亲这个角色，梦世界应该会为她捏造出一个出来才对，除非……”
“除非她潜意识里清楚，她的妈妈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方白道：“妈妈不来接她就不走，所以她才会一直沉迷其中。”
我对此有些难过：“洛冉母亲忙于工作没时间陪她，她能理解母亲的辛苦，但她却一直很想和母亲一起来游乐园。这种纠结藏得太久了，所以她的梦世界才会变成一个死结。”
方白道：“明确了这个世界的症结所在，就好对症下药了。走吧，再找一次。”
这回我们用搜索仪追到了旋转咖啡杯。旋转咖啡杯没有运作，洛冉坐在其中一个里面，在她的对面放着一只有些旧了的棕色小熊。她看着它，难过地说道：“熊先生，妈妈什么时候才能来接我呢？”
小熊看着她，嘴角的微笑有些寂寞，像是在说不好意思啊，我也不太清楚。洛冉很伤心：“熊先生，我想妈妈了。”
我们悄悄地走了进去，坐在了她对面。我装着惊讶的样子，说道：“这不是刚才在旋转木马遇到的漂亮小姑娘吗？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
看到我们洛冉非常惊慌，她说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快把熊先生还给我！”
我把小熊递了过去：“这是你的小熊吗？很可爱啊，能告诉我它的名字吗？”
洛冉想了想，妈妈并没说过玩偶的名字也不能告诉别人，于是她小心地答道：“它叫……佐罗。”
“佐罗啊。”我笑了起来：“好帅的名字啊，那它一定是个厉害的大剑客了。”
“那是当然。”洛冉自豪地抱住了小熊：“佐罗最厉害啦，不管是什么大妖怪，它都能把它们打跑。就因为有佐罗，我晚上才能安心睡觉哦，因为有佐罗一直在守护我。”方白笑道：“既然有这么厉害的佐罗在，你也就不用担心我们会伤害你了。”
洛冉有些害怕：“可是你们个子太高啦，就算佐罗能打败你们，它也会受伤的……我、我不想让佐罗受伤，它会疼得……”
我忙说道：“不打架不打架，我们也很喜欢佐罗，怎么会和它打架呢？”
“是吗？”洛冉眼睛亮了起来：“大姐姐，你也喜欢佐罗吗？”
我发自内心地说道：“当然啦，其实我小时候也有一只佐罗，和你的差不多，我也和你一样最喜欢它啦。”
“喜欢佐罗的都是好人。”洛冉笑道：“大姐姐你一定是好人！”
这态度，简直和十几分钟前判若两人。不过能取得认同总归是好的，于是我赶紧趁热打铁：“你是和佐罗一起来的吗？你好勇敢啊。”
洛冉摇了摇头：“我是和妈妈一起来得。”
“那妈妈去哪了？怎么没见到她呢？”
“妈妈去上厕所了，她一会儿就回来。”
洛冉认真地说道：“妈妈说了，要小爱乖乖地等她，所以小爱不会乱跑的。”
方白插嘴道：“可是你已经从旋转木马跑到咖啡杯来了，她会找不到你的。”说到这里，洛冉有些慌了：“怎、怎么办？小爱不该乱跑的……妈妈会找不到小爱的……都是因为大哥哥，所以小爱才会跑的！现在怎么办啊？妈妈找不到小爱了……”
洛冉越说越伤心，眼睛里滚下一串泪珠来，哭得越来越大声。
“别哭别哭，”我赶忙安慰：“要是妈妈看到你哭了，妈妈会难过的。”
一听这话，洛冉立马停下了哭泣，抽泣着问我：“真的吗？妈妈看到小爱哭，真的会难过吗？”
“那是自然。”我的心里忽然有些刺痛，但依旧温柔地说道：“天底下哪会有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呢？所以你别哭了，我带你去广播室，请工作人员帮你找妈妈好吗？”
洛冉低着头陷入了思考。就在我稍稍松口气的时候，咖啡杯居然动了起来。我心里一惊，就见洛冉猛地抬起了头，面容扭曲，大声冲我吼道：“妈妈才不会难过的！妈妈看到小爱哭也不会难过的！大姐姐你是骗子！小爱讨厌你！”
说完，洛冉居然从越转越快的咖啡杯上跳了下去，轻盈灵巧地穿过咖啡杯的阻碍，再一次消失。我还来不及喊出声，就被越转越快的咖啡杯险些甩出去！还好方白眼疾手快，赶忙拉住了我。
这些咖啡杯的速度已经彻底失控了，甚至有几个脱离了原本的轨道撞在了一起。我本来就不擅长玩这种游乐设施，被转得胃里翻江倒海直想吐。
在我即将吐出口的前一秒，一个咖啡杯猛地冲了过来，只听“轰”地一声，我的视野归于一片黑暗。
昏迷之前我模模糊糊地想，第二次机会也这么失败了，真是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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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人拍醒的。方白看着我醒了，长长吐出口气：“还好白教官醒了，要是在这里受伤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恢复了意识，发现自己竟然躺在方白的怀里，赶忙坐起身。正想说些什么，却看到原本蹲着的方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着竟有些狼狈不堪。也是，拖着一个昏迷的人从那个疯狂的旋转咖啡杯场冲出来，就方白这实力，回去妥妥地绝对升一级资格了。
想到是他救了我的命，我诚恳地说道：“谢谢你。”
“真是稀奇。”方白挑了挑眉：“居然能听见白鹿教官跟我说谢谢，不愧是能美梦成真的梦世界”
“……”我额角抽了抽：“你救了我的命，我自然要向你道谢，我还不是这么公私不分的人。”
“就新人时期白鹿教官的那个惩罚力度，让我相信你不是公私不分公报私仇的人着实有点难。”方白笑了笑：“难道是白鹿教官还在怨恨我当年的不辞而别？”
我嘴角抽了抽：“……我应该有警告过你不要曾提起我们是青梅竹马的事实吧。”
“记得呢，不过这不是在梦世界嘛。”方白不以为意：“再说青梅竹马算啥？别说我这种消失了七年的，就是从小陪到大的，他也打不过天降系啊。”……这家伙，明显在说我的梦锚。
我不理他，看着周围越发扭曲的景色，说：“就剩最后一次机会了。看刚才旋转咖啡杯的暴走，第三次失败的话，我们不见得能有命回到现实世界。”
“不愧是梦境师的梦世界。”方白感慨道：“我看你刚才明显取得了她的信任啊，怎么她忽然暴走了？难不成你无意中踩到人家的底线了？”
“说不定是你呢。”我翻了个大白眼：“我也说不上来。你曾问过梦境师为何会沉溺梦世界无法自拔吧。其实只要作为人类，就一定会有悲欢喜乐，也会有负能量。这些负能量在专业的控制下会变得很微弱，甚至深埋在内心某个角落里。作为梦境师穿梭梦世界久了，见识过各种各样的负能量后，很容易被其触动，就跟弹簧一样，压得越狠反弹得也越厉害。”
“这可真是……”方白长长呼出一口气：“洛冉只是二级梦境师，要是像你这种一级梦境师也陷入其中的话，岂不是更棘手？”
“这种情况很少发生，基地也没有收录过类似案例。”我皱了皱眉，感到很不快：“你是巴不得我被反噬沉溺梦世界吧。”
“算了吧。”方白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再来一次我可受不住。”
“既然受不住，那当初就不要参与其中。”我正色道：“哪怕老于拿着电话狂轰滥炸，我相信以你城墙般的厚脸皮，应该也不会就这么轻易屈服才对。”
“得了吧，老于才不是那种人。”方白漫不经心地说道：“老于就只给我打了一通电话。而且他还在电话里让我再三考虑，说这次任务确实太危险了，他不强求。”
“老于这种牛皮糖居然这么好说话？”我惊了：“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秘密。”方白笑道：“要是白鹿教官考虑当我的女朋友，我就告诉你。”
“……”我真是太天真了：“咱们还是考虑考虑怎么好好使用这最后一次机会吧。”
“万变不离其宗。”方白道：“对付这种补偿性的梦境，只能一语道破玄机。”
要破解补偿性梦境其实有个很简单的法子，就是直接对着梦主道明他们所缺失的东西。可是从来就是说来容易做来难，一个人漫长的一生中总会存在无数遗憾，有时就连本人都说不清道不明，更不要说外人了。
哪怕科技日新月异地发展，梦境师的队伍逐渐壮大，想要读懂一个人的心，始终不是件易事。但是我们已经没办法了，游乐园的景色越发扭曲，第一次失败后它还能勉强维持现状，如今它愈发古怪，彩灯变得迷离，音乐听来像是种噪音——这里简直像是个鬼屋。
梦世界始终是梦主的主场，哪怕我们的梦锚还能顺利使用，但只要梦主想，我们就算抱着梦锚也只能被困在这个世界里等死。看了看身边一脸无所谓的方白，我握紧了拳头。
不管怎么说，我才是这次任务的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必须确保手下安全。——哪怕为此付出一切，我也在所不惜。
6
这次搜索仪将我们带到了摩天轮。
洛冉坐在摩天轮下抱着佐罗，她的目光是如此害怕，身体甚至有些发抖。她一看到我们，立刻犹如一只惊弓之鸟，躲进了轿厢里。
“不好！”方白叫道：“她要跑！”说着就要追了上去。
我顺势一拍他肩，方白立刻僵在原地变成了木头。
“白鹿教官……”他看着我，眼神有些慌张。
“别忘了这次行动指挥权归我。我可是一级梦境师，制服你一个二级简直是轻松愉快。”我笑道：“你在底下等着。如果我失去意识了，限制会主动解开，你到时候就不要管我，自己赶快跑路。趁着梦世界还没失控，用梦锚回去现实吧。”
“胡说！”他面色变得铁青：“给我解开！白鹿！谁准你肆意妄为的！”我给他看我的戒指，那上面镶着的蓝宝石出现了一丝裂缝。
“应该是刚才在旋转咖啡杯场弄坏的。”在他震惊的目光中我慢慢收回了手：“没了梦锚，想要回去太难了。再说我还欠你一次，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亏欠的。”说着我不再看他，赶在摩天轮启动前顺利进了洛冉的轿厢。
“白鹿！白鹿！你给我回来！白鹿——！”
真是怀念，这家伙以前被我惹得气急败坏的时候就爱这么喊我，后来他消失七年再回来，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不管我再怎么捉弄他，他都能笑嘻嘻地喊我“白鹿教官”。——我一直没告诉过他，我讨厌极了他这么喊我。
洛冉坐在我的对面，忽然说道：“你很难过。”
“被你看出来了？”我笑笑：“是有点。”
“大姐姐，你喜欢那个大哥哥吗？”
“喜欢这种东西太复杂了，我可说不清。”我耸了耸肩：“不过他消失的那七年，我的确每天都很想他。后来他再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最先想得居然不是揍他一顿，而是担心他这七年来过得好不好……简直太没出息了。”
“我不太懂。”小姑娘道：“你们七岁才认识，他对你的过往一无所知；后来他失踪七年，你对他失踪的原因也一头雾水。你们之间都有无数秘密隐瞒，这样也能算喜欢吗？”
“以你现在这个年纪，想要理解这些太难了。”我笑道：“再说对着小孩子讲这些，我有点怕带坏祖国的花朵被追杀。”
小姑娘认真地说道：“现在不说也没关系，等我长大了，我都会知道的。”
“那就等你长大了自己体会吧。”我说道：“我和你说了这么多真心话，作为交换，你也得和我推心置腹地聊聊。”
小姑娘想了想，点了点头：“好啊，大姐姐，你想聊什么？”
“就说说……你的妈妈吧。”我柔声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姑娘高兴地道：“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小爱最喜欢她了！”讲着讲着，她忽然有些失落：“可是小爱却不是好孩子。”
“为什么？”她紧紧地抱着佐罗：“因为小爱，妈妈很辛苦……她除了每天上班，还要打好几份工……外祖母说都是因为小爱这个拖油瓶，妈妈才会这么累得，因为带着小爱妈妈就没法改嫁……”
“那是外祖母的想法，不是妈妈的。”
“小爱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小爱声音里带了哭腔：“妈妈会哭……每个晚上，她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小爱就站在门外，听到她在哭……”
“小爱，不想妈妈哭……小爱想让妈妈高兴……”她抬起头看着我：“所以就算妈妈有时候会打我，不给小爱饭吃，小爱都会很坚强的不哭。小爱对着妈妈笑，小爱希望妈妈高兴。”
“可是妈妈还是不高兴……”她又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她抱着小爱哭，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就算小爱跟她说没关系，她还是在哭个不停……她的眼泪那么多、那么多，小爱擦都擦不干净……”说到这里，她终于哭出了声：“小爱真的是太没用了……”
我心疼地跪下去，摸着她的脸，坚定地说道：“那不是你的错，不是的。”
“可是妈妈还是抛下小爱了啊……”她哭道：“她带小爱来游乐园，说要上厕所，然后就不见了啊！小爱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她，她不要小爱了！不要了！不要了！！”——所以这个游乐园里没有妈妈，因为她知道，妈妈把她彻底丢下了，再也不会回来。
我抱着她，轻声道：“别哭了，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真的吗？”她趴在我的肩头，哭着问我：“被妈妈丢弃了，也会变好吗？真的吗？”
“是真的，我向你保证。”我笑着说道：“你会来到一个温暖的家庭，你的养父虽然不善言辞，却会笨拙地表达爱意；你的养母很温柔，她会对你很好的，佐罗也会一直陪着你的……对了，你还会遇到一个麻烦的竹马。”
“这是真的吗？”她抽泣着问道：“听着就像是童话……”
“虽然很像童话，但我向你保证，这是真的。”我松开了手，看着她笑道：“因为，我就是你啊。”
她怔怔地看着我，忽然露出了高兴的笑容，向我伸出手：“大姐姐，你终于认得我了。”
我握住她的手，一道白光从我们相握的手中迸射出来，照亮了整个世界。在昏迷前，我欣慰地想：——这个梦，终于醒了。
7
我是梦境师白鹿。方白是我七岁那年结识、一起长大、然后又神秘失踪了七年的青梅竹马。
在成为白鹿前，我曾叫徐爱。我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家庭，出身富裕的母亲爱上了一贫如洗的父亲，为他抛弃一切只求厮守一生。但是一场车祸夺走了父亲的性命，母亲瞬间沦为单身母亲。
为了抚养我这个女儿，她吃尽了苦头。婆家痛恨母亲，娘家从一开始就对母亲冷嘲热讽。重重打击之下，她的精神出现了异常，开始无故殴打我。在某一次暴打之后，看着对她笑着说没关系并为她擦眼泪的女儿，她终于崩溃了。
她要抛弃我，开始属于她自己的人生。于是她带我去了游乐园，然后把我丢在了那里。我固执地一直等在那里，直到高烧昏迷。
其实长大后我能理解母亲的做法，但理解是理解，怨恨却无法彻底消除，哪怕后来的养父养母和方白如此好，我还是忘不了过去，只能选择把它藏起来。终于，在两个月前，我和身为一级梦境师的洛冉一同搭档出一个任务。
在那个和我有着同样遭遇的梦主的梦境里，我被触动，失去意识，是洛冉九死一生把我带了出来。从那刻开始，我沉迷于梦境，再未醒来。——一级梦境师沉沦梦境，简直是要贻笑大方了。
睁开眼的瞬间，我如此想到。入目之所一片纯白，我知道，这里是病房。
“醒了？”老于坐在我床边，戴着副眼镜，神情专注。——和我梦境里的那个长得一模一样，但是神情却是天差地别。
我笑了笑：“我丢人了。”
“从你入职那天起，我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老于叹了口气：“却没想到你能硬挺到成为一级梦境师后才发作。”
我问道：“洛冉呢？她还好吗？”
“她很好。一个月前就生龙活虎地去执行任务去了。”老于叹息道：“麻烦的是你，你知道因为你，有多少梦境师铩羽而归吗？”
我笑着哑声道：“那真是抱歉了，回头我买礼物给大家当赔礼。”
“感谢方白吧。”老于道：“要不是他，你就回不来了。也就只有他，能深入你的梦世界，其他人都被关在你的梦世界外进不去。”
我想了想，问道：“方白……已经是一级梦境师了吧。”
“在你昏迷时正式晋升的。”老于想到这就头疼：“本来他一入职就该是一级的，非得把自己压在二级……你不知道上面专门打电话，问我对他们的专业人才是有什么意见吗？你说这让我怎么回答？”
“上面？”老于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索性不瞒了：“喏，就是上面。他失踪的那七年，就是奉献给上面了。因为表现优异，本来是要留在那高升的，结果他非说要当梦境师。我一听就知道这有情况啊。没想到他来了什么也没做，你俩成了基地的一对冤家。”
老于叹气道：“说真的，白鹿，要是没这一遭，你俩在我退休前都不知能否再进一步。”
我红着脸不说话。“哎，我就先走了，后续还有事情要处理，顺便放门外那个站桩的进来。”
老于离开了，方白进来坐在椅子上看着我。我坐了起来，方白冷着脸来扶我，顺便往我身后塞了个枕头。
“这样方便交流。”我笑笑：“说吧，有啥要问的。”
方白问我：“你什么时候察觉的？”
“其实第一次见梦世界的我，我就觉得挺熟悉的。”我坦白道：“后来我才发现差别越来越大，就比如说你和我所描述的老于……让我确信的，是摩天轮那。当时她想逃跑，摩天轮不应该留时间等我上去的，除非我也是这个梦世界的主人……”
说到这里我笑了笑：“我也是傻。梦境师的梦世界是会有结界的，要不是和梦主关系紧密，被梦主认可，怎么可能进得去。”
“你上去才确信。”方白冷声道：“那你就敢把我留在下面自己往前奔？”
“这个嘛……”我赶忙转移话题：“说起来你也是挺厉害的啊，我作为梦主把你定在了那，你居然能在那种危急情况把我带出去……真是太厉害了。”
“别转移话题。”明显方白不吃这套：“就算你是梦主又怎样？身为一级梦境师，在梦世界里你把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一个代表着沉迷梦境的你，另一个你还维持着身为梦境师的最后的清醒。你知不知道你擅自面对另一个自己会怎么样吗？如果你被她感染了、同化了，你就真的陷在里面回不来了！”
看到方白愤怒的神情，我沉默许久，说道：“……对不起，但是我不得不去做。那是属于我自己的深渊，就算有人鼓励我，但我终究还是只能靠着自己爬出来。”
方白愣了一下，然后垂下了头，有气无力地道：“……从以前就是这样，这么独立、自主……所以我才害怕，害怕你逞强乱来……”
“但是我也说了，需要人鼓励啊。”我笑道：“要不是你，这次我就真的陷在梦世界出不来了。”
“我没帮你什么。”方白抬眼看我：“是你自己拯救了自己。”
“不是的。”我举起手，给他看我的梦锚：“还记得这颗蓝宝石吗？这是你的诞生石，我一直把它当作我的护身符的。”
“是吗？”方白忽然嬉皮笑脸道：“我一猜就是这样。”
我去？我目瞪口呆地想，我居然又中套了？方白坐在我床边，握着我的手：“那你介意我把它换成钻石，为你的护身符升个级吗？”
看着这家伙灿烂的笑脸，真想揍他一拳！不过算了吧，毕竟这家伙笑得这么好看，这么的……令人怦然心动。
我笑了起来：“好啊！”
【后记】
很久以后，已为人母的白鹿问了方白一个深埋许久的问题。
“你那会儿为什么一直叫我教官啊？你知不知道我超讨厌你这么叫我的。”
方白逗弄着一对儿女，闻言道：“一，你那时都和我划清界限了，再加上我消失这么多年心里也没底不是？所以我就只能这么叫你，加深我在你心里的存在感。”
“滑头。”
白鹿又问道：“那第二个理由呢？”
“第二个嘛，”方白笑道：“当然是表忠心了。你是我的教官，我保证无条件听你指挥啊。”
白鹿羞红了脸，追着方白打，方白笑着躲避却不还手，一对儿女在旁看着他们傻笑。
阳光温柔，合家团圆，真是一副再美好不过的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