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乾隆年间,有一年秋天,江南大涝,葛家庄村前的大河也是水势陡增,大有决堤之险。
杨县令听闻葛家庄一带的险情后,带着一帮衙役前去视察。葛家庄的里长葛世贵自然不敢怠慢,特意叫来他的女儿阿柳,专为县令端茶递水。
杨县令见阿柳乖巧美貌,便在临行前与世贵商议,打算将阿柳带到县衙做事。世贵听着心里没底,便问:“一个穷丫头,在县衙能做什么呢?”
杨县令道:“衙门常有各级官员来访,阿柳可以帮忙招待。闲暇时,也可照顾本县的起居。”
世贵一听,自然求之不得,便谢过杨县令,让阿柳收拾衣物,随杨县令走了。
阿柳到县衙后没几天,果然有上级官员来访。杨县令安排了晚宴,并让阿柳作陪。席上官员皆好酒,且酒量惊人。阿柳十六岁了,可还从来没沾过酒,更别提如此猛喝。几圈下来,她已满脸通红,头昏脑胀,到最后,她竟未等散席,便一头栽倒在地,醉过去了。
杨县令见阿柳醉得不轻,便叫了一个老妈子来照看她。这一夜,阿柳就没消停过,她几乎每隔一个时辰就要吐,一直折腾到过了三更,才终于昏睡过去。老妈子也累得够呛,见阿柳鼾声大作,料想不会再有事,也就打着哈欠睡觉去了。
次日清晨,阳光穿窗而过,照在阿柳身上。阿柳动弹了几下,只觉得浑身昏沉酸软,便用手敲了敲额头,又左右转了转脑袋,突然,她感到一丝异样,因为当她扭动脖子往里转的时候,她的脖子似乎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给刺到了。于是,她缓缓地睁开眼睛,扭头往旁边看去,就这一看,却把她吓得魂飞魄散。原来那毛茸茸,睡在她身边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一只狐狸。
阿柳的酒顿时醒了,她呼喊着,疯狂地跑了出去。县令的管家老张见阿柳惊慌失措的样子,十分可疑,便跑上前问:“你怎么回事,一大早的乱喊乱叫,杨县令还睡觉呢。”
阿柳一见老张,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将方才的见闻跟老张说了。老张当时就大笑一通,讽刺道:“你是不是还醉着?青天白日的,哪会有狐狸跑来跟你睡觉。”
阿柳见老张不信,便硬拉着他往屋里走。可走到床前一看,床上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老张不免又讥笑道:“我说什么来着,你一定还醉着,没醒过来呢。”
阿柳再三申明,说自己已经清醒,那狐狸是她明明白白看见的,不然也不会被吓成这样。老张心不在焉地听着,一面翻着白眼,摇着头。阿柳也急,她想不通为什么狐狸转眼又不见了。
这时,她扭头看见了开着的门,突然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定是我大喊大叫,惊醒了狐狸,那狐狸肯定跑出门去了。你赶紧带人四下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它。”
老张拿阿柳没办法,便果真叫了一帮人找遍了府上的里里外外,可别说狐狸了,一只老鼠都没找到。老张累得直喘气,说如果真有狐狸,那也是成精了,应该叫狐仙。
然而阿柳还是不死心,又叫来照料她的老妈子,问她昨夜之事。老妈子说一切安好,她是三更走的,走时也把门关上了,根本没见过什么狐狸。
至此,连阿柳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酒醉未醒,产生了错觉,或者如别人所说,把梦境当真了,总之是真是假,她已然糊涂,最终也就不了了之了。但就在阿柳放下念想,重新回到房中收拾被褥、衣物时,床上却翻出来一块小小的精美的玉佩,阿柳心中一惊,想起老张所说的“狐仙”来,便忐忑不安地将玉佩留下了。
一个月后,阿柳又奉命陪了一次酒。这次虽然没有喝醉,但却一直恶心难受,持续了半个来月,还是没有好转。管家老张只好给她请了个郎中来看病。但诊病的结果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因为郎中说阿柳其实没病,只是怀孕了而已。
众目睽睽间,郎中说出这样的话,对于尚未婚配的阿柳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阿柳又气又急地申辩道:“我才十六岁,还没出嫁呢,我哪来的孩子?你不能这样污蔑我啊。”
说完,阿柳便哭泣起来。几个热心肠的仆人则一面安慰阿柳,一面指责郎中医术不精,存心不良,郎中没法,只好再行把脉,这回,他更确定了,说是孕脉无疑。
这一下众人可炸开锅了,阿柳又羞又愤,脸色惨白,已说不成话,只是茫然呆立着。一片惶惑中,管家老张突然说道:“是狐仙,是狐仙,一定是狐仙。”
听老张这么一说,众人都想起了一个月前发生在阿柳身上的怪事来。那只来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而又与阿柳同床共枕过的狐狸,莫非真已修行成仙,而能自由出入人兽两界,施展法术,冥冥之中,与阿柳完成了交合。而其实阿柳自己也依稀记得,醉酒那夜,恍惚朦胧间,她自己似被什么活物压住,动弹不得……阿柳不敢再想,而旁人看着阿柳呆呆出神的样子,也更加确信了老张的说法。
就这样,谣言不胫而走。不出三月,全城百姓都开始议论纷纷,大家都知道县衙女仆阿柳怀上了狐仙的孩子,有些好事者,竟敢擅闯县衙,只为看一眼阿柳的肚子。
阿柳的肚子越来越大,风言风语越传越多,甚至影响到了衙门的声誉。杨县令迫于压力,只好给了阿柳一些银两,打发她回老家去了。
阿柳无奈,只好挺着肚子回葛家庄。一路上,昔日的老乡像避瘟神一样的避着她,大伙都将她视为不吉之人,深怕她的到来,会给全村带来灾祸。
就在阿柳返乡的当晚,葛家庄村民自发联合起来,请来和尚道士,摆开道场,大做法事。阿柳的父亲世贵虽说是里长,但也莫可奈何。只好紧紧关闭门窗,与阿柳早早睡了。
然而,村里的祠堂彻夜喧嚣。锣鼓声,木鱼声,诵经声,念咒声,以及人群发出的吼叫声,吵得世贵难以入眠。于是,干脆披了衣服,下楼去看。世贵偷偷来到祠堂边,悄悄爬上围墙往里瞧。只一眼,就把他吓够呛,只见祠堂正中悬挂着的,正是她女儿阿柳的画像。
一帮僧人围着画像团团坐着,口中念念有词,一个道士手持木剑,在画像前披头散发地舞着,突然,那道士猛地一个转身,口中竟喷出火来,阿柳的画像瞬间点燃,顷刻化为灰烬……世贵不敢再看下去,便爬下围墙,惴惴不安地回家了。
从那天起,他发现全村的人都不再与他们家亲近了。连亲戚故交见了他们父女,也都绕着道走。阿柳生产时,远近的接生婆也没一个肯来,世贵只好花费重金,才从亲戚中请来一个稍懂女科的长辈,算是把孩子生下了。
世贵将这孩子取名为“天赐”,但村里人却都叫他“狐生”或“妖孩”。孩子满月了,世贵也不敢办满月酒,他只想埋头过自己的日子。但就在那天,村里的几个大家族又鼓动村里人,再次请来僧道,来村中作法。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把道场直接摆在了世贵家门口。
世贵气不过,出门与来人理论,村中一长老朝世贵破口大骂道:“你给我闭嘴。上一次,我们请来法师作法,本想让这妖孩胎死腹中,不料法师却低估了那狐仙的法力,才让它的孽种生了下来。如今,这妖孩满月了,我们只得重新请来法师,杀杀他的妖气,以免祸害本村。法事就要开始,你如果识相,就老老实实回家躲着。”
世贵见村民们来势汹汹,知道惹不起,只好紧闭房门躲了起来。不一会儿,堂鼓、大锣、铜钲、木鱼,以及鞭炮、咒语,各种声音排山倒海而来,又一会儿,几个年轻小伙奉法师之命,架起梯子,登上世贵家的屋顶,开始撒符水,许多瓦片都被踩掉,落在地上,“砰砰”作响。
阿柳再也忍不住了,她发疯似地打开门,奔出去,将孩子高高举起,冲人群喊道:“我儿子名叫天赐,不是狐生,也不是什么妖孩,他是人,你们看,他到底是不是人,他到底哪里跟你们不一样了?”
还没等人群反应过来,世贵却从屋里跑了出来,一把将阿柳拖了回去,这才大声呵斥道:“你不要命了,还是不想让孩子活了?万一激怒了外面的人,直接将孩子杀了,你怎么办?”
阿柳垂着头,有气无力地说:“我怎么办?我去死。”
世贵重重叹了一口气,随女儿一同哭了起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天赐已经五岁,阿柳也二十出头了。五年来,世贵一家不敢从大门出,从村中过,只敢从后门出,走小道去田里干活。但即便这样,仍然不得清静,因为只要天赐一出门,便准会有一帮同样年纪的小孩,尾随着他,“狐生,狐生”地叫着,来吓唬天赐,或者直接喊着“打妖精,打妖精”,来追打天赐。
天赐三天两头被吓得胆战心惊,或者干脆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哪里还能茁壮成长,从小就是药罐子,长得也是瘦胳膊瘦腿小三角脑袋,旁人认为天赐“狐形已现”,更加确信他确乎是“狐生”了。
那一年,老天不开眼,旱一场,涝一场地折腾,使得庄稼死伤过半,收成全无,村民们怨声载道,人人心中都憋了一股子气。葛家庄的大户们认为这是“狐生”作怪,得罪了老天爷,便于七月十五中元节,又找来法师商议,看看如何是好。
法师痛心道:“是我大意了,没料到小小狐仙,法力如此强悍。我两次施法,它竟两次逍遥法外,仍然兴风作浪。依我看,这次我们也不要画什么画像,扎什么人形了,趁这鬼节,直接将‘狐生’绑来,我要亲自对其施以符咒。”
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村民们,也顾不得什么人情了,见世贵与阿柳不同意,就索性破门而入,强行将天赐五花大绑,押往法坛。
法坛上的天赐牢牢绑在一根木桩子上,不住地痛哭惨叫,法坛外的世贵与阿柳,却被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拦住,一步都进不来。只能远远看着天赐瘦小的身子,在烟火缭绕中挣扎。
一个时辰后,法会结束,人群一一散去,世贵和阿柳才迫不及待地冲到法坛前,解开绳索,将孩子背回家中,摘掉了他身上的符咒,擦干了满头满脸的符水,又拿出些好吃的,来逗孩子,孩子才总算露出笑脸。
等孩子吃完了东西,阿柳打算好好收拾一下屋子,世贵便带着孩子上楼去了。一会儿,正在忙碌的阿柳,却听见一阵下楼的脚步声,转头一看,世贵已经神色慌张地到了跟前。
阿柳问:“出什么事了?”
世贵紧张道:“你快上楼看看吧,孩子好像不行了。”
阿柳一听,赶紧扔下手头的活儿,随世贵上楼一看,只见孩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已经没了气息。阿柳趴在孩子身上,一面哭,一面问世贵怎么回事,为什么孩子上楼前还好好的,上楼后却突然死了。
世贵也哭了,他跪在地上,沉痛道:“今天是七月半,老人们也叫鬼节,我看孩子无聊,就讲了几个鬼故事给他听,讲第一个时,孩子还听得起劲,到了第二个,我看他脸色就有点不对劲,不过我觉得这应该是听鬼故事,有点吓着了,不要紧,我反而有些得意,认为故事说得好,没想到说到第三个,孩子就突然‘啊’地叫了一声,吓死了。”
阿柳哭着埋怨道:“这孩子从小就活得担惊受怕,胆子本来就小,加上今晚刚受过刺激,这时节,你给他讲什么鬼故事呢,孩子能不吓死吗。”
说完,阿柳便嚎啕大哭起来,无论世贵如何劝,都停不下来。阿柳说,她今天就是要哭个够,谁也别拦她。
正哭着,楼下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世贵下楼一看,见有六七个陌生男子站在门口。一问才知,是新任知府薛正薛大人下乡视察灾情,正要回府,路过世贵家门口,听闻家中有人哭得凄惨,便敲门来看。
世贵解释说,是自己好心办坏事,本想讲鬼故事逗外孙开心,没想到把孩子吓死了,现在哭着的,是自己的女儿。薛大人听世贵如此一说,更觉得不可思议,便问世贵可不可以进来看看,世贵哪敢阻拦,只好同意了。
薛大人让随从在门口等候,自己只带一个师爷走了进去。阿柳还在哭嚎,见薛大人来了,也不行礼。薛大人看了看死去的孩子,对世贵说:“你下楼帮我倒杯茶来吧,我走了一路,口渴得紧。”
世贵犹疑着,欲走还留的样子,但毕竟是知府大人发话,他一个小小里长哪敢违抗,就下楼倒茶去了。
世贵一走,薛大人便问阿柳道:“现在,我已把你父亲支走,你可以跟我说实话了吗,这孩子是怎么死的?”
阿柳擦了擦眼泪,道:“父亲不是对您说了吗,是吓死的。”
薛大人道:“吓死倒是有可能,但听听鬼故事就吓死的人,我还从没听说过。你来看,孩子脖子上有新鲜的指甲印,有两处因用力过重而划破皮肤,再看这床单,有几道隆起的褶皱,这一定是孩子脖子被扼,双腿拼命蹬踢所造成。所以,孩子不是被吓死的,很有可能是被你父亲给活活掐死的。”
阿柳双眼圆睁,大惊道:“这不可能。我父亲为人善良,对这孩子一直很疼爱,他怎么可能会掐死我的孩子?”
薛大人道:“这正是我要问你的啊。你好好想想,一个善良的外公,为什么要掐死自己的外孙?”
阿柳痛苦地沉思着,不久,她神色恍惚地说道:“我明白了,原来父亲在内心深处,也是相信这孩子是‘狐生’啊。其实谁又不是呢,我自己不也如此吗?”
薛大人不解,问此话何意?阿柳只好将她及孩子的身世、经历,原原本本地与大人说了。
薛大人一面踱步,一面思索道:“天赐一定是杨县令的孩子,是杨县令趁你醉酒昏迷,将你玷污,又怕你怀孕,将他做的好事泄露,便差人将一只死狐狸放在你的枕边,如此,当你有一天真的怀孕,他便可顺理成章地撒布狐仙与你结合的谣言,以混淆视听,推卸责任。”
阿柳道:“可为什么当我领着管家老张进房间查看时,那狐狸又不翼而飞了?如此神出鬼没,岂非狐仙吗?”
薛大人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奇怪的。那老张就是杨县令的走狗,那狐狸搞不好就是他放的。放好后,他可能就在窗外窥视,见你开门跑出去,他就跳窗而入,将狐狸搬走,藏在某个事先准备好的隐蔽之所,完事,再绕到屋对面与你相见。一个月后,你果真被郎中断为怀孕,他又首提‘狐仙’的说法,蛊惑众人,由此,杨县令的阴谋便算得逞了。”
阿柳努力追忆前后所发生之事,方觉薛知府的分析句句在理,便当下跪在他面前,祈求薛大人为其伸冤。薛大人道:“虽然事情过了五年,但因果无时不在循环。我一定会将杨县令绳之以法,为你讨回公道,但在这之前,你莫声张此事,我如要找你,自会差人前来。”
两人正说着,世贵端着茶又走进屋来。他见薛正与阿柳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知道事情败露,便跪在薛正脚下痛哭起来。
薛大人道:“你真的相信自己的外孙是‘狐生’吗?”
世贵抹着眼泪,道:“不由得不信啊,大人。”
薛大人道:“就因为自己的外孙是‘狐生’,而杀了他,是吗?”
世贵道:“大人,您说这话可是要冤死我啊。一只狗,一只猫,养久了也不忍杀啊。就算我外孙真的是‘狐生’,那又如何?我一样会疼他,爱他的。”
薛大人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将他掐死?”
说到这儿,世贵又痛哭起来,这次是嚎啕大哭,仿佛要把这五年来所受的一切冤屈,都大哭出来。
“大人,”世贵抽泣道,“不是我想让他死,是这世道不容他活啊。五年了,五年来我们背负‘狐生’与‘妖孩’的骂名,像蛆虫一样活着,人人可以说,人人可以骂,人人可以打,这孩子只要以‘狐生’的身份活一天,他就多受一天的罪。今天,当我和阿柳将孩子从法坛接回来,我就彻底想清楚了。所以,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活活掐死了他,是吗?”薛大人叹息道,“可你知道吗,天赐根本就不是什么‘狐生’,所谓的‘狐生’也好,‘妖孩’也罢,都只是杨县令一手炮制,为掩盖他玷污阿柳的事实而精心炮制的。”
说完,薛知府便要下楼离去,而阿柳却叫住了他,并从衣柜里找出一块玉佩,交给薛大人道:“那一天,狐狸凭空消失之后,我在我的床上发现了这个,请大人帮我看看是不是狐仙留下的。”
薛大人将玉佩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道:“你不要再说狐仙二字了,没有狐仙,这玉佩肯定是杨县令不小心落下的。”
阿柳没再说什么,目送着薛大人下楼去了。
回到府中,薛大人便与师爷商议此事。师爷问他有何打算,薛大人道:“先派一个人,进入杨县令府上做事,对其一举一动进行监视。”
师爷问派谁前去,薛大人说让大刚下去,大刚是他的跟班,武功又好,靠得住。
就这样,大刚使了点手段,买通了管家老张,终于在杨府谋了份差事。一个月后,他给薛知府去了第一封密信,信上说目前杨府上下没发现有阿柳这般美貌的女人,杨县令也没让府上的女人来做陪酒的事。
薛知府一面看信,一面思量着该如何行事。这时,师爷走进来向薛大人报告了一件事,说是春香楼从外地新进的“花魁”曼姬姑娘,捐出了三千两银子,来救助今年受灾的百姓。
薛知府一听,不觉眼前一亮,他觉得曼姬姑娘既是花魁,容貌艳丽自不必说,又新来此地,料想杨县令不曾见过,更重要的是,曼姬姑娘有侠义之心,如派她进入杨府,与大刚里应外合,演一出美人计,定能让杨县令现出原形。于是,便赶紧下令,让师爷将曼姬请来了。
曼姬出现在薛大人面前时,薛大人早已备下了酒菜。曼姬行过礼后,便在薛大人旁边坐下了。两人海阔天空地边喝边聊,一个多时辰后,当薛大人重新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卧室的床上了。师爷见薛大人醒了,赶紧问安。薛大人问:“怎么回事,我怎么躺在床上了?”
师爷回道:“大人一个时辰前与曼姬姑娘喝酒,突然醉倒,是我扛回来的。”
薛大人捶了捶胀痛的脑袋,问:“曼姬呢,她怎么样了?”
师爷道:“她还在喝。”
薛大人问:“什么?她还在喝?跟谁?”
师爷道:“你醉了,可她还没尽兴,我叫了几个衙役来陪她,听说有两个也已经倒了。”
薛大人哭笑不得,向师爷摆摆手,道:“行了,我已经测出她的酒量了,她可以担当重任。你去把她叫进来,我要跟她说正事了。”
曼姬进来后,薛大人先向她讲了有关阿柳的事,又问她愿不愿意打抱不平,帮阿柳报仇,让杨县令付出代价。曼姬想了想,回答说愿意,并问薛大人自己该如何行事。
薛大人道:“杨县令府上有我安插的人手,叫大刚。大刚会帮你进入杨府做事,相信以你的美貌,杨县令迟早会注意到你。之后该怎么做,我会写在一封信中,你看过后,带回去让大刚也看一遍,然后烧掉。”
说完,薛大人又让师爷备下文房四宝,一面写信,一面又对曼姬说:“你的名字得改一下,就叫曼卿好了。”
曼卿点了点头,表示答应。信写完,曼卿看过,薛大人又语重心长地说:“此去危险,更须受辱,你若不愿,但说无妨,薛某绝不勉强。”
曼卿坦然道:“我本风尘中人,能为大人,为阿柳,做此侠义之事,无怨无悔。”
就这样,在大刚的安排下,曼卿顺利进入杨府。不出薛大人所料,曼卿的美貌,果然引起了杨县令的注意。这一天,邻县的几位大人来访,杨县令对曼卿道:“晚上你先不要吃饭,到时与我一同陪大人们喝酒。”曼卿没有犹豫,当下答应后,转身就去找了大刚,将此消息透露给了他,大刚得信,趁机溜出府门,快马驰往薛大人府上告密,让薛大人做好准备。
薛大人道:“你回去吧。晚上我会事先埋伏在杨府门外。你该怎么做,没忘吧?”
大刚点头道:“没忘。到时曼卿装醉,引杨县令入房,我会在房外倾听动静,一旦杨县令行非礼之事,我会速速翻墙禀告大人,大人破门而入,便可抓杨县令一个现形。”
薛大人又提醒道:“回去转告曼卿,我虽是知府,但进入杨府势必惊动其爪牙,杨县令也必将闻风而逃,到时,你让曼卿务必使出全力,缠住杨县令,等我前来。”
当晚,曼卿如约为杨县令陪客。喝酒行令,你来我往,直闹到二更天。酒阑人散后,曼卿装醉,自回房中休息。大刚则钻入曼卿屋前假山中,等待杨县令现身。然而时间过了三更,杨县令仍没踪影。大刚情急难耐,走出假山去打探消息,才知杨县令早以回房歇息,呼呼大睡了。
计划落空了,不过薛大人以为这次只是偶然,但此后又依计做了两三次,杨县令都没有异常举动。薛大人不得不重新审视当初的判断。他派人将阿柳接来,问了她一个问题:五年前,杨县令让阿柳陪上级官员喝酒,那官员具体是谁?
阿柳回答说是当时的知府汪大人。
薛大人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汪大人前不久因贪赃枉法被罢官,薛某才受朝廷之命接他的位子。可见此人心术不正,品行不端。当晚潜入你房中,趁醉将你玷污的人,看来是这个汪大人才对。杨县令不过是帮凶啊。”
阿柳急道:“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大人又该如何为我伸冤呢?”
薛大人道:“你莫担心,汪知府伏法之日,薛某自会相告。”
阿柳再三谢过薛大人,便在薛大人的安排下回去了。
数天后,薛大人以视察为名,再次来到杨县令所辖地界。杨县令见知府前来,自然亲自陪同。叙完公事,薛大人便与杨县令随意闲聊。这两人都是进士出身,饱读诗书之辈,一聊便聊到文学、书法上了。只听薛大人道:“最近闲来无事,竟迷上做毛笔了,还别说,这笔就是亲手做的,写着才舒服。”
杨县令惊奇道:“薛大人书法高妙,朝中谁人不晓。却不知大人还会做笔,下官实在佩服,敢问大人的笔是用哪种兽毛所做?”
薛大人笑道:“为了尝试不同毛笔的性能,我试过很多种毛。像羊毛,黄鼠狼毛就不必说了,其他像什么鸡毛,猪毛,牛毛,狗毛,猫毛,马毛,驴毛,鹿毛,甚至豹毛,虎毛,全都试过。”
杨县令道:“不知大人有没有试过狐毛?”
薛大人道:“狐毛?狐毛倒是没试过。”
杨县令道:“薛大人要是想试,下官愿意为您提供材料。大人知道,本县多狐,此事就包在下官身上,一旦捉到狐狸,下官亲自送到府上。”
薛大人连连摆手,道:“你千万别贸然送来,你不知深浅,看不出毛的好坏。你这样,方便的话,准备三四只狐狸,准备好了,差人告我一声,我亲自过来看,过来挑。”
杨县令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半个月后,杨县令的管家老张来到薛大人府上,说杨县令为薛大人弄到了六只狐狸,供薛大人挑选。薛大人连声叫好,当下叫了几个随从,跟老张一块去了。
薛大人在杨县令的陪同下,看过了狐狸,挑了只毛色好的,装了箱,正要打道回府,杨县令说时间已晚,他已备下晚宴,想请薛大人赏光。薛大人推辞了几回,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晚,杨县令叫来曼卿陪酒。薛大人借着酒兴,也顾不得什么官威与体统,双眼迷离,只管直勾勾地盯着曼卿看,不时说几句轻浮的话,还不断催促杨县令给曼卿倒酒。曼卿哪受得了这接二连三地劝,一个时辰后,她甚至连酒杯都已拿不起来,竟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
杨县令赶紧让人将其拖开,下去歇息了。薛大人这才明目张胆地在杨县令面前,表现出他对曼卿的兴趣来。也不说别的话题了,一直不停地缠着杨县令,问关于曼卿的各种问题。杨县令当然看出了薛大人内心的企图,便在酒后,主动对薛大人说:“大人,曼卿的房门是开着的,您不妨往这边走。”
薛大人会心一笑,道:“真的没问题吗?”
杨县令道:“大人尽可放心。曼卿早已喝得不省人事,她绝不会反抗,以扫大人雅兴的。”
薛大人一听,自然满意,但转瞬他又忧虑道:“不妥,万一曼卿有孕,传出对本官不好的消息,该如何是好?”
杨县令道:“大人只管尽情享受,其他的都包在下官身上,下官保证不会发生薛大人所担心之事。”
薛大人这才完全放下心来,摇头晃脑地走进了曼卿的房间,而杨县令也就随手关闭了房门。半个时辰后,薛大人从曼卿房里出来,月光朦朦中,见杨县令正在长廊尽头立着,便走过去与之说道:“你可要保证不出半点纰漏啊。”
杨县令轻松道:“放心吧大人,管家老张自会善后的。”
说到管家老张,早在薛大人进入曼卿房中的那一刻,便已做起了准备。由于杨县令为薛大人弄到了六只狐狸,薛大人只挑走一只,因此杨府仍有五只狐狸在。等到薛大人出了房间,老张便在寅时左右吊死了其中一只狐狸,又绕到曼卿房间的后窗,打开窗户,蹑手蹑脚地爬进去,将死狐狸放在了曼卿的枕边,轻轻盖上了被子……
次日天刚微亮,曼卿见了枕边狐狸,大叫着跑出屋去,一直躲在窗外倾听动静的老张,趁机再次潜入房内,一把抓起狐狸,正要将他背出窗外,不料曼卿的床底却突然爬出一个人来,迅速抓住老张的双腿,将他牢牢制住了。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大刚。
老张大惊,正要呼救,大刚连忙捂住他的嘴巴,说道:“敢叫人,现在就打死你。听着,我是薛大人的手下,奉命来察五年前阿柳一案,你若识相,最好如实招来,我还可以看在你我交情的份上,向薛大人求情,饶你不死,否则,你难免人头落地。”
老张吓得磕头如捣蒜,想来想去,终于表示愿意认罪配合。
大刚问:“你将狐狸背出去后,打算怎么处理?”
老张道:“后院已事先挖了个土坑,将狐狸弄出去后,先将它埋掉,然后我便从后院绕到屋对面,若无其事地与曼卿相见。曼卿必拉我进屋,来看狐狸,而此时狐狸早已消失不见。”
大刚又问:“这样做的目的为何?”
老张道:“万一哪天曼卿怀孕,我就可以说是来无影,去无踪的狐仙所为,到时曼卿就算浑身上下是嘴巴,也说不清楚了。”
大刚接着问:“五年前,汪知府也是这样造得孽,让阿柳蒙受了不白之冤吗?”
老张回答说是。并说当年是汪知府相中阿柳,暗示让杨县令配合的。大刚又问他当年那只狐狸是哪里弄来的?老张说狐狸是他家里的。当时,杨县令的儿子十岁生日,老张搞到一只小狐狸来给他玩,但孩子不喜欢,杨县令也觉得不好,就让老张拿回去了。
后来,狐狸慢慢长大,成了老张的累赘。而五年前,恰巧发生汪大人与阿柳之事,汪大人让杨县令妥善处置后事,杨县令灵机一动,便与老张一起想出了这狐仙之计。
大刚骂了一句“无耻”,便伸头往屋外喊:“薛大人,可以进来了。”
话音刚落,房门便被破开,原来师爷已经带着知府的人马来与薛大人汇合了。薛大人朝手下挥了挥手,杨县令与管家老张便一齐上了枷。随后,薛大人又率众搜查了后院,果然发现一隐蔽处有新挖土坑一个。又据老张指认,五年前的那只狐狸便埋在此坑边上。衙役奉命挖掘,果于土中起获狐狸尸骸一具。
由于管家老张彻底伏法,杨县令自知无从抵赖,便也如实交待了罪行。薛大人见时机成熟,便果断将汪知府捉拿归案,由于杨县令与老张的招供,加上阿柳所提供之玉佩,确实证明为汪知府所有之物,汪知府罪行坐实,不容翻案,最终被薛大人判处绞刑。为虎作伥的杨县令与管家老张,则各杖一百,流放充军,不在话下。
案情大白后,薛大人又让师爷拟了数份文告,发往阿柳所在县乡及周边各村,为阿柳洗冤,并让世贵做了自己的马夫,阿柳做了自己的丫环,以让他们重新开始生活。而曼卿也受薛大人之感化,案后便从良了,只是从此没人知道她的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