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入炼狱
如果知道这是一家精神病院,我怎么也不会听母亲的,穿一件红色的衬衫就过来应聘。
站在大厅中央,我觉得周围的目光或探究或戏谑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我身上。
那一瞬间我似乎到达了天人合一的境界。我仰头问盘古先生,有地缝否?
盘古先生拈花一笑,不语。
哦,错了,是佛祖拈花,盘古先生直接亮出了他的斧子。
在开天辟地斧的亮光中,众人炯炯有神的目光下,我缩着脖子顺着前台小姐姐的指引,向院长也就是我未来老板的办公室快步走去。接下来的发展倒是很顺利,到了办公室,矮胖和善的院长一说道,我就开开心心地签了合同。
获得了走出象牙塔后的第一份工作,我兴奋地接过淡蓝色的工作服,当天下午就开始了自己的见习护工工作。
医院缺人,现在都是一个人干好几个人的活,忙得不可开交。没人带我,我只好自己拿着一张打印的单子,慢慢地在医院各处走着熟悉环境。
这家医院是市里的二院,不过多加了几个字,全称是a市第二精神卫生院。因为是市里直属,所以也算是事业编制。
编制,人家好歹是编制,比野鸡医院好多了,我安慰着自己。
医院很干净,布局也简单,一共有三栋主要的建筑:
最中间是四层的主楼,里面是病房和大厅;东边是重症患者的住院部,相对来说设备更完善,它通过悬空的走廊连接主楼;西边的楼就很神秘,宣传手册上也没介绍二院有这栋楼。
那里看上去很破旧,红砖都露在外面,古朴而诡秘。
转了一圈回到大厅,我看到一个白头发穿着病号服的老爷爷坐在窗边,正捧着一本书看。
老花眼的缘故,他把书捧得笔直。护师把老花镜收走了,因为老花镜是金属制品,不能留在病人手里。
我走近一些,发现他看的是余秋雨的《文化苦旅》,老爷子也看见了我,抬头冲我温和地笑了一下。时间让他的肌肉变得松弛,他笑起来的时候,嘴唇变成了两边微微翘起的“一”字。
我回以友善的微笑,感觉那种诡异的紧张感缓和了一些。从接待姐姐口中得知老爷子姓白,我也就跟着大家叫他白爷爷。
“你是个专业的护师,你是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不要想些有的没的,”我对自己说,“精神病院看上去也没那么可怕嘛。”
然而这只是看上去。
我刚说服自己放松一点,余光突然瞥到一个浑身是血的病人向我站立的方向猛冲过来。我猛地转头,只见他表情狰狞,眼睛鼻子都皱到了人体生理极限,只有嘴巴大张着,发出兽类一样的吼叫声。
他像是安了劣质马达整个人无法停下来,一路狂奔,在白色瓷砖上留下一地血迹。他身后西装男紧跟着跑出来,西装外套皱地乱七八糟,露出的白衬衫上是斑斑点点赤红的鲜血。
我被这场景震住了,愣了一秒才冲上前帮忙压制那个犯病的病人。
两个成年男性要压住一个比他们还高的同性,也还是颇废了一番功夫。把那个病人锁好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手臂上也被抓了好几道血道子,刺痛。
在注射室处理伤口时,我没忍住闷哼了一声,转头刚好和王君正对视上——他就是刚才和我并肩作战的兄弟,也是介绍我来这家医院的那个西装男。
两人相对苦笑。
精神卫生科很特殊,工作注意事项繁琐而精细,比如坚硬物品,易燃物品不能留在病人手里,平常要靠着墙走之类的。护肤品都要摔不碎的材质,这真是比安检还严格,不过考虑到这里的病人属性,就不难理解了。
2.百鬼夜行
二院的男护师都要值夜班,我的排在周二和周五。
经过几天的摸索,我已经差不多了解了自己的工作流程,但是第一天值夜班还是有些紧张。
透过值班室的小窗往外看,幽深的走廊开了灯也盖不住那着吊诡神秘的气息,脑子里控制不住地闪过那些恐怖电影里的画面。我立马被自己吓得清醒了,感觉天花板上、门后面哪哪都是人。
到了常规检查时间,接待走在前面,拿着文件夹记录今晚的情况。
我们两人轮换着着记,记完了下一个病房,我微笑着跟白爷爷说晚安的当口,外面突然爆发了嚎叫声。
他的声音一传开,不一会儿各个病房也爆发出应和的嘶吼声。
我这算是亲身感受到了百鬼夜哭什么样子。
接待首先反应过来,迅速地冲出去抱住了犯病的病人。我放下文件夹,也冲了出去,和接待一起把人抱起来,安顿在单独的病房里。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两人好不容易安抚好这个大哥,刚住进多人病房的林德翰又闯了出来,在走廊上大声吟唱:“天才之风竟扑面而来……”
我赶忙放下手里的纱布,又冲出去准备给他上约束带。
“若无我,酒倾山倒之势,狗皇帝!大唐又算什么!”年轻的林德翰扬着双手大喊大叫。他高高瘦瘦的,手长脚长,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像极了恐怖片里鬼怪的剪影。
又是他,那天犯病跑到大厅里的病人,林德翰。
再次安静下来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了。我给躺着的林德翰擦净脸,掖好空调被,走出了病房。
林德翰比我年纪还小些,听说本来在全国top2的大学在读,妥妥别人家的孩子,这就是老天给的灵光脑子。可惜,他成于斯也毁于斯。
他白天很正常,不哭不闹,唯一的爱好就是整体抱着些大部头哲学书看,如果望着窗外发呆不算爱好的话。这样的人,我其实挺理解他的,也对他抱有同情。天才怀才不遇,勇者壮志难酬,古今中外,多的是失意者。我现在不也是在这个阴森的医院混碗饭吃嘛。
可理解是理解,同情归同情,他偶尔那么大闹一次,也是怪折腾人的,听说已经逼走好几个护工了。
3.院长迷踪
同为病人,白爷爷就从来不给大家添麻烦,可我看着他,常常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他。比如病情转轻的病人都住到多人病房去了,怎么他一直是一个人住?
他的病员单上写的明明是轻微抑郁。
白爷爷以前是大学教授,桃李满天下,甚至还教过我的大学导师。我有时候打趣,就叫他师公,他笑得白胡子一翘一翘的。他教了一辈子书,学生很多,常有学生来看他,有时候他们会给白爷爷带些书和补品来。
不过这么长时间了,我倒是从来没见过他的子女来探望,连费用都是白爷爷自己提前缴的。
前台描眉的接待动作麻利地翻检着那些价格不菲的补品,一边伸手拿了几件放在自己包里一边说:“他根本没病,老爷子就是想找人陪着玩,顺便消遣我们这些医生护师一遭。”
她的这番话让我很疑惑,为什么好端端跑精神病院来?谁知道这里有多诡异,要不是迫不得已我可能根本不会踏进这里半步。
但是没人跟我解释,因为大家都很忙,院长也经常见不到人,说是要出外诊。当初王君正跟我说院长就在医院的西院住,近的很,也方便沟通。
可我到了这里才发现,别说沟通了,人都见不到。西院那么近,不该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吗?
忙就算了,这家医院缺人已经缺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大厅里只有一个接待,有时候忙起来还要一人身兼多职,就连我这种新人也已经帮忙接了好几通电话了。缺人到这个地步,这还是个市院吗?
病人也奇怪,白天很温和,有的甚至可以说是性格可爱,思维也敏捷,下棋连赢我好几局。他们白天会在各处活动身体,跟养老院白天的场景没什么差异,可是,一到晚上就变了,各种鬼哭狼嚎。
甩了甩发胀的脑袋,这个医院诡异的地方太多,我也不愿意一一细究,我已经够忙的了,没精力去当侦探,白天要照顾医院那些已经成年的小朋友们,周三和周五还要值夜班。
周五这天的晚上,异常安静。
事出有异必有妖,我支着头一个人在一楼的值班室坐着,强撑着精神,就怕出事。
我迷迷瞪瞪地瞟向窗外的走廊,忽然,眼前掠过一个阴影,像是一个人在拖着什么慢慢地走。那身影越来越清晰——矮胖的院长拖着一个黑糊糊的长条状物体踽踽独行,看样子是要往往楼上走。
我直接被这场景吓醒了,赶忙跑出小值班室,追上院长。这大半夜的,整什么探索的科学奥秘呢!不知道很吓人嘛!
院长像拖着一个大型拖把,走得很有节奏。
而我跟上去才发现院长拖着的那长条状物体不是别的,是个受伤的人。他走了一路,地上留了一路红得发黑的血,很是骇人。此时院长走上了大理石铺就的楼梯,瓷砖在大夏天幽幽地放出冷气。
这个场景实在吊诡,我追上去,想问问院长究竟在干什么,却总跟他隔了三五个阶梯,怎么追都追不上。
半夜把受伤的病人拖出去,血迹斑斑的,这是个什么院长啊。我几乎拿出了半条命跑楼梯,强撑着跟上了院长。出乎意料的,矮壮的院长看似笨拙,速度却很快。
院长经过空中走廊也没停下脚步,看样子他不是要去东楼,而是要去天台。
终于爬上天台,我弯着腰,扶着膝盖站在天台上喘粗气,嗓子眼像是要烧起来,奇怪,四楼而已,我怎么像是爬了十几层楼一样累。
不料,一抬头我就看见一幅骇人的场景:院长正站在天台边缘,撑起那人的身体,似乎是要把他从楼上扔下去。
那人面朝着我紧闭着双眼被立起来,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是林德翰!虽然林德翰有时候给医院带来了不少麻烦,可是院长也不能杀他啊!“院长,不要放手!院长!”我好像突然来了力气,想上去阻止院长。
可我还是太慢了,林德翰的身影就这么在我眼前消失了。
顾不上满地灰尘,我直接趴在天台边缘往下看,月黑风高,底下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连树尖的影子都没有。但可以断定的是,这根本不止四楼的高度!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中突然闪出了一个数字:18。
18层!
怎么可能?!
国人是很看重风水的,尤其是在建造大型建筑的时候。二院属于市里,按理说是专家操刀,怎么会像穷乡僻壤的无良奸商一样把主楼建成四层或者十八层的,这不是犯忌讳吗?这里的主楼造了四层,难道是得到了大师指点,当初就定了风水格局,能通18层地狱?
恐惧像一把箭簇扎进我的心脏,“林德翰!林……”我不停地大喊他的名字,回应我的却只有一片沉寂。
转头,院长站在旁边,木木地看着我,眼中一片灰白,像极了死人的瞳孔。我直起身体,颤抖着嘴唇想说些什么,一晃眼,院长却突然不见了,只留下一地血迹和战栗的我。
4.敌暗我明
我在值班室的桌子上醒来,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有些恍惚,摸了摸木桌,我对自己说可能午夜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场噩梦。
早上查房的时候,我看到好好地躺在床上的林德翰松了口气。
林德翰今天很配合,乖乖吃了白色的小药丸,但是掀开袖子准备打针的时候,我却发现他手臂上有条状的伤痕。那伤痕像是划伤,又像是在地上摩擦弄破的,一条一条没有规律。有的伤口很深,皮肉翻卷,还在不停渗着血。
看着他的伤口,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脑海无端闪现出手术刀划开皮肤的场景,我不禁拧了拧眉。
“你这是怎么弄的?”我语气很严肃。
“昨天有鬼来了,给我抓的。”
我一边藏起颤抖的左手,一边跟他说:“世界上是没有鬼的。”说完立马收拾好出去了。
我跑到走廊上拿出手机,声音有些颤抖,“问你个事儿,王君正,你相信有鬼吗?”
他哭笑不得,“现在才早上六点零五分,好好的你不睡觉打电话问我这个?”
“抱歉,但是真的有急事。”我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跟他讲了一遍,“你知道怎么找到院长吗?我觉得他可能是鬼上身了。”
我带着希冀,他却很敷衍。
我握着电话喋喋不休,直到他说:“我要走了,你以后别问我二院的事了,我就是中介而已。”
“走了是什么意思?”我有些急切。
“我要辞职了。”王君正冷冷的声音通过电波传过来。
王君正这边问不出,二院又没人知道架着黑框眼镜的院长到底是去哪里“出外诊”了。不是没想过报警,可是除了我,没人知道院长做了什么。林德翰当时晕了过去,我又没有证据。
我陷入了敌暗我明的境地。
他想杀了林德翰,不,他没有杀林德翰,至少现在没有,林德翰还好好的。那他是在做什么,威胁我吗?他会杀了我吗?
这当口,王君正突然辞职,我不得不怀疑这中间有些蹊跷,难道他知道些什么?
心里压着事,觉也睡不好。这些天我总是梦到自己在一个满是灰色雾气的迷宫走来走去,不停打圈,怎么都找不到出路。不知道走了多久,院长突然出现了,他就那样站在我面前。
我抬起右手拨开雾气,小心翼翼地走近他,“院长?”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带着黑框小眼镜的脑袋突然靠近,张开大嘴咬上我的右手!
痛!
“怎么啦?舒尔?哪里痛啊,告诉妈妈。”妈妈拍着我的肩膀把我弄醒了。
我坐起身,看着自己发青的右手,“妈,我手是不是青了?”
她很奇怪地看着我,“没有啊。”
“醒了就去洗漱吧,早饭要凉了。”妈妈理了理我的鸡窝头,出去了。
打开水龙头,哗哗流水的遮掩下,我摸出手机给王君正打电话。铃声响了很久也没人接。我不死心,又打了几个,还是没人接,最后只好退而求其次给王君正发信息。
“你怎么突然就辞职了?这份工作不好吗?”没有回答.我又发了一条,“因为院长?”
“嗯。”他回的很快。
之后我就再也联系不上王君正了。他越不联系我,我越觉得是院长背后做了什么威胁他的事。院长可能在虐待这里的病人,甚至想杀了他们!而王君正怕他。
我在网上查院长,却什么都查不到,百科里面是另一个人的照片。眼看查不出什么,我只好先观望情况。同时,我又深深恐慌着,院长那天肯定看到我了,他又会怎样对我呢?
杀了吗?
可他当时为什么放过我?
我最近每天走路都缩着双臂,活得比病人还像病人了。这天我路过大厅,看见大厅里挤着几个中年人,他们衣着光鲜,和大厅里的病人、护师极不相称。
我悄无声息地溜到接待身边,问了接待才知道这是白爷爷的子女来接他出院。
“你走路不出声的呀!吓我一跳!老爷子啊……我就说老爷子没病吧。可有钱了我跟你说!听说他之前立遗嘱,把钱留给一个什么神经病基金会了,然后自己把自己送进来的。”前台的接待磨着指甲,摇头晃脑地说。
我算是明白了,这是让老爷子出院把基金会的钱拿出来。
毕竟精神病人的话,人家也不承认他有能力支配那么大一份财产,自然说不上拿出来了。白爷爷的病根本用不着住在这里,他是想接着精神病院的身份躲开家产争夺。
看着被团团围住的白爷爷,我有些无奈: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
办理出院需要院长的手续,院长一直没出现,白爷爷就还住着。
我知道他没病,就不让他吃药了,白爷爷看到了我把药扔了也没说什么,还是天天捧着书,经常拉着我聊一些“文脉”“本固枝荣”之类的话。
我也知道本固枝荣的道理,有根才有叶,可是院长那边什么都查不出来,现在我面前找不到所谓“根本”,没有头绪。质跟不上,只能冲量了。我跟接待说最近缺钱,让她帮忙多排点班,于是我的夜值从一周两次变成了一周四次。
这天又是周五,我值班例行查房,轮到白爷爷的病房前,我敲了敲门走进去,却没看到人。霎时脑海里闪过那晚在天台看到的景象,我急忙放下手里的纸笔就往天台上跑。
可开阔的天台上空无一人,我喘着粗气四处张望,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突然间,我低头看到西院亮着灯光。
5.天台对决
走过西院门前那长满杂草的草坪,我看着那露出红色砖墙的建筑有些发怵,但为了白爷爷我还是逼着自己向前走去。
我轻手轻脚地接近那个木质大门,窗口的灯光却突然熄灭了。
我知道自己已经被他发现了,直接大步上前,用力地砸门,预备在气势上压倒他。
屋内无人应答,黑夜中只有砰砰作响的敲击声。
我试着从窗户那里钻进去,可这是医院曾经的病房,窗户玻璃是防弹的,窗口又窄,根本不可能钻进去。
绕着房子试图找到别的入口,正在我一筹莫展之际,我惊讶地发现草地上有拖行的痕迹,直通向主楼。
一晚上爬两次天台,不累瘫也得虚脱。之前被院长误导了,我一直从主楼爬上去,但其实天台是个整体,盖在最高的东楼和主楼上。我穿过大厅顺着空中走廊跑到东楼,那里有电梯,总比我用跑的强。
重症院部的患者无法离开房间,双手双脚被束缚着,我很怕这里,快跑着穿过走廊,可困兽一般的呜咽声还是重重叠叠,汇成洪流把我淹没。
电梯里,顶层的数字赫然是18!我颤抖着手按下按键,咬着牙根,拼命告诫自己要清醒,白爷爷还在他手里!
到了顶楼已经没有路了,我向四周张望,在西南一角看到的又是相似的场景:院长拖着一个人站在天台边缘,似乎是专门在等我。
“院长!你在干什么?”我冲他喊,声音散在夜风里。
“杀人啊,我不留没有价值的病人。”
我被他理所当然的语气气笑了,问他:“什么价值?”同时我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半步。卡老爷子说过,交流中顺着对方的话走,他的戒备心会减弱一些。果然。
院长点了点头,似乎对自己刚才的回答很满意,“你大概不知道,老白捐的基金会,是我控股的。”
是了,杀了白爷爷,那笔钱就会到院长的基金会账上。白爷爷的子女就算是要查,也断然查不清一个死在这个地方的人为何而死,这里可是见不到光的精神病院!
他思索了一下,又说:“陈舒尔,你是有价值的吗?”
难得他还记得我的名字,“林德翰呢?你是想把他当院里的天才病人,用来打响招牌是吧?”
“你是有价值的吗?”
我不想回答他,待距离缩短直接冲向去想把人拦下来。院长却抱着白爷爷转了个身。我扑了个空,身形不稳,半个身体都探出了天台,十八层的高度让我有些眩晕。
勉强稳住身体没掉下去,余光里院长却向我踹来一脚。
“十八层,完了,我肯定是要死了,我还没完成我的远大梦想呢……
“对了,我的梦想……我的梦想是什么来着?
“我在做什么来着?我……”
6.解开谜团
头痛欲裂。醒来时,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熟悉的淡蓝色天花板和米色的顶灯。
病床旁边,母亲攥着纸巾,泪流不止,正和院长说些什么。
陈舒尔面无表情,他痴痴地听病床旁的人们说着自己曾经在这里听过的无数遍的话,什么精神分裂,臆想,什么浑身抽搐无法动弹。
“患者虚构了一个世界,他沉迷其中……”
陈舒尔突然很害怕,他开始疯狂地吼叫,挥舞着自己能动的右手,大声询问王君正在哪里,说白爷爷一定能证明他没有病,他太激动了,甚至想对院长动手。
护师给他上了安定。
朦胧的视线里,一个矮壮的男人走过来,和梦里的院长一个模样,不过他不是这里的院长,而是他的心理辅导医生,叫林德翰。这里也不是第二精神卫生院,是天佑医院。
母亲后来走了,走之前,她温柔地抚摸着儿子的鬓角,低声对我说我马上就会好了,“妈妈在家里等你。”那是他印象里母亲对他最温柔的一次。从小母亲就很严厉,单亲妈妈带着孩子生活在鱼龙混杂的棚户区,她必须拔下柔软的羽毛,换上满身尖刺。有时候,一不下心这尖刺就伤了自己的儿子。
他仍被绑着,木木的。
躺了不知道多久,陈舒尔终于能下床走动了。他突然发现这个医院医生和护师都很多,走到院子里还有人在做精致的手工艺品。
秋日的太阳落下来,他看着书架上的《文化苦旅》,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却终究什么都没有了。
睡前林德翰来了,他告诉陈舒尔,那天陈舒尔躲过所有人,跑上了天台,大喊着有人要杀他,意图跳下去。幸好被及时发现给拉了下来,四楼下去,不死也得伤筋断骨瘸个腿。
“临床对身体素质要求很高,尤其是脑外科,千万要保证身体的灵活敏捷。”作为陈舒尔的博士生导师,白君正曾经这样告诫过他。
他知道,无论如何自己的手脚不能折了。
有一天陈舒尔和病友们一起看新闻,电视里正放着一则新闻:脑外科专家白君正先生将向爱心基金会捐赠他的所有遗产,而这笔钱将用于支持国内精神卫生方面的医学研究。
他无声地笑了,跟着电视里的人一起鼓掌。
陈舒尔后期很配合治疗,林德翰声音好听,说话也不快不慢的,陈舒尔听他讲各种理论和见闻,就像不足岁的宝宝在听故事,眼睛里泛着好奇的光。
护师按时间来送药,他接过药丸,顺势咽了下去,自然而然。
他听到林德翰声音梗了一下,“愿意治疗就好,你很快就会好的。”
陈舒尔低头笑了笑,难得说了很长的一句话,“我知道机器坏了就要检修的道理,人体也是精密的机器。”
“只有坚定地走下去,才能走出一条路。不会没有路,不会没有路的,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都有路。”
-全文完-
谨以此文献给受病痛折磨的善良的人们,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