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在郊区的一处河湾附近,广阔的平原上长满了灌木和杂草,在茂密的树木和草丛围成的宽阔空地中央,林立着几栋西式风格的别墅。马力的房子就在这几栋别墅之间,在现在这个时候,只有他的屋子亮着灯,周围寂静无人。
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夜色已然降临,突如其来的大雨更是给这僻静之所笼罩上了一层迷雾。这座三层楼的房子里,只有马力一个人,自从和妻子曼青不合以来,他就一直住在这里。对他而言,只有这种远离喧嚣的地方,能给他那颗浮躁的心带来些许平静。
他已经五十六岁了,满鬓头发斑白,早已变成一个半只脚踏入棺材的老人。在商业战场上的三十年拼杀榨干了他对生活的热情,也让他成功积累了一批敌人。甚至在自己的公司,董事会里也有几个人期盼他早日退位让贤。一想起那帮在明面上对自己卑躬屈膝、极尽献媚之能事的虚伪之徒,他就禁不住泛起一股呕吐感。
到了今天,他已经成为了形单影只的孤独老人,即便是他的那个比他小了足足二十岁的同父异母兄弟,现在在当小说家的马拉,和他之间也形同陌路。
准确的说,掌控着家族产业的是自己,那个小二十岁的弟弟始终都在权力的边缘外,虽然弟弟靠着当初继承来的部分财产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但相比于衣着光鲜、身居高位的哥哥,简直就不值得一提。人的嫉妒心都是无形的怪物,在地位差异巨大的亲友之间,这种丑恶的情感会被无限的放大。
在这个世界上,能给他带来安慰的,只有那个不到六岁的儿子马成。儿子的脸是这个世界上最华丽的景观,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让他的所有疲乏一扫而空。但就连这最后的依托都要被妻子夺走,如果他们离婚的话,法院必定会偏向于自己的妻子,到了最后拥有抚养权的将是曼青。
对于马力而言,除了金钱和权力以外,他一无所有。每次当他看到其他人和家人、孩子有说有笑时,他就觉得自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贫穷的人,穷困到只能用金钱遮掩自己的裸体。年轻时为了满足那膨胀的权力意志,他疯狂的投身于宏伟的家族事业之中,但到了今天,这些东西全都是狗屎,全是狗屁。
甚至是在现在这样一个阴冷的夜晚,他都找不到一个陪伴他的人,只能独自一人独守偌大的空房。
想着这些,他挪步到窗前,看着在月光下如同玻璃柱的雨滴,暗自叹息如果能重来一次人生,该有多好。命运竟然如此无情,只有失去了某些东西后,才能深刻的理解到它的珍贵。
为了排解内心的忧愁,他索性走到厨房,做起了简易的晚餐。冰箱里有冷藏的上好牛排,只要取出来稍微加热一下,就可以食用。在灶台前忙活了一会后,那份看起来催人口水的牛排已经完工,马力想到就着红酒吃牛排才过瘾,便转身往地下室的酒窖走去。
这栋三层楼高的西式别墅有一个面积很大的地下室,马力干脆在里面布置了很多木桶,把地下室改成了酒窖。地下室的入口就在一层客厅的角落里,就着客厅的灯光,他小心翼翼的一步步踩着悬梯往下走去。但那鞭长莫及的光只能照映到悬梯的中段,再往前走的话,脚下昏暗不清。
地下室的灯在很里面的位置,他必须要顺着悬梯走到底才能摸索到开关。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一半悬梯,他只能摸黑走了。没办法,他只好伸出脚一下下摸索着往前走,边走边用手扶着悬梯边的墙壁。在这个时候,他意识到自己没有把开关设置在更近的地方,是多么的愚蠢。
走出去两三步后,他逐渐习惯了在黑暗中前行,干脆就放松大胆的往前踏去。他不再像刚才那样畏畏缩缩,鼓足了勇气加快脚步。红酒的味道已经浸入他的鼻腔,不断的诱惑着他,马力愈发的想要从悬梯上走下来,全然没有顾及脚下的危险。
突然,他的右脚踩上了不知道什么机关,他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就整个身子前倾着从悬梯上滑落下来,脑袋重重的磕在了石砌的地下室墙壁上,受伤的还有自己的那条右腿,单从感觉的角度来说,小腿好像整个摔骨折了。
泛着腥味的液体从脑袋上的创口处涌流而出,让他从满眼的星星之中恢复了些许神智,他受伤了,而且伤得很重。原本身体就不怎么硬朗的他,被刚才那一下结结实实的摔伤打击的不轻。他花费了几次的努力,打算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但那条已经摔断的腿无比的沉重,他试了好几次也没法起身。
头部的剧痛让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摔出了脑震荡,甚至是更严重的创伤。他很想拨打电话叫救护车过来,但手机被放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只怕没法子硬撑着走到那里去了。准确的说,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地下室里面一片漆黑,现在他只能勉强的半趴在地上,单靠一只手撑着身体。他瞪大眼睛想看清楚究竟是什么机关害了他,但周围一点光亮都没有。
“该死的,是谁搞的!成心是要置我于死地!”他声嘶力竭的大吼着,很快就意识到这事情绝对不简单。
单从对方使用的方法来看,正是江户川乱步曾经在自传里提到的“或然率杀人法。”所谓的或然率杀人法,简要的来讲,就是一些并不会百分之百成功,只具有一定成功概率的诡计。
这些杀人法门往往被布置的很隐蔽,在外人看来微不足道,实则是某些阴谋家处心积虑设置好的。虽然在一天两天内可能不会奏效,但若是坚持下去实施,早晚会置人于死地。
可以想见,这机关必定是某些人在地下室悬梯的阴暗角落布置好的,只等着马力中招,一脚踩空,然后摔得头破血流,一命呜呼。但这个人会是谁呢?
马力开始了思考。他努力的动用起受伤的脑子,从敌人名单里把那些可疑的名字一个个揪了出来。过去他在商业战场上一向是冷血无情的,因此得罪了数以百计的人,但仔细想想,那些人并没有非要置他于死地的理由,或者说大可以不必用这么肮脏龌龊的招数。
那董事会的那帮人呢?董事会的成员有不少盼着他早日交出权力,甚至是他的副手,一直帮着他掌管公司财政事宜的副总裁罗烈,恐怕也会从他的死亡中谋得利益。即便是过去的时候,罗烈也在想方设法的架空马力,应该说他一直都怀有异心。
然后就是他的老婆,那个根本就不爱他的女人,曼青。马力最近和她商定了离婚协议,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后双方就会正式断绝关系,然后开始财产分割,孩子的抚养权最后也会跑到她的手里。
但如果自己在离婚之前就死了的话,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继承更多的财产,而不只是获得分割后的那一部分。且不说经济利益的问题,单是夫妻双方在情感上的冲突,也足够成为曼青向自己丈夫下毒手的理由。
除了上面那些人,还有一个重要的嫌疑人,就是马力的同父异母兄弟,那个窥伺家族掌门人交椅已久的马拉。一直以来,马拉就窥伺马力的地位,窥伺他的财富,窥伺他的名望,巴不得马力赶紧从世界上消失。
按照马力父亲生前留下的规训,如果马力去世了,家族第一把交椅应该由弟弟马拉继承,届时马拉将直接从一个丝毫不起眼的三流小说作家,摇身一变成为多家公司的掌权者。
“这帮混球!”他大声的骂了一句,突然发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了。头部的伤口一直在往外淌血,小腿的疼痛愈发剧烈,他有种清晰的预感:自己恐怕真的要殒命于此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结果失败告终。
其实他并不怕死,或者说死亡本身并非坏事,他早就厌烦了冷酷而枯燥的生活,但让他无法忍受的是,那个谋害他的人此时可能正洋洋得意的哼着小曲,然后喜闻乐见的接到自己的死讯,并且从中牟利。单是出于报复的理由,他也绝不愿意让那个凶手逍遥法外。
他必须要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揪出那个害死他的混蛋,然后把死亡讯息留在这地下室里,未来的某一天,警察或许会知晓真相。
想到这里,他突然来了韧劲,拼命挤出身体里最后一点能量,集中精力开始了人生中最后的推理。酒窖里的酒香成为了思考的催化剂,他很快就找到了关键点。
这个凶手肯定对这栋别墅的构造有所了解,最后发现酒窖悬梯的后半段是布置机关的最佳位置。
照这么来看的话,罗烈并不满足这个条件。他只来过这栋别墅一次,而且只待了十分钟而已。那是在大概半个月以前了,罗烈带着资料和公文,驾车来到马力的别墅商议最近的原材料采购事务。
日本的F电子科技株式会社打算和他们进行交易,马力的公司将会从F电子公司采购至少三十万块数字芯片。罗烈负责和F公司的人进行谈判,拜访马力宅邸无非是确认一下采购量和预期的进货价格。
当时马力亲自到地下室取来了红酒,和罗烈畅饮,也许罗烈在那时就了解到别墅下面是一个大地下室。但他一直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照理来说没机会去查看地下室的情形。再者,他怕是也没什么好机会在悬梯布置机关。
那么曼青呢?曼青来过这里好几次,每一次来都谈及离婚的事情,而且还对着他大发雷霆。她最近一次来这里,是在四天以前了,那时候她带着儿子马成过来和他摊牌,直言将会不遗余力的争夺抚养权,不会让马力占一点便宜。
“你别想把儿子从我身边抢走!想都别想!我宁肯不要你的财产,也不会把他拱手让给你的!”记得那次,曼青就是这么对马力说的。
不说别的,单从诡计的角度来看,曼青无疑是能从中获得巨大益处的。现在这段时间,正是他们夫妻双方感情不和、闹离婚最严重的时候,如果丈夫在这期间死了,警方无疑会把曼青列为头号嫌疑人。所以说,她必须要使用一种巧妙的、能够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方法,悄无声息的干掉自己的丈夫,或然率杀人法正是上上策。
但是从作案的可能性来看,她好像也可以排除。每一次她来拜访自己,都是直接到二楼的卧室里面和自己争吵,几乎从未在客厅那里停留过,由此可知她应该也不熟悉地下室的构造,不大可能会构思出如此阴毒的诡计。
那么剩下的那个嫌疑人,马拉呢?
马拉来别墅的次数跟曼青差不多,每一次来这里都会在客厅和哥哥吃饭,一起开怀畅饮。马拉声称自己来到这里是要了解哥哥的近况,他听说嫂子在和哥哥闹离婚,特意来慰问哥哥,偶尔也会和他谈及家族方面的事宜。双方都爱喝酒,对酒也都有些许研究,马拉知道哥哥在地下室弄了个酒窖,打着参观酒窖的名义去过地下室。
难不成就是在那个时候,这家伙知道了地下室的构造?
恐怕正是如此。他在那次打着参观酒窖的名义去过地下室后,掌握了悬梯那里的细节,知道在悬梯下半段做手脚可以杀死哥哥,恰逢哥哥和嫂子闹离婚,即便自己害死了哥哥,警方的注意力也会集中到嫂子身上,自己可以借机祸水东引。
马力开始努力的回想弟弟上次来这里的情景。大概是在三天前,马拉跑来说自己在写一部新小说,人物创作的灵感是《教父》里的麦克▪柯列昂,因为哥哥在某些地方和麦克比较相似,所以他想以哥哥作为主角原型展开剧情。
马力当时问过马拉,他打算在作品里设置怎样的情节,他说:“我打算将这部小说打造成当代版本的教父,主要剧情嘛,无非就是讲身居高位的人面对的种种威胁,以及现代商人群体内部的激烈角逐,总而言之,主要围绕着权力和感情这两个关键词展开就是了。”
马力看过《教父》电影,虽然没有读过原著,可也知道柯列昂家族原本的继承人是哥哥桑尼,弟弟麦克是在哥哥被敌对帮派杀死之后,临危受命的。不知道弟弟的这番独白,究竟是在向自己传达什么潜台词呢?
那次他们交谈了半晌小说的事情后,马力曾经去卫生间上了个大号,至少花了十分钟时间。如果马拉打算布置机关的话,正是好时机。
对了,那次弟弟过来只是和自己聊天,根本没有要吃饭的意图,也没有和自己喝酒!对,这就是最关键的地方!他知道如果打算喝酒的话,哥哥肯定会去酒窖取来红酒,可能当场踩中陷阱,然后受重伤。因为弟弟在场,所以会被列为重要嫌疑人,他的恶行就会直接暴露。
正因如此,他才刻意不吃饭,还以“我现在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和你讲完故事的大致布局”为由,拒绝哥哥提出的喝酒邀请。由此可以避免哥哥当场中招,要在自己离开后,再让哥哥踩中陷阱,这样才有不在场证明。
“混蛋!王八蛋!”马力几乎是用尽了喉咙里最后一丝力气大骂。他感觉到自己已经失血过多了,脑袋也开始晕乎乎的,生命还剩下最后几分钟。他用手指蘸着自己身上的鲜血,伸直胳膊用手指在地面写了“马拉”两个大字,当他尝试写“杀”时,手已经没了力气。困意突然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就这样在黑暗的地下室里,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几十公里外的一个私家宅院里,一个小男孩发现自己的玩具小车不见了,他翻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有找到。
“哎呀,妈妈,我好像把玩具小车忘在了爸爸的别墅了!记得那次在地下室的楼梯玩耍时,我好像把它落在那里了!”六岁的马成撅起嘴,像自己的妈妈曼青诉苦到。
“哦。”曼青只说了一个字,然后对此不屑一顾。
结语:本文故事灵感来自于教父系列主角麦克柯列昂,文中部分情节在讽刺他为了权力而牺牲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