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约

2020-06-04 19:00:40

青春

1

这是我二十八年来,第一次参加婚礼。本不想来,随意编个理由,可不来。但我与陈默是老友,也是好友,这关系不能变。无论如何,只要我来了,这关系才能变不了。

这天早晨,我拿住黑色的裙子不放,比了又比。“人家结婚,你穿得像参加葬礼!不要揪住不放,喜欢算个屁!”头脑中理智的自己,对着镜子中双目哭肿的自己大喊。

我本不是这样的。我是记者,调查记者。杀妻案一年写好几个。人家结婚,我想到杀妻。真是,我发觉自己的可笑,彷佛期望陈默的婚姻是不幸福的。

我想起他那张白皙幼稚的脸,小小的眼睛,洁白的牙齿,嘴旁边有个酒窝,非常浅。他们都说他五官单看一般,拼凑起来才是帅哥。他曾是校草,虽同在校园里,我曾一度对谁美谁漂亮谁帅一无所知。

中学时代,我是个沉默的孩子。而陈默却是风云人物。印象中,与他第一次交集。高三的运动会。他梳着日式少年的头发,天生的淡黄色,在风中飘动。紧紧的校服裹在我的身上,当时,我有些胖。在他身上,我看到青春的模样。

日后,与陈默熟络起来,他总讲,你说话总是老气横秋的,假正经。而我骂他,不学无术。当然彼时,我们正陌生的不能再陌生。身边的女生为他疯狂,兴奋异常。其中,包括我的同桌,长辫子孙同学。

她整个人笑裂开来。我讲:“收敛一点吧。”她说:“你懂什么。我小学同学这是!”

“嚯!了不起。”我带着嘲讽,转身向操场上的女厕走去。等他们都冲线结束,我穿过跑道。秋风一吹,我有些心不在焉。猛然被伸出的脚绊到,跌出一两米,险些落地。我这才回过神来。

他坐在草坪上,一脸坏笑。“班长,巧克力吃多了。血糖过高的缘故吧,路都看不好。”

哦,原来是报复。我想着,刚刚他想跟我多要巧克力,而我是个吝啬的管家。每位运动员,两块巧克力,凭什么你来搞特殊。因为你帅?我得承认,我不是没有动摇。实在是,漫画中的一张脸啊。

我白他一眼,接着往前走。却感到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什么机会,我说不清。但是我又折回去,站在他的面前。问了句:“你想怎样?”

他懒洋洋地伸出一只手。“拉我起来走走吧。脚酸得很。”

我回:“你难道没有朋友?”

他讲:“这和朋友有什么关系,我为咱班级争光。你作为同学,帮忙照顾一下同学怎么了,不要想得太多!”

“我想什么了?”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令我脸色绯红,这不是被将了一军么。“好吧。“我连忙扶他起来。

他拉上我的校服,嘲笑我穿得多。我讲:“我可不是晒不黑的。”他轻声说:“不要羡慕哥,你啊,只能当一颗葡萄!”

听到这话,我一怔,何时我们熟悉到了这种地步,葡萄,葡萄是紫色的,还有点黑。

我拉着他走,他一瘸一拐,倒真像是病了。我们离得很近,我听得到他轻柔的呼吸,轻柔的不像个男孩子。我们各自出神,无人说话。

出神之际,一个梳着长马尾,身材高挑的姑娘走过来,她不曾穿着服装。小脸像鲜嫩的豆腐。笑容铺一脸,我转头看陈默,他亦是一样的明媚。

我甩开了手,朝着自己本来的方向走去。不管身后他俩怎么议论我,反正我不在乎,我也没时间维护友谊,事实上,我一个朋友也没有。

2

但事情,恰是自那一刻都不一样了。

我时不时会看向他,他不是趴在桌子上睡觉,就是与同桌偷着自桌下看游戏机,却鲜少与人打闹。他气质里有一股清冽的气质,不是所有高中女生会喜欢的类型。自然也无意攀谈。孙同学,似注意到这一点,每每陈默路过,她总要搞出动静,“哎,他来了,他来了,他拿着篮球走来了。”

我抬头看他,他也看我。我白他一眼,他发笑。打心眼里,他觉得我幼稚。

不久之后,他搬到我前桌。孙同学兴奋了好一会儿。我对这种事情不很敏感。他却和我很熟识的样子,吃我的奥利奥,喝我的酸奶。“脏不脏啊,下次你是不是要舔我吃过的雪糕。”

他照例不搭话,我却在心里想象着这画面。

我这个人不爱交朋友。我觉得高中男生的样子都很丑,不然就很傻。陈默话不多,但并不闷。更重要的是,长得好看。我喜欢一切赏心悦目的事物。

他身上有我没有的东西,相同的,他也因此盯上我。

月考时,我坐在第一考场第一座位,这个位置,我不知坐了多久,从来没觉得什么。中场休息时,我坐着看笔记。座位正对门口,远远地,我看他似一头小狮子朝我跑来。我微笑着看着他。

直到他打开我的笔袋,拿出橡皮和小刀,我才问了句干什么,他才不理我,在桌子上,将橡皮一分为二。“橡皮丢了。”他说得自然。我用笔记拍他的脑袋。他仍是不理。转过身子,和我挤在一张椅子上,看我的笔记。

我一面骂他,一面想,自己的笔迹可以更好看一点。

这一幕被班上的同学看到。若不是他与陈默很熟络的攀谈,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自班同学。“干嘛来聒噪班长。”他说得倒亲切。

我笑着:“快把这个癞皮狗拉走。”

同学似乎没想到平时一本正经的班长会是这反应。径直拉起陈默,“人家让你走?快点。别赖着了。你一辈子也不能坐在这考试。”

陈默锤他,两人离开。

第一次,我觉得与人交流这么有意思。我深觉,过往的时间,我只读书,不知错过了多少。我是一等一的“分数奴”。

月考成绩单下来那天,我正与陈默撕扯一个橘子。单子发到手上,我只随意瞄了一眼,没看到自己。一直向下看,第五行,李韵一,三个字,显得格外刺眼。不知为何,我的第一反应是,躲过陈默中的成绩单。

“干嘛?”他一脸疑惑。

“别看了,第一页没有你。”他紧皱眉头,我意识到自己冒犯到了他,却忍不住继续说下去:“不知道每天来学校干嘛。”

他转过身去。从背影看出,他将成绩单叠好,整整齐齐放在抽屉里。我以为他会先攻击我,成绩下滑,所以选择先攻击了他。

我意识到自己的丑陋。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唯成绩论的,我有些后悔。但转念一想,自己说得不过是事实。

接下来的日子,我不再加入他与孙同学的打闹。一心扑在书本上,想着自己真是疯了心。朋友有何用处,还是成绩最实在。我怎么能同流合污,永远坐在第一考场、第一座位的,才是我李韵一。

3

纵然如此,我还是尴尬于陈默不再主动找我说话。友谊,竟是这么脆弱的东西。

于是,当那位梳着马尾,高挑可爱的姑娘,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时,我的第一反应,要和她成为朋友。自运动会操场一别,她似又变得成熟一些,周身一股亮丽的名媛气息。

她的名字叫孟静秋,像是民国时期的姑娘。她喜欢笑,这和我很是不同。虽说要交朋友,但我并无这方面的经验。所以一切不过想想,我和陈默的关系,也尬在原地。我甚至希望早些毕业,离了这泥潭。但真想到毕业的场景,心里又是一阵凄酸。

彷佛刚尝到些校园生活的快乐,又都完了。每日每日,沉浸在如此的情绪中,像是溺水的鱼。出间操,感到肩膀被猛拍了一下,我回头。一个穿着紫色T恤的男孩儿,扎进人群中,离我远去。那不是陈默还是谁。隐隐地,我看他发笑,我也笑。

等回到班里,坐上座位,我第一个问他,“你拍我做什么?”

他一脸茫然,甚至带着些许不耐烦,“你说什么呢?

我讲:“你别不承认,有意思吧。”我委屈地像是要哭出来,为着被冷落。

他忙讲:“好了好了。讲和。”

“讲和”,他也知道我们在吵架嘛。我原以为,自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生着无足轻重的气。

刚要说些什么,发现他转头,隔着一条走廊,与孟静秋,想谈甚欢。他们俩的成绩都不能看,怪不得如此谈得来。我在心里想得恶毒。

到了吃饭的时间,孟静秋却邀请了我。“我看你都一人吃饭,带着我,好不好。”她心直口快。原不觉得什么,但一人吃饭,放在别人嘴里说,还是有些惨然。

“不好,我习惯一个人吃。”说实话,这并非我第一次拒绝别人。但看着孟静秋人畜无害的一张脸,我终究是有些不忍心。但还是努力硬了硬脸。与人吃饭,不得不做无谓的社交。我嫌累。

“别惹她,她是一个孤傲的老巫婆。”陈默一面向蓝色的斜挎包里装书,一面嬉皮笑脸地对着孟静秋说:“我陪你吃吧。”

我打心眼里,瞧不上陈默那副轻浮样,或许是他本来的样子。我在心底发笑,拿出手中的卷子在他的头上重锤了一下,走出了门。

我像以往一样,中餐两菜一汤,一人占两个人的位置。当孟静秋坐在我对面的时候,我正在出神,什么都没想,享受碳水化合物的快乐。

“呀,你可真酷。”孟静秋放下盘子,坐定,对着我露出甜美的笑容,很难让人拒绝。

“陈默不说陪你吃饭?”我自然地回。

“嗨,他一个走读生,早回家吃去了。他就满嘴跑火车。不过,我顶喜欢他这样,磨了好一阵子才转学成功。”

“这都几时了。马上毕业,何必在意这一天两天。”孟静秋没搭腔。我也惊讶自己,说起酸话来一套一套的。一天两天,还剩一百多天,我计较得紧。我希望永远不要过去,看着陈默单薄的背影,我的心是安的。

我们一起去放餐具。孟静秋提起陈默的生日会。她讲,自己连续参加过四五年了。我不搭话。因我并没有收到邀请。孟静秋接着问,我会不会穿裙子,现在天气很热了。

我讲,我不参加聚会。孟静秋有些失望,仍在我耳旁,喋喋不休地念叨。陈默在幼儿园,如何如何保护她不受欺负的往事。我也不会聊天,张嘴就要讽刺,看着这么可爱的小女孩儿,我不忍心。于是,静静地听着。

4

印象里的那一周,我在焦躁不安中度过。后来也谈恋爱,但总没有“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感觉。什么意思,失去你,以后的人生什么样,无所谓了。都是错。

陈默却始终没提出生日会的事情。

周末,我向往常一样,写作业间隙,站在窗口吃冰。向远处看,第三街道。陈默的生日会想必正在举行。一盒冰吃完,我还是感到燥热不堪。坐在写字桌前无法安心。已经这样好久了,再这样下去,总要影响学业。这可不行。我强迫自己集中精力,但总是枉然。

我气极了,拉开衣橱,拿出一条红色的裙子,跑进妈妈的屋里,挑出一个正红色,向嘴上涂。

五月的北方,已有盛夏的模样。走到西餐厅门口,我听到了男男女女的喧哗声。我看着自己的影子,觉得好笑。扭扭捏捏。陈默的话没错,“假正经”。

我用力擦了擦嘴边的口红,痛定思痛一般,准备离开。不想迎面撞上了陈默。口红抹在了他淡蓝色的T恤上,直至今日,我也不曾提醒他,每每想起,有股胜利的感觉。

“怎么里面这么多人?”我下意识说到。我已经练就撒谎不会脸红的本领。

“来了,就进来玩吧。”他说这话,等于懒得拆穿我。我也气了,来都来了,将计就计,说着准备打开门往里冲。“等下。”他轻声拦住我,我看定他。

他大拇指,轻轻抹掉我嘴边的口红,手掌有意无意在我脸上轻抚了一下。这样一来,我当是收到了邀请函。伸手推开了门。

可乐、咖啡满地都是,各种水果、零食散落在桌面上。陈默被喊着过去切蛋糕,我在门口找了个椅子坐下。满心疑问,自己为何到来。

孟静秋穿了藕荷色的旗袍,盘了头发,兴奋地冲我走来。我微微一笑。正攀谈之际,一坨白色物质正朝我脸上砸来,应激反应的缘故,我未看清眼前的人,抬手一个耳光。

我一巴掌下去,四周围出奇得安静。这一巴掌,亦是打醒了我自己。我在人家生日会呢。

一瞬之间,我懊恼不已,连忙顶着满是蛋糕的花脸赔礼道歉。“这人谁啊,这么玩不起。这是干嘛。”我只是鞠躬,一言不发。无论如何,人家的生日,我这样是不对的。

男孩儿急了,上前推我一把,我被推到墙上。透过奶油缝隙,我看着孟静秋的脸,尴尬而不知所措,原以为,我们是朋友了,能替我说说话。

我甚至没有敢去找寻陈默的脸,我害怕看到他失望和不耐烦。转身,走出这个不属于我的房间,阳光照在奶油上,融化开去。想到自己穿着红裙子,不禁想到某个电影里的“落跑新娘”。当然,此刻,我最好把鞋脱下来,才会更像。

走到大坝边,我果然脱掉了鞋子。遛弯儿的大爷大妈看着我,像看“疯婆子”。

“可真走到哪里都是女主角。”我听到是陈默的声音。我没有看向他,只低声说:“对不起。”

5

夕阳在不远处升起,很美。

陈默一面用矿泉水瓶盖儿向我脸上洒水,一面用纸巾擦拭。

“你朋友可真是没有一个正经的。”我还是不肯说一句软话。

陈默放下瓶盖儿,“好学生,就都这么讨厌吗?”

“讨厌,你还过来找我,你狐朋狗友朋友不是很多吗?”我在试探着某种心思,不想惹怒了他。

“哎,大姐。你看不起谁。”

“我没有看不起谁,我只觉得,你们的游戏很无聊。”我有些心虚。

“我不能保证我考得学校比你好,但我保证我以后会比你有钱。”陈默一字一句地说。

我笑了。他竟拿这么世俗的话压我。这一刻,我才有点懂得,自己和他这份友谊,还差着阶级。

突然,他离我更远了些。

“学习最好的人,可以配得上最有钱的人吗?”陈默正擦掉我眼上最后一块奶油,我才看到他脸上一块淤青。伸手去摸,被他挡住。

他起身,背对着我,说道:“李韵一,我要走了。”

我说:“你走。”

“如果,我以后变成自己最喜欢的样子,我会来找你。反正你一直很好。”我感觉他在念台词,实在接不上话,看着他一点点,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慢吞吞的。一点不像跑短运动员的样子。

第二天,我起晚了。原因是,做了一个梦,梦到陈默敲着我的脑袋,骂我笨。在梦里,我一直和他打嘴仗,梦中的我耳朵都嫌疼。等我醒来,脑子还嗡嗡的。

走了,是什么意思。梦中的他最后一句,也说了这个。

我没吃早饭,匆忙跑到学校,班里只两三个人,最好学的班长,和住得离学校最近的孙同学。

而陈默的座位,空了。

我知道孙同学向来没正经话。我走到班长面前,侥幸地询问,“班长你看,班里是不是进贼了。陈默的座位怎么空了。”

“他转学了。听说是出国。”他头也没抬。

似乎班上除了我,谁都这件事请。就连和他关系最近的孟静秋,眼睛也未曾向陈默空掉的座位瞥上一眼。她似昨天玩得太累,一直趴在桌子上睡觉。

好不容易醒来,她也不似往常一样话多,不再找我聊天。眼神呆呆的。终于忍不住了,体育课上,我拉过她,没等我开腔。

她大吼道:“可以了吧,大小姐。你还想问什么,他要走了瞒着你,怕你难过!你甩手走了,他把往你脸上抹蛋糕的人打了,十年的朋友啊。他昨天拦都拦不住,要去找你,你看不到伤啊。是啊,你学习好,可你不能这么自私!他也是我们的朋友!自从他和你混在一起,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你自己不清楚吗?”

孟静秋太激动了,早知道不问她。四周围的老师同学都盯着我们。我若真有孟静秋形容的那么骄傲,我早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我拍了一拍孟静秋的肩膀,也不知道自己在安慰什么。

6

自从陈默走后,我倒是能认真学习了。我又只剩下这一件事可做。

孟静秋后来还寻过我,我们偶尔一起吃饭。直到后来,她说着越来越多关于陈默的消息。比如,他很上进,准备申请有名的商学院,以后凭借家族的底子,肯定错不了。

我不想听了,便有意疏远着孟静秋。我只记得,有朝一日,他会来找我。我不想提前被剧透任何事情。

后来,我在南方一所大学读新闻系。温柔的城市,古朴的象牙塔,谈了恋爱,几乎要把陈默这个人忘了。直到有一天,我和他坐在湖边,靠在他的身上,向他提起陈默,提到我们的约定。他戏谑地讲:“这种二世祖真能满嘴跑火车啊。”

听到这话,手中的冰淇淋顿时变得难以下咽。我被伤害了。我厌恶一种男生,他们将一切物化,戏谑纯洁的感情。很遗憾,长大后,我遇到的男生总是如此。

于是,到了现在二十八岁高龄,我已单身五年。我心中一直有陈默的一席之地。所以直到今年年初,在南京的夫子庙,我觉得一切都没变。我还用以往的口吻和他说话,“你怎么在这?”仿佛在上高中时的冰店的巧遇。直到看到他身边还站着一位女士。

波浪卷,模特般的身材,像是陈默会喜欢的类型。我在心中想着,努力掩盖住一丝凄酸。

我请他俩吃米线。在路上的时候不觉得,坐定了才发现,陈默变得很沉默。总是我在讲话。女孩子也不似我一般喋喋不休,只俗套似地说了一句,“常听陈默提起你。”“说我什么?”我兴奋地问到,她只微微点头。

我想,美女总是话少的好。我想到了孟静秋,她没和陈默在一起,会不会因为话多。

走出米线店,外面下起了暴雨。这种雨,在南京罕见,南京的雨总是缠缠绵绵,今天的雨却带着北方的习气。可能是有两个北方人在场的缘故。

姑娘姓孙,南京本地人,刚出了米线店门口被父亲派车接回家去了。“看,都快结婚了,还对我严防死守的。”陈默话说得不经意,如这雨,砸在地上却掷地有声,他也感受到了。两个人都很尴尬。相顾无言站了好一会儿。

勉强笑了一晚上,脸都笑裂了。我揉揉脸。陈默却以为我在哭,上前盯着我看,我别过头去。“你以前总是动不动很委屈的样子,现在倒是开朗得多。”他说道。

“我?职业病。你不也一样,这么看,上学的时候倒像是个三好学生,沉默寡言的。当了老板都得板着脸?”我不想再说了,一句话不想再说。事实上,我早已疲惫不堪。我的手垂到了两侧,任眼泪流淌。

“一一。”他第一次这么叫我,“你应该知道我的情况……”

“我不知道,我刻意不去打听。”

“哦,对了,我碰到过孟静秋,她说,每次你都不要她提起我,你是不是讨厌我……”

我大笑:“这还重要吗?你都要结婚了,我讨不讨厌你,我们是哥们儿,我没有必要……”幸好,我叫的车子及时赶到,我真是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

转过身来面对陈默,与他招手再见,想要维持最后的体面,我不禁后悔,他已经看到了我泪流满面。于是,我赶忙钻进出租车当中,希望眼泪水被深夜掩饰得很好。

行百里步半九十。我明明掩饰地很好,我要做他的好朋友,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参与他今后人生的重要时刻,比如婚礼,比如孩子的满月酒,比如……

我可怜自己。

当时,我正采访回来,收到快递以为是买的洗碗机到了,独居生活令我懒散。不像是一张薄薄的卡片,我早该想到的。寄信人是女性的名字。

“呵,他总是不愿邀请我。”

7

最终,我选择穿了一套白裙子,只轻轻涂了五色的唇膏。

一对新人,站在酒店门口,迎接宾客。我很不适应陈默这西装革履的样子。

“嚯,人模人样的。”我张口就说,陈默笑,宛若十几年前的样子。我倒觉得不合适了,旁边站着他的新娘。

陈默开玩笑:“你不是来砸场子的吧。”

我笑得很勉强。心想,我倒真想有这份气力。

孟静秋坐在我身旁的时候,我正在努力吃螃蟹,喝红酒。旁人是为了婚礼,而我真正是来吃饭的。

孟静秋还是老样子,她真是我见过话最多的美女。一会儿功夫,我实在经不住聒噪,起身说要去卫生间。不知道,接下来,还有多少无聊的环节。

正在这时,手机上弹出信息,要我去采访现场。我倒松了口气,来微信的是吴声,我们主编,也是我哥们儿:“暗恋对象的饭有什么好吃的?快点来,三点四十,不要迟到啊。”

“我什么时候迟到过。”挂掉了电话。

屋外热闹,但我一点也融不进去。我倒恨不得马上走到吴声面前,和他一顿吐槽。而他会用一双双忽闪忽闪地大眼睛,盯着我,笑着说:“果然女人脑子里都是水。”

我蹑手蹑脚地自后门走出,白色的裙子钩在保险杠上,“撕拉一声”,我一阵心急,越是焦急,扯下来的蕾丝越多。我在心里骂自己蠢。

熟悉的手伸过来,慢慢解开脉络,裙子上还是留下了个洞。我伸手轻轻去抚摸,一抬头,正看到陈默的梨窝,是当年的味道。

他一手拿着烟,一边陪我走着,走了好远。时光好似回到那年夏天,夕阳下,他伴着我走,帮我擦掉面孔上的奶油。只是这一次,我穿着白色裙子,心境也不似当年。

“你失约了。”终于说出口,身上的血流都有加快涌动的感觉。

他用手指捻灭了烟蒂,我很想去抚摸一下痛不痛,终究是忍住了。

“我没有失约。只是我没有赴约的理由,我现在大部分也只是父亲的儿子,没什么选择权。”他说得坦然。

“好吧,不说了。反正,我也不喜欢自己。我们的约定根本是个伪命题。”我答道。

“你很好。”他悠悠然地说,似在怀念哪位故人。

“可能太好了。”我挤进出租车,还不忘留了一句,“早生贵子。”

陈默微微点头:“白裙子很衬你。”

我同样勉强笑了。我恨自己的懂事。

出租车上,泪水止不住地流。我怀念当初的女孩儿,不高兴时,伸手一个耳光。而现在,我害怕人群的讨厌,更重要的是,陈默未必会站在我一边。

出租车上驶上高架,堵得水泄不通。我擦干眼泪,看了看手表,还有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下了高架桥便是目的地,还有两公里左右。我付了钱,下了车。司机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我终于脱掉这一年也穿不上一次的高跟鞋,脚上磨出了鲜明的泡。

我穿着白裙子,在高架桥上疾走,眼泪在阳关下干涸。

十八岁之后,我还从来没迟到过。

以后今生,我愿意为了赴约,付出全部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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