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近年来，各族之间文化交流日益频繁，多有跨种族通婚者，诸如许仙白娘子，七仙女董永，牛郎织女一类，皆命运多舛，多灾多难，甚至祸及子孙。
是矣，天帝陛下怜悯众生，决定设立六界姻缘司，专门管理异族姻缘，凡所有不同种族的通婚，皆要将名字刻于姻缘石之上。
这姻缘石取自九天玄月石，在老君炉中炼了九九八十一天，又入凡间一贾姓人家，看了一世悲欢离合，身具灵性，唯情爱而使之动容。
如果两个不同种族的人相爱，并在姻缘石上刻字成功，就能一世相守，天道不敢拆散。反之，若是没有刻字成功，强行在一起，就会成为孽缘，不仅断子绝孙，还很容易灰飞烟灭。
姻缘司虽设立，掌管姻缘司的人却迟迟没有挑选出来，众仙家可谓是吵翻了天，往日的仙风道骨相亲相爱，全都喂了狗。
嫦娥仙子是闹得最凶的，插着腰跟个泼妇一样，一年的话也没今天多。她寡居广寒宫多年，思凡得紧，平日里最爱看的就是那些痴男怨女的爱恨别离，这样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怎么能少了呢？
可七仙女不干了呀，一把推开她，嫦娥当年为了长生不老，生生抛弃了自己丈夫，怎么比得上她为了董永甘愿在凡间历劫百年，要去也是她去。
还有其他一大把老光棍，臭不要脸，想着利用职位之便，优先解决自己的人生大事，你争我抢的，差点把天帝桌子都给掀了！
天帝很头疼，于是想了一个公平的法子：“姻缘石刚刚做好，被藏在了万年高寒的天山之巅，哪位爱卿先找到，谁就当司长。”
刚刚还热闹非常的凌霄宝殿立马空了，挥一挥衣袖，不留一片仙气。
2
天山处处是悬崖峭壁，常年寒风咧咧，暴雪皑皑，天帝为了增加比赛的难度，在此设了禁制，神仙妖怪皆寸步难行，但有一人却是例外。
在一处雪莲花盛开的地方，有一简朴的小茅屋，日日受寒风暴雪所扰，却仍亭亭玉立，满地雪白中有一坨黑色的小点儿尤为鲜艳，在耀眼的白光中蠕动着自己弯曲的身子。
“我又睡了多久哦！”黑蛇摇了摇自己尾巴，变成了一个睡眼惺忪的黑袍公子，伸了伸懒腰，准备去觅食。
他便是天山的山神容楚，几百年前他原本在青城山修炼，与白娘子，也就是小白，关系甚好，当年这朵花还没被许仙拱的时候，他可是爱慕到天天跟在人家屁股后头。
小白后来嫁了人，还专门劝他，重新找一条貌美如花的蛇好好过日子。但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万念俱灰，孤身一人就来了这里。本想着借这里的终年酷寒永远睡去，却不成想误食了千年雪莲，一觉醒来便成了这里的山神。
往事皆如云烟，他现在每天跟猪一样，饿了就吃雪莲雪参，运气好的时候逮点雪鸟吃，困了就冬眠，没事的时候会顺带救几个不知死活上山寻药被困的凡人。
可是，这天当他循惯例将一个差点被雪埋了的小姑娘送下山时，却被缠住了……
“大哥哥，你既然救了我，那你好人做到底，帮我找找千年雪莲吧。”小姑娘没脸没皮，扯着他袖子就不肯放。
千年雪莲他都吃了，上哪里找去？又不是大白菜。
容楚打量着她单薄的身子，又旧又大的棉衣上还补着两个补丁，瘦弱的脸被风吹得通红，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却比山上的雪莲更加干净，漂亮，似乎还有些眼熟。
当年，有个经常欺负他的姑娘，也总是眨着这样一双无辜纯洁的眼睛，害得他每次都被教训得很惨，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容楚想着她大约是家里穷，所以来找雪莲卖钱，遂从怀里掏出一颗拳头大小，晶莹剔透，散发着浅碧色光芒的夜明珠，说道：“这珠子你拿去，山上危险，莫要再上来了。”
少女摇了摇头，眼里闪着坚定的光，辞谢道：“我找雪莲不是为了钱，我娘生病了，大夫说只有找到千年雪莲才能救她的命。既然公子不愿，我便一人前去吧。”转身就要走时，却身子一顿，就要往地上倒。
容楚急忙将她接入怀里，探了探她微弱的气息，叹了口气，无奈将她带回茅屋。
3
小姑娘体弱，一病就是高烧不退，还不停说梦话，呢喃着：“娘亲，别走……”
容楚给她渡了些仙气，又用村民供奉的米，和着山上采来的雪莲，熬了些粥给她灌下，守了一天一夜，她才虚弱地睁开眼睛。
“你是神仙吗？”
容楚心里咯噔一下，身份暴露了？
“我都死了，见到的一定是神仙，可是你之前干嘛又要救我？”小丫头迷迷糊糊的，连梦和现实都分不清。
容楚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你不是说要去找雪莲么，怎么自己先病倒了，还得劳累我照顾你？”
少女揉了揉眼睛，感觉到炉子里微微的炭火热，这才咧开了一个笑脸：“我刚才梦到一条白色的大蛇说要带我走，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黑白无常是蛇怪变的。”
容楚递过一碗药，安慰道：“这里没有妖怪，不用怕，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箐，”少女虽嫌药苦，仍皱着眉头一口气喝下，撑着脑袋问道，“你呢，你是谁，又为什么住在这山上？”
容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默念着这个名字，陷入沉思中……
当年小白被法海那个糟老头子压在雷峰塔下，他当时已成山神，不远万里奔赴杭州，本意粉身碎骨，修为尽散，也要推塔救小白。可是小青一力阻拦，以死相逼，他被迫回了天山，不久就听闻小青被观音带去度化修炼了。
最后一眼，小青是流着眼泪赶他走的，都说蛇类无情，可她那时看他的眼神，却让他铭记至今。
这一别便是三百年，直至小白成仙，都不曾听过她半点消息，不知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大哥哥？你怎么了？”小箐见他一直发呆没反应，担心他被大蛇勾错了魂儿，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
容楚抬头，映入一汪无尽的深潭中，他似乎从小箐的眼中见到了自己黑漆漆的真身。
那时小青嘲笑他的真身颜色太丑，一到夜里就看不见他了，所以就送了他这颗夜明珠，让他戴在身上好看些，方才看到这丫头莫名的亲切，不知怎么就想送了。
“哦，我没事，就是觉得你长得挺可爱的。”
小箐微红着小脸儿将头别到一边，鼓着腮帮子问道：“大哥哥，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我叫容楚，自小长在这里，靠采摘草药雪莲为生。”
“这里这么冷，又没有人，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孤单吗？”小箐询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怜悯。
一个人，两个人又怎么样呢，不是他想见的人，还不如睡觉。
“我并不是每日都待在这里，偶尔也会下山的。”大概一二十年会去一次吧。
4
在小箐的坚持不懈的撒娇下，容楚妥协了，天天陪着她满山跑，虽然他知道再次寻到千年雪莲的可能性很小，但是她开心，也值了。
为了防止她生病着凉，还悄悄用仙法做了一件貂裘给她披上，还记得小姑娘看到衣服时，惊喜又担忧的眼神。
“这衣服这么好，我怕穿坏了就可惜了。”
“没事，这是我从一只死掉的豹子身上扒下来的，你尽管穿。”
小箐穿着貂裘，兴奋得原地转了个圈圈，一出门就在雪地里撒欢，都敢打雪仗了。看着小箐开心的笑脸，容楚觉着，这些天又当厨娘又当裁缝的，都算不上什么。
“小箐，这颗夜明珠你收着，晚上的时候放在枕头边，就不怕黑了。”
“谢谢容楚哥哥。”
雪地里，两个黑色的身影从山的这头，到山的那头，大雪落下，隐匿住一深一浅的脚印。
二人一连走了好多天，白天下雪也不停歇，晚上等小箐睡下，容楚又去找。也不懂为什么要做，只是不想看到她失望的眼神吧。
可最近容楚却发现了一个问题，来天山的神仙仿佛比以前多了好多，而且他们都不用仙法，纯靠两条腿走的，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他们的官儿都很大，素未谋面，容楚犹豫着，他要不要尽一下地主之谊。
小箐肉眼凡胎，只觉得这波人同她一起上山的那些人一样，也是来找雪莲的，而且似乎很厉害，心里不由得更加焦急，连连咳嗽。
容楚皱着眉替小箐拍背，却被一个白衣女子给叫住：
“小兄弟，你有没有看到过一个黑色的大石头啊！”
“小七，你问的是什么白痴问题，这里到处都是石头，莫说他区区一个凡人，就连我们也分不清哪个是啊！”
白衣女子闻言，无力的耷拉着脑袋，看着紫衣女子怀里睡得正香的小白兔，咽了一口口水，提议道：“小娥，眼下我们与凡人无异，人不是常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们不如把这兔子给烤了吧。”
紫衣女子扭了扭发酸的胳膊，肚子“咕咕”叫唤，捏了捏兔耳朵，点点头：“这兔子也忒重了，烤了吧，回头再买一只。”
半个时辰后……
“天帝太过分了，连生火这种小法术都用不了！”
“别说了，要不直接生吃吧。”
若不是容楚实在看不下去，悄悄用法术帮了她们，这平时高贵优雅，不染尘埃的两位美人仙子，就真的要茹毛饮血了。
“容楚哥哥，这群人都好奇怪啊，他们也是来寻找雪莲的吗？”小箐扯着容楚的衣袖问道。
容楚摸了摸她的头，微笑道：“他们都是好人，只是来旅游的，不会与小箐争雪莲的。”
5
自那日回去以后，小箐再次病倒，不同于上次受寒，这是潜藏在小箐身体里的宿疾，由来已久。即便这些时日，容楚日日度气与她，仍然扛不住她的日渐消瘦。
容楚用尽了一切办法，小箐仍旧处于昏迷，眼看命不久矣，他不再犹豫，只身前去寻嫦娥。
彼时，嫦娥与七仙女正一脸疲态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面，半死不活。
“天帝一定是在玩儿我们，我不找姻缘石了，我要回天宫！”嫦娥捂着空空的肚子抱怨道。
七仙女锤了锤自己没有知觉的腿，叹了口气：“唉，就算想回去也不能用法术啊，还是得走回去。”
“二位仙子，如果你们能帮我救一个人，我愿意送二位仙子下山。”容楚恭敬地行礼道。
嫦娥打量了他一眼，忽而眼神一亮：“你不是前几日那个凡人吗？不对，昨天那火是你帮的我们？”
容楚点了点头。
“那你必然就是此处的山神了，只有山神才可以不受禁制的束缚。”
“仙子猜的不错，我虽然不知为何仙子的法术受限，但只要仙子愿意帮我救一个人，小神愿答应仙子任何要求。”容楚再次行礼，黑色的袍子上沾了些雪花，硬汉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柔情。
七仙女与嫦娥对视一眼，互相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样的猜测，了然一笑。
嫦娥替小箐把过脉后，一脸凝重，思索一番后，说道：
“她这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若我所料不错，她娘应该也患此病，早已归西。这病原本好好将养也不是不能痊愈，可她这些年显然过于操劳，身子早已亏空，如今已病入膏肓，药石罔顾。”
他们做神仙的，虽然比凡人多了千万年的仙丹修为，可是天行自有法，他们亦不能强行改变。之前容楚所做，已是仁至义尽了。
容楚紧紧握住小箐竹竿似的手，痛心道：“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吗？”
“也不是没有，太上老君的大还丹，千年雪莲，万年人参，这些几百年难得一见的灵药，都可使她回天再生，甚至长生不老。”
然而，他身份低微，老君仙丹求不来，人参雪莲一时也寻不到，这些说了也等于没说。
眼见着容楚伤心得就快哭了，嫦娥却陡然语气一转：“不过，若是你愿意以命换命的话，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但是，我劝你想清楚，她只是个凡人，注定要经历生老病死，入六道轮回。而你修炼千年，好不容易才得了这机缘，跳出红尘，还是不要做傻事为好。”
容楚轻轻抚摸着小箐的脸，眼角浮现一束泪花：“失去所爱，我早就不想活了。在我遇见小箐的时候，我就对她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我原以为是因为她长得像故人。可其实，我就是爱上了她，舍不得她离开。”
嫦娥见此，不再相劝，写下换命之法，便由容楚送出天山。
6
容楚坐在床前，一边替小箐擦脸，一边说道：“小箐，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你，你长得也不美，跟个孩子一样，只会撒泼打闹。但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有时候，他也想着，小箐会不会就是小青来捉弄他的。可是，那个比男人还凶的家伙，怎么会是眼前这个娇弱可人的小丫头呢？
下午的时候，外面多日的暴雪终于停了，小箐也悠悠转醒，熟悉的人对她笑道：“小箐，你的病很快就会好的，不用害怕。”
小箐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有些吃力道：“我知道的，但是我想去山顶的那处悬崖，俯瞰天山美景，你能带我去吗？”
容楚点头，将她仔细用厚厚的貂皮衣包好，只露出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打横紧紧抱在怀里，就往山顶去。
此刻，雪山上空的云也飞了，地上的雾也散了，风也不再吹，小箐靠在容楚怀里，感受着久违的温暖。
“容楚哥哥，谢谢你对我的照顾。”
“举手之劳。”
“其实，之前我骗了你，我娘早已过世，我找雪莲，是为了我自己。”
“我知道。”
“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可我就想缠着你，见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不想走了。”
“我也是。”
“等我走以后，你能不能把我的名字刻在石头上，以后看到它，还能再想起我。”
“好。”
“容楚哥哥……”
怀里的人静静睡着，容楚轻轻吻在她的额头上，用刀在背后的黑石上刻上了他们的名字……
在云头上看着这一切的嫦娥和七仙女，又是伤感，又是愤怒。
“这个天帝，既然司长早已内定，还让我们白跑一趟。”
七仙女摇了摇头，叹气道：“痴男怨女，自古如此啊，我要回去找我家董永了。”
7
六界姻缘司于九月初八正式开张，地点就设在青城山的寿福阁。
而这司长的人选，自然是那一青一黑两条小蛇了，谁让他们是第一对刻字成功的呢。
“小黑，快点出来招呼客人！”小青翘着一个二郎腿就在躺椅上晒太阳。
“都和你说多少回了，我叫容楚，不要叫我小黑！”
当年他在青城山蜗居时，很喜欢小青这样叫他，可自从她养了一条黑色的狗时，他就立马改名了。
楚楚容颜，千年依旧。
正午时分，青城山仙气缭绕，众仙皮笑肉不笑地向这二位道贺，心里却早已将这天帝骂成狗，他们幸幸苦苦在雪山上倒腾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全便宜了这两条蛇！
小青蛇当年因水漫金山寺，杀孽太重被观音带走，罚下凡尘历劫十世，而且每一世都是天煞孤星，不得好死的命格。
而小箐恰好是她的第六世，本应再入轮回的，
可这姻缘石不干啊，它只认第一个刻在它上面的名字为主人，既然当了它主人，那还历个屁的劫啊！
还有这容楚，明明不是要舍身救人了吗，怎么人还没救，就把自己名字给刻上了？不要脸的臭男人！
那日，七仙女和董永将他们的名字刻在上面，听他们说牛郎和织女也说要在下一个七夕的时候来，可最令人兴奋的时候，小白和许仙来了。
姐妹俩久别重逢，自然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小青，我知道你在人间受苦，我想偷偷接你走，可你还是选择留下来了。”
“为了那个丑八怪，值了。”
丑八怪：我去给你们泡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