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妩捡到了一块镜子。
那日她从博物展回来，包里突然多了一块镜子，镜面是古时的那种铜镜，呈葵花形，周围刻着凤鸟文。
镜身的背面用铭文写着几个字迹，似乎是古字，王妩认不清楚。
她以为自己将博物展的展品不慎带了回来，还特地联系博物展负责人，对方却否认了镜子的存在。
在网上挂失失物招领也无人问津，最后只能作罢。
古镜就在王妩的梳张台上一直摆着。
原以为没什么，没想到在三月五日的晚上，月光照在镜面上，反出来的光打在王妩的脸上。
她是那种耐看型的美人，眉目有些凌厉的美，常有人说她有贵气，一看前世便是大富大贵的人物。
原王妩本不信，可她在梦中见到了一个女子。
1、梦京华
女子身着华袍，广袖宫装，金线勾勒出凤鸟纹。能在着装上纹凤鸟纹饰的，除却一国之后，历史上唯有的，也只有景明时期，天元二十三年出生的却离公主了。
王妩对历史并不如何了解，也知道这史书上唯一的例外。
果然，当那女子穿戴整齐，头上斜入云髻一支步摇便要起身，她身后的宫娥还想挣扎一下，劝说她：“公主，陛下刚赏下来的翠玉镯也不错，公主不如也戴在身上？”
那女子丝毫不在意，脸上露出些许的厌恶：“戴戴戴，哪来那么多东西戴，本宫能插根簪子就不错了，还戴，重死我吗？”
她表情愠怒，宫娥于是也不敢再说，唯诺的退到一边：“是。”
王妩看着眼前这一幕，她心知自己是入了梦境，没想到这梦境竟如此真实。
就在她思绪偏离的一瞬，却离公主朝她站着的方向望过来，看的王妩心中一紧。
不会认出我来了吧？梦境里认出了应该也没什么吧？
只是她还是多虑了，却离只看了她一眼，便转移了视线。
王妩再见她，便是在宫宴上，却离坐在皇帝右手下方的位置，单手托腮看着舞姬们表演。
皇帝在上位搂着妃子喝着酒，大臣们的眼珠子钉在露了肚皮的舞姬身上，场面虽歌舞升平，却不难预见其中腐朽。
王妩走近，站在却离身后，看着小公主豪气的灌下一杯酒，不住的对着上位的帝王翻白眼。
她学过景明时期的历史。
景明在历史上只有十五年的时间，在历史长河中十分不起眼，但它能够被后世铭记。
一来是出于景明时期的文化多彩，那时，景明年代每年必有一次流殇诗会，诞生了无数华丽诗篇，甚至于歌舞姬的曲子舞蹈，都是流传许久。
二来，便是景明时期的却离公主，她是历史上第一个以一人之力，退几万大军的当朝公主，孤门关一战一直都是历史上的一项奇谈。
却离厌恶这样的宴会，因此趁着皇帝召上来一位舞姬时，她再也忍耐不住皇兄的荒淫无度，于是直接拂袖离开。
“本宫有些乏了，就不打扰陛下的雅兴，先行退下了。”
皇帝也不拦她，摆摆手便准了。
却离回了公主府便露出不耐的样子，才进来，便丢下步摇，褪下华服，穿着一身简单衣物，看样子应当是要出去的。
宫娥对她的操作太熟悉了，连忙拦着她：“公主不可，今日可是国寿，切勿外出胡闹啊。”
“本宫不会闹事的，就是因为今日事国寿本宫才要出去啊，哎呀，奉安你快放开本宫。”
穿着宫装的小侍女抱着她的腿不放，却离动弹不得只好妥协：“本宫只是去打铁匠那里看看本宫的弓打好了没有，奉安你不必如此紧张，本宫绝不会在国寿时闹事的。”
小宫女这才放开：“公主既然答应了奴婢，那一定要言出必行，否则……陛下和太后娘娘，一定不会轻饶了奴婢。”
“你放心，我绝不闹事。”
奉安这才推到一边去，任由她出府。
今日是国寿，皇帝下令大赦天下，各处即使烟火盛放，一片盛京之景。
却离从打铁铺子里取出来了自己早先定做的弓弩，连带着几箭随意射出，满意的点头付了钱。
她一身素色衣裳，样式也是骑马射箭的骑装，看起来倒是英姿飒爽，只是终究与盛京繁华，锦帽貂裘格格不入。
甚至爱好也同重文轻舞的景明国风不同，她自小便爱骑马射箭，甚至春猎之时，诸多男儿，仅有赵家的那个少将军一人胜过她。
盛京护城河附近有河灯漂流下来，沿岸的树荫下亦是男子摘了花来示爱，河边立着的酒楼办了盛会，露天的二楼驾起了舞台，露出肚皮的窈窕舞姬展示着美妙的身姿。
王妩看着却离一路走走停停，有时同过家家的孩子们聊几句天，还给买了糖葫芦，遇见路边的乞讨者也给银钱，出手倒是阔绰。
不远处，一位男子从酒楼下方经过，眼神坚毅，似乎周围的繁华声色不能吸引他分毫。
因此也未曾注意到上方被舞姬不甚打落的酒瓶。
他走过时，酒瓶正好落下，却离见状不对，手上张弓瞄准，便朝向酒瓶射去。
一瞬间四散洒落的皆是碎片与酒水，原本应该被砸中的林子居顺着风声望去，不远处一身素衣的女子，眼神如同鹰隼，锐利坚毅，缓缓的放松弓箭，与他对视，随后便是翩然一笑，仿佛盛京三月的荼靡，烧灼人心。
却离只见他远远便对着自己行了一礼，不是文人的礼数，反而是江湖人的洒脱。
这男子，倒有几分气概。
却离心中想到，不似景明的男子，一副文弱书生样。
王妩的梦境便停留在这一幕，阳光洒落进来，她便睁开了眼睛。
嘶——
头部有些疼痛，不会是最近历史学傻了吧，怎么最近还梦上了呢？
她回想起梦境，早已记不清人物的面容，自己的大致情节，但是时间容不得她细想，不然今天的早自习就要迟了。
她赶紧洗漱完，镜子也来不及放，直接带在身上准备边走边梳头，一路奔往学校。
昨夜睡得虽好，但自习昏沉早已是中学生常态。
王妩昏昏沉沉间，竟又进入了梦乡。
2、梦沙场
这一次同样是景明时期，不过此次情形稍有不同，皇帝刚颁下圣旨，要褫夺赵家将军的虎符，三道金令直接逼人回京。
王妩知道这部分历史，传闻是阳关一战，退路被堵，为了保留兵力，赵家将军赵阳选择了投降，但随后没多久，他的兄弟赵黎便带兵救援，此事一传回盛京，皇帝便是大怒，最后将赵阳下狱，虽然最后赵阳无事，却也关了几年。
此时便是圣旨要求赵阳下狱一事。
却离得知了消息便是大怒，一把将桌案上的东西打翻，极其气愤的对面前的男子说道：“你说我皇兄是不是傻了，赵阳不投降？难道让北狄那些人活埋了我们十万士兵，杀尽阳关百姓吗！后继粮草不到位，如今倒还怪起元帅，真是糊涂！”
林子居笑了笑，安抚她：“却离，冷静点。”
他声音儒雅温和，却离却知他武功厉害的很，这一届甚至当选了武状元，也是景明武状元里难得的一个有真才实学的。
却离对他是十分敬佩，甚至这些时日相处，对方同她政治观念相似，生活处事也相似，更不要谈他俊美面容，一切都如同却离想象过的夫婿一般，她早有些心动。
林子居又何尝不是，当初护城河边的一箭，何止射中了酒瓶，他一颗心亦是汹涌异常。
却离被心上人安抚，很快便消了气：“皇兄也不算全然糊涂，至少只是收缴虎符，下放天牢，并未流放杖刑，赵将军一生为国，如果因此便大施惩戒，未免太寒忠良之心。”
却离这般想，皇帝也是如此这般，当晚便宣赵黎进宫商议一番，直到夜半才让人离开。
随后，北狄占领阳关一带，赵黎奉命挂帅出征。
林子居同却离一同上了城门送他离开，赵黎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已是征战沙场多年，看向她二人的眼神浑浊，神色莫名，只告知却离：“殿下，望能听闻臣的快马捷报。”
却离很是用力的点头，她神色肃穆，将自己和林子居去佛寺求来的平安符交给赵黎。
“将军此行，全为阳关百姓，望将军，不负众望！”
赵黎离去时，盛京的繁华景象已经褪去，秋意萧瑟，连带着远行大军的身影都带着几分悲壮。
大军远行不久，太后便将却离召进宫。
“近日老听下面的说，你和那个小状元走的倒是很近呐？莫非，我的却离一颗钢铁心也动了？”
太后倒是面色尚好，看不出老态，看见却离来，眼角的褶子都笑了出来。
却离笑了笑，王妩便看见素来不讲情爱的却离红了脸，她这副样子，亦是表了态，然而在太后提出要为她赐婚时，却离却拒绝了。
王妩不太明白，为何却离要拒绝。
然而回公主府的路上，却离下了马车，一路去了京郊。
秋日红叶落了一地，她眉目带着几分愁绪。
王妩一路跟在她身后，看着却离走走停停，最后竟绕到了一处湖泊旁边。
她看着漂浮在湖面的落叶，有些情绪不明的笑了笑。
似是四周无人，便自顾自的说话。
“都说人在乱世，身不由己，我如今不在乱世，却已遇见山雨欲来，别的都好，只是情之一字，不是我爱的便好，随意母后皇兄安排，可若是我爱的，我便要他亲自说心悦我，否则我却离如此骄矜，怎么肯用一张圣旨困住他呢。”
“只可惜，林子居他，到底对我有无情意呢？我又不似盛京女子婉约，父皇在时便说我像个男儿，他是否亦是觉得我没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说着她却笑了：“若真是如此，我恐怕也不会喜欢这样的林子居吧，也罢，这世上还真没有什么我不敢做的，与其等着圣旨到，不如我亲口说。”
她在此处坐了许久，太阳却是将落，身后有人踩着碎叶而来。
“早便猜到却离在此处，问了宫人说却离早便离开了，我便猜到却离来了此处。”
一身广袖青衣走出来，却离此时便回头看他，忽然想通了什么，对他露出了笑容。
“若皇兄下旨为你我赐婚，子居可愿意？”
王妩屏息凝神看着等着后续的发展，却不想耳边一阵雷身，将她从梦中惊醒。
“王妩，孤门赋会背了吗？早自习睡什么觉呢这孩子，晚上做什么去了？”
语文老师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对她们亲和的很，因此也只是叫醒她，并未对说什么，只叫她看看书本上的诗篇《孤门赋》。
“大家看看这首赋，描写的是景阳时期，孤门关一役，表达了对却离公主英勇无畏的事迹的赞美，这个却离公主，那个真真是个人物，都说景阳有两人，堪称镇国之神器，一位便是骁勇将军赵黎，一位就是这个却离公主了，这首赋描写的就是当初却离公主与北狄大军同归于尽，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的故事。”
语文老师在台上讲着孤门的事迹，王妩心不在焉的听着，时不时的看一眼书上的内容，等看见一句“生无血脉，亦未嫁娶，景明五年，卒于孤门关，后人为纪念，特立石碑，吾做碑文以予之。”
她才感惊讶，却离一生未嫁？为何？林子居看向她的眼神分明有情意，为何会拒绝她？
她强撑到语文课，等着老师详细叙述这部分历史，可才上课没多久，王妩便觉得意识昏沉，上下眼皮粘腻得厉害。
3、梦孤门
赵黎的捷报传来时，却离与林子居的婚事也在筹办。
林子居最近可是春风得意，连却离都面露喜色，平和了许多。
王妩陪了她许久，也算是一路看着这两个人走过来的，却离这样洒脱豪情的女子能够找到倾心之人，她也为对方高兴。
王妩也看着公主府张灯结彩，心里也真心祝福她。
可是谁都没有料到转折来的这么快。
赵黎一朝兵败，林子居即将率军前往支援。
却离什么都没说，随着帝王一同送他离开。
城墙之上，却离难得的穿上华服，她强掩下神情的不舍，珍重的嘱咐他：“此去阳关，务必小心，我就在盛京等你回来。
她笑了笑，勉强欢喜：“兴许你回来了，嫁衣也能缝制好了。”
她的婚事一直延期，就是因为嫁衣尚还在赶制。
林子居素来内敛，此时竟当着城门许多人的面，亲吻她的额头，目光有些许多看不清的神采：“却离，等我再回盛京，一定娶你。”
却离笑着送他离开。
王妩目睹一切，难怪却离未嫁，原来是临时出了这样的事。
不过……一生未嫁娶。莫非，林子居没有回来？！
王妩心里奇怪，却不想梦境中首次画面一转，竟到了宫殿之中，昔日被关押的赵阳如今正身着甲胄跪在阶下，接过帝王手中的虎符，面色凝重。
王妩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只看见两个人十分狠厉的表情。
随后又是一阵晕眩，她看见却离一脸怒意的进宫，她身上穿着长公主的凤凰袍，妆容无一不精致，难得的盛装出现，却是与帝王怒目相对。
“你早知道的对不对？”
皇帝知晓她的来意，依然稳坐如南山：“却离，此事关乎国体，朕无法回答你。”
“关乎国体？”她带着暴怒的狂笑着：“你的国体是什么？让孤门关的百姓，做北狄人的肉盾吗？你的国体就是你的子民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置孤门关的千万生灵于何地？如此岂不是让天下人寒心！”
“却离！”被她指着鼻子骂，已经到了皇帝忍耐的极限了，他也不甘示弱的站起身来：“你如此生气，究竟是气朕拿孤门关做赌注还是气朕，要害你的情郎？嗯？”
“皇兄，却离叫你一句兄长，却离有私心，但我实在无法，看到他落入这样的陷阱，我更无法，看着孤门如此多的百姓被北狄的铁蹄践踏，请皇兄允准，却离请求前往孤门，不用朝廷一兵一卒，孤身一人，孤门在，却离在，孤门亡，却离，以身殉城。”
帝王看了她半晌，女人跪在地上，腰背挺得很直，他已经筹谋了多年，绝对不可能为一人收手。
“既然如此，你带金令离开吧，沿途士兵不会拦你。”
他将金令丢在地上，就丢在却离脚边。
王妩看见女人拿了金令，换上一身红衣，策马扬鞭，前往孤门而去。
那是王妩在所有影视剧里都不曾见到的场景，却离一生最会的也就一支护江山的舞，嫁衣烈烈，红绸划过孤门关的城墙，血色溅了一地。
红衣所过，带起鲜血喷溅而出。
她阻止不了敌国的铁骑，也劝说不了高位者，可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座城池的生灵成为政治的牺牲品，更没办法，看着他的如意郎君，身陷囹圄。
守在孤门关后的赵黎和赵阳没支援，因为北狄的军队还没到，守在阳关的林子居没叫停，因为前方就是敌军。
却离一舞不知道多久，直到她筋疲力尽，红绸飘到阳关的军营，落到林子居跟前，他才认出这衣裳。
发了狂的跑向孤门，可是原地，只留下浑身浴血的红衣人影。
“却离！”
他的叫喊再也没人听见了，北狄大军撤回，连带着却离的尸首。
王妩被眼前的一切都打懵了，震惊许久，醒来时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语文老师还没进来，不过几分钟的时光，她好像经历了很久的一生。
她趁着这个时候跑出去，到了图书馆找到《景明记事》，翻阅完后竟然瘫坐在地。
王妩双手抚面，她竟没想到，林子居竟然是北狄的皇子。
皇帝和赵阳早便从敌军口中得知，因此将计就计，赵阳下狱，实则是为了使北狄以为他们的计划成功，赵黎故意失败退守孤门之后，只要北狄军队踏过孤门关，等待着他们的，便是百万大军。
以孤门一城换得景明安宁，何乐而不为。
然而出了却离这个变数。
王妩再一次带着古镜回到了博物馆，她一路走过景明展区，只觉得口袋里的镜子烧灼的很，那挂着的画像上的场景历历在目，一切如同她经历过一般。
这古镜，原是林子居应下却离的赐婚圣旨一问时相送，目的就是鉴明真心，可不想，万般物象皆能鉴，一人之心不可明。
毕竟他这等武艺，那日不知自己头上便是坠落的酒壶呢。
终究还是筹谋的相遇，动了深情，却还是辜负了人心啊。
她原以为景明没有人会在意，却不想不远处走来一位年纪尚青的男生，看见她打量着后人画的一副护江山一舞的图，同她搭话:“这是景明时期却离公主？”
“是的，同学对这个也感兴趣？”
“有了解过，却离公主，姓王名妩，死于孤门关一战。”
王妩愣了愣，那个名字……和她竟然一般无二。
“你怎么知道的？”
“最近不是景明赵黎将军的墓穴被找到了，从赵将军的手书中找到的。”
“同学，你知道的不少啊？”
男生笑了笑，眉眼温润，“我姓林，林文正，认识一下。”
林文正……她记得，林子居，字文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