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三梦(下)

2021-10-12 17:04:27

奇幻

长安三梦(下)

11

在夜城,恐怕只有金衣公子最不爱看烟火。

因为不看,便听不见。不想听到的是什么?是生死。

不论是生前抑或眼下,听过的都说金衣公子歌喉婉转,余音袅袅。然在此地,鲜少有人知晓金衣公子真正的异能为何,连绯奴都以为是其天籁之音。他为人所称道的是声音,而其异能却是可听生死。

魂魄化为烟火,聚于影中,散于混沌。这里的一朵烟火,在金衣公子眼里,便是一个魂魄,一段人生。只有他能见烟火而听到死时执念,那是界于生死之间的声音。

有些人永远也不会在此出现,死后只会化作烟火,转瞬即逝罢了。

金衣公子来到丹凤门前,只见城门如常紧闭,忽闻身后有哽咽道,“如果非要让我说出来,这段史实恐是另一番模样了。”

12

在史书的公主列传中,叙及昭阳公主和亲前的生平,必会提及“天宝十二年,唐玄宗将宁嘉郡主赐婚于游骑将军裴彻。”然纸上数行记载,又怎能写尽她与他的半生?

彼时,杨家因贵妃受宠而得势,显赫一时,且与皇室联姻频繁。坊间茶余饭后闲谈,杨氏一门出入皆贵女,一贵妃,二郡主,三夫人。其一郡主便是李晗,赐婚于虢国夫人长子裴彻。连“永昼郡主”都嫁入杨家,世人更觉陛下偏爱重宠。

当年离开少阳院时,裴彻借着向太子辞行的机会,私下里见了李晗一面。终于,他还是想问一桩旧事,“某有一事不解多年,郡主为何从未提及景龙观外之人?”

李晗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本以为不会有人知道,原来心里仍希望他能懂。那一双眼澄澈透亮,李晗看久些就害羞了,方觉着了他的道,这话就是明知故问。

“我想,”李晗面若桃花而不自知,“我总归是愿意信你。”

“那我猜对了,你也没信错。”裴彻笑中透出几分狡黠。

“此去远隔千里,你何时回长安?”

“我肯定活着回来,不知郡主可愿等否?”

“等可以,但等不了太久。”

听到她说会等,裴彻笑意更深了,眼里仿若星坠凡尘,顷刻点亮了眸光。离开时,他塞给李晗一个物件,用锦缎仔细包裹,拿在手里还有些沉。他的手宽厚有力,轻易便可将她的手覆于掌心,稍稍握紧一些,她已心猿意马。

她跟他之间,一如既往的怪。道别时,嘴上半句应景的誓言没说,心里仿若许了生生世世。

自李晗行过及笄礼,朝臣中有意同太子攀亲者渐多。期间,李隆基曾想将孙女嫁入郡中望族,不料韦妃突然离世,李晗自请为母守孝三载。

这年上元夜,李晗去寺里燃灯表佛,只为许一个私愿。

难怪戏文里总要唱,“莫嫁远征人,盼归红颜恨”。等待,实为世上最煎熬的一份侥幸。

从裴彻首次出征,李晗就开始了一场又一场的等待。自入大将军高仙芝麾下,对战吐蕃,攻打石国,远征大食,一路策马向西,离京千里不止。败了,担心他安危;胜了,盼望他归来。

日日得见的只有一枚狩猎纹菱花镜,这是裴彻离开少阳院时送她的。系上金银穗,拿在手里看,李晗有时翻过背面,总会想起以前围猎时,同他驰骋于山林中,上面助猎兽也很像绯奴。

独自等久了,恨自然是有的,只不过李晗恨的是虢国夫人,恨她偏心让长子自小离家习武,而幼子则留在身边读书学文。如此安排,李晗都生了恨,却不曾听他怨过半句。

六姐最早察觉出妹妹的心思,私底下劝过,“嫁个武将,半生如此,你甘心这么等到老?”

“我又不是干坐着等,音律歌舞、马球蹴踘、读书练字,忙得没工夫等。”

“是谁听到点前线消息就坐立不安?”六姐同李晗是一母所生,说话自是要直接些,“不过,你别忘了,门第之见,嫡庶有别。”

“河东裴氏亦是高门望族,他又是裴家长子。”李晗故意说得轻描淡写。

绕不过去的嫡庶一事,李晗不在意,但裴彻很清楚。其实,他一次次征战沙场,也存了些私心,想着多建些军功,日后好向陛下请求赐婚。

“是庶长子。”六姐一语点破了她的回避,只道,“听说他生母只是个侍婢。你乃当今太子嫡出之女,阿娘出身京兆韦氏,阿翁怎会将你婚配区区庶子?再者,你可是大唐的永昼郡主,阿耶定不甘心你嫁得草率。”

李晗久久不语,忆及多年前父母的对话,心底又涌起那股不适之感。原来,自己于家人而言,仍是要好好利用的棋,是不能赔本的买卖。六姐以为妹妹多少听进去了,毕竟她从小聪慧通透,不可能权衡不出轻重。谁知仅仅半年后,李晗已是花钗礼衣,以扇遮面。

“狸儿,谁不知你的猞猁最听话,所以阿翁想来,这不听话的定是主人。”

其实,李隆基考虑过好些名门之后,趁着曲江踏青,让孙女暗中观望。然这些贵族才子,未见着郡主,就被绯奴吓跑了,还有落水而逃者。最后,李隆基兜兜转转还是遂了她的意。

阿翁终于答应赐婚时,李晗偷偷看向贵妃,满眼笑意尽是藏不住的欣喜。

大婚当日,亦为永昼,人皆道,不负郡主盛名。分明已入夜,外面依旧艳阳高照,小雪一宿未停。却扇合髻礼成后,李晗握着装有结发的锦囊,不住用指腹轻抚上面的刺绣。终是嫁了他,成了他的妻,同他共白首,这是她的愿成真了。

那晚李晗告诉他,出生后,阿翁为她取的单名一个晗。裴彻听后,拉过她的一只手,在掌心写下“晓夕”,这是为她取的字。她笑言,此生的名、字、号,恐怕都离不开太阳了。

他说,她不是带来永昼的人,她就是他人生中的永昼。

说着说着,他倾身吻下来,温柔如晨风拂面,微光轻洒。睫毛轻颤的间隙,她悄悄睁开眼,唯见近在咫尺的脸庞一如殿上初见。与君耳鬓厮磨,一番缠绵,缱绻不离。往后岁月,不论他在外何等杀伐征战,却始终待她温柔如昔。

在长安时,裴彻常会带她出府,微服去市井坊间走走。离了大明宫,外面的天地俨然是另一番样貌,亦不同于上元节夜游所见。这宫城以外的长安,一百零八坊,东市和西市,才经历着人间的千般悲喜、俗世的万种红尘。

裴彻年幼离家,拜了族中长辈为师,跟师兄弟们一同习武。师父为人随性,不喜拘礼,闲时更爱去市井转悠。所以,裴彻在民间呆的时间远多过在裴家老宅,同虢国夫人和幼弟之间更多是礼数与责任。相比其他高门子弟,李晗总觉他身上多了些烟火气、人情味。

走在城中,裴彻会跟妻子说起少时趣事,也会说起西征见闻。他常说见多了世间的寻常日子,会更清楚习武为何,征战为何,生而为何。他让她看到了更值得的活法,宫廷之外的人生。

说起虢国夫人,李晗言语中有怨,可裴彻只是笑着抚了抚她的发。

他只道,“她虽谈不上视我如己出,但也不曾特别亏待过我。家族事不是一两人说了算的,父亲不行,她也不行。至少她履行了对父亲的承诺,好好将我抚养成人。至于偏袒幼弟,也是人之常情。就像在我心里,始终念着生母。”

李晗倚着他,直白地说,“以后你就有我了,我会只望着你,只念着你,至死如此。”

裴彻听了许久不语,吻了吻她的额,最后只应了一声,“好。”

然盛世烟火终有凋落时,太平光景在刀剑下不堪一击,边关的狼烟愈加近了,长安城已然不复长治久安。折磨人的等待卷土重来,成婚不到两年,安禄山起兵反叛,裴彻带兵前去平叛。

这一次,李晗未问归期,只道她一直会在这里。

13

短短数月间,叛军横渡黄河,攻陷东都洛阳,多郡纷纷投降,眼看直逼长安而来。

主帅高仙芝率部退守潼关,以遏叛军攻势,却反遭监军诬陷。一道圣旨,立斩主帅,致使前线军心大乱。唐军难挽败局,每战死伤无数,裴彻等众将兵败被俘,生死难料。过了些日子,有兵卒带回他的衣物、佩刀,袍上的大片血迹触目惊心。李晗欲哭无泪,半晌才能言语,只道,没见尸首便不作数。

李晗想过他会败,他会伤,可从不敢想他有一天会回不来。

只知他被俘,至于囚于何处,会遭遇什么,通通一无所知。李晗第一个念头,便是想去寻他,能见他一面也好。可城已封,不得出入。高热难退之时,李晗仍念叨着在这儿等他回来。

不到一月,潼关被叛军攻破,李隆基携妃嫔、皇亲及近臣仓皇出逃。此时,李晗正卧病府中,拒了宫里来的接应,坚持不肯离开半步。直至府中无人,陪在她身边仅有绯奴。

夜半寂静无声时,李晗隐约见一人影走近了。隔着满目水雾,想要看清偏又泪如泉涌,只见那人身上衣衫脏破,面目憔悴不堪,李晗起身紧紧拥住,方知真是他回来了。

“他们说你被俘了,活不了,可我不信……”李晗只是哭,说的话断断续续,“你答应过的,肯定会活着回来……”

“是我,我回来了。”裴彻抱着她也止不住落了泪,嘴上还是想办法逗她,“府里都没人了,你怎么还不走?晓夕向来不是笨人。”

“我说过,我会一直在这儿,不然你回来了,去哪儿找我。”

待平复下来些,裴彻只说自己是趁乱逃出,然后急着要带李晗离开。两人换了身便服,裴彻好不容易弄来辆马车,直奔李隆基出逃的方向去。

在路上,裴彻才慢慢同她说了军中大乱,以及主帅的临终托付。无奈寡不敌众,他只能边打边退,被俘后短暂囚于洛阳,后得同袍拼死掩护方得逃脱。听到主帅的嘱托和同袍的牺牲,李晗便知他定要去向陛下进言,遂默默压下了心里的一个念头。

对一人心生爱慕,想来总该有些缘由,为皮相,为才情,为品格,或为权势名利,抑或贪心点,皆而有之。对裴彻的钟情倾心,李晗以为自己明了,到头来,反倒有些看不透了。

那些与他同时期进千牛卫的,哪个不是早早加官进爵,就算没留在长安,也去大郡捞个肥缺,连薛澄明在父亲身边呆久点,都混了个郡守当当。无一如他这般,恪尽职守地征战,娶了郡主仍旧如此。明知继母的初衷是想将他支远点,免得抢了弟弟在殿前的机会,他亦不曾怨过恨过。

这个男子,真正在意的究竟为何。他在意她,这她很清楚,然这份在意究竟有多重,尤其摆在家国大义面前。她扪心自问,亦似答不上来。

看着他疲惫睡着的样子,李晗心中感慨,自己同他比起来,可要自私许多,摆出两幅面孔去估量揣摩,去盘算得失利益。若命途可选,她只想拥有可选择的机会,而非任人摆布。

她只想让自己的人生过得更好,而他却想让更多人的人生过得更好。

在咸阳的望贤离宫,裴彻几近艰辛终于得以面圣。可惜李隆基一心只想入蜀避祸,裴彻冒死带回的情报不被重视,主帅枉死的冤屈也难得伸张。李晗见他出殿时的神情,就猜到了八九。毕竟祖父早就不是那个英明果敢的临淄王了,不然他又怎会打着亲征的旗号,却转身就带兵往西逃,置长安与城中百姓于不顾?

最令李晗不解的是,父亲刚见到裴彻时问的,“既已兵败,何故回来?”

翌日行至马嵬驿,所有的等待似乎都落下了终局,只不过来得猝不及防。随行的禁军兵变,杨氏一门尽被诛杀,权相身死,贵妃自缢。李晗闻讯大惊,方知父亲所问的真正用意,可看作在夺权前对女儿最后的关照。十七年的储君生涯,漫长的隐忍与等待,终于在今日今时坐实了所有猜度。

混乱中,虢国夫人携子驾车逃入山里,裴彻见状快马赶了过去。病弱的李晗欲同往,却被六姐死命拦了下来。临走,他只留下一句“去去就回”。

最后到最后,李晗见到了虢国夫人及其子的尸体,两人皆死于封喉一刀,血肉凝结的口子狰狞骇人。时任扶风郡守的薛澄明特来面见,“待某赶到,为时已晚,人已毙命,裴彻逃远,至今未见踪影,还望郡主恕罪。”

此事一出,裴彻弑母杀弟之案,引得军中一片哗然。因着虢国夫人向来恃宠恣横,且明眼人都看出她待长子不公,使得这桩案子更显合乎情理,不外乎归为趁乱报复。李亨下令命薛澄明继续缉拿,一旦抓到,立刻收押。

他说去去就回,却是有去无回。终究,只留下一句无力的诳语。

一路常有叛军来袭,还有匪徒侵扰,李晗亦持弓上马,守护父亲继续前行。这一次,利箭是射在人身上,而且箭箭瞄准要害。李晗没了围猎时的兴致,只想在杀戮和奔逃中活下去。原来,人为了活命,下得去那么狠的手。

在北上途中,李晗有时一瞬恍惚,总觉他突然回来,又突然消失,像极了一场兵荒马乱的错觉。可惜,还没好好分辨清楚,就只剩下血流成河。若能再见,该问些什么,还要说些什么。

14

得知裴彻下落的同时,李晗就答应去和亲了。

两件事,两个消息,都是父亲告诉她的,也是给了她两个选择。果然北上是来对了,李晗在马嵬坡便知,唯有跟在父亲身边,才会有他的消息。

李晗最后一次见裴彻,是在扶风郡的大牢内。

就在灵武城内准备嫁妆时,李亨瞒着众人召来了薛澄明,命其护送李晗往返扶风。跟着薛澄明来到牢狱尽头的一间,李晗方才取下帷帽。

这间牢房还算宽敞,只有简陋的床榻和桌案,里面火盆烧得很足,他身上的棉袍也够厚实,看来父亲早有打算留他一命。裴彻比记忆中瘦了很多,头发有些凌乱,青色胡茬更显憔悴,全然不复往时的一表非凡,唯独那双眼睛仍明澈如水。而她此时最不敢看的,就是那双眼。

不等裴彻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李晗径直走过去,在桌案一侧轻轻坐下。明明是夫妻劫后余生,说出的久别重逢却是,“他们都说,你杀了继母和幼弟,畏罪逃离。”

宁嘉终于看向他,唯见其眼中的不可置信,便又说,“可我没信,你不会这样做。”

听到她这么说,裴彻复又燃起些希望,眼底慢慢湿润了,但什么也没说。良久寂静,裴彻试着去握她的手,不料,李晗惊慌地躲开了,唯恐避之不及。

“不论真相什么,都不重要了。马嵬一役,天地已变。从今往后,你都是杨氏余孽,按罪当诛。父亲念你我夫妻一场,方才瞒下了,让我来做决定。”

“来时的路上,我想了很多。倘若我继续跟着你,那么余生都不得见天日,最后落个罪臣之妻的骂名。我……不甘心。事已至此,既已无力回天,不若你我合离。如何?”

相望泪眼,相顾无言,裴彻终是先落了泪,几度张口却未言一词。

“你是知道的,我从小在宫中长大,锦衣玉食惯了,吃不了苦,挨不了疼,受不了委屈的。只要签了和离书,父亲日后会择机放你走,而我亦可另嫁他人。你我识于少时,你该了解,我会让自己过得很好的。”

李晗亲手取出写好的文书,置于案上,递过笔墨,盯着他颤抖地写下名字。

“经此一别,今生不见。”

直至走出牢房,身后关上门,落了锁,李晗未听他说过半个字,只有沉闷克制的哭声隐隐传来,还夹杂着些不成言的嘶哑。从进去不久,李晗便注意到,他半高衣领下露出的布条还渗着血。

父亲对女儿还真是了解,谎称裴彻逃逸,说什么抓到收押。这样吊个悬念在,她肯定会随之北上。不杀裴彻,是怕女儿万一殉了他;但他活着,女儿定又不肯嫁别人。因此,以裴彻的性命和声名为条件,李晗非但不敢死,而且不惜代价。

李晗细细思量过,以父亲的小心谨慎,马嵬坡兵变不可能是临时起意,以和亲换回纥勤王恐怕也是早有盘算。既注定为永昼之名所累,不如让她来负了他便好。

瞥了眼等在门外的薛澄明,李晗暗自咬着牙,神色如常地往外走。这一出戏,自兵变起,此人已然功不可没。虽师出同门,但和裴彻不同,他求的是荣华富贵,如此更简单了。

逃至扶风郡内,虢国夫人自知跑不了多远,却不愿束手就擒。于是,她先以匕首杀了裴徽,并对后到的裴彻谎称幼弟为追兵所伤。就在裴彻去看弟弟的伤势时,虢国夫人趁其不备便封喉一刀,口中说着“一家人要死一起死”,随后也自刎而死。

这些都是裴彻后来告诉薛澄明的,应该是写出来的才对。裴彻遭此重伤,虽大难不死,但再也无法说话了。

薛澄明赶到时,虢国夫人和裴徽早断了气,只有裴彻还有一息尚存。念着多年交情,薛澄明偷偷救下裴彻,却担心影响仕途,便悉数密报了太子。于是,他在太子的授意下,向李晗说了谎,暂将裴彻关在牢内养伤,以待日后为其所有。

上马握缰时,李晗忽觉掌心刺痛,松开一看早已鲜血淋漓,染红了方才紧握的玉佩。

玉佩即使晶莹温润,亦有锋利边角。所以,这处伤口划得很深。待到大婚当晚,李晗手握玉簪,以末端直指可汗心口,那道旧疤早就没了感觉。自那夜起,可汗宿金帐,可敦住宫室,此为回纥王庭不可言说的秘闻。

“可汗要娶的不是我李晗,回纥要的也并非一个异族可敦,而是能为汗国带来联盟利益的大唐公主。我若死在这儿,坏了吉兆不说,父兄必对可汗心生嫌隙,如此一来,得不偿失。”

经受册时的交锋,李晗估摸出些可汗的秉性,只要拿捏住他的傲慢,便能令其对己失了兴致。堂堂可汗自是妻妾成群,有重利权势作为交换,怎会执着于一个心有所属的女子?

“从此我愿为谋臣,竭力辅佐可汗,如此岂不比得一妻妾更好?”

李晗简单几句话,点出回纥眼下的危机,却不着急将对策和盘托出。待可汗卸了腕上的力道,李晗便知自己暂时赢了。洞房花烛夜,两人说了半宿国事。

拂晓出帐前,可汗问过,她心里那人是谁?李晗只道是先夫。

可汗笑着了,撂下一句,“那便无解了,本王杀不了也争不过一个死人。”

换下嫁衣,褪下红妆,李晗独自在殿内小酌,无数次想起那些个问题。如果从长安出逃后,他们不往西去,而是远走高飞;如果在马嵬坡,她随他同往,那么,现在的结局可会不同。如果本身就是无解,如无结果。

收复长安后不久,李亨择一永昼吉日,登上丹凤门宣布大赦天下。照老规矩,每逢赦日,丹凤楼的南面会立金鸡于高杆上,此乃“金鸡释囚”。这日,李亨为庆还都与和亲两重喜,命人宣读过赦免诏书后,当场释放了城楼外的囚犯。其中,放的人就有裴彻。

那时,他还不知道和亲的昭阳公主是谁,以为是哪位宗室女。

薛澄明目送他出了长安城,再后来为他建了个衣冠冢,从此世上再无裴彻这个人。

到了后世的史书里,提及裴彻的结局,写的是“为杨氏一族牵连,被诛于马嵬坡。后至肃宗继位,念公主和亲之功,赦免其旧时罪名。到唐代宗时,为其平反昭雪,以礼改葬,恢复军功,追封为左卫大将军、驸马都尉。”

15

离开回纥时,李晗脸上的伤还未愈,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很是遭罪。虽说再有个半天就能进入大唐境内,李晗仍觉得心神不宁,寻思着新可汗答应得太干脆,反倒像留了个后招。至于已故可汗的蹊跷死因,新可汗最为忌惮的莫过于李晗。

此次启程,除了李晗随行的侍从护卫,并无其他人知道,包括城中的细作和死士。

李晗自嘲,怎么生死关头,反倒心软起来了?

那些细作和死士多是久居回纥的汉人,早在此有了自己的妻小。李晗知道薛澄明用了什么手段,才迫使他们就范卖命。在明知胜算不大或是死局的时候,李晗更觉没必要平添伤亡了。

见多了百姓的生活,不论是在长安,还是回纥,或是沿途,李晗总会想起他在市井中说的话。那时他常说,见多了世间的寻常日子,会更清楚习武为何,征战为何,生而为何。

后方追兵的马蹄声终究是临近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利箭破风的声响、兵刃相接的打斗声。混战中,李晗所乘的马车猛地翻了,跌到坡下时人已晕厥。凭着仅余的一丝意识,李晗感觉好像被人抱出了马车,耳边似乎尽是战场上的厮杀声……

再恢复些意识,李晗勉强睁开些眼睛,发现已身在另一辆马车上,绯奴就卧在身边。挣扎地挪到车窗处,李晗向外望去,看见护卫们正拼死拖住追兵,不断有人应身倒下,直至最后一人也死于乱刀之下。可是,那个人……

李晗完全醒来后,才知是薛澄明带兵去救了她,而随行的护卫则无一生还。

即使回到长安,李晗也常被梦魇所扰,做的总是同一个噩梦。她一遍遍地梦见遇袭时的场景,如同一遍遍地重新经历,尤其记忆中的最后一幕。一刀一刀,那人以血肉之躯,挡下众多追兵,久久矗立不倒。

李晗一直想给护卫们厚葬,却得知尸骨不可能寻回了。不消一晚,野兽便能将其啃得七零八落,就算找到些也人畜难辨。她是回来了,而他们永远留在了边境的荒漠中。

甘露殿冷冷清清的,仅有些洒扫的奴仆,旧时的老人一个都没留下。非要找出个脸熟的,只有卧于榻角的拂林犬,不知是太胖还是老了,动弹几下都很迟缓。李晗记得当年贵妃很喜欢这只狗,好像叫什么康国猧子。

此时,李隆基已在弥留之际,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恍惚,见到戴面纱的李晗仍认得出,高兴地说,“狸儿,是小狸儿来了,阿翁批完奏折带你骑马去。”

“狸儿今天不骑马,就想来看看阿翁。”

“你这小狐狸,是不是又来找贵妃帮忙说好话?别以为阿翁猜不到,你相中裴彻那小子了,是不是?”

多年不敢提及的那个人,忽然从阿翁口中听到,李晗犹如冷不防地挨了一刀。

“不说话便是默认了,阿翁派他去保护你爹,这小子倒把我孙女给拐走了。”李隆基轻拍了拍孙女的手背,和蔼地好言相劝,“狸儿啊,阿翁不是觉得他不好,而是想让你嫁得更风光,别辜负了自己的才貌与尊贵。”

“不辜负,嫁了亦不辜负。”李晗更似喃喃自语,克制不住的泪如雨下。

或也该心存感激,毕竟阿翁准了这桩婚事,她和他有过短暂的相守。若阿翁执意将她嫁与郑氏或别人,她和他唯余一声唏嘘了。

“狸儿是不是怪阿翁?”虽说老迈糊涂了,李隆基仍记得好些憾事,“在离宫若听了裴彻的进言,即便与叛军同归于尽,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可阿翁毕竟老了,不想再上马征战了。阿翁不曾想到,你爹能那么狠,全都杀了。玉环也死了,就死在我面前。”

“是啊!都杀了,都死了,没死的同死了也差不多。”

“你当初就不该跟你爹北上,他就那么草率地让狸儿去和亲,荒唐至极。”

“家国为重,狸儿都懂,可他不该如此,宁愿马革裹尸,也不该……”

祖父久未说这么多话,说着说着就乏了,老泪纵横地睡着了。只有李晗独自在榻前,压着声音哭了许久,仿佛要将藏进心底的眼泪全哭干净,想到的尽是替他不值。

没过几日,太上皇李隆基就驾崩了,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死去,许久才有奴仆发现。

那场空前隆重的皇家葬礼,在李晗眼里,宛如一场昭告天下的奢靡,充溢着阿翁生前喜好的热闹与风光。从此,阿翁就要躺进冰凉的石棺,葬入他早选好的泰陵,只不过心心念念的贵妃已尸骨难寻了。

大多数时间里,李晗都是独居宫中,没多久,连自小相伴的绯奴也故去了。

于是,李亨有意为女儿另择佳婿,理想人选乃相识已久的薛澄明。半年后,薛澄明自南面平叛回京,官至左羽林军大将军。父亲重提赐婚,李晗不置可否,但提出想见见故人。

“自入少阳院起,臣便心生爱慕,至今未改。”

想起薛澄明为她做的,不论是当年告知真相,还是主动请命出使、私自带人接应,李晗遂直白告知他,自己对此一直心存感激。毕竟,也是他救了裴彻的命。

李晗缓缓摘下面纱,两侧脸颊上疤痕交错,其容颜再无昔日的明艳动人。

“这就是我离开回纥的代价。不愿殉葬,不肯再嫁,故剺面哀之。”宁嘉公主毁去容貌后,第一次除去面纱示人,“而我这么做,只为了一个念想。我想知道他在哪儿,过得如何,远远看一眼,仅此而已。”

“臣罪该万死,公主不必恕罪。”薛澄明震惊之余,忽而跪地不起,哽咽难忍,“那年,文达确随臣去了回纥,但他并未随臣回来。”

“这是何意?”

那年出城狩猎,李晗知道薛澄明说的故人是他,也知道帐上的人影就是他。除了自己,绯奴只会同他这般亲昵。隔着一面帐子,李晗硬着心肠不见,还说了那些伤人的话。

“他一直留在城内,为公主肃清障碍。”

“如今他人在何处?”

“公主可还记得回来途中遇袭?”和当年如出一辙的情境,薛澄明知道自己见不得她绝望,终是道出了实情,“是他救的公主,臣只是接应而已。若非他一力挡下追兵,臣根本难以带公主离开。”

他便是最后战死的那人,只留给她一个惨烈的背影。原来,不断重复的梦魇,重复的皆是他。最后的那一眼,昏迷时的怀抱,在身边的都是他,而他就像少时那样,始终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护着她。

“她从未负我,是我误了她。”

在牙帐城告别时,薛澄明劝过他离开,可裴彻只递与一纸笺。如今,李晗看着这十个字,笑中带泪,悲喜交加,方觉他给她的爱,着实决绝而残忍,如同在扶风她给他的。

短短十个字,就此成了他的遗言。两载换半生,其实半生也不算长。

大雪漫天的那一日,宁嘉公主同父亲说,在赐婚之前,想回旧宅看一场雪。她说离开太久了,忽而有些怀念,就当是好好作个了断。

一听女儿愿意婚嫁,李亨甚是欣慰,立刻命人备车,护送公主出宫。

马车踏雪驶出了门道,身后的大明宫渐渐远去。李晗这一生,由丹凤门进出过许多次,唯独从回纥回来那次,父亲破例开了中间的门道,以帝王之礼迎接女儿。

只不过,这一次,李晗不想回来了。

走在荒废已久的院落中,李晗撤去了所有随从,独自在雪中走走看看。直至天色将晚,有侍卫入内请示,只见李晗倒在雪中,颈部极深的伤口,地上的斑斑殷红,都被飘落的雪掩去了原本的触目惊心。

第二天就是上元节,这次李晗不会去灯树下等待了。那年的上元夜,整整三日的永昼,令所有的灯饰没了颜色,令备好的烟火没了意义。大唐的永昼公主,生于永昼,也殁于永昼。

整整那一年,也仅有那三日的永昼。

自还都长安以来,永昼的时日一年比一年少,传言都说是安禄山攻入大明宫后毁了宝镜。往后不过三代,大唐再无永昼之像。

16

化作烟火者,皆未得善终。

不提及此事,只因等待远比真相好受些,或许,只是金衣公子说不出那些个惨烈。

很久以前,久到绯奴和康老五来之前,金衣公子曾遇过一高手。他生前是富商府上的鹦鹉,后因说出线索,破了一桩大案,被玄宗赐名“绿衣使者”。在夜城,绿衣使者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其异能却是洞察天机。金衣公子有幸得其指点一二,方才知晓些门道来。

“我所听到的执念,可是不在此处者的?”

“犯了忌自是无法于此停留。”

“敢问犯的是何忌?”

“自寻死路,自我了断。”

“犯了会如何?”

“如你所见,当即消散,归于混沌,执念亦是遗言。”

其实,金衣公子早就听过他们的遗言,临了都成了未宣之于口的执念。如果以前就告诉了绯奴,郡主死于自刎,她恐怕亦不肯轻易放下,还会想知道为什么。对于每一个执念,真正能放手的只有自己。

“我不会殉任何人,因为没人是他。”

“在我心里,此生只嫁过他一人,至死不改。”

“我学着他的样子,以家国为重,以百姓为重,以为可以换他余生安稳。”

……

“以后你就有我了,我会只望着你,只念着你,至死如此。”

……

绯奴眼睁睁地看着,郡主一个人坐在未点灯的殿内,对着自己趴过的锦垫,像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那样,说起不敢跟人提及的心里话。没人比绯奴更清楚,她是怎么撑下来的,尤其是在回纥的七年。只有绯奴还记得,当初她答应和亲,对回纥提的唯一要求是,“收复城池时,不得抢掠百姓。”

可金衣公子说对了,就算再见一面,什么也改变不了。

进了丹凤门后的奇遇,只是回到原点,没带记忆,死后方知又重新经历了一遍。不过这次死后,绯奴并未立刻来夜城,而是在她身边逗留了些时日,以她不知晓的存在目睹了终局。

“郡主最后的执念是什么?”

“择我平生,与君白首。”

金衣公子没问那个她的去向,想必是回到她的世界去了,就像绯奴又回到夜城一样。想必这一次,绯奴是真正与郡主告过别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慢慢往人群中走去,最终消失在永恒的喧嚣中。

17

看到眼前的纸巾,李晓夕才猛然发现,自己竟对着遗址泪流满面。身侧多了个陌生男子,纸巾就是他递过来的。李晓夕慌忙说了句“谢谢”,迅速擦去脸上的泪,简直狼狈至极。

李晓夕环顾四周,自己仍在展区内,拿出手机一看,才十点半。

“怀古伤今,人之常情。”

那人的声音很温和,莫名令人感到心安。可李晓夕还沉浸在时空错置与窘态毕露的混乱中,一时不知如何回应。那人显然无需回答,自顾自地继续往前去了。

利刃划过的痛感那么真实,怎么眨眼间就回到博物馆了?

不对,明明是在长安,也对,西安就是古时的长安。总不可能是南柯一梦,根本连梦都没做过,顶多一个恍神的时间。那个世界的一生,难不成于此只是须臾。

才刚进门,李晓夕就问能否翻阅下书房里的史书。印象中,舒欣的舅舅是历史老师,尤其喜欢研究隋唐史。舒欣点点头,让她随便看,然后不可置信地看着厅里的钟。这家伙去博物馆,居然才一个小时就回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不论是《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还是上网搜索出来的内容,目前所记载的历史皆与李晓夕经历的不同。

唐肃宗李亨只有八个女儿,并无第九个宁嘉郡主或昭阳公主。其中,和亲过回纥的只有次女宁国公主,她曾三次嫁人,没一次嫁入裴氏。而虢国夫人只有一个儿子裴徽,并无长子裴彻此人。在那段历史中,根本不存在李晗与裴彻,而且其他史实也有所出入。

如此看来,或许,只是一场太过真切的白日梦。

就算是电影里的前世今生,也不可能出现永昼永夜这么离谱,长安又非地处极圈。而且,李晓夕跟博物馆的工作人员确认过,今天根本没有发生过停电。

李晓夕随手合上书,将其放回书柜里。就此打住,再想下去,自己都觉得太神神叨叨了。

外面风大雨大,天色仍然很暗,李晓夕跟舒欣宅在家里煲剧、吃零食。舒欣一如既往地重口味,找了个丧尸片来看,胡说什么很应当下的景。李晓夕觉着自己真是着魔了,以前看这种片子又怕又紧张,今天竟时不时又走神到那场白日梦里。但是,之前清晰的一切,好像又模糊了很多,莫不是如梦般来得快忘得也快。

手机连续响了几声消息提示,李晓夕打开一看,是几张在博物馆时的照片。那人倒是所言不虚,的确是拍了她的照片。

“谁给你拍的?挺美的。”

“一个不认识的人,现在应该算是才认识的人。”

“你竟然加陌生人微信,可以啊!男的,高的,帅的?”

“滚一边去,你怎么比三姑六婆还烦?”

嘴上闹归闹,李晓夕想想也觉费解,自己向来对搭讪很免疫,为何轻易信了那人说的话?脑子还乱乱的就加了微信。也许是因为他的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干干净净,没有套路的痕迹,真诚得令她忍不住去相信。

“跟我说说嘛!不然我会烦死你的。”

“就是在博物馆里碰到的,他说拍馆内陈列时不小心拍到我了,想把照片发给我,就互相加了微信,不然他用小宇宙传给我呀?”

“照片拍得不错,撩妹技术更不错。”

“少来,人家没那个意思。”

“你又知?”舒欣八卦地又凑近了些,还企图上爪子,“匪少?这名字有点装啊!是个帅哥吧?来,让我翻翻他的朋友圈。”

“别闹,你消停点。”

两人争抢手机时,又有提示音响了。李晓夕一边把舒欣推开,一边点开新消息,“你好,这些就是我在博物馆拍的。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可以从手机里删除。”

“不介意,你拍得很好。”

“谢谢!忘了说,我叫裴彻,近期在西安出差。”

李晓夕直直地盯着那行字,却只聚焦在“裴彻”两字上。若用巧合来解释,连自己都说服不了。难不成这个世界只能有一个他和一个她?哪怕仅仅是名字相同。

“你好,我叫李晓夕。”

那日殿上,独舞的少女怀抱琵琶,在龟兹乐曲中飘然登场,凌波纤步,轻盈欲飞,绸帛随舞姿而环绕于身,宛如从天宫款款降临的仙子。

一曲舞毕,瞥见宾客中的俊朗公子,那少年郎英姿焕发,应声起身谢了恩,就此执御刀立于帝王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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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丹
宸丹  VIP会员 一只不时写故事的懒猫,公众号:三又半(halfyou2017)

长安三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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