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的网名叫“等待”，是我使用搜索附近的人加的好友。
最近好多人都在追捧一个运动软件，有跑步计步器功能。分享朋友圈，只为向周围的人和好友标榜自己运动了。
更有变态的，将手机绑在狗身上的，以求达到每日运动榜首。我看到这条消息后笑了好久。
只是出于对手机新功能的好奇，我下载了这款软件。我偶尔去晨跑，就试了软件功能，顺路也加了几个爱运动的人为好友。当然加了好友就会聊几句。我这个人还是挑剔，聊得不痛快的人，很快就拉黑了。几番下来，“等待”成了硕果仅存的一个了。
“等待”不是网上那种贱男人，他从不主动要求聊性话题。跟我聊天更多的是问我做什么工作的，平时有什么爱好，喜欢什么样的朋友之类的话题。正经到不行，甚至没有任何挑逗的意味。
我问他：“你感觉跟网上其他人不太一样，问到的问题都是相亲才要问的问题。你不是想在网上找女朋友吧？”
“是啊，我就是这么想的，找个伴儿。”
“你多大年纪？”
“45岁，你多大？”
“31岁。”
“年龄还算合适。”
“我喜欢单身，不想嫁人。”
“那挺遗憾的。”
“不遗憾，你可以拥有整个森林。”
“我不要森林，只想找个伴儿。”
“你是离异还是丧偶？”
“那有区别吗？”
“也没有什么区别，我只是喜欢听故事而已。”
“想听故事，来我床上听。”
“你怎么这么直接？”
“你整天挂在网上，跟陌生的男人聊天，说明你寂寞。”
“也对。”
“你敢来，我就都讲给你听。”
“不敢。”
“你是怕我丑吗？”
“差不多，主要是我丑。”
“这个世界上哪有丑女人？一两个小时，各种化妆品涂涂抹抹。都是艳压群芳的样子，除非是懒女人。”
“说对了，我真挺懒的。”
“那就更说明你不丑，只有怕丑的女人才愿意花更多时间捯饬自己。”
“你的辩证法用的不错。”
“算了，你先看看我的样子，再决定吧，接视频。”
视频过来了，我看到一张憨厚中年男人的脸。说不上英俊，也不能说是丑，很普通男人的脸。
当然，我用手指挡住摄像头，还没有准备好让他看见我。
他结束了视频，问我：“你觉得我是个坏人吗？”
我说：“看不出来。”
他问：“那你来听故事吗？”
我没回答。
他又说：“我发个定位给你，反正你离我很近。我在楼下等你，你爱来不来。”
我收到定位信息，就披了件蓝色风衣下楼了。
果然，转了两个路口就看到他了。一身休闲装，正在漫不经心的散步，时不时看看手机。
我最终走向了他，跟他招招手，他笑了。
他说：“你这么喜欢骗人的吗？”
我说：“没有啊，我说实话的，我的确很懒，你看……”我撩起风衣一角，露出里面的睡衣。
他笑着说：“懒得好，来吧。”他带着我回了家。
2
半个小时后，他搂着我在他的软床上讲故事，关于他的前妻的故事：
我跟她是初中同学，是我先喜欢她的，她好看，爱笑。只是家里条件太差了，上面还有个哥哥，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蛋。
可是她妈却偏心哥哥，什么好的东西都给她哥哥，对她不好。我见她可怜，就时不时照顾她一下。比如中午我把自己的红烧肉米饭让给她吃，我吃她带的饼子和素白菜；或者我替她交上她欠的学费和书本费……
她挺感激我的，一直把我当成亲哥哥一样的。
后来我们都没有考上高中，就一起出来打工了。她去饭店当服务员，我学开车，最后当了货车司机。她当饭店服务员的时候总是被人欺负。我心疼她，就求我的教练找关系，找门路，送红包，终于把她送到火车上当乘务员。
她开心极了，也答应了我的求婚。结婚的头几年，我们真的挺幸福的。特别是女儿出生后的一两年，亲亲热热的，特别好。
后来她就变了，脾气越来越差。天天都不太高兴，要么说我赚钱太少了，养女儿困难；要么就说家里房子太小了，她觉得喘不上气来……
我没有别的本事，只会开车，我也想方设法多赚钱。为了拿最高工资，我就要比别人多跑几次长途。
为了让车跑得快些，我每天就比别人早到一两个小时。先检修好车辆，保证货车中途不趴窝，还要提前上好厕所。让自己少喝水，少吃东西，只为了中途尽量少停车。这样一个月下来我至少比同事多拿好几百块钱，可是她还是不满意。
我每天的时间大部分都是在路上，我一个人，很寂寞的。于是我会把她上班的车次的出发时间，停站的站点，停车时间都背下来。
路上就想着，她该到哪个城市哪个站点了，这会儿是坐着喝水，还是在车上检票。想到这些我都觉得幸福，自己在车上遭什么样儿的罪也不觉得苦了。
因为有她，我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我太自我感觉良好了，对她的乱发脾气和小抱怨都没有往心里去。我一门心思就是想多赚钱，给她换个大房子，她就会满意了。
就当我快攒够了新房子的首付款的时候，她却带着女儿离开了，只丢给我一张离婚协议书。
我崩溃了，从头到尾想半天，也想不明白，我对她很好啊，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她怎么就突然离开了呢？
她嫌房子小，我也努力赚钱准备买大房子的。我没有告诉她，无非是想给她个惊喜而已，我怎么都想不通。
后来好心的邻居张大妈告诉我说，我跑长途的那几天，她看见我前妻带着个男人回来。她还多嘴问了一句，我前妻说是她的娘家表哥。
我听了后心凉了，人也明白了。我实实在在地知道她没有什么表哥，这个城市我跟她都是孤零零的，根本没有什么亲戚。
后来我又去她上班的车上问了她的同事，才知道她跟车长好上了，好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那个车长已经离婚了，她就迫不及待地搬去跟他一起住了。
我伤心死了，甚至想去找个那个车长拼命，可是当年是我自己求着他把她送上车的，如今算是自食其果。何况还有教练的脸面问题，我现在的工作也是教练推荐的，做人得知道感恩。
考虑再三，我最终忍气吞声了，也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之前的房产也给了老婆。算是给女儿的嫁妆，我自己孤身一人搬进了单位的集体宿舍楼里。
我那阵子特别恨自己，觉得自己无用，是自己亲手把老婆送给别人的，我是个废物。为了让自己不那么痛苦，我就没日没夜的出车，带货，赚钱。没有几年就贷款买了这里的房子。
当时这里是最贵的地段，我贷了三十年的款。我付完了首付款，手里一分钱都没有了，所以装修房子我没有请装修公司。
白天出车，晚上就在这里忙乎。有时候几个哥们也来帮忙，花了大半年时间，弄得还挺像模像样的。
然后就攒钱添置家具，就是一个标准，都是最好的。你看看我这个床，床垫都是最贵的，最舒服的。不为别的，就是想争口气。
我再次环顾这个房间，目光所及之处，确实都是些高端品牌用品。最大气的衣柜，最贵的苹果电脑，最新款的大屏液晶电视……只是这些东西不太适合这个常年都跑外的人，他在等她回来。
我问他：“你在等她回头吗？”
他说：“是。”
我又问：“她背叛了你，你依然爱她？”他点了点头。
我又问：“那她呢？肯回来吗？”他摇了摇头，神情黯然。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回来。我只知道我一个人开车的时候，总是默念她去过的每个站点的名字，记住她每次停留的时间，我习惯了。说实在的，我也有点累了，所以最近才在网上找找看，能不能有个合适的伴儿。”
他又不再说话了，我也不再说话了。
夜半，我裹紧风衣，神情忧伤地走回自己的家，我还在他的故事里。
3
第二天上午九点左右，他发信息过来：“我在家包饺子，你要不要一起来。”
我回复了个“好”字，就简单穿了一身休闲服去他家找他。
我没有什么做饭天赋，不过还是很会擀饺子皮的。甚至会一次擀两个皮儿，就特意在他面前炫耀了一下。
他夸我厉害，说：“你知不知道，我就不会干这个，每次弄皮儿特别麻烦。要用杯子一个一个地扣，又慢又费力气。你的手儿可是巧，三下两下就一个，还挺圆的。”
我说：“我很小就学会擀皮儿，爹坐在炕上包饺子，我们那时候开开心心的。”
他说：“听起来真幸福。”
我说：“可惜，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之后都是痛苦。”
他“哦”了一声，倒是没有接着追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想说，勉强自己笑了一下，说：“哎，都过去了，现在挺好的。”
他说：“不能算好，如果真的好，你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这句话让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他只是吻了吻我的额头，说：“算了，傻丫头，别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情，说点高兴的事情。”
我笑了一下，就继续擀皮儿。他很快包完了一碗馅儿，又从冰箱里拿了另一碗馅儿来，刚才的是韭菜鸡蛋的，这次却是白菜肉的。
我好奇地问：“天啊，你准备了几种馅儿？不是一年的饺子今天都包起来吧？你是不是故意抓我当免费劳工的？”
他笑了：“四种馅儿，每隔几周，我就用一天的时间包好多饺子。我车上有个小冰柜，发车前把饺子放在里面。到了一个歇脚的地方，花点钱让饭店给煮一下，这样又省钱，又健康。”
我说：“没想到，你想得很周到。”
他说：“我没有办法啊，跑长途最怕闹肚子。吃喝的东西尽量少用外面的，我吃过几次亏，就长记性了。”
我点点头：“你也挺不容易的。”
他说：“这些年，我一个人还学会了蒸馒头，炸麻花儿呢！人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没离婚之前，我也不进厨房的，都是她在忙活儿。”
我说：“她挺好的。你想过你们之间有爱情吗？”
他说：“什么是爱情？我爱她，她抛弃了我。爱情该是这样的吗？”
我说：“也许你对她是爱情，她对你是恩情，她以报恩的心态嫁给了你。但是一遇到爱情，她就走了。”
他点了点头，又问：“那你说，我该不该等她？”
我说：“这个我不知道，我不是你，不能替你活。但是我觉得在于你自己的想法，你觉得值得，那什么都是值得的。”
他接着问：“你觉得值得吗？”
我说：“如果有人一直等我，不嫌弃我老了，丑了。那该是一种天大的幸福。”
他听后，频频点头，说：“我愿意等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多老多丑，我都等她。”
我说：“这是个感人的故事。”
他说：“我喜欢她所以会一直等她。如果哪天我喜欢别人了，也许就不等她了。”
我说：“你会喜欢别人吗？”
他说：“也许会吧。”
我便不再问了，他也转而说些小笑话逗我开心。中午他把几种馅儿的饺子混在一起煮给我吃，还戏谑称为“什锦饺子”。
我们边吃边猜是什么馅儿的，除了韭菜馅儿的饺子颜色很深很好猜之外，其他的都会猜错。我们两个人猜得开心，笑得也开心，仿佛所有过往的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吃饱了，喝足了，我去正祥棋牌室找美姐。
美姐问：“怎么样？万福永怎么说的？”坐在旁边的那个女人眼神中满是期待。
我冲着那女人笑着说：“放心好了，他说他永远都等着你，你可以回去找他了。”
那个女人笑了，笑面如花，美而娇俏。虽然有了岁月沧桑，但依旧可以想见她年轻时的美好模样。难怪万福永愿意傻傻等她十年，而她也终于肯回来了。“等待”可以有个美好的结局了。
我又完成一笔订单，拿到了酬金。又疾步匆匆去了城市春天咖啡厅，我约了人。
4
咖啡厅里。
我找到了那个自称“神探亨特”的私人侦探。他最大的特长是帮太太们抓小三，跟我属于同行业竞争关系。
上次因为我抢了贾太太的生意，他曾经找我吵过几次架。但是他也拿我没有办法，是贾太太觉得我看起来更靠谱些，才决定用我的方案。
以后他在望远镜里看见我的脸，就自动闪人了。就凭着他没有去破坏我的任何计划的份儿上，赏给他口饭吃。
他有张中年油腻的脸，身高1.75米，是个190多斤的胖子。要是能瘦个几十斤，估计还能有点儿女人缘。年近四十的他，单身狗一个。
他的个人问题一直都是他老娘的心头病，逢人就说他儿子好，靠谱。还跟美姐套近乎，说我看起来挺适合她儿子的，美姐笑着说：“年轻人的事情，还是他们自己决定吧。”
这都是老太太的一厢情愿，我看不上亨特，亨特也看我不顺眼。我们是天敌，见面能好好说话已经是奇迹了。
他看见我，眼角向上一瞟，憋着嘴，说：“一个当小三儿的，还在大白天乱逛，有伤风化。”
我也没好气地说：“趴墙角的都能明目张胆地坐在这里，我更没有什么可以忌讳的了。”
周围喝茶喝咖啡的，都看我们，心里都在想着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干着怎么龌龊的营生。
他看着我坐下，继续讥讽我：“不是您上赶着邀约，我还真懒得见您的尊容。”
我反唇相讥说：“不是我心地善良，看你吃不上饭的份儿上，我也不来这一趟了。”
他听了，觉得有生意可做，态度马上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笑着说：“这么说，薛小姐要给我介绍生意了？”
我先拿出一张银行卡，推给他。随后又拿出个档案袋，里面是胡强的身份信息。
他举着银行卡，看了我半天，问：“真给钱？多少？”
我说：“里面是十万，帮我找到这个人。”我把档案袋递给他。
他边开档案袋边笑着说：“真是大手笔，我在想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让薛小姐这么破费。”
“里面有个合成照片，我有个三四年没有见到他了，根据印象拼接的，有个七八分像。我不知道他住在哪儿，但是我知道他母亲好赌博，而且经常欠债。你多去这样的场所就应该能找到他。”
他点头，接着问：“找到之后呢？”
我说：“我要见他，你把他的所有生活轨迹都弄清楚了。”
他打了个响指，说：“没问题，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包您满意。”
我又接着说：“另外，你帮我查一下时代会所。”
他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我就知道你的钱没那么好赚！查人行，时代会所的生意我不碰！”
我知道他有点怕了，就故意将他军：“我还以为你真的挺勇敢的，原来也是个怂包！我想你也不敢接这个生意！算了，不找你了，饿死拉倒！”伸手去他手里抢银行卡。
他身子一躲，把银行卡直接揣进衣服内兜了。看他最近落魄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舍不得这些钱就这么飞走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不行，我接了这单生意，先查人，后查会所。至于能查到什么程度，我查了之后再告诉你。”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说：“行。会所的事情我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查。另外会所的事情如果能查清楚，我再付给你十万。”
“什么？”他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喷了我一脸。我对他怒目而视！
他慌忙拿纸巾要帮我擦，我躲了一下，自己抽了张纸巾慢慢拭干脸颊。然后说：“就是看不惯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他低头讪笑着说：“是，是，抱歉，你说还有十万块，真的？”
我说：“我也知道查会所的事情有点危险，我现在手头就这么多钱。你自己也小心些，别惹上麻烦事儿。”
他忙不迭地点头，感激涕零的表情，好像我才是他亲娘似的。
我则起身离开了。我的复仇之路即将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