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压床(3)

2018-12-26 22:55:38

世情

我们单位派人去了现场,老孙也跟着去了。师哥说,班头儿进到铁房子里一看,说了句:“这地儿倒真适合他睡觉,哼,睡吧!”然后转身就走了。

一般人都不知道这铁房子是干嘛的,但老孙知道。而且他还知道,马上落实下来的工段长职位也不会再有了。

那个铁房子十米见方,屋子中间是一个大圆池子,里面有很多类似铅球一样的铁珠子,感觉特别像现在小孩儿们玩的海洋球,只不过都是黑色的铁球。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李刚肯定是进到那个圆池子里了。也许是好奇,也许真的想去里面睡觉,不得而知。

他可能没有注意到,铁房子的屋顶有一个大方孔,有一条传送带连接过来,往这个铁棚子里运送废弃的钢渣。

这个铁房子有个名字,叫“捣渣炉”。那个圆池子是两个套在一起的半圆,倒进钢渣以后,其中的一个半圆会转到上面,与下面半圆对扣,形成一个整圆,运行的时候大圆球会转动,像混凝土搅拌罐一样地转动,靠里面铁珠子之间的相互撞击,把钢渣捣碎。

距离厂房3公里以外的一处渣土堆,发现了带有血迹的工服碎片,连骨头渣都不剩!

出了人命,这是我们厂建厂以来最大的一起安全事故,没有之一。像我们这样属于冷加工的小厂,是很难死人的。

老孙身为班长,又是李刚的师傅,无论怎么说都脱不了干系。仅监管不力一条就够老孙受的,其实大家都觉得老孙太冤了。

“捣渣炉”捣碎了李刚的血与肉还有骨头,同时也捣碎了老孙再次升迁的机会。他通过四年的努力,刚刚从兵工厂的阴影中走出来,却又掉进了另一片更大的阴影当中,老孙再次被击倒!

从此他更加憎恨新人,觉得新人毁了他所有的成绩;也憎恨领导,觉得他们明知不是自己的错,却也收回了他的前程。

他成了性格孤僻的老头儿,除了工作以外,不与任何人交流,弄得班组里每天都很压抑,没有人大声说话,没有人开怀大笑。据说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师哥们都不愿意回自己的班组休息。

老孙对领导的态度更甚,每次都如仇人相见。当然也厌恶新人,只不过李刚死了以后,跟他同批来的几个,三个月内都相继辞职了,没有他厌恶的机会。

所以才到车间里,我们与最年轻的师哥也要相差十年以上,中间无新人。

他们都说老孙就是官儿迷,当不上官儿来气,眼瞅着一个个大傻子都升官了,他心里不平衡,才变成后来的怪老头儿。

其实我觉得不是,升迁对于他来说应该是一种肯定,对他多年来认真工作、努力付出的一种回报,当官儿不是目的,而是认可。

离开

入厂四年以后,我早已彻底地融入了这个大家庭,跟车间所有的师傅都能称兄道弟,当然是师傅级的跟我叫兄弟。干起活来也早就像那么回事了,虽然还算不上主力,但拉出来完全可以挡事儿,老孙对我的态度也早不是当初。

我没有名正言顺的师傅,但大家都把我看作是老孙的徒弟。当再有人问,你徒弟呢?他也不会反驳了。

班组里的气氛也不再压抑。由于我岁数小,师哥们都让着我,我说什么也都没人生我的气,玩笑开过了也就是惹得众人哄堂大笑。有时动静太大,老孙也只是无奈地说一句,“嘿,嘿,嘿!差不多得了啊,菜市场啊!”

要签无固定期的合同了,也就是说可以在这儿呆一辈子。工作的时候我也很认真,像师哥们一样,虽然还没想好以后干什么,但我没想要在这里呆一辈子,所以最终我还是决定离开工厂,到外面看看。

那年我22岁。

临走的那天下午,只有我和老孙两人在班组里。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又是低着头搓手指头,还跟自言自语似的。

那天他跟我说了很多,“走了也好,在这儿没前途,你还年轻,学什么都快,不像我们,岁数大了,也不会别的手艺……

“别再成天熬夜了,那他妈喝酒打牌能当饭吃吗?别什么都没学到呢,身体先垮了……

“到外边好好干,你没问题。外边跟咱这儿可不一样,哪儿也容不得你整天的迟到,别还跟现在似的吊儿郎当!”

感觉这天他对我说的话,比四年里跟我说的还要多。

当晚我请大家吃了顿饭,气氛很愉快。我记得那天老孙抽了两支烟,喝了半杯白酒。他根本不会抽烟,嘬出烟就吐出来,还咳嗽好几回,半杯白酒也是从头喝到尾。

期间他也能跟大家有说有笑地聊天儿,偶尔也会跟别人一起讽刺我两句。我忽然发现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孤僻的老头儿了,其实早就不是了!

散了,等班长和两个妇女走了以后,我跟师哥们又喝二茬儿。

再次举杯的时候,爆脾气师哥说:“唉!老孙舍不得你走啊!”

“啊?”这句话真是把我给惊到了,然后我看向另外几位师哥,他们也是不住地点头。

“你不知道吧?班头儿老在我们面前夸你。”酒师哥喝了一口酒,点着一只烟后说。

爆脾气师哥又说:“你没觉得这两年老孙都变了吗?话也多了,也不像以前整天耷拉个脸蛋子,跟谁都欠他的似的”。

是啊,回想起来,他确实变了很多,尤其是后两年,能跟人聊聊工作以外的事儿了,偶尔还会开个玩笑。见着领导也不再仇视,还能好好地说上几句话。

离开工厂的初期,我主要忙于学习,没有回去看过他们,但会经常打电话。

两年多以后,我再一次回到那个工厂,感触很多。这里的人还是那么亲切,还是那么真实,高兴与否都在脸上,他们从来不装。虽然见了我都是满嘴的脏话,但那是他们最真实、最热情的表达。

自我们那批人之后,每年都有新人补充,只是都分到了别的班组。我进到屋里看见一个新来的小孩儿,酒师哥冲他说:“这就是你那个老迟到的师哥。”然后小孩儿起身恭敬地叫了我一声师哥。

看来哥虽然已不在江湖,但江湖还有哥的传说啊!

老孙出差去外地了,此时他早已经当上了工段长,主要还是负责技术这块。当晚与几位师哥畅饮,现在一班是爆脾气师哥主事,依然是车间里最牛的班组。

后来我新的工作已步入正轨,虽然很忙,内容也与工厂无关,但与师哥们的情谊还在,所以每年都还坚持与他们相聚几次。

他们并不真正理解出版社是干嘛的,美编是具体做什么的,他们只知道小师弟出息了,是“文化人”了。

但无论怎么变,在他们眼里我还是那个可以口无遮拦的小师弟,他们在我面前还是那些抽烟喝酒、真实热情的师哥们!

有后来的同事问我:“你都离开工厂那么久了,怎么还回去找他们呀?还能有的聊吗?”

我会说:“有啊,而且有很多可聊的!最主要的就是跟他们聊天很放松,不用拘着。”

甚至有人还说:“你应该早点离开工厂,省得浪费了好几年的光景。”

我却不这样认为。在工厂的那几年不但不是浪费,还是收获,而且还收获了很多。我觉得那是对我非常重要的四年,是我人生当中非常宝贵的一段经历。

后来我也有了小孩儿,时间没那么自由了,我们只能每年春节抽空聚一次。

后来得知,前年老孙退休了,退休前的职务是厂技术科科长,已经是厂级领导了。此前,他还升任过我们车间的副主任。

我突然感觉,初入社会的那四年,误打误撞的,我好像做了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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