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彼时，岸边围了一群同龄的孩子，两三岁的小女娃便在他们中间。
孩童们散开站着，不时发出声响，小女娃便会朝着声响处迈开步子，走得十分缓慢小心。
片刻，另一方又有孩童发出声响，小女娃再次调转方向。
“福叔，他们在做什么”
十一二岁的男童停在树荫后看着眼前这一幕，他身后跟着一位背着行李的老者。
“少爷，那女娃应是有眼疾，不能视物，只闻声而动，那群孩子在戏耍她”
那些孩子坏心眼儿，竟开始一点点将她往小溪边引去。
“小瞎子，来来，过来这边”
其他孩子捂着嘴偷笑，只觉得有趣，仿佛在期待着，看她会不会真踏过去。
小女娃听见流水声也不懂那意味着什么，才两岁的孩子，心智未开，也不觉危险。
便仔细听着声音朝那边过去。
看着那小小的身影蹒跚前行，树荫下的男童终于忍不住走出去，却被老者拦住。
“福叔，没看见他们欺负人吗，让开”
“少爷，莫要多管闲事，我们需在此住一段时日，得低调行事，你若帮了她，惹上这群未开化的乡野孩童，太过招摇”
“福叔这是什么话，难道就看着他们欺负一个瞎了眼的两岁女娃吗”他眼睛依旧盯着那方，试图绕开身前挡路之人。
“少爷，那小溪不深，也平坦，就是走过去了也不碍事，最多湿了鞋，不会伤着那女娃”福叔继续劝到。
“呜哇……”
话音才落，一声哭泣传来，两人再看过去，小女娃浑身湿哒哒地坐在水里，失声大哭着。
周围的孩子捂着嘴笑，却无一人去扶她。
男童生气地看着老者，“这便是你说的不碍事？不会伤着？”
远处一妇女听见声音骂骂咧咧地跑了过来，孩子们顿时一哄而散。
福叔低了头，他不悔，若是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依旧会拦着少爷。
“走吧少爷，天色黑了，先去安顿下来”
男童冷哼一声，不愿理他，率先走了。
老者叹了口气跟上。
王爷不想朝中风波过波及世子，故两人需隐居一段时日，实在不宜招摇。
此处甚是偏僻，一个靠山角的小村庄，福叔老家位于边缘地，两人立于一处破烂屋舍前，出门便是山野田地，走一遭脚底尽是灰土。
福叔推开木门，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屋里也是满布灰尘，福叔常年在王府也没做过多少粗活儿，这下也有些无从下手。
恰巧方才赶去林子里惊跑了一堆孩子的妇女，正抱着一身湿漉漉的孩子朝这边走来。
福叔迎了上去，“不知这位娘子怎么称呼”
秋娘颠了颠怀中的孩子，换了个姿势，冲两人和善笑道。
“老翁唤我秋娘便是，我瞧着这屋子这两年都无人居住，原来是老翁的，我就住这斜对面，老翁许久未归，若有事可以唤我，我也可帮衬帮衬”
仅有两座屋舍在这村子边缘，斜对面的不远处，正是秋娘的住处，那屋子简陋，倒也整洁。
“真是劳烦秋娘了，我这的确也遇到些麻烦，想问这村子里可否能找到清理屋舍的婆子”
两人对话的时间，亦尘辞在一侧，正好对上那小女娃的正脸，走近了些，见她趴在母亲肩头，委屈地咬着手指头。
他下意识对她露出温和的笑，却是对上一双呆愣无神的眼，那眼珠比常人眼珠颜色淡上许多，看上去有些怪异。
她不能视物，想起河边那一幕，亦尘辞笑容僵在脸上。
秋娘往屋内看了一眼，的确脏乱不堪，满布灰尘，便和颜笑道。
“老翁客气了，请什么婆子乱花钱，我今日正闲着，可帮忙来收拾收拾”
福叔有些不好意思，“这怎么好，太麻烦了”
“不碍事不碍事，老翁住过来我们便成了邻居，街里乡亲的，该互相帮衬着，老翁先来我屋里休息片刻，等替我这顽劣湿了衣的孩子换身衣裳就去收拾”
两人随秋娘进了院子，屋舍简陋，院子里倒是不一样，院里花花草草长得茂盛，绿意昂然。
两人在院内竹椅上坐了片刻，秋娘抱着换好了衣裳的小女娃出来了，秋娘自己一身布衣，给小娃娃的衣服料子倒是好的，想必花了些许心思。
“老翁领我去吧，可否请小公子帮忙照看小女，她有眼疾，怕又被那群顽劣的孩子给引出去戏弄”
亦尘辞对秋娘笑道“多谢婶婶了，我会好好看着小妹的”
这孩子看着很是懂事，不像村里那些孩童般顽劣，秋娘将孩子放置竹椅上，放心笑道“好孩子，老翁我们便走吧”
亦尘辞目送两人出去，转过身见小女娃乖乖坐着，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拉住她因不安乱动的小手。
“你唤什么”
小女娃微微歪着头，仔细听他说话的模样煞是可爱。
这穷乡僻壤的，秋娘倒是将她养的白白胖胖，若是放在旁的家庭，她先天缺陷，就是富裕些的人家，怕也做不到秋娘这般。
小女娃奶声奶气地回答他“娘唤我小诺”
小诺，是个可怜的孩子，亦尘辞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这般大时，所有人都对他视若珍宝，换做她却是人人可欺。
他这般想着，自胸前取出一物，绑在她脖颈上，小诺好奇地去摸。
“哥哥这是什么”
“这是我外祖父留给我的，是很神奇的铃铛，它能告知你朝哪边走是对，哪边走是错”，左右这物什也于他无用，不如送与她。
小诺摸着小铃铛，很是稀奇，也不知是否听懂了他的话。
他后退了几步，走至她坐着的斜对面，将手中一只口哨放置嘴边，轻轻吹响，声响细腻委婉，并不刺耳，似乎不像是口哨发出的声响。
“小诺，下来转个身”
听见声音，小姑娘滑下竹椅，慢慢转动身子，突然在一个方向时，她手中握着的铃铛轻轻地抖动起来，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再微微转动一点身子，铃铛再次归于平静，她觉得有趣，又转回去，果然铃铛又开始响起。
他在她正前方，朝她伸出手，语气中透着柔意“小诺，过来”
小姑娘便径直往前缓缓迈步，稍微一偏移了方向铃铛又停了声音。
小姑娘从未见过这般新奇的物件，笑着露出一排小小的乳牙，笑着一步步朝他走近，似初阳。
他看着，眼中渐显暖色。
王侯将相之家，向来不会有多少温情所在，这般真挚纯洁的笑容，是他以前未曾见过的。
他终于牵住了那只小手，蹲下来将她拉近身边。
“只要将这哨子吹响，小诺的铃铛就会指引你到哥哥身边，你若要找哥哥，摇三下铃铛，它也会带着你过来，铃铛响起，所走之路，便是对的，可听懂了？”
小姑娘欢喜地摸着铃铛，像是得了珍宝般小心地捧着，听了他的话呆呆地点着头。
“小少爷”
福叔过来替秋娘取些物件，恰好看见这一幕，有些急切地出声打断。
“福叔？你这是怎的了，着什么急，这般大声说话，会吓着小诺”他皱着眉头，似是对福叔这样有些不满。
“小少爷，这可是老将军留下来的物件，当年老将军出兵边域，圣上赏赐，将军未求功利，仅求了从边域得来的这双生铃，这般贵重，怎能这般轻易送人”
“哦？是吗”亦尘辞转转眼珠，目光在这双生铃与小姑娘脸上来回扫了几眼，见她欢喜的面容，转头看着福叔笑道：
“那又如何，给了便给了”
哎，福叔叹了口气，拿了些物件又离开了，暗道小少爷看着比同龄人稳重，到底还是孩童心性。
亦尘辞好心将双生铃送给小姑娘，却不曾想后来，也是因为这双生铃，而害了她，这事也成了他一生不愿忆起的痛。

福叔两人住进村子里，秋娘给予了不少恩惠，福叔很是感激，也不在拦着小少爷与小诺接触，他常常给这母女二人摆平了不少有心欺辱之人。
秋娘在屋内做饭，又有几个顽劣的孩童凑了过来，想引小姑娘出去戏耍。
眼前漆黑一片，四周响声不断，不知该往何处。
“小瞎子，快出来玩儿”
小诺想了想，拿起铃铛摇了三下，不听其他声音，就跟着铃铛的响声前行，她还记得哥哥说过，跟着铃铛，走的才是对的方向。
亦尘辞正在屋内背书，忽的感觉胸口的铜哨有些发烫，开门便看见一个男童将小姑娘推到在地。
“小瞎子，叫你不应，你往哪走呢你”
“住手”他愤愤出声。
心虚的孩童们一哄而散，只剩小姑娘孤零零地坐在地上，嘟着嘴小手护着小铃铛，双眼无神，手中的小铃铛叮铃叮铃地响着。
“没事小诺，他们都走了”他上前将她拉起，给她拍干净衣上的灰尘。
“哥哥，小瞎子是什么”
他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最终轻轻落在她的脸上，替她抚去最后一丝灰尘。
“小诺别太在意别人的话，这世上，会有一些人，除了黑没办法感受其他颜色，但是呢，也依然要努力且开心地活下去，不能因为只能看见黑暗便让自己活在黑暗里，知道吗”
小姑娘无神地看着他，不知是否听懂了所有，只是轻声问道“哥哥，除了黑色，这世上还有其他颜色吗？”
亦尘辞哑言。
“可是娘说，大家都只能看见黑色，小诺与别人没有什么不同”
他再也无法开口去戳破这个美梦，好像自从遇到这个小姑娘，他便常常愕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秋娘为她编织了一个很美好的梦，将她保护得很好。
贰
这日福叔去了镇上，亦尘辞正于屋内看书，秋娘过来替他做些宵夜，小诺一人正在自己家的小床上睡得正香。
一群黑衣人突然闯入，不堪重负摇摇欲坠的木门发出嘎吱的响声，他放下书，谨慎地藏身于门后，从夹缝里往外看。
秋娘听见声音正骂骂咧咧地往外走，不满地喊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