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傍晚的街道大雪纷飞，一辆白色SUV停在潮湿泥泞的胡同口前，滚滚白烟自车底升腾而起，在雾气氤氲的车窗内，有人垂头点上了一根烟。
啪嗒。
车门被打开，气喘吁吁的某Z坐上车：“久等了。”
“也没等多久。”男人扬了扬手里的烟，笑道。
“怎么有空回鹿城了？”
“回来加油。”
某Z闻言一愣：“鹿城的油比S城的好？”
男人摇摇头：“好不好咱不知道，不过便宜。”
某Z笑道：“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他笑而不语。
男人给某Z点上一根烟，两人沉默间吞云吐雾，白茫茫一片，看不清彼此。
“开始吧。”某Z打破了平静。
男人把烟掐灭，沉思一番，苦笑道：“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1
曾经在某个综艺节目里，主持人拦住一个路人，问他如果不考虑工资房贷赡养父母等等问题，他愿意找什么工作？
路人想都没想，张口就道：网管。
2012年的冬天，王昊背着书包来到了鹿城的一间黑网吧，他没有要求网管开机，而是说出了应聘这两个字。
待老板问其原因，王昊只是说半工半读，然而这也只是一种托词，他真正想要的，是成为网管后深夜对于上百台机器的掌控权。
畅游在名为游戏的海洋里，对于某些孩子们来说，这应该是最想实现的梦想了。短暂核对了一番他的年龄后，王昊当即就在网吧当上了网管，他怀揣激动之心抚摸着主控电脑的鼠标，一边聆听着老板的交代，一边暗暗窃喜。
网管的工资并不高，对于一个在校学生而言已经绰绰有余了，况且这里的环境又那么的适合他，说是心花怒放一点也不为过。
那一年他17岁，网管这份工作为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王昊也理所应当沉迷了进去。
在黑网吧做了两个月的工作后，王昊因学业问题回到学校，不久便被迫毕业。
做网管的时候，王昊偶遇了曾经的同学刘佳佳，不得不说那是个极有意思的巧合，她推车来网吧充电，走到网吧里，恰逢王昊打开冰箱拿汽水，塑料膜哗啦作响，他与她四目相对。没有沉默多久，王昊扬了扬手里的可乐，笑着问：“来一瓶？”
她嘴角撇起一抹弧度，毫不客气的伸手接了过来。
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他推着她的电车来到屋内，一边聊着他们的共同回忆，一边交换了联系方式，感谢那时的速充站还没有很多，王昊跟她聊了很久，那一天他没有打开电脑，心中被别的喜悦填满。
电车充满了电，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13年6月，王昊从学校拿回了毕业证，一回鹿城便去了她打工的快餐店，他极有礼貌的与她的同事打着招呼，旋即拉着她来到了屋外。
“我喜欢你。”
王昊看着她认真说道。
她害羞的垂下脑袋，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跌跌撞撞跑回了店里。
王昊站在外面，透过玻璃看到她步伐轻盈充满了欣喜，挠了挠脑袋，咧嘴笑了起来。
......
某Z深深吸了口烟，问道：“她这么简单就答应了？”
男人摇摇头：“告白前，每次她休息我都带她去外面玩，无论是玩的还是吃的都没有要她掏过一分钱，她前对象骚扰她，也是我找人摆平的。”
某Z倒抽一口凉气：“这么费劲？中间可是跨了半年呢，你花了多少钱？”
男人想了想，说了一个数字。
那是一个在校学生绝对拿不出来的数字。
2
说是水到渠成也好，说是天造地设也好。王昊跟刘佳佳就从告白的那天直接步入到了热恋期。
每次她下班的时候，王昊总会骑着他的电摩带着她逛遍鹿城每一条街道，他们的欢笑与爱意浸染了这座旧城了每一个角落，任是怎么截取那段时光的片段，旁人都只能看到‘幸福’二字。
王昊的打工生涯并不顺利，他做过香烟代理，也当过一段时间的服务员，去旁边的城市当过辅警，还做过一段时间的10086客服。
他的工作不稳定，收入亦然。然而就算在热恋期王昊也未曾要她掏过一分钱，只因他觉得这是男人的事情，不应该让她操心。
时光飞逝，很快便来到了14年年初，同样的一天，他开着电摩停在快餐店门口，她在同事的打趣声中红着脸像个孩子一样跑了出来，看到王昊的车头塞着好几个空瓶子，笑着问：“你灌猪呢？喝这么多水。”
王昊：“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渴的厉害，可能是换季嗓子发炎了。”
她有些担忧：“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王昊满不在乎笑道：“没事，花那冤枉钱干啥？”
在把她送回家之前，王昊总会带着她去路边摊子吃一顿晚饭，每次二人总会交谈着今天遇到的新鲜事，今天也不例外。
她吃了半晌，放下筷子，道：“王昊，我要换工作了。”
王昊一口咬了半块卤蛋，含糊道：“好事啊，什么工作？”
“球童。”
“球童？”
“就是陪客人打高尔夫球的。”
王昊想了想：“挣得不少吧？”
她算了算：“基本工资加上小费，能有五六千呢。”
王昊一边往嘴里送着面条，一边对她比起了大拇指。
她被这幕逗得咯咯直笑。
就这样，她去酒店做起了球童，而王昊也辞了自己的工作，在那里当上了保安，二人上下班都在一起，倒也乐得如此。
每次趁着黄昏回家的时候，王昊骑着电摩，有时会注视天上那些奇形怪状的云彩，听着背后的她说着今天的事情，心想如果时间定格在这一幕该有多好。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一个月后，王昊察觉到自己的饮水量逐渐变大，身子也变得虚弱起来，一天早上，他的父母领着他去市里的大医院看病，做了一番检查后，主治医生只是扫了眼桌上的数据，便怒道：“怎么现在才来？”
妈妈担忧道：“大夫，是什么病啊。”
医生叹了口气：“他得了糖尿病。”
糖尿病三个字就像晴天霹雳一样劈在了王昊的天灵盖上，一开始他以为听错了，再得到同样的答复后，他踉跄跑出病房，走到楼道，手指颤抖的点上了一根烟。
纷乱的思绪缭绕在脑海之中，像挥之不去的蚊虫，吵的人心烦气闷。
我怎么会得糖尿病？开你妈的什么玩笑？
肯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烟一根接着一根，王昊眼睛死死盯着窗前，心想如果这是一场噩梦，自己为什么还不醒来？
悦耳的手机铃回荡在耳边，王昊看了看来电提示，稳定了下情绪，接听后道：“喂？”
“王昊，我怀孕了。”电话里的声音充满了哭腔与无助，她哽咽道：“我在鹿城医院，你来陪陪我好吗？”
王昊眼前一黑，他扶着窗沿良久才回过神来，内心如万马奔腾过后千疮百孔。他低声安慰了她几句，旋即挂断电话飞奔回病房，打开门的时候，正好听到医生在说‘住院’。他旋即坚决道：“我过几天再住院。”
医生坚决道：“你的病情很严重，需要立即住院观察！”
妈妈也在旁边劝道：“别闹脾气了，赶紧住院吧。这是对你好。”
王昊又重复了遍自己的话，然后他跟他妈在病房里吵了起来。
他自然不敢告诉家人真相，只好梗着脖子怒吼，只是说了几句，他便觉得喉咙一阵干燥，王昊将桌上的矿泉水瓶抓起来一饮而尽，抹去唇角的水渍后，看着水瓶上自己扭曲的倒影，突然安静了下来。
那是一张苍白的脸，那是一张狰狞扭曲陷入绝境的脸——那，是自己的脸。
如果不住院，病情将会加剧，最严重的情况是危及生命，可是如果住院，她怎么办？王昊想到她坐在寒冷的走廊里，只能嗅着消毒水与冷风的味道，惊慌且恐惧的等待着护士的呼唤。那副画面像是一千把刀子剖开了他的心脏，撕心裂肺又歇斯底里。
妈妈的态度十分坚决，至少今天他不会再走出这座医院了。
王昊将水瓶扔到垃圾桶，沉默的走出门外，再次回到楼道，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她的号码。
她在哭着说些什么。
她在问自己到了那里。
她在懊悔曾经的所有冲动。
她在害怕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最后，她问他自己到底要怎么办。
王昊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惨然一笑。
“对不起。”
他挂断手机。
然后哭成泪人。
3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男人深深吸了口烟，叹了口气：“那一天，谁都没有给过我选择的机会，一个也没有。”
某Z沉默了。
许久，他问道：“后来呢？”
这三个字似是能抚去许多东西，男人表情变得不再那么悲伤，他吐了口烟雾，淡淡道：“那时我在住院，只好叫我姐陪她去打胎，后来又偷偷跑出去回鹿城去看她......”
......
对于王昊来说，2014年是改变命运的一年，他从一个平凡人变成了一个失败者，不是被谁击败，而是被自己击败。
因为糖尿病，他住院家里花了五万，又在身上挂了个注射胰岛素的机器，这才出院。再次回到鹿城的时候，虽然景色街道仍是那般熟悉，但王昊却觉得恍若隔世。他来到她租的出租屋前，敲响了门。
房门打开，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你没事吧？”王浩满怀愧疚道。
她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到了客厅。
王昊紧随其后，看到她并无大碍，不由松了口气，内心的愧疚也减轻了几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