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阿婆,这是今天的新鲜鹿血,你拿好了。”山海坊的老板娘瑛姑将一小瓮密闭严实的鹿血递到了双鬓鹤发的李家阿婆手中。
“有劳瑛姑。”李家阿婆笑言接过鹿血,同时将准备好的碎银递给瑛姑。
瑛姑见状赶忙推让,“这点鹿血不值几个钱,前些日子要不是小仙姑出手相救,我家娃就得遭大罪了。”
瑛姑言辞肯肯拒不肯收银两,李家阿婆脸上含笑可依旧是将手里的碎银子再次递过去:“你家娃回魂了就好,而鹿血又是另外一码事,诚如小仙姑所说万万不可搅在一起。”
这一句‘万万不可搅在一起’猛一下好似敲到了瑛姑的脑袋上,瞬间将瑛姑敲了个清醒,连忙是收起了客套,一脸诚恳的看着李家阿婆:“既是这样,那我就收下这银两,只是这心里还是想要谢谢小仙姑的。”
“瑛姑有这份心意就好。”李家阿婆将鹿血放稳妥在竹篮里,微微思蹙后又道:“对了,我家小仙姑与水有缘,最喜红鲤自由摇曳江水里,瑛姑若怀感激无报处,不如以后见了红鲤莫要捕上岸,任它自由可好?”
瑛姑的尴尬在李家阿婆的点醒下瞬间开悟,接连点头称是:“这好办,左右这水市上我们山海坊还能说句话,这红鲤就任它自由自在的。”
“如此瑛姑倒是成全小仙姑促成善事,老身替小仙姑先行谢过。”
随后两人客套一番,李家阿婆这才是缓缓的离开。
待李家阿婆走远,店铺屏风后缓缓转身出来一位年轻的公子,这小公子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应该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样貌从轮廓上来看也是极好的模样,可偏偏一抹上好的绸带却是缠在双眼部位,如此年华、如此样貌竟是个瞎眼的,让人见着不由得心叹一句‘可惜了!’
瑛姑看着这小公子现身连忙恭恭敬敬的退到侧边一些,这才是开口道:“公子,因之前听公子提过红鲤一说,所以今日不曾问您意见,就擅自应下了李家阿婆的话。”
“无碍,她高兴就好。”小公子说着突然低头微微一笑,瑛姑从旁听的并不真切,却是被一直不苟言的公子忽然一现的笑给吸引住了,一抹天青色的绸带明明已经将小公子的面容遮去大半,可不知为何瑛姑还是觉得这一笑融融将整个山海坊都要映的明媚起来。
瑛姑正愣神于小公子的笑容中,小公子却已经收起了笑颜,继续冷着脸吩咐道:“这件事情你办的不错,过后自有奖励。”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公子过誉了。”瑛姑脸上喜气一团,心中暗道这差事也没想象中困难,轻轻松松两头都沾了光,“接下来还需做些什么,公子只管吩咐就好。”
“接下来的事情我自己来,你们不要再掺和进来,如常就好。”
小公子话中有话,瑛姑也是个聪明人,立马就意会了:“公子放心,这山海坊明面里与公子无关。”
“明白就好,这拐杖以后也没用了,就当柴火给烧了吧!”小公子说着竟将自己手里上好的阴沉木拐杖随手一扔,然后双手负于身后慢吞吞的就要离开山海坊,瑛姑看着于心不忍想要上前去搀扶,却被小公子伸手制止住,只得是眼睁睁的看着小公子跌跌撞撞融入人流之中,渐行渐远。
李家阿婆回到小筑,远远就见着顾晏枝手握线装书倚在竹榻上睡着了,一头乌黑的长发顺着顾晏枝的身形铺散开来,在乌发的映衬下白净的小脸越发的精灵可人,转目却见一双白玉般的双足竟又光裸在外,李家阿婆不满的摇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先去了卧室。
从内室取了小毯出来,李家阿婆刚要给顾晏枝盖上,不想顾晏枝却是自己先醒了,一双朦胧睁开的水杏眼里没有半分的迷糊,在看清楚李家阿婆面容时瞬间收起了警惕,而后慈爱的冲着李家阿婆笑笑:“四娘回来啦!”
“姑娘又贪凉赤脚睡觉,仔细回头又要不舒服的。”李四娘不乐意的嘟囔道。
“好四娘,生老病死在我这里无关痛痒,无需担心。”顾晏枝说着挪了挪身子,拉李四娘坐自己身边,心中暗道:若是不舒服了还好,偶尔的身体不适才能够提醒自己,自己虽然混混沌沌,但也还是活着的。
“怎么能够不担心,眼见着我已是垂垂老矣,只怕很快就不能够再照顾姑娘生活了,而姑娘却依旧是这般随性而为、不善自理,这让我如何安心离世。”李四娘说着微微背过身子,语气之中竟然是带上了哭泣。
顾晏枝生来聪敏且灵泛,处理起大事小事都胸有成竹格外的灵活圆润,偏偏却是对安慰这事不上手,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李四娘暗自抽泣,明明自己心有关切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好在李四娘跟着顾晏枝已有半生,自是明白懂得顾晏枝的,心中暗自愁绪了一会之后,又偷偷的擦干净了泪珠,接着仿佛没事发生一般转头回来看着依旧是少女模样的顾晏枝:“姑娘,鹿血已经带回来了,待会我就给你埋梨树下,算上今天这一罐,梨树下已经整整埋了三十坛鹿血,姑娘可一定要记好位置,取用的时候千万不要忘记顺序了。”
“好。”顾晏枝点点头,“四娘,这些年你辛苦了。”
“不辛苦,当初能够得姑娘之力逃出升天,已是四娘的大幸;后来又能有幸得伴姑娘半生,就更是四娘的福气,四娘何其有幸才能够遇到姑娘!”李四娘说着有点迷恋的看了一眼顾晏枝,“只可惜转瞬四娘已白发苍苍,而姑娘却依旧青鸦双鬓,不能够照顾姑娘长长久久才是四娘一生憾事。”
“四娘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顾晏枝不知从何安慰,只得是让李四娘安心,好在李四娘懂顾晏枝这冷言冷语背后的安心之意,因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点点头算是暂时翻篇此事。
“对了,那山海坊的瑛姑很是感激姑娘给她家小儿招魂的事情,我就提了一嘴红鲤的事情。”李四娘近几个月来越发的觉得自己身上不够爽利,想是大限将至,所以慢慢的已经在将一些事情圆出去,只盼自己离世之后顾晏枝不要过得太过于辛苦才好。
顾晏枝闻言,眉心一蹙似有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心思几个回转都觉得恐生变故,刚打算开口要让李四娘收拾收拾离开,可抬眼却见李四娘皱纹横生的脸上喜色褪去,慢慢升起了不安之色……
“这也很好。”暗自压下离开的想法,顾晏枝改口淡淡的安慰道:“四娘有心了。”
听到顾晏枝这样说,前一秒还担心自己是不是做了糊涂事的李四娘终于是展颜,“只要姑娘好,四娘这心意就传递到了。”
“四娘,上次你给我带的桂花糕很可口。”顾晏枝说着脸上流露出向往之色,李四娘看在眼里立马就点点头。
“当时姑娘还说有点腻味,现在可是惦念那甜甜润润的感觉了,我也是吃过一口就一直惦念不忘。”李四娘年岁长,渐渐迷恋上了甜食,王氏小店甜腻的桂花糕就是李四娘的心头好,自己所好自然想要和喜欢的人分享,李四娘喜食桂花糕自然是拿了与顾晏枝分享。
只可惜顾晏枝不喜甜食,或者准确说来顾晏枝对一切食物都没有太强烈的欲望,平时饮食也就求个饱腹就好,因此李四娘才会担心若是有天自己不在了,顾晏枝会不会就不吃了。
“嗯,很多时候在遇到的当下并不懂,错过了才觉后悔。”顾晏枝低头似有别意的说道。
“那我去给姑娘买。”顾晏枝平时很少有想吃的食物,加上李四娘也有些日子没有吃桂花糕了,因此也没太注意顾晏枝这个要求提的奇怪。
“现在就出发吧,早去早回!”早去早回,顾晏枝平静的看着李四娘不疑有他,嘴上这样说着让李四娘早去早回,但心里却暗自凝神将式神的归期定为第二天。
裁剪好的纸件式神缠上自己的发丝,往半空中一抛,纸样落地之时就幻化为一人一马车稳妥的立于庭院之中,李四娘早已见惯顾晏枝使用异术,对于这些凭空出现的式神早已见怪不怪,现在心心念念的只有桂花糕了,高高兴兴拎起竹篮坐上马车就离开了小筑。
入夜,小筑静悄悄的,若不是竹屋有一豆烛火将顾晏枝的身形倒映出来,只怕是猫头鹰飞过也会将小筑当作是无人之境。
竹屋内,顾晏枝懒懒的半倚在矮桌边上,双眼微闭敛神凝神,双耳却敏锐的将周遭的一呼一吸都听到心里。
“乌将军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的呢?”顾晏枝忽的睁开眼,目光直视微微开启的门缝,手指微扣轻弹就将桌面上的热茶顺着门缝弹飞过去,“我的小筑比不得齐川水源肥流,可一杯热茶还是请得起的。”
“哎呀呀,烫死我了,姓顾的老妖婆,看爷爷我今天怎么收拾你!”一阵手忙脚乱的翻动声伴随着骂骂喋喋怒吼声突然出现,接着一团妖异的黑雾凭空出现竹屋中,好似一滴墨汁跌落洗砚池,瞬间就扩散开来,眼见着就要将整个竹屋吞噬到黑雾之中了。
一豆烛火里,顾晏枝不慌不忙的又斟了一杯滚烫的茶汤,接着从旁花瓶里选了一枝紫竹出来,泛着紫光的紫竹叶先往茶杯里一沾,又被顾晏枝双手合住竹干轻轻来回转动,茶水就被分散开来飘飘洒洒落得整间竹屋都是,仿佛是一阵牛毛细雨落了下来。
茶水在空中散开的须臾功夫里,竹屋四下发出了滋啦滋啦的声响,在这像是烤肉一般的声响里甚至还散发出隐隐的恶臭,与此同时墨汁一般的黑雾也渐渐的散开来,竹屋又亮堂起来。
“老妖婆你暗算我!”气急败坏的声音在黑雾中嘶吼着,不一会儿一个臃肿的身影就从黑雾中显露出来,只见烛光中慢慢走出来一个人面妖身的怪物:怪物身高两米有余浑身漆黑如墨,横肉打颤的脸上写满了对顾晏枝的不满,一双金色的眼睛更是死死的盯着顾晏枝,仿佛下一秒就要在顾晏枝身上看穿一个洞,就连身上不安份的八只肉须也是试探着要往顾晏枝身边窜,只可惜矮桌周边一早就被顾晏枝撒了细碎的竹毛,那些个肉呼呼的肉须刚一接近就被扎得立马往回缩,“老妖婆,你是越来越毒了!”
顾晏枝没有立即回应,不慌不忙的从怀中拿了素绢出来掩了口鼻,“百年未见,乌将军还是一嘴污秽之气,臭!”
“你这样不待见我!”乌将军被这话一激,气的脸上横肉乱窜。
“之前就没待见过你!”顾晏枝说着端起一杯热茶起身,“乌将军大晚上偷偷摸摸带着一堆乌合之众围了我小筑,这是要做什么呢?”
顾晏枝眉眼流转竟是危室之内也别有一番韵味,在灯下看美人本就是韵事一桩,加之顾晏枝长得也着实是漂亮,而这乌将军百年之前也是对顾晏枝动过心思的,只不过是求而不得,所以若是今天动武变作相合……乌将军想着想着看向顾晏枝的目光变得淫邪起来。
“老妖婆,百年未见你还是这样水灵灵的挠我心,今天月黑风高的也没有外人,不如就从了我。”
“就你这又丑又臭的模样,下辈子你都别痴心妄想!”顾晏枝一面极尽刻薄说,一面留意着乌将军的面色,“有什么事情直接说,你的模样我见一次恶心一次。”
乌将军被顾晏枝毫不留情面的话激得面色越发黝黑,想要将触须伸张过去偷袭顾晏枝,可这地上的竹毛多如牛毛,根本无法接近顾晏枝一分,于是乎怒气冲冲的数道:“顾晏枝,七日之前你从我流域内夺走一个生魂的事情还没有交待,今天又下令护住红鲤,不得捞补杀生,如此霸道行径爷爷我是看不下去了,今天定要将你正法了,才能还我齐川安乐。”
“原来这百年间你不仅仅是维持了又丑又臭模样,还变本加厉学会颠倒黑白了!”顾晏枝说着耳朵微动,将屋外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
“你这老妖婆说的什么话?”乌将军怒火冲冲,一些黏黑的液体开始从身下渗出。
“想当年乌将军也是东海一名猛将,却偏偏贪心铸下大错这才被贬齐川,乌将军到了齐川就该尽忠职守造福一方百姓,方对得起龙王当初的宽仁。”顾晏枝将往事一一道出:“只可惜乌将军这百年来却是一件善事也没有做,反倒是不知悔改一错再错。”
“胡说八道!”
“别的且不说,就单单是亡人买水钱这一笔银钱,可没少变了模样再进乌将军的腰包吧!”买水钱是河川上游特有的一笔收入,世间凡人离世都是要到河川上游买一瓮长流水,供用亡人洗去人世间尘埃的。
“爷爷我守着齐川,收这买水钱给我有何错!”
“若只是干净的买水钱,那自然是没有任何错的,可是乌将军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跌在这贪心上面。”顾晏枝说着从怀中取了两枚崭新的银币扔到乌将军触手边,“将这些银币常年散落在河川里居然依旧亮光闪闪,吸引着不知实情的人去捡拾,拾捡者十有八九都会溺水而亡,乌将军觉得这是巧合吗?”
“贪心之辈意外溺水,不是巧合还是什么?”乌将军仗着脸黑,说起假话也丝毫不变脸色。
“明明是浅滩却水草丰茂,且有大小深坑遍布,银币悬于水草之上,下水捡拾之人踏足的当下就已经是踏上亡途。”顾晏枝说着冷目看着乌将军:“据闻齐川这些年靠着这些冤死之魂换取了不少黑市好处,乌将军这日渐肥硕的身子就是最好的注解吧!”
“胡说八道!”
“前日我引那生魂回阳时,已经直接砸了黑市的店,乌将军今天找上门来,倒是替我省了去齐川封流的功夫!”
“不自量力的老妖……”乌将军的老底被顾晏枝一一揭起,心中的那点旖旎全部散去,“护红鲤,抢生魂,还断了我族财路,今天定要除了你!”乌将军说着就开始召唤一同前来的水兵。
“不要白费力气了。”顾晏枝说自顾又斟了一杯茶,“外面那些蝼蚁都已经成花肥了。”
“这怎么可能?”乌将军不信顾晏枝所说,再次催动召唤令,可门外依旧是静悄悄的,没有接应的迹象,“你一己之力,怎么可能?”
“乌将军上门之前也不调查清楚。”顾晏枝嫣嫣一笑,“我怎么可能独自一个呢!”
顾晏枝话音刚落,就听得门外传来回应的男声:“晏枝,花肥充足,今年金茶花定能多开几日。”
虽是短短一句话,已经足够顾晏枝听清楚来人是谁,一些画面在脑中迅速闪过……终于还是来了,顾晏枝心中一动,不过很快就将注意力放回到室内,看着脸色大变的乌将军,继续道:“只可惜乌将军死后不能护花,却是要回东海填石的。”顾晏枝说着从袖兜里取出一道黄符,乌将军定睛一看,居然是东海的灵符。
东海灵符一现,乌将军已知自己定是无力回天了!
顾晏枝真的没有唬自己,不仅没有唬自己,而且还恶毒的一早就下好了套,等自己往里钻,今天放出‘护红鲤’的话,说不定也是故意引自己上套的。
填石,听起来波浪不惊,但实际却是将肉身挫骨扬灰之后填到荒芜深海,是海域最重的刑罚,而灵符就是催动的标识。
灵符一现,代表的是肉身已经和绑定填石,事情就毫无回转之地。
乌将军看着眼前的一切,暗道自己今天来真是来白白来送命的,居然自负到以为顾晏枝无处可依,天真的以为顾晏枝可以任自己揉圆捏扁,殊不知从抢夺生魂开始,顾晏枝就已经做下了万全的准备,等的就是自己自投罗网……想通了其中的弯弯道道,乌将军不由得是恼羞成怒,不再忌讳地面上细细密密的竹毛,一股狠劲的冲向顾晏枝。
顾晏枝看着冲向自己的乌将军,脸上没有任何的惊慌,依旧是淡定的站在原地,看着乌将军拼死突破。
“老子就是要死也要拉个垫背……”乌将军咬牙切齿的道,只可惜乌将军话还没有说完,浑身就被捆仙索给缠住,就连灵活的触手也被缠的动不了分毫,失去了控制力之后‘咚’的一声摔倒在地,再也起不来身了。
“死到临头还不安分!”墨青语神清气闲的从门外走近,一边走一边收着手里的困仙索,乌将军身下竹毛细细密密的扎着,身上灵符压着,困仙索又从旁收力,须臾的功夫里乌将军就在困仙索内化出了原身。
顾晏枝见了要上前去收拾,却被墨青语出手制止了,“晏枝,外面的式神……想来已经耗尽你的力气,剩下的就由我来处理。”墨青语进小筑就感觉到式神的力微,由此估摸出顾晏枝定是在独自支撑,所以剩下的就自己来处理吧!
乌将军化出原身之后,将竹楼地面弄的一片狼藉污迹,并且伴有阵阵的恶臭,之前墨青语就不愿意顾晏枝沾手这些肮脏的东西,现在也一样。
只是不能视物的墨青语刚把乌将军收入灵龛内,就不慎被地上滑腻的污秽给绊倒了,整个人重重的摔倒在地,发出了很大的闷响,顾晏枝听在耳中就知道人摔疼了,可墨青语却一声不吭的默默起身,又继续的收拾残局。
顾晏枝从墨青语进入内室之后就刻意避着尽量不去看墨青语,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和他对上视线。
但现在顾晏枝没有听到料想中的呼痛声,感觉有些异样,这才有些不放心的放眼去寻墨青语。
这一看着实是惊到顾晏枝了,墨青语那双原本漂亮的双眼之上居然缠着一抹绸带,而一向喜好洁净的人身上现在全部都是污垢,这两者结合起来得出的结论让顾晏枝心中一阵巨浪翻腾:“你的眼睛怎么了?”
“枝枝,你看只有我这样,你才会放心的见我、接近我不是吗?”墨青语说着冲顾晏枝一笑,这笑从心来,是真正的高兴。
墨青语是真的高兴,顾晏枝却愣在原地如被雷劈,心中只道:这变故着实出乎自己所料,只怕是自己要栽了!
一切收拾妥当,墨青语便寻着顾晏枝身上特有的香味,自觉主动的靠过去,亲腻的好似百年之前一样;但又不同于百年之前,顾晏枝察觉到墨青语靠近的意图,下意识的就要伸手推拒,不想墨青语却坦然的伸出自己的手。
“枝枝,小筑外面的阵法被乌将军破坏了不少,我一路摸索这过来,手上好像扎到刺了。”墨青语说着就将一双手伸到了顾晏枝的眼前。
顾晏枝定睛一看,白白净净的一双手上细细密密的布满了碎刺,加之刚才收拾残局又割伤了不少地方,如今一眼看过去这双手就没一个好的地方,顾晏枝收敛了百年的暴脾气好像瞬间又是找到了导火索:“什么叫好像扎到了刺,明明就是扎成刺猬,我看你是触觉出问题了,眼睛……”顾晏枝说到眼睛突然顿住,一双可以承载耀眼光芒的眼睛怎么就……
墨青语可不管顾晏枝突然的暴躁,或者说是有些怀念顾晏枝这样的暴躁,脸上却是压抑不住的笑意,双手要不是被顾晏枝牵着,肯定是要化成翅膀高兴的飞起来了,“当时嗅着沿路的气味不对劲,生怕枝枝你有危险,只想着快些赶过来,旁的感觉都没有了。”
顾晏枝闻言只觉百年未见,从墨青语这说话的劲儿来看,这百年来肯定是没少吃蜜糖蜂蜜。
拂袖点亮油灯,顾晏枝从李四娘的针线包里找出一根银针,细细的挑起刺来。
“眼睛是怎么回事?”顾晏枝不是那种拖拖拉拉的人,心里有疑惑一定是要问出来的。
可墨青语却不愿意好好说,“就这样了。”
“什么叫做就这样了?”顾晏枝说着手上一用力,针尖就多往下走了几分,墨青语一时间没预料到,被刺的颤了一颤,也是明白了顾晏枝只是要让自己说实话,可现如今的墨青语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瘦弱无助少年了,又怎么会被顾晏枝有分寸的针扎就乱了自己的步子呢!
“就是现在这样子挺好的。”墨青语说着抬头冲着顾晏枝笑笑,双眼虽然被遮住了,可一对小梨涡却又让整张脸增色不少,“当初我就太迂腐了,没有想到这个办法。”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目不能视的问题,墨青语不配合回答,而顾晏枝从简单的字里行间也大致猜得到一些,墨青语现在这样肯定是和自己脱不了关系,眼下既然墨青语没有想好怎么说,自己也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所以暂时搁浅一下也好。
“枝枝真是个心狠的姑娘。”墨青语继续不愿意回答顾晏枝的问题,叹了一口气语气哀怨的道,“不对,枝枝对其他人都很好,就是对我格外的心狠,百年之前说走就走,什么都不带走,也不给我留下任何的念想,让我在这世间苦苦寻找百年。”
墨青语说着伸手去摸索顾晏枝的脸颊,墨青语手心没一寸好的地方,起起伏伏的印在顾晏枝的脸颊上,这让顾晏枝无力挣脱,再次感受到顾晏枝的温度,墨青语不由得叹谓:“枝枝明明是暖暖的,可偏偏对我却是冷冰冰的。”
顾晏枝之前最是受不了墨青语犯规装可怜的样子,抬眼举手就想要呼一巴掌过去,可这才抬头就又被墨青语双眼上缠着的绸带无声的劝退了,深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胡乱抓住一句就道:“说了几百遍了:第一,我不是姑娘家,我是妖;第二,我们非亲非故,遇见是遇见,走散了也就走散了,我们是什么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你有必要这样一直缠着不放吗?又不是我让你来找我的,再说了你找我做什么?”
“枝枝就是我的小姑娘,就算对我冷冰冰的,也是我的小姑娘!”墨青语到了顾晏枝这里,之前的稳重沉着都没有了,怎么胡搅蛮缠就怎么来,现在还仗着自己目不能视更是紧紧的缠着顾晏枝,“而且我们怎么可能没关系,枝枝离开前一晚明明是答应我的,可不曾想第二天我就再也找不到枝枝了。”
“打住,先回答我的问题,怎么找到我的?”顾晏枝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当年的事情顾晏枝现在不愿意再想起来,涉及‘情’这一字,顾晏枝着实是头大,赶紧的回到之前的问题上,不愿意再和墨青语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
“枝枝这么问不可能是关心我究竟是费了多少的心血才找到你,而只是想要从中了解到我之所以会找到你,是因为你哪些方面的保密工作没有做好,吸取经验教训,好让你明天能够更加完美的消失在我的生命里,再次远远的避开我,然后彻底的不让我找到你了对吧!”墨青语突然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语气严肃的反问道。
不得不说,顾晏枝的确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只是现在突然被墨青语这样铺开来说,难得的有些不自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枝枝不回答,那就证明我说对了,哪怕我现在目不能视了,枝枝还是想要躲着我对吧!”墨青语语气低沉下去,失落的情绪显而易见。
“阿墨,我们本就是萍水相逢,各自的义务尽了之后分开来才是正道,你怎么就不懂呢?”顾晏枝眉头微蹙,名门正派的说辞从自己口中出来,还真是别扭的紧。
“我现在是妖,枝枝别拿那些个名门正派的说辞来糊弄我,那些个空空空的话说出来枝枝自己都不相信吧!”墨青语说着又朝顾晏枝靠了靠。
“我当初是什么样子枝枝最清楚,现在这样子也是赤诚的袒露给枝枝你看,我的心也是一样的,从前到现在我就只要留在枝枝身边,我喜欢枝枝,想要和枝枝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你这是在逼我!”顾晏枝长叹一口气,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气势已经在墨青语反复的说辞中渐渐的弱了下来,前一秒凶墨青语的气势已经一去不回了。
“是的,我就是要逼枝枝看清楚自己的内心,枝枝的心里是有我的,否则当年就不会狼狈的不辞而别,还特意的对我隐藏行踪。”
顾晏枝闻言气恼的推开墨青语摸索过来的手,而墨青语这边被推了也不退让,越挫越勇的顺着顾晏枝身上散发的温度靠过去,沿着顾晏枝身上淡淡的香味追过去,丝毫不给顾晏枝躲避的空隙。
“枝枝,不要逃了,我怕再来一次我就没有机会再找到你了!”墨青语说着双臂紧紧收力,将有些僵硬的顾晏枝拥入怀中,“枝枝,虽然我现在是妖,但毕竟是人体凡胎,能够在这一百年里活着找到枝枝,已经是我最大的幸运,我不敢想若是再来一个一百年,我是否还能再找到枝枝了。”
“阿墨,你总是知道如何戳到我的痛处。”顾晏枝幽幽的道,墨青语由人到妖,的确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而这件危险的事情当初是为了自己而完成的,所以墨青语真的很会挑顾晏枝的痛处。
“是我自愿陪着枝枝的,只有成妖才能够长长久久的陪着的枝枝,所以枝枝这次坦然的面对一次好吗?”墨青语抓着顾晏枝的手放到自己胸前,“枝枝感受到了吗,只有在枝枝面前,这颗苍老的心才会悦动起来,枝枝这次就跟着心随性而来好吗?”
隔着衣服,顾晏枝切实的感受到了来自墨青语胸膛的温度和力量,加之被墨青语拥在怀中,不自由的就倾耳过去: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格外有力,顾晏枝在这心跳声里恍惚想到一百年了,自己逃了一百年,也没有想明白什么,做成功什么,不如就随着这心跳声一起吧!
“以后枝枝还是自己的枝枝,而我也是枝枝的。”墨青语目不能视之后,触觉变得格外灵敏,就像现在顾晏枝什么都没有说,但墨青语已经感受到顾晏枝态度的软化。
“你本来就是我的,要不是我带着你离开镜山,你早就成了山里猛禽的食物了。”有关于归属的墨青语百年之前就说过,现在再次提起来,顾晏枝感觉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晚,回到了自己决定放下过去,和墨青语开始新生活的那一晚,所以当时的回答不自觉的就再次脱口而出。
闻言,墨青语喜上眉梢,同时拥着顾晏枝的力道加大,“这次我要紧紧的守着枝枝,不准枝枝再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