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泥(上)

2020-12-03 13:03:23

奇幻

据青年自我介绍,他叫关飞龙,在酆都城经营着一家特别人气的中餐厅。

那餐厅名叫飞龙在天,里面分为八大堂,分别为川、鲁、粤、苏、浙、闽、湘、徽,对应中华八大菜系。每一堂的主厨皆为该菜系史上最牛的厨师,并且集结了数十精英厨师。

作为酆都城最火爆的餐厅,听说入堂用餐须得提前一年预定才能订到位,地府间常有戏语说“既无飞龙之命,难登在天之堂”。

而这位飞龙在天的大老板,如今出现在游魂遍地的边缘之地望乡台又是出于何意?

“我听说奈何桥边开了一家望乡台酒吧,同为餐饮业,一直就想来光顾下。”关飞龙左右环视望乡台幽暗的室内环境,啧啧称奇,“原来西洋人的酒吧是这样的。”

瞧他那新奇样子,曲琪正觉得奇怪,就听到魏征在旁与他介绍说:“这位小关老板生于清末乾隆年间,是当时举国闻名的大厨,听说后半生一直负责乾隆皇帝的饮食。”

曲琪大吃一惊,眼前的青年看着不过与他一般大,还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说他经营着酆都城最红的餐厅已是不可置信,没成想居然生前还那么大有名头,真可谓人不可貌相。

关飞龙却谦虚道:“没什么大不了,全托了我师父的福。”

“您师父是?”曲琪好奇,问道。

关飞龙挺起胸膛骄傲地说:“这世上最棒的厨子。”

这介绍更是让人一头雾水,曲琪求助地看向魏征,魏征也只对他摇头。

“我师父生前最爱喝酒,他曾经花了三天三夜把大京城所有酒楼的酒都尝了个遍。回来直接倒头就睡,睡了足足七日,吓得我找遍京城名医,医生们说是饮酒过度、轻微中毒。但这次病愈非但没让师父吸取教训,反而更加嗜酒如狂,干脆离家出走,访全国名酒去了。我们这些徒弟只能在京城替他打点酒楼饭馆,可忙乱了一阵。”

关飞龙那么说着,脸上却浮起了幸福之意,仿佛那段回忆于他而言就是珍藏在宝箱中的珍贵之物。

“所以,听说地府开了家酒吧,我倍感亲切。前几月就想来看看了,奈何事务缠身,一直拖到今日才得空过来。”

曲琪不解问道:“那比一场是什么意思?”

关飞龙瞪着他那双玲珑大眼,理所当然地说:“切磋才是最大的敬意,不是吗?”

一旁的魏征眯眼微笑,曲琪不禁扶额。

“那您想比什么?我们这边只提供酒饮,而您是厨师,没有可比性啊。”曲琪很无奈,但看着对方真诚的眼神总不忍直接说个“不”字。

关飞龙笑容一收,语气中带着少年的挑衅:“你这是怕了?”

曲琪满头问号,但依然脾气很好地保持着待客的笑容,刚想开口解释,没想到有人抢在他前面,简单一个字:“比。”

曲琪一转头,见到孟周冲他眨了下眼,自信满满地看着关飞龙。

曲琪把人拉到身边,小声道:“喂,人家是专业的,这不是砸自己招牌吗?”

哪知道孟周铁了心的要应下这比试,坚定地告诉曲琪:“找上门的茬,哪有不应之理?”

曲琪恶狠狠撂话:“你老板你自己比。”

孟周笑笑,把曲琪拉到后面,自己迎上关飞龙,用不容质疑的语气提议道:“你发起挑战,我决定比试内容,很公平吧?”

关飞龙挑了下眉毛,点头赞同。

孟周往屋内扫了一眼,说:“请这里的客人随便出一题,胜负也由他决定,你意下如何?”

关飞龙没有异议,回头对屋内的大家喊道:“有谁愿意点菜的吗?只要是中国菜,没有我关飞龙做不来的。”

瞧他那志在必得的模样,曲琪不安地拉过孟周耳语确认:“你别挖了坑自己往里跳啊。”

孟周却拍拍曲琪的肩膀,道了句莫名其妙的“靠你了”,差点没让曲琪直接摔杯子!

靠你妹啊!自己应下的架自己上场打啊!

在曲琪与孟周私语时,望乡台中已有一人慢慢举手。

那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古典鹅蛋脸,五官端正秀气,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身着白色绒线长裙,高高的领口垂下一条晶莹的珍珠项链。她看着怯怯的模样,脸蛋红扑扑的,似乎举手已经花去她很多的能量。

关飞龙热情地走到姑娘身边,绅士地询问:“敢问这位小姐芳名?”

“阮,阮玉婷。”姑娘的声音又细又轻,连一根羽毛都不敢惊动。

关飞龙展露了他招牌的阳光笑容,问道:“请问您现在最想吃什么菜?”

姑娘垂着头,动了动唇,声音比方才更轻了。

“劳驾您大声说一遍。”关飞龙有些尴尬。

阮玉婷的头却埋得更低了。

见不得姑娘尴尬,曲琪从吧台走出,来到二人身旁。他蹲下身,抬头去看姑娘的眼睛,发现那儿蕴着水光,曲琪清雅柔和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传递着自己的关心:“这儿能接受您的一切,您可以小声地告诉我,您想说什么?”

姑娘半信半疑地看向曲琪,他诚挚的目光化解了她的羞涩与不安,然后从她口中说出的三个字传递到了望乡台每一个人的耳中。

“螺蛳粉。”

那一瞬间,好些人的脸色都变了。

阮玉婷认真地看着曲琪的眼睛,重复了遍:“我想吃我家乡的螺蛳粉。”

关飞龙嘴角一扬。

他一转身却发现屋里的人只剩下了一半,不由小声嘀咕:“这可是非遗小吃好嘛,真是一帮没口福的家伙。”

他亲切地问姑娘道:“您有什么特定要求随便提。”

阮玉婷几乎是脱口而出:“花生多放点,加个猪蹄,还要个卤蛋。”

“得嘞,客官您稍等。”

关飞龙一转身就想进吧台,孟周横身一挡,指指门外:“我们这里没有厨房。”

关飞龙为难道:“外头就有厨房了吗?”

孟周二话不说,领着关飞龙走出望乡台,这一片除了这个酒吧以外一片空旷。

孟周随便找了一块地,随手那么一挥,那儿立马出现一个小木屋。

他指指那屋子对关飞龙道:“其他东西想必不用我替你准备。”

关飞龙干笑两声,走进那屋里一瞧,除了一个大大的炉灶外,一无所有。

不过确实如孟周所言,地府的一切皆为化象。初到地府之人因为自身能力有限,只能本能地化一些携带之物为实体,比方说衣物和挂件,但在地府生活数百年,即使你不愿意这化形之法也得练了炉火纯青,要不还真难在这个一无所有的地府生活下去。

但这化形之法当然不是什么都能化,只限于操作者使用过的东西,天马行空的想象或者是违背世间法则的东西是无法被化为实体的。

对于在厨房干了上百年的关飞龙而言,要化一个厨房出来就是小菜一碟。

没几分钟,一个样样俱全的小厨房就建设完毕了。

孟周很好意思地蹭了这个厨房,对手在勤勤恳恳地研究食谱、熬汤、切菜忙得不亦乐乎,他却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津津有味地看起了屏幕中的内容,一丝紧张感都没有。

望乡台中,曲琪与阮玉婷聊到了一处。

“您是广西人?”

阮玉婷点头:“是,我出生在广西柳州,我们那儿街头巷尾都是螺蛳粉,不怕你笑话,我就是吃螺蛳粉长大的。”

“所以想要最后再品尝一次家乡的味道?”

阮玉婷腼腆地笑了笑:“是吧。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嘛。”

“柳州的螺蛳粉臭不臭?”曲琪眯着眼笑问。

阮玉婷提高了声音:“才不呢,我们用的笋都是新鲜发酵而成的,可酸爽了。我特别爱去我家楼下那家小店,那儿的螺蛳粉酸辣爽每一项都特别极致,我一下可以吃好几碗呢。而且老板娘对我忒好,每次都给我加个超大的猪蹄,我还开玩笑和老板娘说,长大后我要和她学做螺蛳粉。小帅哥你吃过螺蛳粉吗?”

曲琪有些遗憾地摇头,这举动似乎点亮了阮玉婷的安利之心,让她变得十分健谈,说起家乡特色小吃滔滔不绝。

“你别听网上那些人乱说,他们那吃的都不叫螺蛳粉,这东西呀就得来我们柳州吃,我们用的可都是农村土法发酵的新鲜酸笋,刚出坛的时候气味完全不冲,酸酸爽爽的。外地包装的那些酸笋啊都发酵过度,当然臭啦。还有我们用的粉都是Q弹Q弹的,在柳州那儿我们叫‘窄粉’,是用一年以上的陈籼米做成的。我特别推荐啊,你看那一碗螺蛳粉里东西多对不,你可别嫌弃,每样东西有每样东西的味道,少了一个就不叫螺蛳粉了。一把小葱、一勺酸豆角、酥酥的花生米、爽口的木耳丝、脆脆的腐竹……想想口水都流下来了呢。”

曲琪情不自禁笑出声来:“您可真是喜欢螺蛳粉。”

阮玉婷骄傲地哼道:“那必须的。我毕生心愿就是为螺蛳粉正名!”

“等会我一定讨一碗来尝尝。”

说到这儿,阮玉婷露出了抱歉之色:“我会不会太为难人家了?毕竟这儿不是柳州,是不可能做出我家乡的味道的。”

曲琪展颜一笑:“不用担心,地府远比你想的要无所不能。”

阮玉婷的眼神黯了下来,喃道:“无所不能……”

曲琪知道她在想什么,马上补充道:“灵魂的复生是投胎转世,您马上可以开始下一段人生,到时候还可以再吃上一生的螺蛳粉。”

“可是那已经不是我了啊。也许下一世我根本去不了柳州。”

屋内的空气染上淡淡的忧伤,曲琪试图找个轻松的话题:“说说这一世吧,让你开心的事。”

阮玉婷终于露出了笑容:“这一生最开心的果然还是吃螺蛳粉的那段时光。你知道吗?那段日子我天天去老板娘那儿,吃完一大碗螺蛳粉后,闲着还会替她打打下手。其实那家小店很简陋的,狭小的店面只有一张四人桌、两张两人桌,店铺里就老板娘一个人上下忙活,点单买单就忙不过来,更别说打扫卫生了,所以地板一年四季都黏黏糊糊的,餐巾纸经常用完来不及添上,或者两盒跑到一张桌上去。但来店里的都是邻居常客,大家都很友善,没人介意这些小事情。关键是螺蛳粉是真的好吃,哪个不都是来吃东西的吗?”

“你很喜欢老板娘?”

“我特别喜欢她。她是个很和善的阿姨,整日里笑容满面,从来没见她发过脾气,也没见她抱怨过一句。我那时候很小,刚上小学,父母忙着生意经常不在家,放了学我第一个不是回家,而是去老板娘的店里,她总是会提前为我做好一碗螺蛳粉,我去了就直接在桌边坐下开吃就成,还热乎乎的。晚饭时间店里忙,她上下张罗,我就会帮个手。每一位客人都很喜欢她,聊天开了头就停不下来,最后一屋的人都聊到了一块去,欢声笑语像是一家人似的,特别热闹。大家都熟了后,我做不来的作业也会请教他们,有个哥哥特别厉害,后来考到北京人大去了,我就一直请教他作业。他特别有耐心,一遍一遍地给我说,直到我懂了,现在想想我对于学习的一丝不苟应该都是受他的影响。”

“真的像一个很温暖的大家庭。”

“是啊,我还记得哥哥去人大之前最后一次来店里吃饭,老板娘特地准备了一个大蛋糕,那天我们好几个客人一起给哥哥践行,祝福他学业有成高歌猛进。虽然我那天哭得稀里哗啦的直扒着哥哥让他别走。现在想想真是太丢人了。老板娘最神奇的地方就在于,无论是谁,只要一踏进这个店里就马上能变成这大家庭的一员。她很细心,记得每个客人的口味,只要点过一次,第二次不用人说她就能自动调整配菜和味道。我特别爱吃花生,她每次都给我放很多花生。在晚高峰过去后,店里人稍微少点,她还会坐到我身旁给我讲画本里的故事,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呀、白雪公主呀、三只小猪呀等等。她声音哑哑的有一种特殊的磁性,一听就让人很舒服,像极了童话中大地母亲的声音。有时候天色晚了,她还会送我回家,看我进门开了灯她才会离开。”

“特别暖心。”

阮玉婷的唇线勾出温柔的弧度,目光柔和,带着甜甜的笑意。

“老板娘的螺蛳粉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螺蛳粉,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味道。”她坚定地肯定。

正说着,望乡台的门被推开,关飞龙和孟周二人走进屋,前者手中端着一个冒着热烟的不锈钢碗,而后者却两手插在口袋里,漫不经心地跟在后头。

曲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家伙是想要弃赛吗?

先前那自信是从哪儿来的?!

一碗红油油、热腾腾的螺蛳粉,如大杂烩一般,绿色空心菜点缀着一把花生、几根木耳,大大的猪蹄和油亮的卤蛋横躺于面上,酥脆的腐竹穿插其间参差不齐,所有的食材争相挤破脑袋冒出头来,似乎都想在食客那儿寻找存在感。

曲琪稀奇地凑上前拿鼻子使劲嗅了嗅,评价道:“还真不臭。”

关飞龙一抹鼻子,自豪地应道:“那是自然,我可是大清第一名厨。来,这位小姐,赶紧尝尝吧。”

面对着这样一碗家乡的美食,阮玉婷的眼眶不禁红了,她抽了下鼻子,如同朝圣一般双手合十敬了一礼,才下了第一筷子,是她最喜欢的花生。

刚入口那一瞬间,眼泪便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望乡台进入了奇妙的静默时刻,所有人都带着姨母般的和蔼眼神看着这一位怀乡的女孩如何连着鼻涕连着泪地把一整碗刚出锅的螺蛳粉吃了个底朝天。

直到女孩抽取纸巾狠狠擦了一把脸后,关飞龙脸上胜利的笑容已经掩饰不住了。

本来嘛,孟周一直在刷平板电脑,连食材长啥样他都不知道,岂有不赢的道理?

他志在必得地问阮玉婷道:“小姐,味道如何?”

阮玉婷展颜欢笑:“很好吃,是家乡的味道……”

关飞龙握拳做了个胜利的姿势,得意地看向身旁的孟周。

后者却浑不在意,盯着吧台后那排酒架沉思。

“不过……”阮玉婷话锋一转,关飞龙的笑容慢慢凝固,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女孩不太好意思,低着头没敢去看关飞龙,而是紧盯着吃空了的不锈钢碗。

“这不是我要的味道。”说出这句话后,女孩马上连连道歉,“对不起,这碗螺蛳粉真的很好吃,一吃就停不下来,和我家乡的螺蛳粉一模一样,特别地道,我是真的被感动到了……”

关飞龙有些不爽,把拳头挥到女孩面前,质问道:“既然如此,哪里不好了?”

阮玉婷虽然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孩,但在这个问题上却意外的坚持。

“我想要再尝一次老板娘的螺蛳粉。”

关飞龙满脑门子的问号:“什么老板娘?”

做菜中的关飞龙自然没有听到阮玉婷和老板娘的那段故事,曲琪给他简单解释了下,关飞龙拳掌一拍:“这个容易,你给我描述下那个老板娘的螺蛳粉是个什么味道?”

阮玉婷的眼神飘向远方,声音变得平和温柔:“香,特别香。”

关飞龙更是一头雾水:“小姐,螺蛳粉那是辣、爽、鲜、酸、烫,我的这一碗可是恰到好处,五味俱全,不知你的‘香’是哪种香?”

“我,说不上来。辣到飙泪、爽到哈气、鲜到战栗、酸到口水直流、烫到合不拢嘴,合在一起就超级香,超级刺激,吃过一次就终生难忘。还有满满的花生满嘴的香,脆脆的腐竹在口腔里跳舞,米粉呲溜呲溜的,把所有的味道一起带到胃里,浑身舒畅……”

“停停停!小姐,你说的虽然我听了也想流口水,但能不能更具体地描述一下味道。”关飞龙打断了阮玉婷的话,有些着急地催问道。

阮玉婷想了想,几次想要开口,但话到嘴边却又退了回去。

“比方说,汤料是什么味道?猪骨和鸡骨哪个的味道比较多?辣味是偏椒呢?还是姜?香是指油香?还是调味香?”

“嗯……汤底应该是鸡骨架为主,辣是那种特别爽快的辣椒,油也很香……调味也香,整个都很香啊。”

两人针对螺蛳粉味道的问题一来一回,陷入僵局。

关飞龙手舞足蹈地开始讲起了食料科普小课堂,阮玉婷听得一愣一愣的,觉得哪里不对,又不好意思插口。

吃瓜群众们见这出戏好像越来越无趣了,也各自散回自己的座位,继续顾自的饮酒。

那头被关飞龙的滔滔不绝说到头晕的阮玉婷闷头玩起自己的手指,却听一轻轻柔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能告诉我为什么你那么想再吃一次老板娘的螺蛳粉吗?”

阮玉婷缓缓侧过头,见到曲琪蹲在她身旁,亲切友善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她的脸微微发红。

“对不起……我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但那是我一生的夙愿。因为这位先生说什么菜都可以,所以我刚刚就冲动了下……”

女孩一直在责怪自己,自责与不安让她轻微地颤抖。为了抑制颤抖,她右手的指甲深掐进了左手的掌心肉里。

“并没有人责怪你,你有这个权利找回这一生最想念的味道。”

曲琪认真地注视阮玉婷的眼睛,坚定的眼神把更多的信心传递给了这个女孩。

阮玉婷慢慢放松下身体,用上怀旧的口吻,缓缓叙述:“我爸妈都是商人,他们很忙很忙,自我有记忆起他们就经常不在家。其他孩子放学都有爸爸或者妈妈在门口等着,我看到他们就像一只只欢脱的小鹿蹦进爸爸妈妈的怀里,就觉得自己是一个没人爱的孩子。幼儿园的时候我就学会了一个人回家,妈妈会把饭菜放在冰箱里,我只要取出来,放到微波炉里转一下就是晚饭。很多时候我上床睡了,他们都没有回来。第二天起来,他们还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

一位静静听着的女性不禁叹出声道:“这样的父母太过分了。”

阮玉婷笑笑说:“其实这都没什么,反正我已经习惯了嘛。上小学没多久的一天放学,我像往常一样回家,刚走到楼下就感觉边上超级热闹,原来空着的一间店铺门口围着一堆人。我就那么好奇地望了一眼,一个亲切的阿姨在朝我招手,她就是老板娘。后来我就每天都去老板娘的店里,终于不用再吃冰箱里的冷菜冷饭了。热乎乎的螺蛳粉是我那段最温馨最快乐的日子的回忆,那个味道也一直印在我的味蕾中,一直到死我都忘不了。”

阮玉婷含着泪光的眼睛停在被吃空了的不锈钢碗中,她拿起一根筷子,不经意地在空碗中捣了两下。

过了很久,她才又说了下去:“二年级的时候,我爸妈因为工作关系带着我一起移居到广州,后来在我初三毕业那个暑假,又是因为他们的工作关系,我们全家去了美国。一直到死,我都没有再回过中国,更不要说广西。老板娘的螺蛳粉在我的一生中只短短存在了一年,这一年却印刻着我这一生的所有快乐。”

“原来如此!”那边口若悬河的关飞龙不知何时停下了演讲,静静听阮玉婷说了这段往事后,恍然大悟,“你是想念记忆中的味道,而不是螺蛳粉的味道。”

阮玉婷怔了下,点头点到一半,却又坚决地左右晃了两下。

关飞龙没有在意她这个途中反悔的举动,打了一个响指招呼道:“包在我身上。”

然后,他毕恭毕敬地走到魏征身边,拱手一拜,请求道:“请魏大人协助。”接着,他在魏征耳边耳语几句,魏征的脸上浮现出了有趣的笑容。

交代完事情后,关飞龙回到阮玉婷身边,问道:“你可还记得老板娘的全名?”

阮玉婷努力回忆了下,并不确定地回道:“她好像姓方,我听大家都叫她燕子姐……全名叫什么,我还真的想不起来了。”

关飞龙给了魏征一个眼神,魏征冲他微微点头一笑,前者立马咧开嘴爽朗地跟着笑了起来,并且给阮玉婷竖了个大拇指,转身请魏征与他一起离开望乡台。

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离开的二人,不知他们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有孟周一人坐在吧台内,依旧盯着那一排酒架若有所思。

曲琪着急地跑到他边上,小声催促:“喂,你是要弃赛吗?”

孟周却不紧不慢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忽的一眯,笑嘻嘻地来了句:“这不还有你吗?”

曲琪气得跺脚,双手抱胸,做出壁上观的姿态。

孟周好声好气地哄他道:“去和那妹子聊聊吧。”

曲琪一别头,扔下这个不可理喻的人走了。

这一次花了比刚才更长的时间。

等到关飞龙和魏征再次走入望乡台时,屋里其他的客人都已经被带走,黑白无常也回去当差干活去了,只剩曲琪陪在阮玉婷身边,孟周一人在吧台继续他的深沉。

关飞龙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对曲琪吼道:“哥们,劳驾关个灯。”

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怀着一颗好奇之心,曲琪还是满足了他的要求。

几盏烛光一灭,屋里一片漆黑。

忽听一个响指,灯光亮起,几人身边的景象骤然变化。

他们已经不在望乡台中,周围是林立的城市建筑,一条大道在眼前延伸开去,他们正处于一个小城的居民区之中。

曲琪四顾时发现阮玉婷的脸色发生了变化,她已经站起身,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一双眼睛在四周环顾,眼泪在眼眶中翻涌。

不用问,曲琪也猜到这是哪里。

只不过这个类似于全息影像的技术是怎么在地府、在他的望乡台中实现的?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阮玉婷开始不由自主地往前行走,曲琪惊得拉住她的手腕,毕竟这里是望乡台,是一个酒吧,面前呈现的虽然是逼真的道路,但实际的酒吧中可能会被桌椅磕绊、摔倒。

两边的风景随着女孩迈开第一步开始不断变化,他们一路前进,右拐进了一个小区门,又往里走了十步路,左拐就看到前方热热闹闹围着许多人。

这时候曲琪才意识到他们现在的视角很低,那些成人在他们眼中都无比高大。

这是才刚上小学的阮玉婷的视角。

小女孩在路过人群后,好奇回头望了一眼,在他们的后方一个长相朴素、笑容亲切的中年妇女正对他们招手。

几步路的距离,妇女朝他们走来,弯下腰眯起眼笑着说:“小妹妹来吃一碗螺蛳粉吧,今天新店开张,不收钱。”

视野上下抖了抖,小女孩跟着妇女走进了那个不大的店面。

身边都是陌生的大人,粗着嗓门说一些听都听不懂的话,小女孩的视线这儿看看那儿望望,又追着老板娘的身影满店跑。那些大人们虽然嗓门大,但个个脸上都挂着笑容,三两句间便能听到阵阵笑声,这样热闹的环境让小女孩安静了下来。

她不再东张西望,而是让身旁的每一个交谈都倾听入耳中,在脑中编织起了一曲和谐的大交响。

小女孩开始摇头晃脑,跟着心中的节拍小声哼着今日刚在学校学会的英文儿歌。

过了一会,亲切的妇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螺蛳粉放到面前的餐桌上,抬头眯眼微笑,眼角的褶子都显得特别的亲切。

“趁热吃,可好吃哩。”

阮玉婷已经在沙发上坐下,明明是画面中的情景,她却宛如身临其境,甚至闻到了专属于螺蛳粉的酸爽味道。

不对,不是错觉,是真的味道。

视线从全息景象回到了现实,面前的桌上似乎被打了一束聚光灯,一碗记忆中的螺蛳粉就那么安静地摆在那儿,散发着记忆中的味道,把阮玉婷带回到了那个记忆中的岁月。

女孩完全变回了记忆中的小女孩,兴奋地拿起筷子,夹了一粒她最爱吃的花生,酸爽的味道如电流一般流过她的全身,燃起她浑身的血液。

她越吃越快,根本停不下来,很快就把一碗螺蛳粉全都灌下了肚。

一模一样,真的一模一样!

这是老板娘的螺蛳粉!

这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味道!

耳旁依旧是来往客人的欢声笑语,老板娘擦擦手,笑嘻嘻地走到小女孩身边,问:“今天想听什么故事呀?”

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昨天芝麻开门,讲了一半,继续!”

老板娘从兜里拿出一本彩色画本,摊开在面前,用她特有的磁性嗓音开始念起来:“第二天一大早,戈西母赶着雇来的十匹骡子,来到山中。他按照阿里巴巴的讲述,首先找到阿里巴巴藏身的那棵大树,并顺利地找到了那神秘的洞口,眼前的情景和阿里巴巴所说的差不多,他相信自己已经到达目的地,于是高声喊道:‘芝麻,开门吧!’……”

讲故事的声音渐渐远去,一晃神,面前已经从一本画本变成一本数学作业,对面坐着一个书卷气十足的高个男生,用手指着作业本,认真讲着题:“43名同学划船,每只船限坐5人,至少需要几只船?43除以5等于多少?来,你先背一下乘法口诀……不许用手指……没错,五八四十,八只船可以装四十个人对不对?那么剩下的三个人呢?……”

小女孩用笔在作业本上的空格处写下了一个“9”字,作业本上的字忽然飞快地模糊起来,耳边响起了生日歌,作业本也变成了一个10寸大蛋糕,上面插着7根蜡烛,小火苗调皮地一闪一闪,映出了每一个开怀的笑容。

“婷婷生日快乐!”

“婷婷七岁啦,是大姑娘了。”

“这是给大姑娘的生日礼物,猜猜是什么?”

礼盒被打开,一个迪士尼的小书包,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正对着他们笑得开心。

小女孩把书包双手举起,又特别珍惜地抱入怀中,连声的“谢谢”被周围大人们的道贺声盖过,甜甜的心思藏入心底,一股股暖流把温暖传递到了身体的每个角落。

眼前的画面模糊成了一块,是小女孩的泪模糊了眼睛。

她闭上眼,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阮玉婷发现她又回到了望乡台。

曲琪在她身边温柔注视着她,魏征坐回自己的吧台喝了口小酒转身远远关注着她,关飞龙则站在一旁,嘴角上翘,冲她眨了眨眼。

阮玉婷脸上的笑容猝不及防地消失了。

关飞龙和曲琪皆是心头一颤,不祥的预感同时浮上二人的心头。

关飞龙略有些尴尬地开口询问:“怎么样?这次的螺蛳粉?”

然而,阮玉婷并未给出任何反应,木然地凝望前方,仿若一具失了魂的躯壳。

关飞龙急了,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明明刚才她就很开心很享受啊,而且这碗螺蛳粉是完全照搬当年老板娘的做法来的,就他的手艺绝对是百分百还原。

可这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女孩又突然不开心了?

女人心,海底针。真是一点也没说错!

事到如今,关飞龙也算是杠上了。本来是想要找望乡台老板一较高下的,现在都无所谓了,比试的目的早就变成了如何做出这个女孩心中的螺蛳粉。

他自个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按他直愣愣的性格,必然还是选择上前问个清楚。

可就在他刚想开口的那瞬间,接到了来自曲琪的警告眼神。

这个温和的小男生展现出了见面至今从未有过的果断与霸气,让关飞龙心中一怔,便不敢贸然提问。

曲琪只轻轻问了女孩一句:“不是这个味道,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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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的指引下,半疯之人与狂人的潜意识便进入了那片菜园……那是 月的一天,阳光明媚,风和日丽。但谁也没想到,那娇羞的红日恋上了灰暗的胭脂,便用乌云掩了面目全非。 天至正午,密斯卡托尼克的旅游团终于来到了那座庄园前。 阿卡姆旅行社成立 周年,免费送出了整整百张车票,将新老主顾送往普利茅斯旁的那片荒原——那里是被诅咒之地,因为偏执的老疯子西蒙·卢米埃尔,来自异国的富豪。 他的庄园曾是北美最美丽的景区

动植物一:菜园里的遭遇战(下)

人类之所以存在,就必然有其意义。“它们都活着……它们在说话……它们……我们杀死了它们……他们将以无限形态复生……我们都会……啊!”乔治一直支支吾吾地念叨着什么,可没人愿意听清。只有维吉尔眼角发红,强忍眼泪,以自己残存的理智为支撑搀扶这位疯子。当听见那亵渎神灵的言语后,他便会紧握那锈十字架,而后颤抖不已。 这片菜园并不算大,但不是为何,众人总觉得这里无穷无尽——实际上,无论是庄园、天空还是被不可逾越

身为树的修养

我的果子被人类拾了去,我窥听到,她将和她的人类朋友一起上天井山,还要为此写文章。 我生就一副芊芊玲珑样,长了快百年,腰身不过像是多裹了层皮。 我正打算为这瘦弱身姿长吁短叹,偏巧它自己开了窍,枝枝蔓蔓妖娆地生长开去。长势迅疾,我转而担惊受怕:灵魂若是填不满躯壳,我那不甚乖巧的枝条恐要将我分而据之! 轰隆!猝然地,我耳目一亮,顷刻间被抛到了声浪漩涡中—— “瞧瞧,红豆杉科终于有个成器的了。”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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