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方玫越来越喜欢画画，越来越喜欢妈妈加班留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间，或者是关了灯后属于自己的夜晚。每每这个时候她就会拿出自己的画本，也没有什么画画技巧，想到什么就画什么，有时候是人，有时候是动物，有时候又是一些小玩意儿。
她画得最多的，是阳子。
那是她心里唯一的一道光。
1
方玫没有爸爸，但是妈妈很爱她，从她出生一直到现在，妈妈记得她的每个生日，每年无论多忙都会空出一天时间陪她过生日。长寿面，小蛋糕，维他奶，是每年过生日的标配。
妈妈最喜欢喝维他奶，按她的话来说是因为小时候喝不到，长大了就格外的喜欢。后来方玫每次给她买饮料的时候，总会拿一瓶维他奶。
每年的生日都是方玫一年里最开心的一天，在这天里，妈妈会同意她放松一天，不用去想所谓的学习成绩，还有周围人对妈妈单亲带娃的风言风语。
还有十五天就到她生日了，方玫，坚持一下，马上就可以放松了。她在心里给自己暗暗打气。
门咔的一声被打开，方玫眼疾手快地拉过一旁的练习题盖住画本。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妈妈永远都学不会敲门！
“玫玫，妈妈给你泡了杯牛奶，做完作业喝了它。”妈妈进门，在她桌上放了杯温牛奶，她看了一眼方玫空白了大半的数学习题，“怎么了？不会做？这立体几何我记得你们高二就开始学了吧？怎么空了这么多？”
“是不是没好好听课？今天我给你们班主任李老师打过电话了，她说你上次考试名次掉了好几名。你怎么回事？这么粗心？”
方玫低着头一言不发。
妈妈叹了叹气，“玫玫，你知道妈妈一个人带你不容易，妈妈是过来人，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饭还多，妈妈知道现在社会只有好好读书才能有出路。”
“你现在高三了，唯一要专心的事情就是学习，其他事情想都不要想，明白吗？”
方玫点点头。
妈妈看了一眼她桌上的习题，摸了摸她的头，欣慰地走出了门。
方玫很想过去把门锁上，她盯着门口的方向看了好久，最终还是没有迈步。
2
妈妈很爱她，从小到大，关于她的事情，无论大小决定都是她来做，她总是说“妈妈是过来人，也是你最亲的人，妈妈都是为了你好，不会害你的。”
她还说“你有什么想法，都听你的，妈妈不会干涉”，等她说出自己的想法后，妈妈便会各种挑毛病，这个不行，那个不好，总之就是不是她决定的都不行。最后事情总会演变成按妈妈的决定行事。
她要是说了一句不好，换来的只是“不行，妈妈不会害你的，听话。”久而久之，她没有了拒绝的权利。
妈妈说要她成绩在年级前五，她拼了命的学习，熬夜背单词和刷题。
妈妈说不能喝汽水奶茶，她就永远牛奶白开水。
妈妈还说不要乱交朋友，她顺从地点头……
但阳子是个例外。
从她在班级里说“我要活成妈妈的样子，嫁一个像爸爸一样的男人，再生一个像我一样的小孩”那时起，方梅便记住了她。
是嫉妒吧。
毕竟，她这辈子都不会活成妈妈的样子，也不会嫁一个长这么大都没见过一面的男人，更不会生一个像她这样的小孩。
记住一个人后你总会留意到她的各种小动作，比如阳子父母来接她时她依偎在他们怀里的撒娇，比如她说她妈妈逛街时又给她买了两条新裙子，比如她跟她妈妈说起隔壁班那个长得好看的班草……
方玫每次看着阳子说起家里时幸福的样子便觉得刺眼，她嫉妒她的家庭，嫉妒她有一个可以聊天的好妈妈，嫉妒她可以活得这么阳光快乐。
而她每天回到家收到的第一句话永远都是“今天老师有布置作业吗？做完了再玩，不许偷懒”。
最让方玫崩溃的是，有一天妈妈收拾她的屋子时发现了她的日记本。
青春期的小女生总喜欢聊长得好看的男生，那个时候方玫在学校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放学后坐在观众席上看隔壁班的男生打篮球，只有这样她才感觉眼前的世界是生动的。
当然，最帅的那个被她写进了日记本里。
她永远记得那天晚上妈妈当着她的面撕碎了她的日记本。
“你看看你！这写得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送你去学校是让你好好读书的，不是去谈恋爱的！”
“你现在这个年纪就应该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等以后出来了再找份好工作，到时候想怎么谈恋爱妈妈都不会拦你。但是现在谈绝对不行！”
“玫玫，妈妈都是为了你好啊！你怎么就不懂呢？现在谈恋爱就是在害你自己啊！”
……
那是方玫第一次失控，那是她第一次离家出走。
去哪里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要离开，离开那个一心为了她好的妈妈家里。
也是那天她碰到了在公交站等父母来接的阳子。
阳子给了她一本画本，她说“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总会画画，当我把画画出来的时候，我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多的生机与活力，这个时候我的心情就会变好。”
“很灵的，试试？”阳子笑了笑，把画本递给她，抬手擦了擦连她都没有注意什么时候挂在自己脸上的眼泪。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方玫觉得她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出现了一丝亮光呢？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在手里的画本上，在眼前的女孩身上。
3
妈妈很爱她，她撕了她日记本，她告诉她以后绝对不允许她去看篮球赛，绝对不能早恋。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妈妈爱她，希望她专心读书。
方玫又回到了家里，从那天开始，她不再写日记。她开始画画，虽然不会画，但是每画一篇，她的嘴角便会出现小幅度的笑容。
她跟阳子越来越亲密，她们开始一起上下课，一起吃饭，一起讨论班上哪个男孩最帅。方玫觉得跟阳子在一起的自己终于像一个正常人，有自己的情绪，有自己的想法，能决定自己的喜怒哀乐。
她告诉阳子她今年的生日想跟她一起过，阳子开心的同意了，她们约好了在一家游乐园门口碰面。等到方玫生日那天，她们要玩遍游乐园所有的游戏项目，吃好多好多小吃，再找个小饭店，吃一碗长寿面。
方玫甚至连今年的生日愿望都想好了，她希望能这样永远跟阳子在一起，永远当彼此最好的朋友。
那个时候的方玫，清楚的记得，自己在学着去爱这个世界，因为她——阳子。
4
是什么时候不再留恋这个世界的呢？
大概是画本被撕毁的时候吧。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妈妈一点一点地撕毁她每天晚上小心涂抹的画本，面无表情地听她说：“你最近怎么回事？怎么对学习这么不上心？我不是说过你现在这个阶段就是要好好学习吗？你看看你成绩都下降多少名了？你还有心思画画？多放点心思在学习上你就能考上一个好大学了……”
“妈妈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不听呢？是不是那个叫阳子的女同学带坏了你？我听说她成绩排倒数呢！”
“不是妈妈说啊玫玫，我们少跟这些人接触，你看看你是不是因为她成绩都下降了！听妈妈的话，以后别跟她玩一起了！乖，妈妈这就打电话让你们老师调一下座位。”
方玫坐在书桌前，听着妈妈给老师打电话。
“李老师吗？……诶对对对又是我，方玫的妈妈……我今天打电话给您主要是麻烦您给我家方玫和那个阳子调一下座位……是这样的，我们家玫玫最近成绩有点下降了，这您也知道，这都高三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做家长的也着急您说是吧？
……您看能不能安排她单独一个位置……我希望她好好学习，不要被其他人影响……诶好好好，谢谢您……”
方玫把地上的碎屑扫干净，重新坐回书桌前，翻开了数学练习。
5
那个生日，她没有履行跟阳子的约定，她在家里，跟妈妈吃完了长寿面，切了生日蛋糕，没有许生日愿望……
教室的座位也调换了，阳子在她的疏远下也渐渐的不找她说话了。
慢慢的，她的世界，就只剩下学习，还有妈妈。
那束光终于被黑暗包围，再一点点被吞噬，最后熄灭得了无踪迹……
高考结束后，妈妈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开心得亲了亲她，她说玫玫真棒，没有丢妈妈的脸，妈妈现在终于能在邻居面前抬起头来了！到时候谁再敢来说我们母女俩，我就把通知书甩她脸上，让他睁大眼睛看看我考上重点大学的好女儿……
“妈，我能出去一会儿吗？”方玫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
“去哪儿？这都快到饭点了……”
“冰箱里没有维他奶了，我去超市买几瓶……”
“行，去吧。”
方玫进了楼下的超市，在饮料货架旁站了好久，最后拿了一瓶可乐。
她从来都不喜欢喝维他奶。
尾声
几天后，超市门口的小电视里播放着一则新闻：据我市公安部门调查，一名高中女学生在24号下午五点整于市四中教学楼跳楼自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