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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臣头上带冠帽,也不怕小雨,而背后书箱上也有皮质遮雨板,倒是不怕会把书给淋湿。
他悠闲自得地看着街上匆忙身影,如闲庭信步的走在长街上。
铛
铛
铛……
忽然,一阵金铁交击的震耳声传来。
他看向前方右边七八丈远,一铺门打开,在铺门的廊檐下悬挂着各种武器刀,枪,剑,戟,铁锤等武器,下方的木板铺上摆放着镰刀,锄头,铲子,菜刀,剪刀等农具,震动耳膜的打铁声便是从里面传来。
原来是一铁匠铺,只是一般的铁匠铺打的都是常用的家用道具或者农具,而武器最多就是刀和剑,要么加上长枪就算了不得,这家铁匠铺品种如此齐全,足见其内的铁匠手艺不凡。
宁臣好奇的迈步走入铺中。
虽已入秋,寒风颇为刺骨,那铁匠须发皆白,显然年龄已过半百,却依旧赤着上身,肌肉球结,单臂拿起几十斤的硕大铁锤,一锤一锤打在那烧红的铁刀胚之上。
见宁臣入店,那铁匠下意识的停下手中铁锤看向宁臣,打量他几眼后又收回目光。
铁匠铺距离那卖身葬父的骗子女孩地方并不远,想必这铁匠已然看到他钱袋被偷,或许料定他此次进铁匠铺并非买卖而来,因而并不热情。
又或者他本来就是那张冷脸,连客人上门也一句招呼的话都不说。
宁臣见老铁匠抬起头来,露出左脸颊上那道外翻的可怖伤疤,配上他那毫无波动的森冷表情,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颇为可怖。
宁臣一惊,没想到能遇到如此长相凶悍之人。
他本想进店看一看这手艺不凡的铁匠,顺便问一下哪里有地方可避雨。
可当见这恶人般的铁匠,顿时不知该如何言语,只觉心中砰砰直跳,转身便想出这铁匠铺。
谁知还未走两步,那铁匠浑厚而无感情波动,却听起来带着礼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公子是想问哪里可躲雨?”
宁臣顿时站住脚步,硬着头皮转过身来,他可没有别人问话而不答的无礼习惯。
宁臣躬身施了一礼:“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粗鄙之人称什么先生,公子叫我老铁匠便可。”顿了顿,那老铁匠看似好奇的问道:“公子为何不去追那骗你钱财的女孩。”
宁臣微微仰起头,想了想,道:“本来想去追,可我观那女孩骨瘦如柴,极为可怜,她虽骗我,可眼中泪光不似作伪,因而便当这些钱送予她了,只望这些钱能让她过得好些。”
铁匠似乎再度诧异,又上下打量宁臣几眼,随即那张可怖的脸上嘴角扯了扯,似乎想露出一丝笑容,但他并非爱笑之人,这嘴角一咧,顿时让那张刀疤脸更显几分狰狞。
“公主大义,那女孩虽不是卖身葬父,可其父亲患了严重脑疾,除非名医不可救,得了你的银子,或许能救他父亲的性命。”
宁臣闻言后,这才恍然所悟的点点头,心下稍有所安,这女孩只要不是骗钱玩乐,他心里便好受的多。
铁匠似乎看出他的心思,继续说道:“说起来,这一月有余,路过的客商虽多,公子你虽却她第一个客人,也是唯一一个被骗出银子的人。”
宁臣只能苦笑。
随后,宁臣似乎想到什么,问道:“我很好奇,老丈将这些事情告诉我,就不怕我去追那女孩?或者我只要报官,想必官差应该知道那女孩儿家住何方,抓她也并非难事。”
铁匠摇头道:“没用的,既然抢夺了公子钱财,想必现在那女孩和其父亲早已离开家中,等你找到他们时,那钱财也花掉了。”
宁臣文言却并未生气,反而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笑道:“那就好。”
铁匠惊疑道:“公子真这般想?”
宁臣点头道:“我原本担心女孩拿着钱会被其他人抢夺,或是被恶人利用,听说用来给父亲治病,我便放心了,这笔钱也能做一件好事,也不枉我把钱赠给她了。”
铁匠忽而放下手中铁锤,躬身弯腰向宁臣行了一礼道:“我替那孩子谢谢公子。”
宁臣赶紧上前将他扶起,道:“老丈何以代她谢我,你与那女孩有什么关系不成?”
铁匠叹了口气道:“那女孩之父与我是多年好友,见其染恶疾,我深感忧虑,但无奈家底微薄,无能为力,因而深感愧疚,好在公子高义,早知如此,他们也不必跑了。”
宁臣笑道:“老丈不必言谢,想必一切都是缘法注定。”
铁匠再次向宁臣一拜:“感谢公子高义!”
宁臣赶紧搀扶:“老丈不必多礼。”
铁匠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情绪,问道:“公子如今两袋空空,接下来该如何赶路?”
宁臣老实说道:“风餐露宿,也不失为一种野趣。”
铁匠叹息道:“苦了公子如此高洁之人,受这风霜之苦,实不相瞒,我如今也是身无分文,我的钱财也全给了那侄女。倒是我这铁匠铺里有些许用具,公子尽可随意挑选,比如刀枪之类可挑选一二,做防身之物。”
宁臣苦笑:“老丈看我手无缚鸡之力,哪怕用了这些刀枪之物,又如何能应对那等强人,况且如今大唐四海升平,强盗匪类早就消失于糜,又何必带这些东西?”
老铁匠闻言,点头道:“这倒是老朽多虑了,不过公子身上无钱,今晚想必只能露宿餐风,若公子不嫌弃,可在老朽的铁匠铺将就一晚,也好过在外受那寒风之苦。”
宁臣摇头笑道:“多谢老丈好意,刚才我所言,体验那乡野之趣实是发自肺腑。我自小家境优渥,从未受过什么苦楚,古人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今好不容易有这磨练意志的机会,自然不能错过。如今只是敢问老丈,附近有无可以栖身之所,只需能勉强遮风避雨即可。”
老铁匠闻言后,倒也没多劝什么,想了想,便道:“兰若寺倒是一个好地方。”
兰若寺?
宁臣面露古怪之意。
铁匠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笑道:“公子莫非也听信那闹鬼之言?”
宁臣咳嗽一声,不想在他人面前显怯懦,况且早已丢下体验乡野之趣那番豪言,此刻自然也不能退缩,便硬着头皮道:“读书人只信天地君亲师,自不信鬼神。”
铁匠面上忽露出高深莫测之意,道:“那就好,兰若寺在镇口往南走,大约半里路程便到。”
宁臣拱了拱手,便要踏步朝外走去。
铁匠忽然说道:“公子且留步。”
宁臣闻言,顿时脚步一顿,当他再转过身来,铁匠已伸手在他面前,手中多了两团白色物事。
宁臣不由颇感诧异:“这是何物?”
只听了铁匠咧了咧嘴,似是想笑,但最终也没有笑出来,面上露出古怪之意,说道:“到了晚上,公子只需将这两团棉花塞入耳中,认真读书即可。”
宁臣结果那两团白色物事,竟是两小团棉花。
宁臣不明所以的看向铁匠,可铁匠这会却并未再解释什么,返回那火炉旁拉起风箱,又开始挥动大锤打造刀胚。
宁臣见状,便没再多问,只是将棉花小心收在怀中,致了声谢后,便朝着那兰若寺方向而去。
5
宁臣走出铁匠铺不远。
“忠之兄。”
宁臣抬头,居然是去而复返的李远。
此刻的李远手中还捧着一个灰色布包,宁臣认得这是他用来包干粮的。
“明达兄,你这是?”
李远笑着道:“宁臣贤弟,为兄不能陪汝同甘共苦,实是惭愧,与汝分别时,总觉于心不安,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要为贤弟做些事才行,这里是为兄几天的干粮,也一并与你,算是为兄略表心意,你务必要收下才好。”
原来,李远想到宁臣此番虽遭难,可其终究是富贵之家,倘若他到了京城,找到亲戚借了钱以后,以后多半还要依托于他,此时聊表心意,哪怕算不上雪中送炭,也至少留下两分情谊。
宁臣见他说的真诚,顿时颇为感动,本想推迟,可李远一副不收下不走的样子,他只好接过。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兄长了。”
李远见宁臣接过干粮,虽然心中肉疼,还是强笑道:“贤弟不必如此客气,你我二人性情相投,这一路行来早已亲如兄弟,这区区干粮又算得了什么?”
宁臣赶紧拱了拱手。
李远也不谦虚,胸口一挺,当仁不让的受了宁臣一礼,随后才赶紧扶起宁臣。
“贤弟,刚才我见你进了铁匠铺?”
宁臣疑惑道:“刚才好奇进去看了看那铁匠老丈为人倒是客气,兄长这话何意。”
李远赶紧将他拉到身前,小声说道:“我可听人说。那老头以前可是个杀人犯,遇到咱明宗皇帝大赦天下,才放归回乡。”
宁臣心中一惊,没料到的兄长在分别不多时,竟以打听到如此多的消息。
“兄长之意,是那老铁匠不是好人?”
李远赶紧朝四周瞅了瞅,见无人后,脸上顿时布满责怪之意:“贤弟,你是丢了钱财,把人给丢糊涂了,那杀人犯能会是好人?你方才进去,他难道跟你说了些什么?”
宁臣若有所思,本想将铁匠告诉他的事跟李远交代一番,可瞧李远似乎对铁匠有极大偏见,想来难以短时间内改变,也便不再多说。
他想了想,便摇头道:“这倒没有。”
李远嗯了一声道:“没有就好,总之,听为兄一句,哪怕他跟你说了什么话你都别信。”
见他说的郑重,宁臣只好洋装答应,心中也不免打鼓,那老铁匠当真不是好人?
李远见自己的苦心告诫,宁臣已应承下来,便觉此番回返,收获还算不错。
他微微一笑,向宁臣拱了拱手:“那为兄就先告辞了,此去一别,贤弟珍重啊。”
说着话,李远那原本干燥的眼圈却立刻湿润起来。
“明达兄珍重。”宁臣再次拱了拱手,眼圈也红了。
李远说着,摆了摆手,又揉了揉眼睛,将眼圈揉得更加红润,似乎不愿分别般,一步三回头的率先朝那客栈而去。
见李远远去,宁臣这才擦了擦眼角泪痕,按照铁匠所指兰若寺方向而去。
出了三江镇,步行差不多半里路程,果然在官道旁发现一座寺庙。
寺庙并不大,只有一间佛堂,长宽约两丈,庙内供奉一座金身菩萨,门扉大开,殿内黑黢黢的,并无香火,门扉上半部还有许多蛛丝,显然多日没人打扫。
宁臣心中一喜,有了这座寺庙,至少晚上不用露宿山野。
走近庙门,借着微光,依稀可见是庙内供奉菩萨的狰狞脸庞,结合着天色阴沉,给人一种颇为诡异的感觉。
宁臣硬着头皮走入殿中,见菩萨手中拿着一座小塔,大约便是那托塔李天王,金身高约四米,虽金漆还在,却已然满是灰尘,佛龛上摆放三个装满香灰的香碗,中间则有一盘已然干瘪的几个供果。
下方设有被砸出一个洞的功德箱,以及三个破烂不堪露出草团的蒲团。
宁臣环顾一圈,见屋顶完好并不漏雨,只是佛像周围积灰已多,并无香火,显然是这两年天灾,小镇人口流失极多,加上此地闹鬼,香火自然不旺。
宁臣进入庙堂,便看到大门左边有一堆未燃尽已被烧的漆黑柴火,尤其瞧见那根比成人腰杆还粗的半截干柴,当即一喜。
“有了这根柴火,今天晚上也不会受冻了。”宁臣取出火折子,将旁边行人留下的树叶和细枝等引火物点燃,又将引火物送到那粗壮干柴边,小心翼翼的在旁吹气,等到那半截干柴已燃一半的黑色部分泛起红光,又冒出呛人黑烟,心中才松了口气。
“好在成了,若是点不燃这干柴,现在又哪里去找引火之物?”
感受着柴火的暖意,宁臣一边又将被雨浇湿不少的冠帽取下,放在火堆旁烘烤。
有了火光照耀,宁臣心中忐忑也少了许多。
宁臣拿出书箱经义,借着火光翻看起来。
沙
沙……
庙外传来呼啸风声,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宁臣被这声音弄得心神不宁。
想起那铁匠之言,便从怀中取出两团棉花,塞入耳中,随即又拿起经义,耳中没有纷扰,宁臣很快忘却周身坏境,一心一意专注于书本之中。
5
不知过了多久,庙门外忽然响起踏踏的脚步声,宁臣耳中塞入棉花,对这突兀之声却并未听到,直至从庙门外闪进一人来。
宁臣才有所察觉到抬起头来。
“明达兄?”
他愕然发现,来人居然是去而再返的李远。
宁臣不禁又惊又喜,这是孤寂无依的破庙中,能有一友人相伴,自然让人欣喜。
“你是放心不下贤弟,才连夜赶来此地的?”宁臣上前帮李远卸下他背后书箱,极为感动的问道。
李远闻言,却是苦笑道:“贤弟,此事说来话长,先让为兄暖暖身子,再慢慢与贤弟一一道来。”
宁臣这才见到李远身上的青布长衫已被那雨水浸湿,整个人冷得直哆嗦,不由大惊,连忙帮他把脱下的长衫拿根木枝在火堆旁架起,以便烘烤。
李远灰头涂脸,发髻凌乱,整个人狼狈不堪,在火堆旁烤了一会儿后,才渐渐停停止哆嗦。
“兄长这是怎么回事?何以会连夜到此?”宁臣见他这般形状,已知对方并非为己而来,应该是遭遇了什么变故,不由担心的问道。
闻言,李远顿时情绪激动,声泪俱下道:“为兄倒霉啊,我所有盘缠都被人给偷了。”
宁臣原以为李远去而复返,是想与他同甘共苦,没料到却有这曲折一说,不由叹道:“兄长怎会如此大意?”
李远回忆道:“哼,想必是那街头斜刺里冲出,撞我的那贼子偷了我的盘缠,这破三江镇还真是贼寇如云,先是贤弟你的钱财被夺,又是我的钱袋被偷,真是晦气。”
宁臣宽慰道:“既来之则安之,还有十多日,我们就能到京城,到时我与远亲借些钱财,咱俩共同花费,兄长不必担忧。”
李远顿时大喜,抱拳道:“那就全靠贤弟了。”
说了些许闲话,李远忽然咳嗽一声道:“贤弟,刚才为兄给你的干粮……”
李远尴尬的搓了搓手。
宁臣闻言顿时笑了笑,便将李远送来的那灰色布包又还了回去。
“兄长,这是你的干粮,若是不够也可吃些我的,我食量小,这十来日路程,咱们省着点,定挨到京城。”
李远哪会客气,已然拿出一个馒头啃了起来,嘴里嘟嚷道:“那为兄就不跟你客气了。”
宁臣笑着点头。
闲话几句,两人便拿出经义开始认真阅读起来。
夜风呼啸,庙外树叶被吹的沙沙直响。
寺庙没有大门,内殿在火光照耀下光明一片,映衬出庙外更加漆黑,结合着偶有动物发出的呼啸声,给人一种阴森之感。
好在庙内有两人,无论是李远,还是宁臣虽感渗人,可都不觉慌乱。
不知过了多久,李远忽觉肚子咕咕直叫。
原来是今日钱袋被偷以后,就一直没有吃饭,虽刚才啃了干粮,可如今他正直青壮年,一个拳头大小的馒头,又怎能充饥。
他小眼一转,没有立刻摸出干粮来吃。
只是左手下滑,摸了摸自己侧身鼓鼓的腰包,又把摸过腰包的手指拿到鼻尖嗅了嗅,只觉一股浓郁幽香窜入鼻翼。
咕嘟。
李远喉头大动,连吞几口唾沫。
他又小心翼翼的瞧了一眼正聚精会神看经义的宁臣,见对方没有发现他的异常,这才松了口气,想了想后,便站起身,说道:“贤弟,为兄去如厕。”
李远赶紧出门,见庙外漆黑一片,心中颇为忐忑,他本想就在庙门口,宁臣遮蔽视线的地方,将兜里的美食拿出,大快朵颐后再返回庙内。
可心想这东西幽香扑鼻,若距离宁臣太近,恐怕会引起对方所觉,届时可就脸面大失。
李远咬了咬牙,便朝着庙堂外渗人的漆黑处走去。
宁臣抬眼,见李远出门走远,不由又惊又忧。
“兄长,何不在庙门口解决,此地荒野,多有蛇虫鼠蚁,你走远了恐有危险。”
李远此时馋虫附体,哪里能听,只是摇头道:“贤弟,这是佛门圣地,岂能在此如厕,没的辱了佛祖。”
宁臣大感赞同,点头道:“还是兄长考虑的周到,只是兄长可小心些。”
李远答应一声,加紧脚步往前走,直走了十多丈,眼见远离了庙门,才停在一株单人合抱的大树下,又望了望庙门口,见没人,小心的从腰包中掏出一用油纸包裹,两手也握不住的物事来。
咕噜。
李远喉头再次蠕动,双手急忙将那包裹的多层油纸撕开。
不多时,一只外焦里嫩,油光满面的半只熟鸡呈现而出,同时一股极为诱人的浓郁幽香从那鸡肉中飘了出来。
原来,这半只熟鸡是他用藏在鞋底的备用钱买的。
这次钱袋被偷,让他极为郁闷,想到接下来十余日内必定和宁臣一起挨饿受冻,他又不愿将这私藏的钱财跟宁臣一起分享,索性买成半只熟鸡,给自己开开荤腥。
他原本想着在半路时馋了,饿了才吃一两口,但眼下实在是忍受不住了。
“呜……”
他狠狠咬下一口鸡肉,顿觉满口芳香,人都要飘了。
可在这时,只觉腹中一股微痛。
原来是他想如厕了,这次出来偷吃肥鸡,借口是如厕,其实也是真有这想法。
李远赶紧用油纸包住熟鸡,小心放在地上,转身就想解开裤带。
想了想,那尿液若滴到熟鸡上,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他走了两步,转到大树侧方,解开裤带。
呼……
一股凉风吹过,吹得他脖子凉飕飕的,再看四周漆黑一片,令李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想到白日里听说的鬼神传闻,他觉得更加瘆人。
“赶快吃完鸡,便回去吧。”
等到方便完毕,李远只觉全身一松,回味着满口肥鸡的芳香,顿觉馋虫大动。
哪知转过身来,借着庙内传来的微光,只见树下空空如也,油纸包已不翼而飞。
李远不死心的蹲下身来,忙不跌四处摸索,却哪里还有熟鸡丝毫踪迹?
李远顿时一惊:“这肥鸡怎么不翼而飞了?”
老鼠?
不太可能,半只肥鸡那般大,老鼠哪能偷走。
黄鼠狼?
也不太可能,他刚才方便仅是在树侧后方,距离那纸包不到一米远,哪怕有黄鼠狼,自然会闹出些许动静,他肯定能听到。
怎么好端端的肥鸡却不见了?
李远又惊又气,在树旁边又找了许久,附近几米也巡了个遍,却是不见肥鸡丝毫踪影,就连鸡骨头也全然不见。
这让李远好生奇怪。
忽然,他又想到了今早面摊前那两官差所言。
“难道是,闹鬼?”
李远不禁心中一惊。
人的思想就是这样,想到什么,顿时会脑补出多种画面。
李远越想越怕,随即惶恐看向四周,只觉四周漆黑莫名,鬼深深,阴寒寒,顿觉浑身汗毛竖起。
“啊……”
李远尖叫一声,拔腿就跑。
李远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朝着庙宇直冲而去,直回到有火光的庙宇中,又见宁臣在一旁读书,才心安不少。
“兄长为何如此焦急?岂非遇到了什么猛兽不成?”
见李远狼狈模样,宁臣不由颇感诧异。
李远脸色苍白,额头见汗,摆手道:“没有,没有,只是觉得此地阴森,想起面摊前听到那些鬼神言语,不由自欺欺人,让贤弟见笑了。”
他丝毫没提那肥鸡失踪之事,只说自己吓自己。
宁臣笑的道:“兄长不是说过,咱们读书人,只信天地君亲师,不信鬼神之说?”
李远摇头叹道:“唉,这人云亦云,不免想入非非了,惭愧惭愧。”
勉强说了几句闲话,李远心中还是忐忑,想到那不翼而飞的肥鸡,心中更是不安。
“难道真有鬼神作祟?”
李远只觉惶恐,心中忐忑更甚。
不过,他瞧宁臣极为安静的看书,又看此地有火光,照着寺庙内托塔天王狰狞的雕像,想来在寺庙内,那鬼神也不敢怎样。
李远心中忐忑稍减,也拿出经义开始读起来,不知觉间,渐渐的也忘却那鬼神之说了。
“哇啊……”
然而,正当他快忘记时,庙中忽而传来一道道凄厉惨呼之声。
这声音犹如小孩哭声。
又如女子尖叫。
听得人是毛骨悚然,李远顿觉一惊。
“贤弟,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古怪的声音?”
宁臣正在读书,诧异的抬起头来:“兄长,你在叫我?”
“贤弟,这庙外有古怪的声音,你没有听到?”李远抬高了些嗓门,耳中回荡着那凄厉惨呼,心中更觉惊慌。
“没听到。”宁臣疑惑的摇了摇头。
“真没听到?”李远惊疑不定,那声音如此刺耳,在这寂静夜晚,正常人怎会听不到?
宁臣又摇头道:“真没听到。”
李伟眼中浮现一抹惊恐和疑惑,赶紧取出书箱中的被子,一边叠声道:“贤弟,为兄今日遭难,颇感困顿,恐是产生了幻觉,我先休息了。”
真有声音?
宁臣疑惑不已,忽然想起自己耳朵里的棉花,想必是这东西阻隔了那扰人的声音,看来那老铁匠似乎知道一些隐情。
想了想,宁臣准备把耳朵内棉花取下,分一半递给李远。
然而,李远已捂着被子,将头埋入其中,嗡声道:“贤弟,你且读书,为兄犯困便先睡下了,没要紧事别就打扰为兄了。”
宁臣见他如此,便也不再开口。
过了一会儿,宁臣觉得微微犯困,也将书箱中的被子摊了开去,不多时,便是鼾声渐起,
而睡在一旁的李远却是辗转反侧,始终不能入睡。
脑中尽是疑问,丢掉的肥鸡去了哪里?
而那凄厉的惨呼声又是怎么来的?
他辗转难眠,夜不能寐。
好在旁边有火光,依稀传入被子的缝隙中,让他颇感心安。
可到了半夜,李远忽觉肚子一阵胀痛,原来又想小解。
因为这一晚上担惊受怕,让他尿液增多,他本想憋住,待白天解决,可憋了许久,终于是憋不住了。
李远不由掀开被子,站起身来,准备出门解手,然而刚跨到一半庙门,便忽然想到什么,再看外面阴森森,漆黑一片,以及偶尔能听到稀稀疏疏的声音,让李远情不自禁地退了回来。
李远手脚有些发颤,哪敢再出门。
他咬了咬牙,干脆哆嗦走到庙宇的另外一边,在菩萨像右侧的墙角边,解开裤子便小解起来。
殿内另外一边有一窗户,李远的位置正好可以从窗户缝隙看到外面情景。
李远本想闭眼,可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胆小,觉得深处庙内,自应不惧鬼神。
想通此节,他索性睁开眼望向窗户外。
定睛瞧了一会,窗外依然只是漆黑一片。
“果真是自欺欺人,亏我还是读书人,信了这鬼神之说,惭愧,惭愧……”
然而,他话未说完,忽见那外边竟有一道白色身影出现。
李远顿时瞳孔睁大,目露惶恐。
“假的,肯定是假的。”
李远心中默念,随即又揉揉双目,再次睁开。
令人可怖的是,双眼间的白色身影已然变成了两道,在那漆黑的夜晚显得极为醒目。
李远心中一紧,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脑门。
他吓的连连后退,惶恐不安。
“哇啊……”
又在这时,忽然那熟悉的,令人寒毛直竖的尖叫声再次传来。
这声音似人非人,似哭非哭,凄厉的让人头皮发麻。
“啊……”
伴随着白色身影的出现,只吓到李远肝胆欲碎,他极为恐惧的一声尖叫,裤裆已经湿润一片,尽是尿了一裤子。
宁臣也被李远的这声尖叫给惊醒起来,疑惑看向正倒在地上,眼神慌乱,全身颤抖的李远。
他不由惊疑问道:“兄长这是发生了何事?”
那李远已被吓到魂不守舍,眼神迷离,赶紧穿着那尿渍满布的裤子,神色慌张的来到宁臣旁边,拉着他就说道:“贤弟,咱们赶快离开此地,此地有鬼物作祟,必须赶快离开。”
鬼物作祟?
宁臣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庙外,四周除了漆黑,却什么也看不到。
李远都快吓哭了,指着窗口位置,连说道:“真的有鬼怪,我刚才看到两道白衣从那里走过,又听到那渗人的鬼怪尖叫,实在太可怖了,这地方真有鬼啊。”
说着,李远便想不顾宁臣朝外走去。
宁臣去拉住他道:“兄长,此时夜已深,四周五指难辨,咱们这般出了庙宇,必定迷路在丛林之中,还不如等到天亮,再沿着官道而行,更何况如兄长所言,路上有鬼怪,咱们出了庙宇,若再遇鬼怪,那可如何是好?”
听宁臣所言,李远顿时停步,也不敢独自行走,只得颤抖地回坐到火堆旁。
宁臣本想宽慰他两句,可李远早已被吓的失魂落魄,无论宁臣说任何话,他似乎都听不进去。
直到天微亮,李远才恢复些许神志,一早便硬拉着宁臣走出了破庙,极速朝着远京城官道而去。
两人疾行两天,直至离开那三江镇百里之遥,累的腿都打颤,才减缓了速度。
6
又过了两天后,二人已疲惫不堪,李远紧绷的心弦才微微放开了些。
这几日他俩要么找农家寄宿,要么干脆睡在街头屋檐,至于偶尔路过破庙,有上次经历的李远自然打死也不会再去。
哪怕这般狼狈与艰辛,在李远看来,与那破庙遇鬼相比,都好过十倍不止。
且说又过了十余日,宁臣和李远二人终于来到京城。
宁臣按父亲告诉自己的地址,找到那从未见过的远亲,那家远亲的门房见他二人狼狈如乞丐,惊讶万分自不必说,好歹他不是那狗眼看人之主,还是朝里通报了一下。
终于见着远亲后,宁臣又解释一下自己为何如此狼狈后,对方总算信了他的身份,在那远亲伯父的帮助下,宁臣终归借了二十两银子,并结伴在国子监旁租住了一普通院落,算是安顿下来。
这一日,宁臣和李远二人和四位新交的监生朋友,一起到附近小酒肆喝酒闲聊。
一番互相吹捧下,诸人兴致高涨,李远不免将自己在兰若寺遇鬼神之事说了一遍,听的那四人堪堪称奇。
其中一人。
名赵正,字子直者,听闻李远的话后,便笑问道:“明达兄所说遇鬼怪之地,可是那三江镇的兰若寺?”
李远点头道:“哦?子直贤弟也听过兰若寺?”
那赵正点头道:“我有一堂兄,正好在三江镇做捕快,这两日因公务来我家做客,据他说,前些天在兰若寺抓到一名骗人钱财的和尚,那和尚似乎与明达兄口中所说鬼怪之事颇有渊源。”
和尚?
李远和宁臣二人不由相互看了一眼,均想到了那名大腹便便的肥和尚。
“子直兄所说的那和尚是不是大腹便便,笑得像弥勒佛一样?”宁臣好奇问道。
那赵正立刻点头道:“对,就是那和尚,忠之贤弟难道也见过那和尚?”
李远抢在宁臣之前笑着说道:“何止是见过,咱们忠之贤弟还差点被那肥和尚骗了钱,买那两张什么劳什子符箓,好在被为兄劝解,才没上当。”
他语气之中多有讥讽宁臣愚笨之意,好在宁臣了解李远的性格,并未辩解,反而笑着应承道:“当日的确多亏明达兄提醒,否则我也成了那胖和尚骗钱的苦主了。”
众人闻言,均是微微一笑。
李远又好奇问道:“子直贤弟,你且说来那胖和尚是如何骗钱,又如何与那鬼怪之说联系到一起的?”
赵正卖关子般先喝了一口酒,看众人急不可耐的模样,才悠闲说道:“想必二位兄长也知道,那和骗钱是靠卖那劳什子符箓,只是大家恐不知那符箓卖得如此昂贵,为何有人会买?”
李远立刻附和道:“的确如此,当日忠之贤弟出了一两银子想买那和尚的两张符箓,可那和尚却正眼都不瞧一下,显然两张符箓的价格远非一两银子。”
赵正接口道:“当然远非一两,据我堂兄说,这胖和尚一张符箓最少卖五两银子,有时看客商有钱,甚至还卖十两之多。”
十两。
众人均是倒吸一口凉气,要知道如今大唐虽国富民强,可普通三口之家生活所需,一年也就二十两银子,他一张符箓卖十两,简直就是暴利。
宁臣都震惊无比,问道:“一张符箓卖十两,怎会有人去买?”
赵正故伎重施,又端起酒杯喝酒,卖了一下关子,见五位朋友都急不可耐的看向他,才缓缓道:“这就要说起这胖和尚的本事了,话说这和尚不知从哪里养了一猫鹰兽,驯服的极为听话。”
猫鹰兽?
众人都面面相觑,均没听过这是何物。
一名马脸书生问道:“是不是那脸长得像猫,却能飞翔,白日睡觉,晚上以捕鼠为生的怪物?”
赵正笑道:“正是此物,那和尚白日时,专挑路过小镇脸生的客商卖符,如若那客商白天买了符箓,他便不去那破庙,如若那不买,那他晚上则躲在那破庙周围,利用那猫鹰兽专偷客商物品。”
听到这里,李远不由想起自己丢失的半只肥鸡,难道说是被那猫鹰兽所偷?他还以为是闹了鬼神,顿时只觉脸红耳赤。
“大家可不知,那猫鹰兽夜晚嘶叫之声,犹如小孩啼哭,又如年轻妇人之尖叫,尤为渗人,不少客商被那尖叫所吓,连夜奔逃。”
李远耳中又回想起那渗人的儿啼之声,此刻又是惭愧,又是惊疑,难道这一切真是那猫鹰兽所为!
想到当时自己竟是被吓得尿了裤子,顿时脸色更是紫涨胀一片,好在刚才喝了酒,众人又全被赵正的话所吸引,并未注意他的异常。
宁臣不由疑惑问道:“那破庙闹鬼听说已有两年之久,为何现在才开始查起?”
赵正摇摇头道:“鬼神之事,在我大唐古来有之,这两年天灾为患,三江镇治安不好,官差大多忙碌,哪会管这种鬼神传闻,不然非被累死不可。只是在不久前,因一家三口在兰若寺附近溺水而亡,这才引起官府重视。
我堂哥因参与此案,对各中详情有所了解,后据那和尚交代,那一家三口因被猫鹰兽所吓,连夜奔逃,不慎落入湖中,已至一家三口纷纷淹死。”
众人闻言,均是纷纷喝骂那胖和尚无良该死。
赵正转头望向李远,语气颇有调侃道:“明达兄,想必你当日所听那凄厉之声,多少半是猫鹰兽所发,好在当晚有忠之贤弟在旁劝阻,不然若你连夜奔逃,说不得也会落入了湖中,岂不一命休矣!”
那马脸书生也符和笑道:“明达兄,你可要好好感谢一下忠之贤弟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挤兑李远。
只因李远平日里说话口无遮拦,好大喜功,众人对他均不甚喜,虽口中称兄,实则心中并无尊重。
李远被说的面更红,耳更赤,不服气的强撑道:“尔等当日不在庙中,又怎知当时情况之凶险与诡异,或许那声音是来自那什么猫鹰兽,只是当晚我可是亲眼看到白衣人影飘过,这又如何解释?”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白脸书生,忽然笑着说道:“那可能是奔丧人吧。”
赵正立刻拍桌道:“嗯,确有可能,三江镇那边的确有连夜奔丧之说,明达兄那晚看到的,想必就是身穿白衣,连夜到湖边奔丧的亲属。”
李远被说的面色紫胀,他向来好面子,善于激辩,可此刻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无论如何,他心中猜疑已去大半,至少从今晚开始不会再做鬼怪的噩梦了。
宁臣忽而笑道:“果然,咱们读书人只信天地君亲师是好的,世上哪有什么鬼物?”
众人闻言,不由纷纷拍掌称是,唯有李远听来,不由臊的面红惭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