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下班,我像小偷一样蹑手蹑脚地钻进自己家的门。俯下身收拾皮鞋的瞬间,有人把客厅里的灯啪的一声拍亮了。徐笙穿着针织衫从卧室出来走进厨房,她一边走一边说,我热一下排骨汤,你洗个澡出来就可以喝了。
实事上,我既不想喝排骨汤也不想去洗澡,我只想睡觉。可徐笙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她做了我的老婆,她要尽心尽力照顾我。
热水倾洒下来的时候我幻想自己还是单身,下班之后和朋友去夜场,在周围的莺莺燕燕里,挑出身材最好的那个去喜欢。然而现实是,我坐在桌子边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喝着一碗味道并不出众的排骨汤。我一边喝一边扯起笑容对徐笙说,辛苦了,以后不用等到这么晚。
这句话一说完,我就被自己恶心到了。我并不是心疼自己的妻子这么晚不睡觉,我只是不想回到家还要配合她走一遍举案齐眉的流程。我觉得对不起徐笙,主动要求清洗汤碗。还没起身,她就把头靠过来,双手环住我的腰。她说,碗不急着洗,爸妈催着我们要孩子了。
我心里的愧疚被这句话吓得一哄而散,急忙把她推开,说今天太累,明天还要加班。我走得太急,没看见她逐渐泛红的眼眶。盖上被子准备蒙头大睡的瞬间,我听见阵阵啜泣声从客厅传来。
这就是我宁愿睡在公司,只能像小偷一样回家的原因。徐笙想要孩子,我不想要。
为什么和徐笙结婚,我经常思考这个问题。她不是最聪明的,不是最漂亮的,不是身材最好的,甚至不是我最爱的。但徐笙是所有人里最忠心的,她是一只趴在我脚边的拉布拉多犬,我永远不用担心她会去啃别人扔出来的肉骨头。
徐笙在婚礼上热泪盈眶的说她愿意,即便她知道我不是那么愿意。徐笙在生活里事无巨细的照顾我,即便她知道我很厌烦这些琐碎。她用饱满的热情,对抗着虚无的我和生活。
而我懒得去爱别人,懒得去爱自己。我按着世俗的标准按部就班的去生活,徐笙只是这场漫不经心的人生里的一个牺牲品。她的热望注定会落空,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我在等。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五年过去了。徐笙依旧没有离开我,她经常在街边看着陌生人怀里的小孩儿出神。她在家里养了三只狗,抱着它们叫宝宝。她每个月给闺蜜的孩子买几十件衣服。我旁观着这一切,不是不心酸的。只是这场婚姻已经变成了我和她的一场博弈,她想带来一个可以彻底控制我的沾满着鲜血的生命,而我想让她承认跟我在一起就是彻头彻尾的无望。
她还是怀孕了,我一瞬间蔫儿掉。我以为徐笙是一只纯良无害的狗,没想到她是牵着狗拿着枪的猎人。旷日持久不容易,她终于把我拴住了。
第一个月我开始拒绝加班,学会了在市场挑选新鲜的蔬菜,周末陪她去逛商场。第二个月我向公司要了之前所有被我推掉的假期,回家陪徐笙看动画片。
第三个月,她流产了。
之后的三个星期徐笙没有跟我讲过话。我也没有任何话能跟她说。我连摸着她的头讲一句,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都做不到。后来我时常会想,如果当时我说些什么那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可是我习惯了,我习惯了她一次次从逆境里站起来,即便满脸泪水也能冲我挤出一个笑容。习惯了她跑过来牵着我的手说,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只是这次我没有等到。我忘记了每个人都会脆弱,都会心死。
我和徐笙站在一块连名字都没有的墓碑边道别。彼时我们办好了离婚手续,她的脸上重新浮现血色,我知道她以后会幸福的。离开了我的人,都会幸福的。
我问徐笙,这么多年,你爱我什么。
我知道我会讨女孩子的欢心,我知道她们爱听的答案,我知道怎么在跟女生聊天的时候掌控进退把对话带到我擅长的节奏里,我知道调情,知道浪漫,我知道那些人喜欢我什么。我以为我知道的。
徐笙摸了摸我的脸,她说,你很聪明,很浪漫。但是你知道吗,我爱的是你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善良和悲悯。这个世界不符合你的理想,所以你活得要比大多数人辛苦一点儿,我心疼你,我以为我能陪住你。
如雷贯耳。
这么多年过去,我习惯在街边看着嬉笑打闹的孩子出神。我热衷于参加同事家孩子的满月酒生日宴。我回家的时候下意识地放轻脚步,我已经忘了这个习惯到底是因为不想应付你,还是真的怕打扰你休息。
一切过去,无从求证。怀念前度,只会被贴上矫情的标签。这世间处处都是空坟,时间把那些气绝的、没气绝的,不分青红皂白地一并安葬了。
最后,剩下一个我和我不愿意再继续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