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太走后,姜老爹拄着自己做的梨木拐杖出了家门,他拎着一瓶二锅头,拿了两只酒盅,步履蹒跚地爬上东粱岗。梁岗上漫山遍野的野梨花开得雪白雪白,微风拂过,清幽幽的梨花香扑鼻而来。他又想起了好兄弟唐二九生前经常吟的一句“酸”诗:一树梨花开太白,三杯苏酒醉东坡。
那时候,他们一起搭伙干木匠活儿,傍晚下工的时候,为了解乏,唐二九就买一瓶二锅头,他俩儿坐在东粱岗的梨树林里对饮。喝尽兴的时候,唐二九就摇头晃脑地背古诗,二九会很多古诗词,但他说他最喜欢的一句就是“一树梨花开太白,三杯苏酒醉东坡。”姜老爹不懂古诗词,总觉得那玩意儿酸腐,就拿话抢白唐二九:“什么一树梨花啊?这分明是无数梨花嘛!什么三杯苏酒啊?这分明是一瓶二锅头嘛!”
唐二九就哈哈大笑,觉得跟他谈诗词就等于对牛弹琴。
姜老爹来到唐二九的坟前,席地而坐,拿出酒盅,斟了两盅白酒,一盅浇在二九的坟头儿一盅自己饮下。
“二哥啊,我来看你了,这一晃眼儿三十多年过去了,儿子也成家立业了,孙子都六岁了,我也没什么牵挂了。我患了肺癌,已经到晚期了,过不了多久,我就来找你了,咱哥俩儿在那边好好喝几杯。”
这个上午,姜老爹喝得尽兴。他觉得这酒格外辛辣,却辣得过瘾。不知不觉一瓶白酒就喝下去一半儿了。迷迷糊糊的姜老爹枕着坟堆睡着了。晌午的时候,他被两只树杈上的喜鹊吵醒了。就拎着酒瓶拄着拐杖回家了。
回家后,还是头晕脑胀。姜老爹突然很想儿子和孙子,就去把全家福拿出来坐在梨树下看。那颗树是他和儿子一起栽的,他觉得倚在树下就跟躺在儿子宽厚的胸膛里是一样的,心里无限踏实。迷迷糊糊中,他梦见满树梨花雪白雪白的,二九顽皮地骑在树杈上向他招手……
姜老爹下葬 后,刘老太老得更厉害了。烧头七的时候,刘老太说:“咱们一起去给你爹烧头七吧,烧完你们三口儿也该回去了,不用总留在这陪我,妈没事儿。”
“妈,你腿脚不方便,还是我跟雪梨凯凯去吧。”姜晓白悲戚地说。刘老太牵着孙子的手,执意要上山,并嘱咐儿子一定要带一把铁锹去给坟茔培土。到了姜老爹坟前,摆完贡品烧完纸。刘老太指着旁边唐二九的坟茔对儿子说:“小白,把这座坟茔上的草都拔干净,然后仔仔细细培上新土。姜晓白满脑疑问,看娘板着一张无比严肃的脸,也没敢多问。
刘老太颤巍巍地又拿出一包贡品摆在唐二九的坟头儿前。雪梨默默站在刘老太身后,心里嘲笑着婆婆搞的这些都是封建迷信,人死了就是死了,哪里还知道收纸钱吃贡品啊,她甚至觉得给死人下跪都是多余的。
姜晓白给唐二叔培完坟堆土的时候,刘老太噗通跪在唐二九的坟前,用命令的口吻说:“晓白跪下。”晓白听话地跪在母亲身边,凯凯满脸懵懂地看了看站在身后的妈妈,也跑到奶奶身边跪下。刘老太回头对着发呆的儿媳说:“雪梨,跪下!”口气不容置疑。
雪梨吓了一跳,从没见过婆婆这么严肃,严肃得让她害怕。她赶紧在凯凯身边跪了下来。刘老太声音沙哑地说:“二九,今天我们一家子终于在这里团聚了,我携儿子、媳妇、孙子来看你了……”
姜晓白大惑不解,刘老太转头对儿子说:“晓白,叫爹,这才是你真正的爹!”姜晓白目瞪口呆地看着母亲,满脸惊疑。
七
刘老太的泪决堤而下,她声泪俱下地讲述了一个埋藏在心底三十多年的秘密。
那时,她的丈夫是唐二九。二九的爹生前是木匠,二九子承父业学了一手儿好木匠活儿。姜老爹姜海子和二九是发小,农闲时二九走村串巷地揽活干,帮东家打一架马车,西家做个衣柜的。忙不过来时就带着他打下手。时间长了。姜老爹也学会了木讲活儿。于是他们就搭伙出去干活儿。
一天晚上,他们下工回家时,在一个盘山公路口,一辆拉沙石的拖拉机拐急弯时翻了车,唐二九最先发现危险。在后面狠推了姜海子一把,他就咕噜噜滚下了山坡。待他晕头转向地爬起来时,唐二九已经被那车砂石埋在里面。
姜海子和司机把唐二九从砂石堆扒拉出来时,二九已经奄奄一息了。他满头鲜血喘着粗气说:“姜海子,我、我不行了。麻烦你帮我照顾好我媳妇吧,我媳妇刘梅已经怀孕三个月了,如果……如果不嫌弃你就娶了她吧,我不想我的儿子生下来就是没爹的野孩子。可以让孩子跟着你姓,哥拜托你了……”
唐二九死后,姜海子顶着家族压力,娶了带着遗腹子大他三岁的寡妇刘梅。他觉得他的命都是唐二九给你,他必须对二九的妻儿负责,才能对得起兄弟的临终遗言和在天之灵。
姜晓白生下来时,刘老太让他给孩子取名字,姜老爹不遐思所地说“就叫晓白吧,这个名字能让我永远记住我的兄弟,任何时候都不会辜负他。”
刘老太一口气讲完了这段心酸的血泪史,扑在唐二九坟前失声痛哭。
姜晓白恍然大悟,原来唐二九才是自己的亲爹!怪不得小时候,每年梨花开时,爹都领他来这里上坟呢,每次都要求他必须恭恭敬敬地磕三个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