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读的大学,是上海一所二等本科学校,专业为商务日语。老师尚且认真负责,教学质量差强人意。只是周围的同学,大多家境优渥,对待学习心思涣散,意志怠惰。闲暇时间里,他们沉溺在刀光剑影的游戏中,或热衷于购买花花绿绿的衣物。我无甚兴趣,常常独自外出旅行,或捧着书籍出入于图书馆。自然是有寂寥的时候。走在校园的小路上,孤独像树上掉落的一颗小果子,砸中我的脑袋,我一惊,驻足,停顿,说不出一句话。我是一个对生活并无不满的人,不发牢骚,不责备他人。长此以往,我变得沉默寡言,越发不知道如何与他人产生深切的联结,以及分享生活的心得与感受。对于孤独,我又没有回避和排斥之心,把它当做一种状态予以接纳,渐渐习以为常,安之若素。
将近四年的大学生活,大抵如此。
从学校毕业后没多久,我在一家主营IT业务的日企谋得营业助理的工作。日子不咸不淡地往前推进,晴天几日,雨天几日,有时喜悦,有时忧愁,无所谓好与坏,是与非。有一天下班后,我百无聊赖,在马路上闲逛,一辆大型卡车突然从身旁驶过,发出隆隆声响,我转过头,望着一米多高急速转动的车轮,感到头晕目眩。这一刻,孤独感如此逼真,它不是别的什么,就是眼前这顶大车轮。轮子重重碾过水泥地面,就像孤独从身体里刺过,那般刻骨铭心,透彻心扉。蓦然间,我大彻大悟,人不可能一直孤独下去,也不可能总是形单影只地生活。
那一刻,我久久伫立,眼角泛出泪水。我渴望打破孤立的自我现状,在工作之中结交新的朋友。我安慰自己说,学校外的世界广大辽阔,一定会有精神意识上与我平起平坐甚至超越我的人出现。
工作不到两个月,我就遇到了你。
正是炎炎夏日,高温天气持续不断。一个周五的下午,我去供应商那里取五部电话机,供下周的现场测试使用。对方公司的人大多已外出,仅剩下一个女孩值班。她五官秀丽,身形纤细,长发服服帖帖束在脑后,衣服颜色不亮,却素净简朴。有些古典美人的气质。
那个女孩,她就是你。你接待了我,告诉我你的名字叫胡贝。我介绍自己说,大家都叫我乌米,你也这么叫吧。我对你第一印象极好,心里不停发笑。从你手头取完货,正准备回公司时,天气骤变,下起暴雨。雨点如豆粒大,密密麻麻。你招呼我去会议室坐一坐,等雨停了再走。我点头应允。
五分钟后,你端着两杯咖啡走进会议室,说自己该做的事情差不多已忙完,可以歇一下,一起坐着说说话。
你在我斜对面坐下。我抬头,望着你白净的脸颊,微微出神。你不禁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齿。
我赞叹说,你的笑容真好看。
你继续笑,转而问我是哪里人。
上海人,我说。
你有些惊讶,说生活中很少有上海女孩主动跟你用普通话说话。又说,来上海不到一年,一切还很陌生,尤其是上海话,一点也听不懂,学起来也很困难。
不用学,普通话就好,接着,我问你来自哪里。
与我的名字是谐音,你说。
湖北吗,我确认。
你点头说是。
我惊讶,张开嘴准备说些什么,话又被我吞了回去。顿了顿,又说,遗憾还没有去过湖北湖南,不过,你们那一带湖应该很多吧。
你嗯了一声,解释说,洞庭湖以北,即湖北的地名由来。你又聊及自己的家乡鄂州葛店,说离武汉不远,但属于乡下,池塘和农田很多,每年夏天四处钓龙虾,摘莲蓬,捉蜻蜓,弄得全身是泥。
见我没有回应,你睁大眼睛问我话题是不是很无聊。
我摇头说不是,只是好久没有人与我说这些俏皮的儿时趣事,我感到惊喜,一时语塞。
你问上海的夏天里什么事物给人印象最深刻。
我想了想,回答说,台风吧。
你又笑,露出中间两颗发亮的白牙齿。
我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苦中透出甘醇的味道。雨势逐渐变小,雾气加重。我感慨说,上海的夏季天气变化多端,你老家的夏天气候如何。
非常闷热,暴雨也很多,有时下一个星期也不见停。我记得年年夏天几乎都得防汛。
此刻,乌云散开,雨完全停了下来,我站起身,与你告别。你拿出手机,与我交换了联系方式。
半个月后,你主动给我发来信息,问这周末是否有时间一起去长宁图书馆。我原本打算去朱家角待两天,见你来了约,心生喜悦,不免期待。你这样朴素简单的女子,如同污泥中绽放的荷花,遗世独立。能够认识你,是我的殊遇。我决定改变行程,赴你的约。我和你约在周六下午三点见面。
公司新招的一位工程师陈一,与我熟络以后,常常打电话来,约我去迪士尼乐园游玩。不知为何,我缺乏兴趣,每次都委婉拒绝。周五下了班,我刚进地铁站,陈一追上我,叫我去旁边的咖啡店坐一坐。你为什么这样冷,他皱眉问。我看着他,没有回答。其他女孩很少拒绝我的邀约,你是头一个,你让我好有挫败感,他继续说。我终于开了口,那些好像都是你个人的事情,与我并没有太大关系。我喜欢你,他自信地说。对不起,说完后,我准备离开。他张开胳膊,试图拦住我。这样有意思吗,我告诉他。他终于泄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