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刻特别爽,我好像终于冲破了心里的一层囹圄,我不再畏惧他,我不再是一块被风吹得飒飒作响的遮阳布。
我解除了心魔。
相反,他的身体瑟瑟发抖、头部缓缓流下血液,血液勾勒起他落魄的姿态,这些都一一示意着他很害怕我……
第一次。
6
第一次流鼻血,以为是身体太虚弱,没在意。次数多了,同学规劝我就医。我不以为然,真正拿到体检报告的时候,鼻血又不知名地滴落在纸上,纸张很薄,被晕染成一片。
我揩着,它们细菌般从我的衣袖里繁衍——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我曾私下臆测母亲得到这消息后的场景,她会情绪崩溃地怒吼,或揪着我的皮肉大骂。
事实上她什么都没做,宛如暮色下的荼蘼,也没抱上我说些什么,她动作缓慢地坐下来,双眼对上 医院花白花白的墙壁,过了一段时间,她才让自己能够完整地来一段呼吸。
“是妈妈不好,是妈妈的错,可是,为什么上天要惩罚的人是你?”
“妈……”我牵上她的手,彼此没有一丝温暖……
到了真正害怕的时候,是第三次化疗之后,医生决定骨髓移植,我是独生女,只能看父母的骨髓能否不产生排斥,很遗憾,母亲不能配对,然而父亲他……他死活不肯来……你们说一个男人到底多绝情才能如此见死不救。母亲没对此大吵大闹,她挂掉电话,平静的模样仿佛对此事,早已明了。
后来死神的镰刀一天一天地靠近我的颈部——
事实上,死亡并不可怕,一点都不可怕,它黑乎乎的,没有形态没有意识,更没灵魂这说法,一切皈依虚无,空空荡荡,也不茫然。
然而我临死前的场景是跟母亲在聊天,她握着我的手,仍捂不出温度。声音虚弱,是连续奔波的后果。
而我的鼻子插满管子,没有应答的力气,勉强睁开眼镜,听她聊以往的事情,聊她的年轻,聊她的爱情。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她的初恋是个很不错的男人——
他们自幼就认识,两小无猜,她的第一次也是给了他,两人憧憬着以后
能搭建一个幸福的家庭,恰恰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发生了一次意外。她跟他便永久分开,那是一个阴天,屋内的煤气罐忽然爆炸,她的初恋为了救他葬在一场火海,尸骨未能找到,或许被烧成粉末……
听到这我莫名其妙地落泪,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双眼随之一黑,再见母亲,再见这个世界——以为这样就是死亡,可是后来还是醒了过来。
母亲依旧泪流满面,也许她无法被这份回光返照折磨,她哭声低沉,攥着我的手,也许过于激动的缘故,这回有了温度。
后来得知那是喜极而泣,她断断续续地告诉我,“你爸……你爸救了你……”
我松上一口气,可是这口气过了很久又重新憋在心里。一憋好几年,久到我完全康复,久得我终于成年了,久到了我每逢回想曾经的刺都释然成温柔的时候,我才知道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也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会跟我母亲离婚,
因为——
我再也没看见过那名乞丐,那个被世人忽略而且厌倦的乞丐。
即便这些年我走遍了很多地方,问了很多人,我都未能找到那名被火烧得浑身伤痕的乞丐,那个本该陪伴我成长的人……
好像这世界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年轮,只是并非每个人的年轮都如同轱辘那样能一直往前滚动。
有些人的年轮会被卡在阴天里,然后他们的生命便再无法接受其他光芒,最后还迷失在城市里也消失在别人眼中,奇怪的是,这过程偏要另外一个人如此心疼……
你在哪?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