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脚步声走远，才长出了口气，那狱丞也擦了擦额角的汗。我赶忙让小蛋给到了两碗酒，招待狱丞坐了下来。
待得我们一人灌下去一碗，我才凑上去言语：“老爷您压压惊，劳您给说说，这啥情况啊这是？”
那狱丞摸着酒碗，已知我方才喝着小酒，于是白了我一眼，“问那么多干嘛，这阵势还看不明白？这个人你给我好生看着，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当心你的脑袋。”
我赶紧又给他续上一碗，“老爷息怒，方才多谢老爷替我美言，以后我紧盯着，在这担子事儿过去之前都不喝酒了，保管出不了差错。”
“嗯，这还像点话。”狱丞点了点头，“好，本官就跟你说道说道，这回这个犯人，据说是东山上那群贼寇的一个头目，姓秦，叫什么就不知道了。这人乔装进了咱们的地界，知县大人收到风，给他来了个瓮中捉鳖。不过这人可真是个狠角色，这次抓他，府兵、城卫、衙役一起出动，还伤折了二十几个才拿下来。”
狱丞顿了顿，喝了口酒，向着过道深处望了一眼，又才慢慢说道：“最近东山反贼势头不小，已经得到州府的重视。此人在我们这里落网，想来也是大功一件。我估摸着，知县大人现在回去就会上书请功，你只需好生看管，捱过这段日子，等赏赐一下来，大人一高兴，于你和你这班弟兄，都有好处。”
我心中暗暗叫苦，这种犯人最是扎手，所谓的赏赐，分层刮皮，实际到我这手里也剩不下许多，但万一要是出了事，首先掉脑袋的，一定是牢里这几个。我不自觉地看了眼张小蛋，他睁圆了眼睛瞪着我和狱丞，显然有些惊惧，似又隐隐有些兴奋。这孩子虽经常在牢里打转，却并未真正参与看管拷问这一环，是以未曾见过真正穷凶极恶之徒。自然不知这几年世道有多险恶。且不说反贼，便是寻常大盗，也出过越狱劫狱的事情，牢头的脑袋被人一刀剁掉的事情也不是没出现过……
我越想越惊，不觉自己冷汗已冒了出来。只在心中暗暗祷告，盼着上面早点处置，赶紧找人收走这尊瘟神。
狱丞见我原地发愣并不回话，眉头一皱，敲了敲桌子：“瞧你这点出息，既知事关重大，还不赶紧叫你那班弟兄都回来值班，我这边再给你调十个守卫过来，要这样你还干不好这差事，哼哼……”
我如梦中惊醒，连忙点头：“多谢大人提点，小人省得了。”
03 反常
自打那反贼进了牢房，我便将所有在职的牢子全给弄了回来，所有人分成三组，昼夜倒班盯着这姓秦的。张小蛋第一次经历这阵势，熬了两天，吃饭睡觉都战战兢兢地，小身板自然扛不住。我让他回家休息去，张小蛋却坚持要守在牢里，说一定不能出差错。
那天狱丞走了之后，小家伙问了我一句话。“师父，发下来的赏钱，够不够您打点用的？”
我知道，张小蛋说的是给他挣这份差使花的银两。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应当是够的。
然后那尊瘟神就成了小蛋眼中的财神爷，小蛋回了趟家，把我们爷俩细软都给拾掇出来，我们师徒俩便直接住在了牢里。这样以来，即便真发生什么意外，也能确保第一时间能做出反应。
我们这帮人在里头草木皆兵，那姓秦的却显得很反常。
他很安静，不叫不喊，吃饭吃的很干净，用过的马桶都归置得很整洁，而且他很客气，一日两餐给什么吃什么，没有任何意见。
有次一个牢子给他送饭，他还对那个牢子笑了笑，吓得那伙计跑出去喘了好一会儿，回来又摸着脑袋问我们，自己是不是熬糊涂了？
有次半夜他要水喝，我递给他，他还说了句“多谢”。
其余多数时间，他就坐着一言不发，对着墙壁发呆。
一来二去，我手下几个渐渐都壮了胆子，心里一安稳，便开始恢复往日里的神色，连张小蛋也慢慢变回了小话匣子。
除了我，他越是这样，我心里反而越是打怵。我暗地里嘱咐牢子们都长点心眼，可别掉以轻心。
然而事情却一再反常，不仅牢里面莫名地风平浪静，牢外也没了后文。起初狱丞还隔两天来看一眼，后来三五天也没点动静，我向他询问，他却一脸烦躁说上面没有回复，再后来便一点音信也没有。
转眼二十多天过去了，手下都开始嚷嚷着轮休，有的甚至索性当班时候睡觉。我眼见于此，心里更是烦躁，说实话，我一直绷着根弦，比他们更累，现在人心不齐，更是心烦意乱。正在这时，事情终于发生了变化。
狱丞派过来的十多个守卫，又给调了回去。我一时大惊，一边嘱咐弟兄们加强戒备好生照看着，另一边连忙赶去请示，气冲冲的狱丞这才告诉我。原来，知县当天就向上面递了折子汇报，上面却迟迟没有回应，是杀是查，亦无指示。我们这二十多日在里面干熬着过，府衙一帮人亦在外面死等消息。到今日方知，原来这段时间，上头一直在暗地里调动两省军马，这几日突然发难，已直接剿平了东山。贼寇死伤逃亡，为首者或斩头或落网，谁还有心思顾及这个小小头目。反贼都被连根刨了，这先抓的现在至多也就算个余孽，无关痛痒了。
“这……那姓秦的？”我试探着问道。
狱丞面无表情：“上头让知县看着办。”
“那赏银？”
狱丞一挥袍袖：“闭嘴！还赏个屁银，伤亡抚恤的银子都得县里掏。知县正窝着火呢，一边儿凉快去。”
我悻悻退回了牢里，将这个消息告知众人。一帮牢子炸开了锅，叫骂声不绝于耳。张小蛋轻轻握住了我的衣角，我转头看他，孩子虽一言不发，眼睛里也满是失落。
这二十几天，还真成了瞎忙活。
眼见群情激奋，这时候，一个牢子索性冲到姓秦的牢门前破口大骂，一边骂一边踹着牢门。
